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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9章 美丽毒花

    东郭无名依旧看着船头。

    “我并未要你进宫。”

    他的声音毫无波动。

    少妇听了这话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轻声道:“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谁。”

    东郭无名:“……”

    “这些日子,我总想起冰天雪地里,一块肉干,撕成一条、一条,你一条,我一条,一天就过去了,”少妇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明明凄惨,却浑不知愁……”

    东郭无名终于回过头来。

    重逢那日,经她提醒,他回忆起这段往事,温馨掺杂着心疼;这些日子见识到她的手段后,再听见这些话,他已经毫无感觉、波澜不惊了。

    他冷笑着,讥讽道:“娘娘进宫,到底是不是为了我,我不便妄自揣摩,这是潘家和吕畅骗了娘娘;若我在,我必定不许娘娘进宫。这次娘娘来江南找我,却跟我一点干系都没有。潘嫔娘娘早不把我当主子了!”

    原来少妇是潘嫔!

    潘嫔并无被戳破的尴尬和羞恼,问:“鸿哥哥这话什么意思?这事与你怎就没有干系了?”

    东郭无名道:“是,我说错了,还是有些干系的——娘娘要替自己儿子谋夺皇位,我还有些许利用价值。”

    潘嫔道:“你误会了……”

    东郭无名打断她,“娘娘若真要把我当主子,怎敢不听我话,不放江姑娘,还利用我对付靖海水军,挑拨李菡瑶跟王壑争斗,哪个臣下敢如此利用主子?”

    潘嫔轻笑道:“原来是为这个。这你放心,我儿年幼,我又是个没能力的,我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如何能撑得起这天下呢?自然要立鸿哥哥为君。”

    她语气真诚,幽静柔弱。

    东郭无名失笑道:“娘娘真把在下当成呆书生了?”虽笑出声来,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潘嫔笑容微僵,道:“我看鸿哥哥不是因为皇位的事恼我,而是为了江如蓝。你若真把皇位放在心上,第一件事便要想法子灭了靖海水军,然后再利用江如蓝对付李菡瑶,再挑起李菡瑶跟王壑争斗。我哪一件事做错了?”

    说着,她瞟向船头。

    目光清冷得刺骨。

    东郭无名听她这样说,心中只觉可笑,嘲弄道:“我大概明白你那好夫君为何丢掉江山了。”

    潘嫔转脸,蹙眉问:“为何?”

    东郭无名道:“江山倾覆,始于疥癣之疾。你们视百姓如蝼蚁,却不知这蝼蚁也能颠覆天下。娘娘该多读些史书。深宫中争风吃醋的手段,别用在逐鹿天下上。”

    这是点明她嫉妒江如蓝。

    还嘲弄她不学无术、妖媚惑主,纵容潘家横行作恶,以至于害得嘉兴帝丢了江山。

    潘嫔一直觉得自己在东郭无名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他如此毒舌不留情面,瞬间脸涨通红。

    羞愧!

    更觉羞辱!

    她想不通东郭无名为何如此偏袒江如蓝,明明他们是敌对的;她去的时候,那两人正各逞心机、互相欺骗,她不过推了东郭无名一把,竟把他推到江如蓝那边去了。

    江如蓝有什么好?

    嗯,脸色很鲜艳。

    除此外,娇蛮无脑!

    潘嫔觉得自己比江如蓝强万倍,唯一比不上的,是她嫁了人,而江如蓝云英未嫁。

    在男人眼里,再美丽的女子一旦嫁了人就不值什么了,做什么都面目可憎,不如未婚女儿纯情纯净,所以,青楼总喜欢用清倌人来吊着恩客。

    潘嫔自以为窥见真相。

    这真相令她隐隐心痛。

    想了一会,觉得跟东郭无名澄清是不明智的,况且说到这份上,彼此之间很难再转圜,幼年时一同逃亡积攒下来的情义经不起再消耗,还是论天下吧。

    她慢慢平复心情,转向码头方向,轻声道:“你想说先皇失了大义吗?当江山受到威胁时,谁能保证不伤害无辜?今日,鸿哥哥不妨睁大眼睛仔细瞧好了,看李菡瑶会不会为了这批宝藏而舍弃江如蓝。”

    若舍弃,那就有趣了。

    李菡瑶还没登上皇位呢,才占据了江南这一小块地方,关键时照样图穷匕见,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嘉兴帝?

