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日月同辉TXT下载日月同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4章 互相算计

    黄修听不出她异样,也放心了,重新转向周昌。

    周昌对他干笑道:“小姑娘都爱玩!”

    黄修也笑道:“离了长辈,自然要活泼些。”

    周昌:“……”

    他在想王壑交代他的任务。

    房内,王壑听了李菡瑶的回应,不由挑眉,小声问:“你确定跟我堵在这门口玩?”

    李菡瑶听出他弦外之音,忙朝他身后张望。

    珠帘外,两丫鬟都垂着头。

    可这有什么用?

    耳朵可以听,眼角余光也看得见,不过是做个“我不知道”的样子罢了,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李菡瑶便犹豫起来。

    王壑见她神情,当即手下一用力,猛一拽她,将她拽起来,带着她往隔扇门内走去。

    这次李菡瑶没敢挣扎。

    进了隔扇门,李菡瑶估摸着外面两丫鬟视线不能拐弯,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便用右手去抠王壑抓她的手,想挣脱他,一面笑眯眯地悄声问:“你好大胆子,扮成这样就敢来我的地盘,就不怕我叫人杀了你?”

    王壑松开她手,顺势又搂住她腰,左手单臂将她圈在怀里,右手食指点着她鼻尖轻笑道:“杀吧。送上门来就是让你杀的。”仿佛说来送聘礼一样。

    李菡瑶瞅他轻笑道:“然后你再来一招‘请君入瓮’,好伏击我?”说着用双手撑着他胸口使劲往外挣。

    王壑则用力把她往怀里带,不许她乱动,一面回道:“你想哪去了。满脑子都装的阴谋诡计。”

    李菡瑶道:“你脑子里就没装阴谋诡计?”

    王壑道:“装的都是你!”

    李菡瑶:“……”

    忽然感到心跳急了。

    女装打扮的王壑盯着人时,黑眸仿佛寒潭幽静,令人不敢正视,和真正的女子相比,另具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诱惑。天热,他穿着鹅黄底绣黑白穿花蝴蝶锦缎,刺绣精致亮眼,束着两指宽的腰带,肩宽腰窄,配以宽大的水袖和垂坠的裙摆,越显得身材修长,美艳而雍容。

    李菡瑶看着他粉艳的腮颊,神思恍惚。这一发呆,便被王壑带到床边坐下,而她坐在王壑的腿上。

    她急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王壑又不让她起来。

    一扭一推,两人一齐摔倒在床。

    就听“咚”一声响。

    李菡瑶的小脑袋磕在了床头,痛得她脸皱做一团,却咬牙没敢作声,生怕又被外面听见。

    王壑压在李菡瑶身上,见状慌忙把手上移,托住她的后颈,一手摸着她后脑,问“痛不痛?”

    李菡瑶瘪嘴道:“痛!”

    王壑道:“我给你揉揉。”

    遂轻轻地帮她揉着。

    ……

    珠帘外,红衣丫鬟一脸纠结。

    之前王壑和李菡瑶在外间时,她站在帘外便能看见他们,却垂头不敢看;等他们进去了,她又担心起来,满心焦灼地想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只不敢进去。无奈把目光投向周昌,期待周昌阻止王壑沦陷。

    周昌却只顾要完成王壑交代的任务,他把手撑在桌上,探身对黄修做出推心置腹神情,赞道:“你这弟子收得不错。相貌不用说,便是在京城,也难见这样的美人;天分又高——”说到这问黄修——“她下棋赢我那年几岁了?”

    黄修道:“十四。”

    周昌满眼赞叹道:“才十四就有如此文韬武略,放眼天下也数不出第二个。当然,这也是贤弟教的好。”

    黄修忍不住嘴角上扬。

    心里喜滋滋的是怎么回事?

    他好多年没这么自豪了。

    就听周昌又说道:“最难得的是她性子好,纯真却不刁蛮,锐气却不鲁莽,谋定而后动,果决而干脆,又孝顺……嗳,说到这个,愚兄真有些嫉妒你:多少年不收徒,一收就收个绝世天才,还是个女子。难怪你对李菡瑶不屑一顾——”黄修笑容一僵,忙低头喝茶掩饰心慌。

    周昌越夸,他心里越苦。

    这绝世天才就是李菡瑶啊!

    唉,他黄修何其不幸——

    先出了个逃妻;

    又收了个孽徒!

    他这一生栽在两个女人手上了。

    “贤弟?贤弟?”

    周昌伸手戳了戳黄修胳膊。

    黄修茫然抬头,满脸凄苦。

    “贤弟怎么了?”

    “哦,无事。周兄刚说什么?”

    “咱们结门亲如何?”

    “结什么亲?”

    “愚兄有一侄儿,年方二十一,品貌才学都与你那女弟子颇为相配,若贤弟不嫌弃,愚兄便做个冰媒,替他二人玉成此事,岂不是一段佳话?”

    “这个……”

    黄修露出为难神情。

    周昌忙问:“可是她已经定亲了?”

    黄修摇头道:“那倒没有。”

    周昌道:“那贤弟顾忌什么?”

    黄修心想:“你想替侄儿娶李菡瑶,就怕陪了侄儿又折兵,人家要说你周昌跟方无莫一样,让侄儿入赘月皇,与李家联手图谋天下。再说,那丫头也未必会答应,她刚刚还跟老夫说呢,若老夫看中了哪个少年,要先知会她一声,不然定了亲她也不认。她不认的话,老夫——”

    黄修脑中灵光一闪。

    他准确地抓住了。

    “好!”

    “贤弟答应了?”

    黄修笑道:“周家乃累世书香门第、诗礼豪族,你既保媒,想必不会错。刚才之所以犹豫,只因子玉上有父母,我不欲越俎代庖;然弟仔细一想,她父亲乃行商之人,恐目光短浅,将她许给商贾富户,如此岂不误了子玉终身?因此,我决意替她出头,定下这门亲事。”

    周昌喜不自胜,没想到这么轻易达成目的,多亏了黄修配合。他看着黄修心想:“但愿他得知真相后,别怪我祸害他弟子。——应该不会。他心向着朝廷的。”

    黄修也看着周昌心想:“等你得知真相,别怨怪我拖你下水。咱们两个人面对那丫头总比我一个人要有胜算。若能说服李菡瑶放弃争霸天下去嫁人,那这个弟子就不必逐了;若她不答应,再逐出师门不迟!”

    黄修找到了很“大义”的理由,拖延逐出孽徒。这件事够他跟李菡瑶周旋一阵子了,虽然他根本没胜算,总好过不作为。因此,他顺水推舟答应周昌。

    多年至交,该同甘共苦。

    两人都藏着心思,面上做出欢喜模样,商议亲事细节:何时提亲,何时下聘等等。

第825章 禁忌之恋

    那两丫鬟听见他们三言两语定了亲,不禁目瞪口呆。尤其是红衣丫鬟,她一直跟着王壑的,深知周昌口中的侄儿是谁,顿时心急如焚,又无法阻止。

    这里可没她说话的份。

    她着急地朝珠帘内看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总觉得里面在窃窃私语、耳鬓厮磨、柔情旖旎……越看不见,越令她放不下。

    里间卧房,蓝色床帐内。

    跌倒的两人尚未爬起来。

    王壑两手捧着李菡瑶后脑,手肘撑在她身侧,静静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玉颜。李菡瑶本想推开他,只推不动;两手不由自主改搂他的腰,想掀翻他,然感受到他腰背瘦窄劲健,思绪顿时飘散了,胡乱想:“他看着文质彬彬,却有一副武将的体魄。想是在外游历七八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最近又南征北战,才历练成了铁血男儿。”

    重逢以来,她心情复杂。

    虽然早知王壑就是当年躲在她房中的小姐姐,但被他亲自捅破这层窗户纸,且又一次以女装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奇妙的情缘,让她领略到十几年人生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其美好无法用言语描绘。只是眼下情势变了:他们不再是联手对敌的关系,而成了对手——争霸江山的对手,这滋味便复杂起来,也是言语无法传达的。

    之前她在京城遭遇的反对、质疑和陷害,令她迅速成长,此刻面对王壑,她有意压制对他的爱意,唯恐被他利用、被他伤害,到时一腔真情付诸东流不说,还会成为天下人笑柄,然她越压制,对他的情感愈炽烈。

    无法自制的感觉,令她惶恐。

    她李菡瑶何曾失控过?

    王壑柔声道:“咱们不闹了?”

    李菡瑶横了他一眼,道:“分明是你在闹!”

    王壑很好脾气道:“好,那我不闹了。”说着扶她坐起来,右手托着她后脑,手指摸着一个鼓起的包,担心地搬过她脖颈查看,道:“起了个大包呢。”一面轻轻地揉。

    李菡瑶埋在他胸前,闷闷道:“不痛了。”

    王壑不信道:“真不痛了?”

    那么大包呢。

    他摸着就替她痛。

    李菡瑶道:“不痛了。”

    王壑依然轻轻地揉着。

    一时间,房内静下来。

    隔得近了,李菡瑶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幽香,以及掩盖在幽香下若有若无的特殊气息,这是属于男子的阳刚味道,心越发乱蹦乱跳,既害怕又甜蜜。——不是害怕他这个人,而是害怕这份情。在彼此敌对的立场下,与他在此幽会,就像禁忌之恋,惊险又刺激,难舍难分。

    为了平复心情,她没话找话。

    她问:“王爷不说你去徽州了吗?”

    王壑道:“想你,就来这了。”

    很顺应心意的行动。

    很顺口的回答。

    李菡瑶手紧了紧,静默了一会,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王壑实话实说:“跟王爷一起来的。当时在东海上,我跟王爷乘一条船,就站在王爷身后。”

    李菡瑶吃了一惊,猛然抬头。

    王壑也松开她。

    两人静静对视。

    李菡瑶想到自己在东海上的所作所为,全部落入他眼中,他就像看戏一样,旁观自己的行动,生出后知后觉的紧张,突然恼了,凑近他脸,在他耳边咬牙道:“还说没有阴谋!当时我问王爷你怎没来,你为何不露面?现在扮成美人悄没声地跑来霞照,你想做什么?”眼下天下文人士子半数以上聚集在此,不由得她不警惕、怀疑。

    王壑幽怨道:“不扮成美人如何敢来见你?若被你手下那些人知道爷来了,怕是要不惜代价将爷捉住,再绑块大石头沉入江心,毁尸灭迹,然后他们再坐下来竞选皇夫。你还不知道呢,还以为爷食言不来了呢。”

    李菡瑶听后愕然,气势顿时就泄了,然后素手掩口,忍笑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王壑一本正经道:“当然怕。就像你在京城一样,明明计划离开,却不敢告诉我,只能借唐筠尧之名金蝉脱壳。我知你并非不信任我,而是不信任我手下那些人。我对你亦是如此。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若连这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有何资格争霸天下?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李菡瑶沉默了。

    这一番话令冰雪消融,化解了他们之间的猜忌。过了半晌,李菡瑶才道:“你这是美人计。”

    王壑滞了下,道:“是美人计。”

    要迷的就是你这个小美人!

    李菡瑶看着他描画精致的妆容,只觉明艳不可逼视,忙垂下眼睑,警告道:“别想迷惑我!”

    这话另有一层意思:

    就是王壑很迷人。

    王壑觉得她这警告无力的很,含笑凑近她,目光柔润,动人心魄,保证道:“不迷惑你。你别躲!”

    李菡瑶小声道:“谁躲你了!”

    说着飞快地抬眼,触及他深邃渴盼的目光,一惊,如蜻蜓点水般又掠开了,跟着又垂眸。

    王壑被她荡起层层涟漪。

    良久,哑声道:“我来帮你的。”

    李菡瑶小声问:“怎么帮?”