    蝼蚁就是蝼蚁!

    李菡瑶一样会践踏蝼蚁!

    东郭无名沉默了。

    他正为此事悬心。

    这时,一名四十来岁的武将阔步走进船舱,躬身回禀道:“娘娘,江家人到了。江老爷子和江玉行都来了。”

    潘嫔点头道:“知道了。”

    她转身走进自己舱室,拿了一个望远镜出来,双手端着,看向码头。镜头内,几辆黑色的甲壳车疾驰在江堤上,转眼就到了码头,停在李菡瑶等人附近。

    她喃喃道:“他们有机动车?”

    那武将道:“是。江玉行是乘机动车从云州赶过来的。”

    潘嫔默然无语。

    江家助朝廷造出机动车的消息随着北疆大捷,已传遍天下,然这个朝廷却不是从前的朝廷了。害江家满门的罪魁就是潘家,原想在嘉兴帝面前立个头功,崔华更是费尽心机逼江老爷子,到头来都便宜了他人。

    不过,事情尚能挽回。

    这技术由她接收也是一样的,虽然延宕了好些日子,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只要得到了就行。

    她端着望远镜专注地看着码头,轻柔道:“你如此牵挂江如蓝,放心,我给她留了生路。我特地派人泄露风声给江家人,好让他们来救她。就怕李菡瑶不答应。”

    这是说给东郭无名听的。

    东郭无名并未轻松半分。

    相反,他的心更绷紧了。

    方家的宝藏究竟有多少,他并不清楚,哪怕只值五百万两,也足够引得无数人不顾性命地抢夺。

    但,绝不止五百万!

    应该不低于五千万!

    将这样庞大的财富跟江如蓝放在一起让李菡瑶选择,结果显而易见;更何况这不止是银钱的问题,还事关江山和皇位。这对江如蓝来说,不是救命的机会,而是催命符!以这样的方式被亲人抛弃,比直接杀了她更残忍。

    东郭无名盯着那端着望远镜的少妇,鹰眼冷芒闪烁——岁月真无情,竟将当年那个冰雪般晶莹和纯净的小女孩催生成如此美丽却剧毒的花!

    码头上,江玉行从车上冲出来,踉踉跄跄扑向李菡瑶,被方勉手下挡住,隔着密密排排的官兵疯狂大叫:“瑶儿,快救你如蓝姐姐!你舅母只剩这个女儿了!你不能不管她,瑶儿!你舅母在天上看着你呢……”

第750章 倾国之战

    李菡瑶示意方勉。

    方勉忙令官兵让开一条道。

    江玉行就冲了进来,嘴里依然在喊着。

    李菡瑶忙迎上去,被江玉行一把抓住胳膊,反复哀求:“瑶儿,舅舅跟你舅母只剩这个嫡女了,你澄哥哥生死不明,你大舅母死的好惨哪……”

    李菡瑶:“……”

    这是她的大舅舅吗?

    跟个孩子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一点长辈形象,也不管码头正在大战。

    再看外祖父——江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因被崔华关在军火研制基地的地底折磨半年,身子亏空了,根本拦不住江玉行,只得扯着江玉行喘吁吁地嚷:“孽子,你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啊,大敌当前……你……扰乱军心……你让瑶儿……怎么服众……”

    江玉行身子一侧,挣脱了。

    继续哭求。

    他从京城回来后,直接去了云州,最近才得知妻子自焚,备受打击。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身兼人子、人父双重责任,只得暂时将人夫的打击压下。

    然几日前,他分别接到李菡瑶和不明人物传信,说江如蓝失踪两月,现查出线索,他再也不能镇定,急匆匆赶回江南,便遇见这场财富和人质的争战。

    江玉行恐惧万分。

    他已预见了结果。

    可是,他不能放弃!

    他虽然还有庶子和庶女,但嫡子嫡女只有江如澄和江如蓝,江如澄生死不明,他若不救江如蓝,如何对得起为挽救江家而自焚的妻子?

    他的妻是个明艳妖娆的女子,看似贤良温柔,其实骨子里十分强势,会治家,擅人事,又极解风情,不像别家的正妻严肃无趣,他一直被她拿得死死的。她甚至为他纳妾,但他清楚,她并非不吃醋,而是从未将那些女子放在眼里,就当个玩意儿送他消遣、延续子嗣。

    她是深爱着他的!

    她自焚,一是替江家复仇,二是殉节,追随他而去。

    江玉行每每想起这点,就痛不欲生。

    江如蓝是妻子的心头肉,他一定要保住这个女儿。

    他深知父亲的秉性,浸淫商场几十年,那是任何时候都以家族为重、利益为先的。眼下是李菡瑶争霸天下的关键时候,江家的未来全系在李菡瑶身上,一边是方家捐献的巨额宝藏,一边是江如蓝,他几乎不用问也知道父亲的选择。所以,他不指望父亲,他指望外甥女。

    也只有李菡瑶能救江如蓝了。

    所以,他不顾脸面求李菡瑶。

    他要哭得李菡瑶心软。

    他要哭得李菡瑶顾忌。

    这也是没法子,外甥女的性子他清楚,原不该不信任她,若在别个时候,他自然不怕,可事关皇位,他实在不敢赌,在商场打滚的他很清楚:人心易变。

    听听,他爹说的话!

    这就放弃如蓝了?

    江玉行豁出去了,拉着李菡瑶放声痛哭。做舅舅的哭成这样,李菡瑶总不好不管吧?旁边还有这么多官兵看着呢。若是李菡瑶选择牺牲表姐,必遭非议。

    李菡瑶那是多聪明的人,只一瞧外祖父和大舅舅这做派,便明白他二人各自的打算,换个场合她肯定要笑;可是眼下大舅舅哭得这样,勾起她心底的往事,也跟着落泪。

    她当然要救江如蓝。

    她扶着江玉行,坚定承诺:“大舅舅放心,我绝不会不管表姐,正要令他们撤退。”

    又瞪方勉,“还不去?”

    方勉还未说话,他手下几个将官都忍不住了,都上前,七嘴八舌对李菡瑶谏言:

    “姑娘万万不可!”

    “这可是方家几代心血。”

    “这是我军的指望。”

    “若让敌人得了,这仗还怎么打?”

    “姑娘切不可心软!”

    “对,就是江姑娘也不愿因为她一个人损失这么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等都愿意牺牲……”

    江玉行听着一片反对声,呆住。

    这些人,都不肯救他女儿?

    吵嚷中,李菡瑶瞄见远处那红点在动,忙拿起望远镜看向敌船,只见江如蓝被吊起,缓缓上升……她放下望远镜,盯着方勉,笑问:“勉儿,你不听我的话?”

    方勉急道:“快撤!”

    众军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方勉道:“看什么?快传令!”

    众军:……

    这样没刚性,色令智昏!

    江老太爷眼看军心动摇,着急道:“瑶儿,不可!”

    李菡瑶道:“外祖父,没事的。”

    这些财宝虽多,却还不至于让她放弃江如蓝。并非她财大气粗,看不上这批宝藏,李家虽富豪,其家财比起方家积攒的这些财宝还是差很远。但是,李菡瑶会挣钱。在她看来,再多的金银都可以挣回来,但江如蓝的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了,所以,她不会跟敌人赌。

    方勉见属下不动,脸一沉,道:“你们果然难成大器!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如何治军?姑姑的谋划,难道要一一告诉你们,征得你们同意才能执行?”

    众人这才悚然而惊:李菡瑶至今尚无败迹,敢下这命令,应该有后招,而不是将财宝拱手让人。他们如此违抗军令,受军法处置事小,将来还能得重用吗?

    想罢,一个个急忙告罪。

    撤军命令立即传达下去。

    并非一次撤退,而是依次撤退,逼着对方将江如蓝放下来,才撤下装宝藏的船。也没撤远,依然团团围在附近,不住叫喊“放了江姑娘!”