    王壑道:“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李菡瑶闻言,再次抬眼,目光炯炯地直视他,道:“我想做女皇。”显然不信他的话,因此试探。

    王壑道:“那就做女皇!”

    李菡瑶眨眨眼,困惑道:“你支持我?”

    王壑道:“为什么不支持?武则天嫁给父子两代帝王,靠着男人上位都做了女皇,瑶儿白手起家打下这片疆土,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不做女皇岂不可惜!”

    他一副替她谋划、并运筹帷幄的口吻,虽轻柔却坚定,绝非情意缠绵时为讨好心上人而信口开河,仿佛丝毫不担心李菡瑶会威胁他的江山和皇位,神情自信,美眸冷静,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和自信。

    李菡瑶怔怔地看着他。

    王壑点着她鼻尖柔声道:“感动了?”

    李菡瑶向后一缩脖子,避开他,追问:“你要如何帮我?”

    王壑道:“这你不必知道,我一时也难说明白。你只需清楚:我永远都是支持你的就行。”

    他们的关系微妙,局势又复杂,很多事都由不得他,只能随机应对,确保大局和结果。

第826章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李菡瑶立即就信了他。

    就像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命运,甚至改变世界、改变未来,她相信人心,相信爱情,相信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十几岁的年纪,充满了热情和希望。

    王壑察言观色,已知佳人心意,心尖颤了颤,沁出一股甜蜜的甘露,滋润着干渴的心田。

    他早看出李菡瑶对他防备不满,不像在北疆时对他柔情蜜意、全心全意,心里是又急又恼:急的是如何与心上人冰释前嫌;恼的是朝廷那帮臣子棒打鸳鸯,偏偏一个个都义正言辞,为江山,为社稷,为民生,就是没有人为他想一想,逼他在江山与爱人之间选择。

    哼,难道他的终身不能和社稷天下共赢?

    他偏要江山美人兼得!

    鱼也要,熊掌也要!

    他胸有韬略,自有谋划。

    但李菡瑶智谋不输他,他不得不谨慎,以免行差踏错半步,以至于失了爱人,失了江山。

    刚才他强势拽着李菡瑶进房,看似鲁莽,其实心中忐忑,如履薄冰。这会子见哄得她开颜,不禁松了口气。他心随意动,伸手握住李菡瑶的手,轻柔地呵护着,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粗暴,唯恐唐突了她,惊扰了她。

    他关切地问:“你跟黄先生是怎么回事?”

    李菡瑶含糊道:“没什么事。”

    她不太想提这事,目光落在王壑握她的手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却不纤细,单看时,说是女子的手也过得去;但与她的手握在一起时,不论是厚度还是大小,区别都很明显。不由恍然大悟:“难怪他穿流云广袖。”

    王壑追问道:“怎么你拜了他为师,他在人前还那样骂你?他都教了你七八年,你从前就没透露一点自己的身份给他,难道早就预见到今日?”

    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黄修教了李菡瑶七八年,这事是王壑从醉仙楼听壁角听来的,一不留心就问了出来。

    李菡瑶没察觉他话中的漏洞,委屈地抱怨道:“还不是因为我是女子!当年,他分明看重我,就是不肯将我收归门下。我就磨了他七八年。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来就让我磕头拜师。既拜了师,便要表明身份,否则便是欺师灭祖。结果,我一说自己是李菡瑶,他就当场翻脸,就要逐我出师门。我要让他逐了,我还是李菡瑶吗!”

    王壑微笑道:“不错,李菡瑶向来迎难而上,愈挫愈勇,遇强则强。——你如何说服他的?”

    李菡瑶被他夸得心花怒放,道:“还没解决呢。这不是你们来了么。我说,你怎么就成了周昌的侄女了?”

    王壑解释道:“王家和周家是老亲,他娶了我父亲的表妹,论起来,我也算他侄儿。——黄先生那里,你不必焦心。他这个人最护短,既收了你为弟子,哪怕你就是李菡瑶,之前他也痛骂过你,此事未必不可转圜。”

    李菡瑶喜道:“真的?”

    王壑捏捏她手,含笑点头,然后靠近她,本来他们说话声音就很小了,此刻他更加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道:“我再助你一臂之力:我告诉你,你这恩师心里埋着一桩隐秘事,你可知道?”

    李菡瑶忙问:“什么事?”

    王壑道:“他妻子失踪多年了。”

    李菡瑶吃了一惊,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刚才她提起师母,惹得黄修大怒,发了一通无名火,也逼得她不得不坦诚身份。

    王壑道:“……这事少有人知,被黄家压了下来。你只要帮他找到媳妇,他绝不会再逐你出师门,还会全力辅佐你,毕竟你除了身为女子,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他也并非不能容女子,他对我母亲就很推崇。”

    李菡瑶的心“砰砰”跳起来。

    “你知道我师娘在哪?”

    “嗯。”

    “在哪?”

    “我说了,你怎么谢我?”

    “怎么谢你?把江山让给你?哼,我就知道你有阴谋,还没怎么帮我呢,就要提条件了!”

    “唉,你想哪里去了!”

    “不是吗?难道我错怪你了?”

    “错怪了。我只要你……”

    后面的话淹没在寂静中。

    “哎呀——”

    李菡瑶猛然将王壑推得往后倒仰。

    这一声惊呼,外面丫鬟听见了。

    两丫鬟面面相觑。

    心里翻江倒海!

    卧房内,王壑见李菡瑶怒视他,赶在她生气之前,急忙将黄修妻子的下落说了出来。

    李菡瑶一听,顿时将刚才的风波忘到九霄云外,惊喜莫名,柔声对王壑道:“真好感谢你。”

    王纳笑而不语,似乎问:“就干巴巴一句谢?”

    李菡瑶见他这样子,有些害羞——刚才两人还斗智斗力呢,这一会工夫就和好了,情意绵绵的,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竭力忽略心底那一点不自在,抬手抚摸他眉眼,问:“你这妆谁给你画的,比我的都好。”

    王壑:“……”

    要不要说实话呢?

    对男人来说,这件事有些丢脸。

    李菡瑶见状心一动,试探地问:“你自己画的?”不等王壑回答又补充道:“别想骗我!”

    王壑见她那双亮晶晶的杏眼溢满了笑,声音也充满兴味,一副发现秘密、要挖掘秘密的小模样,尴尬了一瞬,便恢复坦然,以轻松自得的口吻道:“这点微末技艺,还不至于难倒小爷。当年你见到的‘小姐姐’,便是我自己易容的。如何?要不要试试,我亲自替你梳妆?”

    最后一句话满满的诱惑。

    李菡瑶忙往后一缩身子,摇头道:“不。我今儿不打算换女装。——你真厉害,我都不会描眉呢。”

    王壑诧异道:“你竟不会画眉?”

    李菡瑶破天荒有些窘。

    原想笑话他的,结果尴尬的是自己。

    描眉是个精细活,让她描眉跟要她写楷书一样难。想到自己那一手骨骼清奇的楷书,也不知王壑见了会怎么想。李菡瑶瞅着王壑目光闪烁。

    王壑道:“无妨,将来我替你画。”

    他畅想着天下一统、鸾凤和鸣,他这技艺便有了用武之地,闲暇时替她描眉梳妆,何等美妙。

    李菡瑶默了会,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道:“你真不像雄才大略的霸主,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王壑道:“……”

    他也不好意思了。

第827章 画展

    他心道:“甜言蜜语只对你说。我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嘴,面对你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对其他女子可没这样。郑妹妹为此还骂我傲慢无情呢,从小就立誓要做出炸弹炸死我,可见对我不满到何等地步。”

    ……

    “姑娘!姑娘!”

    珠帘传来两声轻唤。

    王壑和李菡瑶一齐惊醒。

    王壑扭脸朝外问:“何事?”

    丫鬟道:“有人找两位先生。”

    声音有些发颤,似紧张。

    王壑想了一想,对李菡瑶道:“出去瞧瞧。”说罢一拉她手,拽起身,并肩向外走去。

    到外间,李菡瑶急忙抽手。

    王壑转脸看她,就在李菡瑶以为他要强拉着自己不放的时候,他却宽容一笑,体贴地松手。

    “走吧。”他轻声道。

    李菡瑶松了口气,暗想:“我错怪他了,以为他别有用心,其实他心性朗阔,志向高远,之前也是急了,要跟我解释,所以才强拉我进来……”

    胡思乱想着,到珠帘外。

    绿衣丫鬟抢先挑起珠帘。

    王壑和李菡瑶并肩走出。

    堂上,黄修依然和周昌坐着,并无新的客人来,李菡瑶扫了那两丫鬟一眼,便转身朝黄修走去。

    红衣丫鬟紧张地注视着王壑,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生气还是高兴,也没特别留意她;倒是李菡瑶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似乎猜测她用心似的。

    红衣丫鬟松了口气。

    只要王壑不怪就好。

    刚才王壑和这位木姑娘孤男寡女在房里,她急死了,要想法子叫王壑出来,让这两人待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正焦躁时,恰有人来请黄修,说什么“画展”,她听了便灵机一动,借此机会叫王壑出来。见了王壑又心虚,毕竟这又不是大事,两位先生也没说叫他们出来,她一个丫鬟自作主张,于规矩不合。还好,王壑并未责怪她。

    周昌不知这丫鬟心里九曲回肠,看着王壑和“木子玉”并肩出来,两人脸上皆有残余未褪的春色,“木子玉”略有些羞涩,而王壑面上则一派坦然,不禁心虚极了,满心都是自家小子祸害了人家闺女的罪恶感。

    他自我宽慰地想:“好在已经替他们定亲了。有了名分,便不算逾矩。——不定亲也不成了,看样子王壑已经对木姑娘下手了。这种事情上,姑娘家总是要吃亏一些。木姑娘空有满腹智谋,也逃不脱那小子魔掌。”

    一边想,一边偷看黄修。

    殊不知黄修也在心虚。

    他担心地看看李菡瑶,又看看好友的侄女,暗想:“瑶儿有没有勾引人家呢?去一趟京城,都能把白虎王女儿勾来跟她造反;今天能放过周侄女?倘若她把周侄女勾去了,周昌兄回头找我算账,我可怎么说呢?”

    王壑和李菡瑶过来,分别站在周昌和黄修身边。

    李菡瑶笑吟吟问:“恩师,何人来请?”

    黄修心想,还不是你手下干的好事,口中却道:“也没什么。刚才有人来告诉为师,说刘织造要替夫君办画展,宣扬的轰轰烈烈,要替夫君扬名呢……”

    原来还是那倪意尚,竟还不肯放过林知秋,打听得刘家要为林知秋办画展,便请黄修去鉴赏。

    李菡瑶弄清了缘故,便明白了:倪意尚这是想借黄修的名望和毒舌,狠狠踩踏林知秋,要让他身败名裂呢。

    她含笑听着,轻易不插话。

    “借势”这两个字,她向来比人会用,此事本就是她一手安排的,正要闹得越大越好。

    周昌冷笑道:“说明天就开呢。”

    黄修道:“刘家财大气粗,办起来自然快。”

    王壑敏锐察觉这件事其中有猫腻——那林知秋又不是什么画坛大师,开个画展,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吗?来请黄修和周昌的人用意也很可疑,分明针对林知秋;针对林知秋,其实是为了针对他妻子刘诗雨;针对刘诗雨,意在李菡瑶。他和李菡瑶还没公开露面呢,霞照这潭水就被搅和起来了,风云诡谲,暗流汹涌。

    他便问道:“但不知这林知秋都展出些什么画?”

    黄修道:“听说是百美图。”

    王壑忙问:“哪百美?”

    黄修瞅着李菡瑶,道:“百美,非指一百个美人,他这一百幅画全绘的是他妻子——刘织造刘大人,端的是伉俪情深、恩爱无俦,怎不叫人感动!只是将妻子的画像展出,让千千万万人观看,实在不尊重。”

    林知秋是刘诗雨的夫君。

    刘诗雨可是李菡瑶提拔的。

    李菡瑶含笑不语,乖巧静听。

    黄修见她不说话,心中很生气,想道:“孽徒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了,她心心念念要做女皇,为的就是驱使天下男子为其效力,享受无上荣耀。一个林知秋算什么,将来她的后宫恐怕会收集无数美男,为她弹琴,帮她作画,陪她下棋,替她描眉梳妆、伺候膳食、戍守天下……”

    他越想越气,怒视李菡瑶。

    李菡瑶无辜眨眼。

    这时周昌道:“她只顾炫耀夫君对她的宠爱,替她画百美图,把夫君当裙下之臣了。这女子太虚荣,目光又短浅,行事始终不脱闺阁之气,做官简直荒唐!李菡瑶算有能力的,只是眼界不够,所以看不清世道人心,想建立国祚,任用女子为官,无异于痴人说梦。昔日梁青云——”说到这他转向王壑,差点说出“你母亲”,好险煞住话头,道——“清溪你是知道的,其魄力手段比李菡瑶不知强多少,也未妄想试行女子科举入仕,非懦弱不能,而是知其不可为也。”

    王壑心想:错,母亲妄想过!

    他静默了一会才道:“这件事说不大也不算小,画展一出,必定众口纷纭。那刘诗雨绝不敢擅自主张,必定请了李姑娘示下,经李姑娘许可;而李姑娘行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那这件事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了。”

    说到这,冲李菡瑶一笑。

    李菡瑶瞪了他一眼。

    黄修忍不住问:“子玉,你觉得刘诗雨此举可有不妥?”

    李菡瑶道:“妥不妥,弟子要亲眼看了画展,才能定论;眼下道听途说,评价尚为时过早。”

    黄修:“……”

    周昌:“……”

    还真是滴水不漏!

第828章 同时眼瞎

    王壑垂眸,隐去眼底笑意。

    “走,去瞧瞧!”黄修气不过,霍然起身。

    “请恩师用了饭再走。”李菡瑶忙挽住他,劝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弟子还没吃饭呢。”

    黄修很想呵斥她一声“饿死你最好”,然瞧瞧她芝兰玉树般的风华,到底没舍得骂她。再者,他想起来不可冲动,若贸然跑去批驳林知秋,回头等人家知道李菡瑶是他的弟子,笑话的就不是林知秋了,而是他黄修了。

    他便坐下,板脸责道:“没吃饭怎不早说?这么热的天,饿了头不晕?再要中暑了,有你好受的!年纪轻轻的,不知爱惜身子,作出病来叫长辈操心……”

    絮絮叨叨教训了一通。

    王壑:“……”

    这是要逐出师门的态度吗?

    这有多心疼弟子啊!

    他瞅着李菡瑶微笑。

    李菡瑶也很意外,心想“恩师真是嘴硬心软”。当下感激道:“弟子让恩师操心了。弟子先前已经让人去置办酒菜,今日拜师,不能不敬谢师酒。”

    黄修:“……”

    他忽然惊觉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像个妈妈似的唠叨。如此放不下这孽徒,还说要逐她出师门呢。唉,这丫头就是他的克星,估计甩不掉了。

    周昌忙凑趣笑道:“我们不就是来恭贺的!木姑娘真孝顺。眼下咱们自己人先小聚一场,等明日告诉大家,再好好办一场隆重的宴会,广邀天下士子。”

    李菡瑶瞟了黄修一眼,道:“这要看恩师的意思。恩师一向厌恶俗礼,不喜吵闹,最爱清净的。”

    大家都看向黄修。

    黄修:“……”

    他之前也想大办的,可是眼下……

    这件事该如何善后呢?

    黄修觉得胸口好闷。

    这时,凌寒来回:“姑娘,醉仙楼送席面来了。”

    李菡瑶忙道:“摆到东厢去。”又向黄修和周昌道:“请恩师和周先生入席,且喝杯水酒。”

    黄修冲周昌一伸手,道:“请——”

    周昌长笑起身,道:“等酒足饭饱,再去打听打听,看李菡瑶和刘诗雨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再做打算。”

    黄修没敢接话。

    两人昂首阔步出去了。

    李菡瑶和王壑相视一笑,也并肩向外走。

    王壑微微侧首,对李菡瑶耳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菡瑶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身形挺拔,也微微侧首偏向他,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微声道:“来得正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王壑赞道:“好魄力!”又问:“这是你的主意吧?这么些人虎视眈眈、磨刀霍霍,你就不怕?”

    李菡瑶道:“怕就不是李菡瑶了。再说,你刚才不还说要帮我吗?难道这是你随口说的?”

    王壑道:“不问清楚,如何帮?”

    李菡瑶悄声砸舌道:“若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的筹划告诉别人,那还是李菡瑶吗?怎敢登基称皇!你若非问清楚了才能帮得上,有何脸面敢自称昊帝?”

    王壑点头道:“是我糊涂了。”

    两人各自披着另一层身份,敛藏了强势和霸道,旁观和谈论自己一手挑起的热闹,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男女,跟在长辈身后增长见识,谁知他们才是正主?

    王壑想起两人未下完的那盘棋。

    当初,两人也是这样嘴上闲谈说笑,手下硝烟弥漫,彼此用尽了手段,最后各占半壁江山,东西对峙。现在,他们转到棋盘外来了,以江山为局,众生为棋子,逐鹿天下。

    未来扑朔迷离!

    宏图霸业和情愫交织。

    他们身后,红衣丫鬟看着前面并行的一双俊男俏女,头靠在一起,轻言细语,双手揪紧了。

    入席后,李菡瑶殷切伺候黄修,又让周昌和王壑饮酒、吃菜,待人十分大方、熟练。

    周昌以长辈的眼光观察李菡瑶,越看越喜欢。他自以为这“侄媳妇”拐定了,虽然手段不太光明,但只要成就良缘,便不失大义,于是没口子夸赞她:什么胸有韬略,擅纵横捭阖;又什么才思敏捷,胜过江南第一才女;又什么胸襟开阔,果决不输男儿;又什么处事老成但不失赤子之心;又什么姿容秀丽,冠绝群芳……想起来一样就夸一样,只管把各样词句往她身上堆砌,听着仿佛滥美之词,却将李菡瑶的秉性为人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见眼光毒辣。

    李菡瑶十分开心,替他斟酒。

    周昌喝了几杯酒,兴致上来了,就给她说起梁心铭的生平和事迹,因为他和梁心铭是同科进士,至交好友;与梁心铭的夫君又是世交亲戚,说的自然详细。

    这令李菡瑶大感兴趣。

    “晚辈最敬佩梁大人。”她道。

    “怪道你有青云年轻时的风采!”周昌乐不可支——这丫头崇拜梁心铭,再好不过了。

    于是一个说一个追问。

    酒越喝越酣畅。

    话越谈越热烈。

    王壑斯文地吃着菜,举止很契合大家闺秀的言行,半点没有阻止周昌的迹象,任凭他对着假木子玉、真李菡瑶夸赞。

    黄修咧嘴呵呵笑,仿佛很不好意思,对周昌说“你别太抬举她,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好意思,因为他觉得周昌眼下就像个大傻子一样,被李菡瑶哄得团团转,而他明明知道内情,却不能说。

    他简直不忍想象,等真相公开,周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同舟共济、共甘共苦、同时眼瞎!

    他不敢看周昌,低头猛吃菜。

    周昌话题一转,转到李菡瑶身上,把她狠批驳了一通。

    当然,不是眼跟前的李菡瑶。

    眼前的李菡瑶现在叫“木子玉”。

    她很聪明很谨慎地对周昌保证道:“多谢前辈指点和教诲。晚辈定不辜负前辈和恩师期望,以社稷为重,民生为重,绝不敢为了富贵前程恣意妄为。”

    这是预留退路了:甭管她是不是李菡瑶,只要她以社稷为重,以民生为重,周昌便不能指责她。

    而周昌却误以为她当众立誓:绝不跟李菡瑶同流合污,分疆裂土;决意以梁心铭为楷模,以大局为重,助天下一统,助王壑登基称帝,顿时高兴不已。

    ……

    他们这里吃饭,刘府忙翻了。

第829章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个时辰前,林知秋回到刘府,将自己关进书房,饭也不吃,人也不见,也不知做什么。

    小厮明画气得不得了。

    明画是明管家的小儿子。

    刘诗雨成亲后,想着林知秋不擅俗务,特地挑了他来,当面嘱咐道:“姑爷是个斯文读书人,不会料理银钱俗务。挑你来,是看你聪明机灵。往后你就跟着姑爷,一应出入银钱花费、人情往来、穿衣吃饭、读书作画,你都要精心伺候。不论开支多少,只论合理不合理,若合理,再多也无需节省;若不合理,再少也不能花费。这不是件容易事,事关姑爷和我的脸面,你千万仔细了。”

    说一句,小厮答应一声。

    刘诗雨又道:“你既跟了姑爷,从此就是姑爷的人,一切以姑爷为重,别自作聪明,以为我派你去监视姑爷,做那吃里扒外的事,我知道了定不饶你!”

    小厮凛然,他刚才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听见姑娘警告,急忙将这念头收了起来。

    过后,刘诗雨带他去见林知秋,第一件事就是请林知秋为他赐名,“他从此就是你的人了,当然由你赐名。”

    林知秋含笑看着妻子,温柔道:“就叫知画吧。”

    刘诗雨忙道:“这如何使得,犯了你的名讳了。”

    林知秋笑道:“世上重名的人也多,哪里讲究得来这些。不过这名字容易让人误会,以为他是我兄弟。也罢,我就改一个——他姓什么?”

    刘诗雨道:“他是明叔的小儿子。”

    林知秋忙道:“原来是明叔的儿子!”

    他被范大勇关押折磨期间,刘家兄妹均被禁足,想照顾也照顾不了他,多亏了明管家,送药送吃食,他才少受了许多罪,因此他十分感激明叔。

    刘诗雨笑道:“正是呢。”

    林知秋道:“那便叫明画吧。”

    刘诗雨满目柔情地看着他,点头道:“就依你。”

    林知秋和她相视一笑,握住她的手。

    明画极有眼色的,且读过几天书,比一般小厮通些文理,听了他夫妻二人一番对答,顿时明白林知秋起这名的深意:他和刘诗雨的情缘,始于他替刘诗雨绘制的百美图。这些画曾遭受范大勇的践踏。当时,刘诗雨全力维护林知秋和这些画,不仅出于对范大勇的反抗,更因为欣赏这些画。在林知秋眼里,刘诗雨就是他的知心人,懂他的画、懂他的心;换一个女子,恐怕会当林知秋别有所图。所以,刘诗雨送他小厮,让他赐名,他首先赐“知画”,用意不言而喻。发现跟他的名字重了一个“知”字,又改作“明画”,现成的姓氏,显得更加浑然天成,暗合了他对刘诗雨的情愫。

    明画领悟后,立即跪下道:“名画谢姑爷赐名。”

    林知秋忙扶了他起来。

    从此,明画就一心一意跟着林知秋了。

    在刘府,许多人看不起林知秋。

    首先就是刘老爷子夫妇。

    他们时常背着人长吁短叹,觉得女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被范大勇误了终身。只因范大勇是他们招来的,弄成这个结果,他们问心有愧,才不好说什么。

    可是大宅门内的下人,哪一个不是贼精明贼滑头的?刘老爷夫妇言行间透露出一鳞半爪,就够他们揣摩和臆测的了。因此,大家表面对林知秋客客气气,事实上都不大尊重这个姑爷。也不怪他们势利眼,林知秋才学不如落无尘,长相也平常,家世既清贫,性格又老实,实在没什么长处可为人称道,而刘诗雨却是极能干的,能力手段皆不输她哥哥刘嘉平,因此,大家都觉得她嫁亏了。

    明画本不是看菜下碟的人,然他跟了林知秋一段日子后,把这位姑爷也看透了,怒其不争的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家姑娘叫屈:嫁了这么个书呆子,文不成武不就,想取功名怕有些个难,这辈子算没指望了。

    因为他整天跟着林知秋进出,常有人套他的话,问林知秋一些事,他从不乱说。他牢记刘诗雨的警告,心里再嫌弃林知秋,嘴上也是维护的。甚至在刘诗雨面前,他也不多嘴泄露林知秋的行踪,除非刘诗雨问,他才说。

    可是,姑爷没本事不要紧,横竖刘家也不指望他赚银子,但不能给刘家丢脸啊!