    江上,潘嫔没想到李菡瑶真的撤军了,这未免让她脸上下不来,因为她刚才还对东郭无名断言李菡瑶会为了利益放弃江如蓝,这么快就打脸了。

    她自语:“缓兵之计吗?”

    徐将军道:“李菡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的,定有阴谋。”

    潘嫔点头,道:“将军慧眼如炬。传令下去,让他们连人带船都撤出码头,我们再放人。”

    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怎肯轻易放了江如蓝呢!

    放了就没有倚仗了。

    东郭无名一言不发,目光炯炯地盯着战场,不知想什么,对潘嫔所言就像没听见一样。

    这令潘嫔很不舒服,她原以为东郭无名会阻止她、跟她提条件,要她遵守承诺放了江如蓝,结果东郭无名根本不理她,仿佛看透了她似的,不屑再跟她谈任何事。

    他不问,她也不肯解释。

    已经撕破脸了!

    许将军派使者过来传递消息。

    李菡瑶听后断然拒绝,也下令:“不许再撤!要他们放了江姑娘,否则休想离开!”

    潘嫔令将江如蓝再吊起来,威胁李菡瑶。

    李菡瑶令人推出两门火炮,对准装宝藏的船,威胁对方若敢伤害江如蓝,便将这些船轰沉,叫他们有来无回。

    潘嫔那边船上也推出火炮。

    双方僵持住了。

    江玉行看得心惊肉跳。

    潘嫔却有恃无恐地对许将军道:“走,他们不敢轰的。”

    她没想到李菡瑶如此看重江如蓝。这更好,他们有江如蓝捏在手,便占据了主动;若放了才真的走不了。

    眼看敌人都上了船,大摇大摆地离开码头,押着江如蓝的船垫后,方勉却不敢真开炮,怕伤了江如蓝,更怕惹急了对方,对方会杀了江如蓝。当然,对方也不敢开炮,也怕惹急了他们。李菡瑶命众军全力追击。

    江老爷子愤怒地瞪着儿子,“你干得好事!”

    江玉行傻眼。

    他虽想救女儿,但也不愿坏了外甥女的王霸大业,若外甥女败了,江家可没能力在这乱世中护住家小。

    被老爷子一声喝,他陡然警醒,冲着方勉的传令军喊:“我江玉行在此悬赏:谁能救我女儿,许他江家长房一半财产;未娶妻者,将我女儿许配给他!”

    江老爷子震惊地看着儿子,“你疯了?”

    江玉行誓要违逆父亲到底,大叫:“快去传令!”

    那传令军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喝道:“大舅舅一言九鼎,你如实传令!再加本姑娘口谕:不论救回江姑娘,还是擒得敌船主将者,待本姑娘登基时,凭此战功即刻封侯!”

    方勉当即派四五路人去传令。

    很快,船上、陆上,所有官兵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顿时一片沸腾,都不要命地向前冲。李菡瑶、江家对江如蓝的重视,让大家意识到江如蓝的地位,这一战,堪称倾国之战。今次若能救了她,功名、富贵、美人,都唾手可得!

    江玉行见士气高涨,战场形势激烈,紧张得双手交握,右手死死攥住左手,自个跟自个较上劲了。

    江老爷子也紧张,一双手掐着儿子胳膊,两眼盯着混战的码头,咬牙道:“你胆子大呀……”

    江玉行道:“嗯嗯……”

    他根本没听清父亲说什么,就见目及之处:

    五千人在江堤两岸追。

    一万人乘船在江上追。

    百舸争流,万人竞奔!

    喊杀声、枪声不断!

    那个场景,他第一次见。

    李菡瑶还在码头,继续传达一系列命令:

    传信给扼守景江天鬼峰要塞的胡齊亞和沿江各府县官兵,依令全力截杀敌人,营救江如蓝。

    传信给湖州府的赏画、景泰府的观棋、六安府的鉴书、徽州府的李卓航老爷、溟州的刘巡抚等人,尽起所有人马,全力清剿当地现身的敌人。

    传信给徽州境内的张世子,令他全力配合鉴书,支援李卓航——今次是两家联手对敌!