    今天的事,明画觉得忒生气。

    姑爷丢了刘家的脸命!

    姑爷丢了姑娘的脸面!

    姑爷太忍气吞声了!

    那些人太猖狂了!

    结交的都是什么东西!

    满脸虚伪,还读书人呢。

    明画可不是善男信女,很想一撸袖子冲上去骂他个狗血淋头,然他只是个下人,虽然一百个瞧不上倪意尚等人,但人家不是秀才就是举人,他若是恣意辱骂,出气倒是能出气,后果就难说了,只怕要带累了他家姑娘。

    没发作不表示他忍下了。

    他盯着林知秋的书房门瞧了一会,突然一跺脚,转身就走——他得把这事告诉姑娘去!

    他脚步匆匆的,不妨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骂道:“瞎了眼的东西!走路也不看着!鬼撵你呀?”

    明画抬头一瞧,原来是他爹。

    明管家瞪着儿子又骂:“这么不老成,走路也不看着人,若是冲撞了主子,揭了你的皮!”

    明画忙道:“爹。我有急事,刚才正想事呢,就没留心你老人家来。对不住了。”

    明管家问:“出了什么事?”

    知子莫若父,这个儿子还算机灵,若不是有急事,断不会如此横冲直撞的。

    若是往常,明画自不会说三道四,以免坏了林知秋的名誉;可今日这事太气人了,他再也不想隐瞒了,当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爹,又说要找姑娘。

    明管家听了直摇头,叹道:“嫁了这么个书呆子,姑娘能怎么办?指望他当家理事,再大的家业也能败光了。可嫁都嫁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得熬!”

    明画生气道:“那也不能由着他!”

    明管家道:“能怎么办?”

    明画道:“找姑娘说去!”

    他心里,刘诗雨是极有本事的,定有法子教训那帮人,还能不堕了刘家的声望。

第830章 心疑

    明管家想了想,道:“也好。这事还牵扯到李姑娘,不是家事了,是国事了,是该告诉姑娘。——姑娘刚从织造局回来,还没吃饭呢,你等会再去。”

    说起这个,刘家上下个个都自豪:他们姑娘可是正儿八经的当官了呢,每天上下衙门,处理无数大小公务,这份荣耀和威风,说出去极有脸面。

    明画道:“这事不能耽搁!”

    说罢,风一般跑了。

    明管家想了想,也随后跟去了。

    明画在前面正堂找到刘诗雨,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要去后面吃饭呢,在廊上堵住了。

    “什么事?”

    “是姑爷,被人欺辱了……”

    明画将林知秋和倪意尚等人的冲突告诉刘诗雨。才听了个开头,刘诗雨的目光便骤然变冷厉。这在她身上是极少见的,明画知道自己判断正确,心下庆幸不已。然他还没说完,就被他爹明管家匆匆赶来打断了。

    明管家递了张帖子给刘诗雨。

    刘诗雨接过来一看,急叫“请!”

    然后凌寒便被带进来了。

    刘诗雨在外书房接见了他。

    凌寒先将李菡瑶撞见林知秋和倪意尚等人口角的经过三言两语说了,末了道:“详情请大人询问林公子身边的小厮。姑娘有口谕给刘大人。”

    刘诗雨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知姑娘有何示下?”

    凌寒便传达李菡瑶的命令:令她立即替林知秋举办一场画展,规模越大越好,要把声势造起来。

    刘诗雨立即明白了李菡瑶的深意。

    送走凌寒,她便叫来明管家吩咐:即刻在刘家所属商铺中,选一地段好、店铺格局郎阔的铺子,周围环境既不能太偏僻,又不能太嘈杂,要彰显格调;选定后即刻布置,为姑爷举办画展备用,晚些时候请姑爷去查看。

    明叔听后,欲言又止。

    刘诗雨蹙眉道:“有何难处?”

    明叔忙道:“没有。”

    刘诗雨道:“那就快去。明天就要开张。”

    明叔大吃一惊道:“明天就开张?”

    刘诗雨再次蹙眉问:“来不及吗?”

    明叔赔笑道:“也来得及,就是……”

    刘诗雨截断他道:“来得及就行!你只管去安排。”

    明叔:“……”

    他见刘诗雨说完起身,叫了明画一道,就往内宅去了,到底没再说什么,自去安排这事。

    出来后,站在廊下摇头叹气,嘀咕道:“姑娘也是气急了眼,想出这个法子来替姑爷扬名。可这事不比做买卖,有本钱会经营就能赚钱,这个是要真本事的。姑爷就是个书呆子,在我们这些不识几个大字的人面前卖弄卖弄还行,遇上内行的就不够瞧了。现在天下的读书人都来了,办这个画展,扬名是能扬名,就怕是臭名远扬,还不知怎么被人笑话呢。到时候,连姑娘也要被人编排。”

    可姑娘在气头上,他也不好劝的,只能先找铺子,先布置,回头再告诉老爷,看怎么样。

    想罢,他下了台阶匆匆去了。

    再说刘诗雨,带着一行人回到自己院子,才转过影壁,就见一丫鬟端着托盘顺着游廊走入上房,正是她派在林知秋身边伺候的朝阳,遂放慢了脚步。

    众人也都屏息凝神。

    刘诗雨上了台阶,就听里面朝阳敲门唤道:“姑爷!姑爷?”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

    朝阳锲而不舍叫:“姑爷,婢子送茶点。”

    林知秋才回道:“不吃。端走。”

    刘诗雨见朝阳并未走,站那想了一会,才带笑劝道:“姑爷作画,婢子就不打搅了,把茶点放在外面桌上,姑爷忙完了记得出来吃。虽然用功,也要爱惜身子,不然姑娘知道该心疼了。”说完,扭身将托盘放在一旁圆桌上。

    这下该走了吧?

    刘诗雨想。

    然而,朝阳转身之际,又停下脚步,那迟疑不决、放心不下的样子触动了刘诗雨的心。

    朝阳尽职尽责,无可挑剔。

    然只是尽职尽责吗?

    她暗想:“怪道说女人做事难,想成就大事业更难。从前未成亲时做女少东还算顺畅;眼下成亲了,又做了官,尚未生儿育女,这弊端便显露出来了。”

    朝阳是她的大丫鬟,因她做了织造官,日渐忙碌,唯恐忽略了林知秋,便指派朝阳到林知秋身边伺候。这原是她为妻的心意,然眼前的情景却提醒她:若她只顾忙着做官,任朝阳在林知秋身边嘘寒问暖、红袖添香,日久天长,日久生情,林知秋纵不会对朝阳生出别样心思,感激依赖是免不了的;他们夫妻的感情也会越来越生疏。真到那时,她恐怕哭都没地方哭去,又能怪得了谁呢?

    既察觉了,便要及时补救。

    刘诗雨转身下了台阶,到西厢门口的桃树下站定,低声吩咐夕儿:“叫朝阳出来。”

    夕儿忙点头,转身去了上房。

    一时朝阳来了,叫道:“姑娘。”

    刘诗雨看着她,似在想什么,半晌道:“你依旧回我身边伺候吧,姑爷这里不用你了。”

    朝阳一惊,跟着就跪下,颤声道:“姑娘,婢子……婢子做错了什么,请姑娘责罚!”

    说着俯身磕下头去。

    明画不屑地撇嘴,心想:“猪油蒙了心的丫头!还不知做错了什么?谁让你往姑爷身边凑的!”

    夕儿也是满眼鄙夷,又痛心。朝阳和她情同姐妹,只看二人名字,一个朝一个夕,便知是有寓意的。她们从小就跟了姑娘,是姑娘亲自赐的名儿。姑娘对她们那么好,怎们能起那样的心思呢?活该丢脸。

    刘诗雨见朝阳惊恐,这才醒悟自己没有说清楚,以至于让人误会了,这会使朝阳遭受非议。

    她忙道:“你并没做错什么。你伺候姑爷很尽心。原是我没说清楚:马上要替姑爷办画展,许多的杂事,我才抽调你回来帮我安排。这是一。再有就是,姑爷以后也要出去做事,你白天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不如回我身边,和夕儿她们一起,依旧像从前一样伺候我和姑爷。”

    朝阳这才放心,起身后,依旧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走到一旁,不敢看大家的脸色。

第831章 夫妻交心

    她的直觉没错,刘诗雨的解释并未让夕儿等人对她有所改变,刚才的情形大家可是都亲眼看见的。

    比如夕儿就觉得:姑娘没有打发朝阳,不过是怕闹开了影响她和姑爷的情分,对姑爷的名声也不好;再有就是姑娘宽厚,既然丑事还没发生,敲打一番也就够了,强于闹得沸沸扬扬。这是姑娘处事高明。

    明画更觉得姑娘那句“你伺候姑爷很尽心”大有深意,简直就是朝阳罪行的判词。

    刘诗雨不知他们心思,安抚了朝阳后,再次走进上房,来到书房前,轻轻敲门。

    敲了三四次,里面才有动静。

    “说了不吃,拿走!”

    很不耐烦的声音。

    “夫君,是我。”

    刘诗雨忙提声叫道。

    里面一阵乱响,仿佛撞到椅子的声音,很快房门便拉开了,林知秋满头大汗站在门口,看了刘诗雨一眼便垂眸,不敢直视,满面羞愧道:“你……怎么来了!”

    到底还是惊动了妻子。

    他很是沮丧和难堪。

    刘诗雨好奇地看向他身后,问:“夫君在做什么?”

    林知秋道:“作画。”

    一面说,一面扶她进去。

    刘诗雨并未直接问他在外受欺辱的事,而是款款走到桌旁,歪着头看他未作完的画:这是一幅风俗人物图,类似于《清明上河图》,只是画幅小许多。内容是许多文人士子徜徉在水乡的城镇中,勾勒出一场盛大的聚会。其中一群文人士子在湖边争吵——刘诗雨认出这是田湖的柳荫道,飘逸的柳枝,旁边湖面上是密密层层的荷叶和荷花。书生们分成几拨,围着中间一书生——这不是林知秋自己吗?

    看到这,刘诗雨明白了。

    她指着画中一书生笑道:“夫君画的是天下文人汇聚霞照的盛况,但这人为什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地指责夫君?还有旁边这些人,眼中贪婪、虚伪,偏偏还做出一副清高模样,满嘴打哈哈……”

    林知秋听了这解析,心下一松,忽地就释然了,揽着她的腰站在桌后,道:“这事回头再告诉你。眼下等我一鼓作气把这画作完。要不你先去歇息?”

    刘诗雨见他肯对自己敞开心怀,高兴不已,忙道:“我就在这里陪夫君。我也有一桩事要告诉夫君,是喜事。——夫君快画,我来替夫君研墨。”

    说罢,让夕儿帮她卷衣袖。

    林知秋不知有什么喜事,但见妻子开心,也不由得开心起来,把之前受的气消了大半,笑道:“那劳烦雨儿了。”

    随后,他又埋头作起画来。

    刘诗雨伸手拿过夕儿手中的团扇,轻轻在林知秋背后摇着,一面盯着他作画。见他半躬着腰,低头在画纸上勾勾点点,很快进入忘我状态,半天不直一下腰,禁不住替他感到腰酸背痛,心疼极了,又不敢打断他,怕扰了他思路,坏了他的灵感,只能干看着。时间一长,便见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刘诗雨也不敢替他擦拭,只能趁他换笔和蘸墨时,偷空用帕子飞快替他擦了。

    众丫鬟婆子都退到外面听候传唤,只留夕儿和明画,一个在门槛内,一个在门槛外伺候。

    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画完。

    林知秋将笔搁在古树根雕刻的山形笔搁上,方直起腰来,长舒口气道:“画完了。”

    谁知他弯腰太久,瞬间直腰,竟直不起来,只觉得前胸后背都僵硬不听使唤了,禁不住“哎哟”一声叫出来,一手扶住腰,一手扶着桌面,挣扎着挺身。

    刘诗雨急忙扶住他,将他摁在椅子上,道:“快坐下!”然后绕到他身后,一面替他捏肩膀,一面高声吩咐夕儿打水来,然后亲自伺候他净手、擦脸。

    夕儿忙着收拾桌面。

    朝阳又端了茶点进来。

    刘诗雨道:“这茶点搁太久了,撤了吧。现在未时都过了,不吃点心了,直接吃饭。”

    朝阳忙道:“已经让她们传饭了。这是刚沏的茶,点心也是才拿来的,之前的分给小丫头们吃了。姑娘和姑爷喝口茶吃一块点心先垫一垫,饭就来了。”

    刘诗雨道:“也好,放下吧。”

    朝阳便将托盘放在桌上。

    林知秋弯着腰画了快两个时辰,已是神思疲倦、腰酸背痛,正虚睁着眼任刘诗雨帮他捏肩膀,忽看见茶点,闻见香气,顿时肚子“骨碌碌”一阵乱响。

    他有些窘,讪讪道:“我从外面回来,还没吃饭。”

    刘诗雨忙道:“先吃一块点心。”

    一面瞅了朝阳一眼,觉得她考虑真贴心,自己这个做妻子的比起她来,也太疏忽了。

    朝阳被她看得惶恐不已。

    刘诗雨走到桌边,亲自用银匙拨了一块点心在小碟子里,递给林知秋,又揭开茶盅盖。

    朝阳急忙闪开让她,道:“婢子去催饭。”

    刘诗雨点头道:“嗯,催一催。”

    朝阳便低头快步出去了。

    这里,林知秋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两口茶,便不再吃了,对刘诗雨说起和倪意尚等人的冲突。

    画了这幅画后,他已经不再气闷了,因此三言两语便说完了,摸着妻子的手惭愧道:“都是为夫没出息,挣不了几两银子,反要花媳妇的钱请客,如何能心安?所以我拒绝了他们。没想到连累你被人诟病霸道。”

    刘诗雨扶着他肩膀,正色道:“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倪意尚他们虚伪浅薄,正是‘善柔’之友,夫君该远着他们,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听明画说,你走后,有几个书生替你抱不平,跟倪意尚他们吵了起来。这几个人正直坦荡,倒可以结交,若再遇见了,不妨请他们喝一杯水酒,或清茶,以示感谢之意。”

    林知秋从田湖边离开时,也听见了身后聿真和倪意尚的争吵,忙道:“为夫也有此意。我已经不生气了。就是平白的连累你名声受损,觉得不安。”

    刘诗雨道:“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你这画画的好,正好拿到画展上去。”

    林知秋忙问:“什么画展?”

第832章 借势

    刘诗雨道:“这就是我刚才要说的喜事了:李姑娘命人来知会我,要我替你筹备画展,趁着眼下文人士子云集霞照的机会,替你扬名……”

    林知秋已经听呆了。

    高兴是肯定高兴的。

    但更多的是紧张。

    他结结巴巴道:“可是,为夫……并无准备。”

    刘诗雨道:“你功夫都用在平时了,眼下无需准备。”

    林知秋道:“画呢?要展出什么画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记不起自己有什么好画值得展出。

    刘诗雨道:“你平日画了那么多,怎么没画展出?单是替我作的画,就不止一百幅了。”

    林知秋大惊道:“你的画像如何能展出去!把妻子的画挂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头论足,不说岳父岳母会怎样,便是那些看画的人吐沫也能淹死为夫。”

    刘诗雨不屑道:“若我是那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子,也不会跟着李姑娘造反了;既造反,这副真身都被千万人评头论足过了,还怕一幅画像被人议论?”

    林知秋迟疑道:“可是……”

    他还是不想展出妻子的画。

    刘诗雨肃然道:“我让夫君展出这些画,非是哗众取宠,炫耀夫君对我的宠爱,而是有深意的。”

    林知秋忙道:“雨儿你说。”

    顺手拉她在身边坐下。

    刘诗雨道:“因为这些画最能凸显夫君的绘画功底。我自小跟着父兄,混迹商场,最知人性之复杂,千人千面,一人也有千面。穷困时是一副样子,富贵后又是一副样子;面对权贵高官是一副面孔,面对市井百姓又是一副面孔;在父母面前是一副面孔,在妻儿面前又是一副样子。男人面前一副面孔,在女人面前又是一副面孔;对着妻子是一副面孔,去欢场追欢买笑又是一副。伤心时一个样子,得意时又是一个样子;寂寞时一个样子,高兴时又是一个样子;坚强时一个样子,软弱时又是一样;敷衍时一个样子,真诚时又是一个样……”

    她一连数了不知多少种情况,最后道:“若能将这些生动刻画出来,别说一百幅,一千幅也画不完,其细微之处,要想绘制得传神,没有高深功力可不行。”

    随着她述说,林知秋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浑身颤栗,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每说一句,他便捏一下她的手,再用力点头附和;到最后,只听见他“呵呵……呵呵呵……”傻笑声。

    刘诗雨再道:“若是寻常人看了这些画,定会骂你不务正业,只会作画讨女人欢心,然眼下城里汇聚了不知多少文人士子,其中不乏名儒和画坛前辈,以他们的眼光,岂能看不出你这画的功底?你定能成功。”

    林知秋两眼放出热切的光芒。

    刘诗雨也目光湛然,进一步坚定他的信心道:“这是李姑娘的主意。她最擅用人的,也最擅借势。她这次在东海剿灭镇南侯,便是踩着镇南侯的肩膀扬名;替你办画展,则要借黄修的势,借周昌的势,借谢耀辉的势,借所有汇聚在霞照城的文人士子的势,一举成名!李姑娘开女子科举入仕的先例,非是要打压男子,而是男女并重,量才为用。”

    林知秋总算能说话了,插嘴道:“这我知道。我也钦佩李姑娘,襟怀气魄不输男儿。”

    知道刘诗雨也要说,因为她觉得林知秋对李菡瑶认识不够深,她要借此激发林知秋。

    她继续道:“李姑娘擅用人,连牛贩子和杀猪的都能调教成国之重臣,何况你这饱读圣贤书的儒门弟子!之前没任命你做官,因为知道你不适合做官,更不能派你带兵打仗,若真是那样,你定会被人嘲笑,说借了媳妇的光。现在则不同,先替你办画展,等扬名后,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或入翰林院,或入国子监,都便宜的很。”

    林知秋摇着她的手,快乐的跟个孩子似的嚷道:“我要进国子监教书!”仿佛他已经中了进士了。

    刘诗雨含笑道:“教书好。”

    林知秋又表白道:“我愿意替你们教女子。”想想又补充道:“不教年纪大的,教女童。”

    原来他要避嫌。

    男女有别嘛。

    刘诗雨抿嘴笑道:“这都容易——眼下咱们还是先把画展办好,先替夫君扬名立万……”

    林知秋忙道:“对对!办画展。”

    刘诗雨道:“这事交给我安排。”

    林知秋惭愧道:“你做官已经很辛苦了,还要为这事操心,都是为夫太没出息了……”

    不等他说完,刘诗雨便伸手按在他嘴上,不许他再说,并嗔道:“画展画展,画才是最重要的,若没有夫君的画,我安排再大再好的铺面,也是无用。再说我也不是亲自去办,不过是交代下去,让管家去安排。这些都是俗务,身为妻子,替夫君安置本就应当;夫君心性高洁,不惯处理俗务,只要一心作画就好,这些事自有我安排。”

    林知秋听得心情激荡不已,原还想自惭几句、说些感激的话,转而又想:“我与其惭愧,倒不如努力将这画展办好,替她争个脸面,好过絮絮叨叨。”想罢便道:“如此,辛苦爱妻了。有妻如此,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当着人,刘诗雨红了脸。

    书呆子毫无知觉,自言自语道:“光展出你的画像,还是太单调了。我得再找几幅出来。”

    刘诗雨忙拦住他,道:“找画的事,也交给我。”

    林知秋傻傻地问:“那为夫做什么?”

    刘诗雨道:“作画!”

    林知秋傻眼。

    现赶着作画?

    他觉得妻子逼他作画的样子挺可爱的,就像小时候,母亲拿根藤条逼着他背文章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他今日遭遇了不平,正满腔愤懑,后被妻子安抚激励,又生出许多的希望和热情,只觉有无限的灵感充盈心胸,急需要抒发。

    他宣布:“为夫要闭关,潜心作画!”

    刘诗雨:“……”

    她不是这个意思。

    林知秋说,他灵感来了。

第833章 生生世世

    刘诗雨看着他想:“若只管心疼他,怕他辛苦,如何能成大器?无论写文章还是作诗作画,没有灵气可不行;灵感来了不能及时抓住,便错过了。”

    于是道:“好,夫君只管安心作画,外面的事都有我——”她指着桌上刚完成的画道——“像这一幅就很好,叫他们裱起来吧。这样的多多画些。”

    林知秋道:“好!”

    最近人多事多,够他画了。

    他实在快乐极了,面对面拉着妻子的手,看着她傻笑道:“雨儿,你真是我的贤妻。为夫前世定然修了大功德,今生才娶得你。为夫今生还要继续修,下一世还要娶你;还有下下世、下下下世,生生世世……”

    哎哟,刘诗雨受不了了。

    谁说这是个书呆子?

    她红了脸推了他一把,低声道:“饭来了。先吃饭。嗯,下一世我还嫁你。不过你要好好用功,不许偷懒!”

    她到底还是应和他了。

    林知秋豪气道:“今晚为夫画通宵!”

    刘诗雨:“……”

    夕儿见姑娘和姑爷好得蜜里调油,也跟着喜悦,其实传饭的婆子早来了,在书房外面候着呢,她因见姑娘和姑爷正说话,便没有打搅,这时才笑嘻嘻道:“姑娘,摆饭了。”

    刘诗雨起身道:“就摆在这。”

    省得林知秋动腿走了。

    丫鬟婆子鱼贯涌入。

    刘诗雨问夕儿:“织造衙门那边可派了人去打招呼了?说我要迟一些时候再去。”

    夕儿忙道:“已经派人去了。”

    刘诗雨点点头。

    少时,夫妻坐下吃饭。

    刘诗雨不顾自己肚饿,不住帮林知秋搛菜舀汤,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林知秋商量道:“往后夫君也要出去做事——李姑娘不会让夫君闲着的——朝阳这丫头我抽回去,依旧到我身边帮我……”

    林知秋忙忙咽下口里的食物,道:“让她回去伺候你。我这边不用她伺候,有明画就够了。”

    刘诗雨微笑道:“以前是我忽视了夫君,今后夫君的饮食起居,我会亲自安排的。”

    林知秋忙劝道:“你哪里有工夫,那么忙,既做了官,便要为民做主,不可因私废公。为夫又不是小孩子,饮食起居要你盯着,你不用操心这些。”

    刘诗雨坚定道:“我在家是妻,在外才是官;先是妻,后是官,若因做官忽视了夫君,这官不做也罢。夫君放心,我能安排妥当的,不会因私废公。”

    林知秋吃不下去了,只觉心头热浪翻滚,含着一嘴食物,嘴角还挂着一粒白米饭,眼泪汪汪地、哽咽着对刘诗雨道:“鱼(雨)儿,你真太好了!”