    江上,潘嫔也在向许将军下令:“传信给霞照,叫他们可以动手了。再传信给镇南侯,攻占徽州……”

    东郭无名猛然抬眼——

    原来是镇南侯!

第751章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

    镇南侯,姓闻名道,表字一道,镇守大靖东南,归朱雀王辖制。朱雀王镇守大靖西南。去年,朱雀王被废帝召回京城,南疆兵权悉数落入镇南侯之手。

    镇南侯原来掌管东南水军。

    二十年前,威海大将军追随前白虎王叛乱,获罪,威海水军便全部由镇南侯接手。

    许将军便是镇南侯部下。

    此刻,李菡瑶接到一封辗转递交来的密信,看了一眼,恍然道:“原来是她。有镇南侯支持。”

    江老爷子忙问:“谁?”

    李菡瑶道:“潘嫔!”

    江老爷子大惊,问:“不是说她死了吗?”

    李菡瑶随口道:“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她两眼盯着那密信上熟悉的字迹,眉眼舒展,似乎很开心,小声嘀咕道:“狡诈!那么早就伏下这步棋……”

    众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她说的是谁。

    李菡瑶将密信折叠好,塞入怀里,神色一正,对江老爷子道:“外祖父,大舅舅,这场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我此刻前去指挥。你们暂且留在乌油镇,跟方老爷子一起。这里有官兵防守,最安全不过。”

    江玉行急道:“我跟你去。”

    江老爷子无声盯着儿子。

    江玉行缩了缩脖子,赔笑道:“我不放心如蓝。爹,你留下吧,好生歇息,别累着……”

    战场转移,他也从热血冲动的父亲转变成乖儿子,面对江老爷子沉沉的目光,深感处境不妙,因此坚决揪住外甥女的衣袖,要跟外甥女走;若留下来,不定要被老父亲责罚,他倒不怕责罚,就是觉得丢人。

    李菡瑶也怕大舅舅和外祖父争起来,点头道:“也好。”

    江老爷子就生气了。不是气儿子忤逆他,而是气儿子不信任他。他从前虽势利了些,但那还不都是为了江家?况且经历过一场浩劫后,他对亲情看重了许多,之前并非不肯救江如蓝,而是要跟李菡瑶商议个妥善的法子救。江玉行不管不顾地在两军阵前哭求李菡瑶,在老爷子看来,就是没脑子。这混账儿子,如今避他如蛇蝎呢。

    他能不生气吗?

    他懒得理会儿子,认真问李菡瑶:“瑶儿,你有多少把握救如蓝?对方拿到财宝了,肯放人?”

    李菡瑶只道:“外祖父放心。”

    就没别话了,传令出发。

    江老爷子见她这样忙,没奈何,忽然瞥见听琴在旁调派人手,精干不下观棋,忙走过去。等人都走了,才上前迟疑问:“听琴,你家姑娘……”

    他没敢问下去。

    如今他们正干大事,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他虽是李菡瑶的外祖父,但一些机密他也不好打听的,除非李菡瑶自己肯告诉他,不然他不能坏了规矩。

    听琴作为李菡瑶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不仅任事能力强,也很知眼色,看出江老太爷的担忧,当即道:“外老太爷放心。我家姑娘的实力远比世人看到的要多的多,都还没使出来呢。这场战役一定能赢。”

    那口气十分自信自豪。

    江老太爷张着嘴、花白胡子翘着,好一会才胡乱点头道:“放心!放心!瑶儿做事我最放心……”

    外孙女能把他从军火研制基地的地底第三工坊挖出来,他不该怀疑外孙女的能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外孙女这样的人,还是个小姑娘。他暗想:除了藤甲军,李家还有哪的实力?

    江玉行也听了一耳朵,神情复杂地看着李菡瑶,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李菡瑶招呼他“大舅舅走吧。”他“嗯嗯”两声,跟上去,一路找机会问。结果一路也没找到机会,也没留心走的什么路,只晓得上了船。

    等他醒过神,发现船泊在一处河埠头。——只剩两艘小船。他记得出来有十几艘船的,且比眼前的船大,都去哪儿了?正疑惑时,十几个军汉下了船,都跟着李菡瑶上了岸。目之所及,皆是桑柳成荫、鸟鸣啾啾,几间农舍散布在桑树荫内,一片恬静的江南水乡景致,混不知有战争这回事。

    江玉行忙问:“瑶儿,这是哪?”