    刘诗雨从袖内抽出帕子,替他将嘴角一粒米饭揩了去,温柔道:“是夫君襟怀宽广,对我包容,支持我抛头露面做官,我若不珍惜夫君,天理难容!”

    林知秋喃喃道:“雨儿……”

    两人对诉衷情,忘了吃饭。

    夕儿悄悄退了出去。

    饭罢,刘诗雨服侍林知秋在书房美人榻上歇息,伏在枕边殷殷嘱咐道:“你安心歇息,等睡得精神足了,再画不迟。画展的事都有我呢。我虽不如你会画,但鉴赏和买卖却是在行的,定让这画展成功。我让明画在外面守着,不许人来打搅你;你有什么事,要茶要水的都告诉他,让他去张罗;我这会子先去忙,等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林知秋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抓住她的手,撒娇似的要求道:“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刘诗雨道:“好!好!”

    把左手交他握着,右手轻轻地摇着团扇,微笑凝视着他的眉眼,心里恬静且甜蜜。

    外面静悄悄的,唯有蝉鸣嘶哑悠长,一声接不得一声,透过窗棂传进来,林知秋心神松懈,安然睡去。

    刘诗雨轻轻抽手,试图起身。

    林知秋恍惚察觉,手紧了紧。

    刘诗雨便不敢动了。

    良久,见林知秋睡熟了,才再次抽手,这次抽了出来,脚下轻轻地迈步,闪身出了书房。

    到外面,示意明画跟着她离开,去到走廊东头,估摸着不会惊醒林知秋了,才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守着姑爷,等姑爷睡起来,不论要做什么,你不许人打搅,只在旁伺候。我会再挑几个小厮来,都归你管着,专门负责姑爷进出一切事务。你须小心伺候,不得有差!”

    明画忙道:“姑娘请放心。明画都记得。”

    刘诗雨这才带人离去。

    明画目送她带着一群人离去,心里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多嘴告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姑娘生气是生气了,却不是生姑爷的气,待姑爷比从前更好了,更看重姑爷了,还要给姑爷办画展。可见在姑娘心里,是很爱重姑爷的。莫非他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姑爷的大好前途?不论怎么说,以后他都要对姑爷更加尊重才行,万不可再瞧不起姑爷。

    又想起姑娘说,再调几个小厮来给姑爷使唤,再不提朝阳,从今以后,他可不仅仅是姑爷的小厮了,而是等于姑爷身边的管事了,等将来姑爷做了官,他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明画越想越得意,转身回到书房,勤恳谨慎地守着林知秋,比照顾他老子还要孝顺恭敬。

    再说刘诗雨,回到主院上房。

    “叫明管家来。”她吩咐。

    夕儿立即传话下去。

    少时,明管家匆匆赶来。

    刘诗雨喝着茶,问:“明叔,铺子的事可安排妥了?”

    明管家赔笑道:“已经妥了。按姑娘的要求,选了霞水街的刘记织锦,那里离县衙、织造局都近,来往的都是大客商和身份尊贵的客人,又安全,又干净,不是那些拥挤的集市能比的;又宽敞,前面临街的铺子就有三层楼,后面还有两进院子,已经吩咐他们在收拾了……”

    刘诗雨打断他道:“什么时候能收拾好?”

    明管家一听,便知地点选对了,心放下一半,更加从容不迫道:“刘记织锦卖的都是上等绫罗锦缎,铺子里面的布置也是一等一的精细雅致,却不适合办画展,所以要花些工夫腾空了,再挑选合用的摆设搬进去,没几天工夫不行……”

    刘诗雨再次打断他,“画展明天就开张!”

第834章 老丈人看女婿

    明管家张口结舌看着她,好一会才急忙道:“姑娘,明天太急了,根本来不及……”

    刘诗雨道:“你多叫些人去,一个时辰就能搬空了。”

    明管家:“……”

    刘诗雨放下茶盏,问:“怎么?”

    声音平静无波。

    明管家却倍感压力,陪着笑脸委婉劝道:“姑娘,画展的事不能急,太仓促了恐怕不是好事。姑娘该听听市面上的动静,再看看各方的反应,酌情安排……”

    刘诗雨静静地盯着他。

    明管家说不下去了。

    刘诗雨淡淡问:“明叔不看好画展?”

    明管家忙道:“也不是,就是觉得不能急……”

    刘诗雨再次打断他道:“明叔这是不信我呢,还是不看好姑爷?从前明叔对我跟对哥哥一样信服,这次却质疑起来,是不看好姑爷了!明叔年纪大了,眼光不行了,不如去爹爹身边帮他打理些琐事,伺候爹爹顺便养老,把这一摊子都交给明成吧。我瞧明成历练得很有些样子了。”

    明管家:“……”

    一言不合就被打发了?

    姑娘还是顾念旧情的,没让他告老回家,而是派他去老爷身边伺候,并提拔他大儿子接替大管家一职。可儿子毕竟不是老子,他这老脸算丢到老家去了。老爷也是儿女被夺权被迫荣养的人,主仆同病相怜!

    一刻钟后,明成被唤了来。

    刘诗雨尚未开始交代他事务,婆子来报,说老爷来了。

    刘老爷和刘太太一起来的。

    下晌的天气格外闷热,刘老爷想起明管家向他回禀的关于女婿要办画展的消息,心中窝着一团火,再听见堂前大槐树树杪上夏蝉声嘶力竭的鸣叫,说不出的心浮气躁,一进门就叱责刘诗雨:“你胡闹够了!”

    刘诗雨忙上前迎接,道:“爹爹来了。娘!”

    先不问究竟,先扶爹娘到厅上坐下。

    然后示意夕儿上茶。

    刘太太担忧且不赞同地看着女儿。

    刘老爷喘了口气,便不顾许多下人在场,发作道:“你平日里护着那书呆子就罢了,他虽没出息,也有一门好处:不像那不成器的吃喝嫖赌,不过整日跟一帮酸儒吟诗作文,闹不出大事,也败不了家业;今天得失心疯了?你想帮他办画展,也不看看他有没那个能耐!帮你画个像,给你娘画个像,都无伤大雅,咱们关起门来自得其乐;办画展,还是在天下文人士子都汇聚霞照的时候办画展,你哪来的底气?”

    刘诗雨刚想解释,他又说了。

    “莫非你想把他帮你画的那些像拿去展出?我告诉你,你不怕丢人,我刘家还丢不起这脸呢!”

    “老爷莫生气,慢慢说。”

    “我怎么能不生气!”

    “爹爹听我说……”

    “你想说什么?你也不瞧瞧,这来的都是什么人:黄大儒、周大儒、孔夫子、谢相……哪一个不是少年成名,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在他们眼皮底下办画展,就好比在鲁班门前弄大斧,我刘家要成天下笑柄了!”

    刘老爷挥舞着手臂,声色俱厉,言语毫不留情。心中后悔不迭:当日万不该答应把女儿嫁给林知秋。这书呆子才学平庸,简直一无是处,且木讷无趣,前程黯淡,他恨不能让女儿休了这女婿再重新嫁一个。

    他真仔细想过这事呢。

    他想,别说在改朝换代后的月国,便是男性为尊的朝代,也有公主和权贵之女再嫁的,武则天还伺候了两代帝王呢,可见只要有权,什么都容易!李菡瑶都造反做女皇了,他女儿也跟着加官进爵,怎么就不能换个女婿呢?不说落无尘和方勉了,哪怕是胡齊亞、江如澄,都前程远大,最近又来了个慕容徽……谁都比书呆子强。

    刘诗雨看着父亲心凉了。

    别人轻视林知秋,她都能理解,这世上的势利眼太多了;可是自己的父母也这副模样,令她难过不已:林知秋再不好,也已经是她的夫婿了,就不能看在她面上担待一二?贬低践踏林知秋,不也践踏了她吗?

    然孝道至上,父亲能当着下人面骂她,她却不能当众顶撞父亲。好在她做官日子虽短,却比当女少东时更懂得周旋处事了,加上受李菡瑶指点几次,手段愈发老练,当下她上前跪下,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再没出息,也是女儿的夫君,女儿怎能不帮他呢?”

    刘老爷瞪着她,气得五内俱焚,暗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这么乖顺,当初让你嫁范大勇,你怎不肯嫁呢?”可是这话他不敢问出来,如今范大勇魂魄都不知去了哪里,他若提这事,等于自打嘴巴。

    他朝刘太太瞅了一眼。

    刘太太跟刘老爷一条心,再说她也瞧不上林知秋这女婿,不过因为心疼女儿,看在女儿面上,不便过于苛责女婿。此刻收到刘老爷目光,忙叫丫鬟去扶姑娘起来,说“大热天的,又是多事之秋,你忙衙门的事都忙不过来,再为这个跪,要是跪出病来,我跟你爹不心疼么。”

    丫鬟便去扶刘诗雨。

    刘诗雨却不肯起来。

    刘太太又语重心长道:“你帮他是应该的,我跟你爹也是希望你好的,那也要他自己能立起来;他自己都立不起来,你再使劲又有什么用?白操心!”

    刘诗雨心如刀绞——原来,在父母眼里,她的夫君这样无能,像猪大肠一样拎不起来?

    她忍了又忍,低声下气地恳求道:“请爹爹和娘看在女儿面上给他一次机会。只此一次!倘若画展不成功,今后女儿自立门户,绝不再沾刘家一分一毫!”

    刘太太心一跳,再说不下去了。

    刘老爷则有些羞怒,沉声道:“这是能赌的吗?你看看他,整日里都干了些什么?除了涂涂画画,还能干什么!你再瞧人家落公子落大人,方世孙方将军,还有那牛贩子的儿子……无论是寒门出身,还是世家出身,学文的从文,会武带兵,谁不是混得轰轰烈烈!他但凡有些能力,李姑娘能不用他?这且不说,他没出息,咱们只当养个闲人;你却折腾着要办画展,若只是花些银子,我跟你娘也不会说二话,但这事关乎刘家的声望,你一定要弄得刘家败落才甘心?”

第835章 羞辱

    刘诗雨听了这一番话,绝望之下,如困兽般不顾一切反扑,她慢慢挺直脊背,直视刘老爷,目光明亮,缓缓道:“这画展,是李姑娘下令办的!”

    “不可能!”刘老爷失声道。

    刘诗雨道:“父亲可问明管家。”

    刘老爷忙看向明管家。

    明管家神情茫然,不确定道:“晌午是有个人找姑娘,姑娘在书房见的他,不知说些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

    刘老爷神情犹豫——刘诗雨这样郑重其事地接见来人,恐怕真是李菡瑶派来的信使。

    李姑娘真要提拔书呆子?

    能画有什么用?

    别说林知秋不出名,便是他画的再好,此刻大敌当前,他也不能像神话传说里描绘的那样“撒豆成兵”,画一群兵将出来拥戴李菡瑶登基称帝。

    ……

    刘诗雨用李菡瑶堵住了父亲的嘴,见父亲无话可说了,才转向明成,问:“你可敢接手此事?”

    明成躬身道:“但凭姑娘吩咐。”

    刘诗雨问:“你看好姑爷?”

    当着刘老爷夫妇,当着明管家,这话问得咄咄逼人,逼明成在刘家父女之间二选一。

    明管家紧张地瞪着儿子。

    明成不慌不忙道:“小的相信李姑娘。”

    刘诗雨:“……”

    刘老爷:“……”

    明管家:“……”

    这回答巧妙且稳妥。

    刘老爷灰溜溜地带着明管家离开了。他再次败给了女儿,实在不能忍受。何况这次不同上次,上次事关天下大势、江南归属,他一个商贾,看走了眼也不奇怪;这次只是看人,那林知秋什么德性他还能看错?他要不是看死了这女婿,也不会拼命阻拦女儿办画展了。

    然李菡瑶插手,他阻拦不了。

    但让他认输,他也不甘。

    他久经商场,也很有手段,不然不能培养出一双儿女,把刘氏一族兴盛成这样。几十年前,刘氏因为在与方无莫的母亲——郭织女的纺织竞争中,一败涂地,伤了根本,直到刘老爷的父亲接手家族买卖,才慢慢恢复;到了刘老爷这一辈,愈发昌盛,可见他不是无能之辈。

    因此,他心里虽不甘,面上却做了退让,仿佛接受了女儿替女婿办画展的事,带着明管家黯然离场。回到自己院子,他便抑郁不乐,接着胸闷气短,明管家忙着去请大夫来看诊,然后便传出刘老爷“病”了的消息。

    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

    到晚间,一城人都知道了新任的女织造官刘诗雨要替夫君办画展的事,还有刘老爷嫌弃女婿无能,林知秋为讨妻子欢喜、替妻子绘制百美图等事。

    人都说,刘老爷是被女儿和女婿气病的,更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刘老爷力阻女儿替女婿办画展的经过,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一样,也不知是刘家的下人传出去的呢,还是有心人胡诌乱编的。

    林知秋沦为吃软饭的、士林笑谈。

    刘诗雨成为不孝女、官场笑谈。

    刘老爷“病”得更重了。

    大热天的,病了不好受,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他并不用出头,甚至不动口不动手,便给女儿和女婿施加了强大的压力,这说明他强势不减当年。他等着女儿看清形势、知难而退,也等着李菡瑶看清形势。

    他不肯扶持自己女婿,并非老糊涂了,除了觉得女婿没前途,并唯恐连累刘家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借此事证明自己的能力,上次跟范大勇联手差点害得刘家毁于一旦,他想找回脸面和威信。

    再说刘诗雨,送走父母后,便对明成道:“我要明日画展开张,你可能做到?”

    明成道:“姑娘放心。”

    刘诗雨点头道:“好!你相信李姑娘,我也相信李姑娘,更相信夫君的能力。此事你若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将来不仅是刘府的管家,还能随我入官场。”

    明成激动道:“小的定不让姑娘失望!”

    刘诗雨满意道:“去吧。要赶紧。”

    明成道:“是!”

    当下告退,气昂昂地走了。

    他从刘氏工坊抽调了许多年轻力壮的男工,一股脑拉去了霞水街的刘氏织锦,叮叮铛铛拆卸搬运、打扫清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三层铺子清理一空;然后再修补墙面地面,挂匾额、竖屏风、悬纱幔……添置各种用具,每隔一个时辰向刘诗雨回禀一次工程进度,因为没有大的土木工程,所以进展很快,至晚间,已初见成效。

    再说刘诗雨,将画展一事交代下去,便去了织造局,却有许多文人士子递拜帖求见她。她好奇之下,接见了几个。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问她替夫办画展的情况,又问起刘老爷的病情,看似关切,目光却满含讥讽和谴责:嘲讽她异想天开,妄图利用权势替无能的夫君扬才名;谴责她不孝,为个吃软饭的男人气倒老父,有何脸面坐公堂?

    刘诗雨何曾经历过这等羞辱!

    她做女少东时,也曾见过些难缠的人物,但刘家财势大,还真没碰到过敢公然羞辱她的人,便是官府也要给刘家几分颜面;再者,人家见她是个姑娘,总要善待几分,少有口出恶言的。眼前这些读圣贤书的男人,全无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骂人不吐脏字儿,句句诛心,气得她浑身战栗,嘴上却不知如何反击。因为画展还没开呢,难道她要吹嘘自己夫君“才高八斗”,定能“一举成名”?这样的话,她绝不敢说;至于父亲的病,她更不敢置喙,只好说“明日便见分晓”、“多谢兄台关心”等语,装听不懂,将这些人给打发了。

    再有人求见,她一律拒绝,又吩咐夕儿:“将给老爷诊脉的大夫请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夕儿答应一声忙去了。

    一刻钟后,大夫来了。

    刘诗雨便问起父亲的病。

    大夫让她放心,说刘老爷并无大碍,是心病,多开解开解,再要小心暑气就行。

    刘诗雨道谢,赏了辛苦费,亲自送了出去,待转身回来,已是面沉如水,将随从全部遣了出去,独自静坐在堂上发呆——她被这些文人狠狠打击了。

第836章 公子如玉

    她执掌家族买卖多年,自认行内除了李菡瑶,她不输任何女子,甚至比许多男人都强,然今日之事却动摇了她这份自信。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楚地认识到:她以前的成功,除了有家族做后盾,还有父母兄长的支持,刘家家大业大,即便她亏了某一单买卖,也不会令刘家伤筋动骨,也就是说,从前她有这个实力,能亏得起。

    而今她进入官场,政治根基薄弱,家族父母不支持她,李菡瑶便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她又不敢全指望李菡瑶。

    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范大勇妄图称霸江南,李菡瑶必须要剿灭范大勇,故而全力以赴,亲自指挥;这次替林知秋办画展,李菡瑶将任务分派给了她,她被李菡瑶视为肱骨之臣,若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岂不辜负了李菡瑶的期望?又有什么资格任江南织造局的主官?

    可她并无必胜的把握。

    关键时刻,她信心动摇了。

    林知秋真能获得成功吗?

    万一那些人不信服怎办?

    不,不是万一,是肯定!

    自古文人相轻,以林知秋的资历和名望,想要获得士林认可,简直白日做梦,何况汇聚在此的有识之士如过江之鲫,画展还没开张呢,就引来了许多人讥讽,待开张之日,又是怎样的褒贬不一,她不敢想象。

    她恓惶又不安,思绪如冲出栅栏的野马,四散奔逃:一时觉得有李菡瑶在,不用担心;一时又斟酌林知秋哪些画比较拿得出手,哪些画最好别拿出来,容易招致毁谤;一时又想画展开张后,面对毁谤该如何应对;一时又想,现在尚未开张,不必自乱阵脚,还是先全力筹办画展;然后便又回到如何挑选画作上,又担心林知秋不能承当重任……她扯回这一匹,又跑了那一匹,思绪杂乱无章,总也不能聚拢,炎炎夏日,她却如寒冬一般瑟瑟发抖。

    忽觉脸上凉凉的。

    用手一抹,抹了一手水。

    她竟流了一脸泪。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哽咽着喃喃自问。

    子不言父过,别说父亲用的是无形招数,就算公然出面谴责她,她也不能有任何微词。若哥哥刘嘉平在家,她还能向哥哥寻求安慰,可哥哥被李菡瑶派出去筹集粮食了,她找不到任何人倾诉,只能独自伤心。

    夕儿心细,发现姑娘异样却不敢说破,忽然想起欧阳薇薇来,以前跟她家姑娘关系还算不错,如今更是在同一个衙门内做官,也是一肚子苦水无人诉,今天下午恰好来了织造局,请她来开解姑娘,或可见效。

    不等去请,欧阳薇薇自己来了。

    欧阳薇薇一直在家养伤,如今伤势渐渐痊愈,见各地文人士子和朝廷使团都汇聚霞照,其中有王氏族人,她想打听弟弟欧阳静辉的消息,也要替李菡瑶分忧,预备从今日起上衙。谁知一来便听见刘诗雨夫妇的流言满天飞。她问清了缘故,便来找刘诗雨。

    夕儿欣喜不已,想:“这可巧了。”

    她忙去通传:“大人,欧阳大人来了。”

    刘诗雨忙擦了泪,吩咐请进。

    欧阳薇薇进到内堂,先对刘诗雨施礼。

    两人少不得摒除了昔日的闺阁习气,按官场规矩来。

    刘诗雨道:“欧阳大人请坐。”

    欧阳薇薇见她双眼微红,眼皮略肿,全当没看见,先坐了,待夕儿上了茶,低头喝茶。

    刘诗雨便问她身体康复情况,现吃什么药,以及饮食调养等等闲话,然后话锋一转,问她何时来上衙,说自己天天盼着她来呢,两人也好有个商量。

    欧阳薇薇一一作答。

    “属下今日起便要上衙了。”

    “这真是太好了。”

    刘诗雨大喜,虽然欧阳薇薇在家也没闲着,也会分担一些公务,到底不比亲自来衙门方便。

    欧阳薇薇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也微笑起来。因道:“外面的传言属下都听说了。大人虽比不得李姑娘厉害,也不是软弱之人,何必为那些流言伤神?”

    刘诗雨道:“我哪里是为那些流言伤神,我是为了爹爹对夫君的态度,想想就难受。”

    欧阳薇薇半晌无言,好一会才淡漠道:“谁让咱们是女人呢。自来女人就活得艰难。你这还算好的呢,伯父说话再难听,也是为了妹妹好;妹妹想想姐姐……”

    刘诗雨想到她父母互相算计,最终家破人亡,不由心一凛,再顾不得自己伤心,忙劝她节哀,莫要再沉浸于往事不能自拔;末了鼓励她,也为了鼓励自己,慨然道:“罢了,咱们不提那些伤心事了。不论女人命运有多艰难,现如今有机会争一个新天地,我等须抛开一切顾虑,全力以赴,方不枉跟着李妹妹放纵这一回。”

    欧阳薇薇肃然道:“正是。”

    两人正说着,夕儿递进来一个名帖,上书“木子玉”,刘诗雨腾地起身,激动道:“快请!”

    欧阳薇薇不免诧异。

    刘诗雨也不解释,却示意她跟自己去门口迎接。

    少时,身着天青色锦袍、风度翩翩、气质高华的李菡瑶摇着扇子跟在夕儿身后进来了,见了刘诗雨二人忙把折扇一收,长揖到底:“学生木子玉,见过两位大人。”

    欧阳薇薇看着面前的如玉公子,张口结舌。

    刘诗雨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菡瑶也笑着直起身,打量二人一番,赞道:“穿了官服,果然很有威仪。”然后目光定在刘诗雨脸上,见她两眼红红的,诧异问:“当了官怎么还哭呢?”

    刘诗雨:“……”

    当了官就不能哭了?

    她一面侧身请李菡瑶入内,一面尴尬道:“办画展一事,父亲母亲都反对。我抬出姑娘口谕,父亲才没了话。不过父亲却因此病倒,惹得外面流言纷纷,都道我是不孝女,夫君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说着眼泪又红了。

    她又是惭愧又是慌张,暗想:“说好了不伤心,怎么见了姑娘又伤心了?绝不能让姑娘觉得我太软弱,当不得大事。”于是忙用帕子擦拭,越拭泪越多。

    李菡瑶恍然:父亲曾说过,来自亲人的伤害,远超任何外界伤害,刘诗雨这是被父母伤到了。

第837章 风雨欲来

    刘诗雨请她在主位就座。

    她也不推让,坐下后,正色道:“你误会令尊了。”

    刘诗雨听了一愣。

    欧阳薇薇也愣住。

    李菡瑶见她们发懵,笑吟吟道:“林姐夫名声是差了些,想要替他扬名,非花大力气不可。可咱们现在花不起这精力,所以我才要你借力。借力也是要技巧的,可正面借力,亦可反向借力。眼下咱们就是反向借力——他们踩踏得林秀才愈狠,嘲笑得你愈不堪,踩踏嘲笑的人愈多,后面情势转圜,林秀才翻身扬名的效果便愈好……”

    刘诗雨含泪的双目水光潋滟。

    李菡瑶冲她眨眨眼,道:“令尊这也是用心良苦。”

    刘诗雨:“……”

    她当然知道父亲“用心良苦”。李菡瑶巧妙地曲解父亲的用意,不但遮掩了刘家的家丑,全了她父女的颜面,还坚定了她的信心,不愧是月皇。

    她道:“无论什么事,在姑娘这里都不成事;无论什么话,经姑娘之口出来,都那么振奋和暖人心。”

    欧阳薇薇也赞同地点头。

    她二人都比李菡瑶年纪大,然在一些大事上,李菡瑶却是她们的主心骨,奋斗的动力。

    李菡瑶道:“你这么夸我,我受啦。”

    刘诗雨和欧阳薇薇都笑。

    李菡瑶很快离开了织造局,除了王壑外,无人察觉,但时刻留意刘诗雨动向的文人士子们却发现:刘诗雨回家去了,换欧阳薇薇在织造局坐镇。

    顿时,各种嘲讽都来了:

    “这是被咱们挤兑得面上下不来,所以回家侍疾去了?”

    “恐怕是。”

    “不嫌晚了吗?”

    “不错,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在下瞧她已经疲于应对了,只求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哪管什么‘临时抱佛脚’。”

    “这一关可不容易过,眼下这点非议算什么,明天的画展才是重头戏,不知她将如何面对。”

    “对对,明天的画展!”

    “可别气哭了才好。”

    “听说今天就气哭了。”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可惜,枉费了月皇一番苦心,亲口任命的女织造官就要下马了,闹得轰轰烈烈,却如流星一般。”

    最后一句,却是倪意尚叹息地总结刘诗雨的命运,说到“月皇”二字,充满了对女子的讥讽和嘲弄。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一番嘲弄后,众人都觉意犹未尽,于是邀三喝五,结伴去往各处:有些去酒楼茶馆,有些去湖上泛舟,有些去登门拜访,把消息迅速传了出去。其中,倪意尚等人去了半月书院,面见黄修等大儒,添油加醋地将此事渲染了一番,等黄修毒舌痛批林知秋、刘诗雨和李菡瑶。

    然而,黄修表现却沉稳起来。

    他问:“谁有林知秋的画作?”

    倪意尚愣了下,急忙道:“学生家有一幅。”

    黄修道:“拿来老夫瞧瞧。”

    自称“老夫”的黄修形容俊美,穿着灰色的绸布长衫,在一帮年轻士子中间依旧如鹤立鸡群,下颌三缕短须,并未让他看上去增添了年纪,只平添了成熟的魅力。

    满腹经纶的黄修令人仰望。

    俊美无俦的黄修令人仰望。

    犀利毒舌的黄修令人仰望。

    众人皆仰望……

    倪意尚得了黄修的命令,激动得浑身发颤,大声道:“学生遵命!”兴冲冲地抱拳施了一礼,转身跑回家取画。

    留在现场等候的士子们窃窃私议: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黄先生这是要摸清林知秋的底细,才好批驳,才能言之有物。”

    “到底是大儒,行事稳妥。”

    “那是,若一味乱骂,岂不跟市井泼妇一样了。”

    “这些女人惹怒了几位先生,只苦了林知秋,纵然才学不佳,却无甚大错,白陪在这场战争里面。”

    “无甚大错?他做了女人的裙下之臣,丢的可不止他自个的脸面,还有天下男人的脸面,被人唾弃是他自找的!”

    ……

    无论这些人说什么,黄修都不置一词,连带着周昌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悠闲地捧着茶盏喝茶,一面等画,一面跟何陋和魏奉举谈论江南的夏天。

    江南的夏天不好过。

    倪意尚也不知是租马车的,还是走路的,约莫半个时辰就转来了,满头大汗,满脸笑容,腋下夹着一卷轴,也顾不得擦汗,先恭敬地双手捧画,呈给黄修。

    黄修接过去打开来瞧。

    周昌忙凑过来同观。

    这是一幅水墨画,绘的是江南水乡最常见的村庄,天边的晚霞给坐落在水边的村庄蒙上一层烟雾般的纱,再倒映在水中,层次分明,浓淡相宜,只有黑白二色,却叫人恍若看见瑰丽的晚霞和暮色渐深的乡野。

    黄修评道:“还算有灵气。”

    周昌也点头道:“假以时日,必将大成。”

    这算是比较高的评价了,可见他们品性高洁,点评公正,丝毫没有故意打压的意思。

    何陋等人也忙来观看。

    黄修却陷入沉思:以林知秋这功力,将来未必不能成名,然眼下想要一鸣惊人却有些难。那办这个画展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呢?李菡瑶是如何打算的?

    倪意尚听了几位前辈对林知秋画作的评价,没有嫉妒失落,而是欣喜地对同伴道:“几位先生真心胸宽大,这评价算中肯了,若是平常,林知秋尚能博得几声称赞,然眼下汇聚在此的高人何止数十,随便拉出来一位都声名赫赫,他想要出头,也太自不量力了。”

    那人道:“黄先生就擅画。”

    又一人道:“周先生最擅丹青。”

    又一人道:“何先生也擅画。”

    又一人道:“便是他们的弟子也比林知秋强许多。”

    倪意尚兴奋道:“明天有好戏瞧了。”

    又一人愤懑道:“都是李菡瑶惹出来的!如今纲常颠倒,道德沦丧,礼仪废弛,女人在内宅待不住了,抛头露面,四处揽活计,脸面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了,伤风败俗,势必将滋生无数奸*情和事端。诸位先生虽不在朝堂,却无时不心系社稷苍生,怎能容忍她们胡来!”

    众人纷纷附和,忧心忡忡。

    黄修突然起身,借故告辞。

    众人都面面相觑。

第838章 贤妻

    周昌正听得没意思,想邀黄修去田湖泛舟、赏夜景,再叫个花魁弹唱助兴——江南的秦楼楚馆多美女,其中的田湖画舫更是出名。那火凰滢就是简繁从田湖画舫上捞出来的,带到京都,尚未消受美人,先被美人给消受了一番。周昌听说这事后,大笑不止,但正因为这样,才更令他兴趣盎然。也是因为这事,他接到朝廷召令,得知李菡瑶向天下士子宣战,才急忙忙地赶来江南,为国是假,看美人倒是真。然而,计划好好的事,被王壑突兀到来给打乱了。他时刻悬着心,唯恐王壑在他身边出事,因此不敢离开;再说,他也不好意思被晚辈兼未来君主知道自己去逛花船。

    正踌躇,就见黄修离开了。

    他忙叫:“贤弟等等愚兄!”

    急忙忙撵了出去。

    大家看着他二人背影,愣了下才意会过来,互相对视,心照不宣、幸灾乐祸地笑。

    黄先生拂袖而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何陋等人也离开后,倪意尚更无拘束,冲着大家团团一揖,道:“诸位若有闲,在下做东,请诸位去喝一杯如何?事先说好了,在下囊中羞涩,只能请诸位去小酒馆,如醉仙楼那样的酒楼是请不起的。这还是媳妇体贴,听说了晌午的事,说她虽比不上林知秋的媳妇富贵,却有一双手,日夜纺织,挣得二三银两,只望夫君能顶天立地做人,把这些日子攒的银子都搜了出来,交给在下,让在下请朋友,哪怕买些粗茶劣酒,也是一番心意。”

    他的媳妇是个勤劳但爱唠叨的妇人,相貌平平无奇,大字不识一个,也无甚情趣,他对媳妇毫无兴致,唯过日子而已,然他今天请客花光了银子,回家不得不向媳妇交代事因,便扯出了刘诗雨、李菡瑶等事。

    谁知倪妻最是个守旧守礼的女人,世俗规矩早刻在骨子里了。在她的心中,男人是天,且是女人的天,所以她很瞧不起李菡瑶、刘诗雨这样女子,既鄙夷她们抛头露面,又妒忌她们有才有貌还有家世,可以恣意行事。平日想诋毁也没有机会,今日听了夫君的话,当时便骂起来,说她们不知羞耻,抛头露面跟男人厮混,简直不要脸;又说这种女人最不安分守己,男人娶了要败家的,为表自己贤惠,骂完就搬出储钱的罐子,将所有银子都掏出来,交给倪意尚,大方地让他去请朋友,说他是家中顶梁柱,自己一身全指望他,让他别操心,只管读书上进,家中事都有她操劳……

    倪意尚十分意外,看着糟糠之妻心头热浪滚滚,当时眼睛就红了,又自豪得意;唯有一点遗憾:若是妻子长相美好一些,娘家有财势些,就更完美了。

    不过,这也不错了。

    娶妻娶贤。

    他要彰显贤妻,才故意说了这番话。

    果然博得众人交口称赞。

    “这才是贤妻。”

    “倪兄好福气。”

    “走,不能辜负嫂子这一番心意。倪兄放心,若银钱不够,小弟这里还有些凑数。”

    “在下这里也有些。”

    “在下这里也有。”

    ……

    大家正意犹未尽,想要看一个结果,然结果今晚不能出来,有倪意尚请客喝酒,便能畅饮畅谈一晚上,明天一早,便能去看林知秋出丑了。

    再说李菡瑶,因怕身份暴露,没跟黄修来。像何陋等人,都跟她近距离打过交道的,尽管她眼下女扮男装,容颜却未改,若现身,恐怕一照面就会被认出来。黄修也知道厉害,所以没有勉强她,而周昌更怕王壑暴露,也不令他出面。此刻,两人正在莲花湖旁钓鱼呢。

    坐在湖畔大青石上,头顶柳丝荡漾,脚下是一丛丛碧绿的睡莲,圆圆的叶子在水面铺展开来,其间点缀着各色莲花,有红有白有蓝有紫,可惜现在临近傍晚,花儿均已闭合成花骨朵,星星点点,仿佛遗落的星子。

    水质清澈,依稀可见游鱼和湖底的卵石。晚风从水面拂过,滤去了燥热,形成习习凉风,还沾染了莲花的幽香,吹在身上,身心澄净,万物皆空。空中归巢倦鸟的飞舞、草丛中长短不一的蟋蟀轻鸣,还有不知躲在何处却能成片成阵的蛙鸣……所有的天籁都渲染了这澄净。

    情爱是最奇妙的情缘,可以让人不顾一切,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奋进,为之颓废……

    李菡瑶和王壑也不脱常理,只见他们不时地偷瞄对方一眼,一颗心根本不在手中钓竿上。

    李菡瑶眼如秋水,打量着距她不过两尺远的美人,明知他霸气凌天,迟早要登基,而帝王多无情,重情的男人通常都坐不稳江山,却依然期盼他对自己情有独钟,如飞蛾扑火般试探着靠近他,期望双宿双飞。

    王壑眼角余光也留意着李菡瑶,明知少女并非贤德淑良的女子,其野心昭彰,志在皇位,也依然舍不得放手,为她寝食难安,为她耗费神思,誓要求一个成双成对的结果,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情深不悔!

    “哗啦”一声水响。

    李菡瑶猛提钓竿,只见鱼钩光秃秃的,蚯蚓已经被鱼儿吃光了,且鱼儿已经全身而退。

    “哎呀,鱼跑了!”

    她惋惜地说道。

    王壑听她口气很敷衍,微微一笑,道:“你心思不在钓鱼上,又怎能钓得上来鱼呢。”

    李菡瑶瞅着他问:“我心思不在钓鱼上,在哪里?”

    王壑对她意味深长地笑,只不说话。

    李菡瑶心如小鹿般乱蹦,忙移开目光,看向天边,却见一轮火红的夕阳和淡白的月亮并列挂在天边,在黛青色的天幕衬托下,遥遥相望,就如他俩这般静静的互相凝视,一时间看得呆了,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王壑见她盯着天边出神,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神情也为之一肃,满目崇敬和默然。

    湖边忽然安静下来。

    愈静,空中鸟儿愈闹。

    愈静,水中蛙鸣愈躁。

    良久,两人同时收回目光,看向对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185/ 第一时间欣赏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作者:乡村原野所写的《日月同辉》为转载作品,日月同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日月同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日月同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日月同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日月同辉介绍:
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男主:嫁给我。
女主:不,你嫁我!
谁娶,谁嫁?
日月同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同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同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