    李菡瑶道:“板桥村。”

    她顺着小径拐弯。

    江玉行顿了下,又问:“来这做什么?”不是说要去追敌人、救江如蓝吗?怎么倒像游玩来了!

    李菡瑶转脸向他解释道:“我担心有流散兵丁祸害百姓。事先也做了些布置,总不大放心,所以顺路来瞧瞧。”

    江玉行“哦哦”两声,看外甥女的目光更复杂了,心想:“我就没想到这些。想到了也没办法布置。”

    这丫头是经商的吗?

    怎么像将门之女呢。

    他又看了看身后,包括他自己和紧跟着李菡瑶的两个小丫鬟——真的很小,才十一二岁的样子——总共也不过二十人,不安地问:“怎么只带这几个人?”

    李菡瑶不在意道:“派出去了。”

    方勉事先就派了一支千人队护卫李菡瑶,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机灵胆大的军士。委派这任务之时,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李姑娘。

    众人都竭力保证不负所托。

    方勉却道:“我瞧你们未必明白这任务的关键。”

    众人急忙赌咒发誓。

    还有人把性命赌上了。

    方勉瞅着这群汉子道:“真明白?李姑娘虽是弱女子,能在乱世中活到现在,凭借的可不止武力,而是绝世智谋。所以,你们的任务不是贴身保护她,而是听她调遣,不论她分派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不得质疑她,只需按她吩咐的执行就完了。这条千万记好!别自作聪明。”

    众人均凛然答应。

    眼下,这些人都被李菡瑶派遣出去了,只剩指挥使司徒照带着最精锐的手下跟在身边。

    司徒照是个彪形大汉,听江玉行问这些,觉得很是亲切和认同,问出了他心底的疑惑。

    他何曾没这样怀疑过?

    但却不敢质疑李菡瑶。

    他答应方将军要听话的。

    看看前方的小姑娘:着浅绿衣裙,乌黑的发髻间只戴了朵小黄花,花蕊中间嵌了颗黑珍珠,清新可人,一副小家碧玉的举止,谁能想到是个造反女魔头?

    也不像富豪家的千金。

    也不像江南第一才女。

    瞧她跟两个小丫鬟有说有笑的,说的都是什么“哎呀,这樱桃快红了”、“这一棵槐树,我会用槐花做菜。姑娘,我们摘一些,待会找个人家做给姑娘吃”……

    司徒照心想,你不该关注天下局势吗?

    ********

    稍后还有两更。

第752章 李菡瑶潜藏的势力

    这时,李菡瑶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了,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李菡瑶纳闷自语:“人呢?”

    司徒照急忙纵身爬上门口的大柳树,探头朝院子里一瞧,道:“姑娘,门锁着的。”

    李菡瑶听了,转头看向西边,距离这户人家一箭之地是另一户人家,土墙茅草顶,也没圈个院子,门户一览无余。她走过去敲门,叫“刘婶子。”

    门开了,一媳妇出来,看见李菡瑶惊喜道:“小棋棋!你来找黄大爷?他出门了。哎呀,快进来,外头打仗呢,要是碰见那些人不得了……”忽然看见李菡瑶身后的兵勇,顿时说不下去了。这丫头,不会被抓了吧?

    江玉行:“……”

    外甥女的化身太多!

    司徒照倒镇定的很,毕竟他早听说月皇五六个化身,神出鬼没的化为小棋棋也不算稀奇。

    李菡瑶甜甜笑道:“没事。我有亲戚是官兵,派了人保护我。瞧,这都是——”她下巴一抬,朝司徒照等人方向示意。

    司徒照僵着脸:“……”

    那亲戚叫方勉吧?

    嗯,方将军叫月皇“姑姑”,算是亲戚没错。

    李菡瑶寒暄几句,又问:“刘婶子,黄大爷哪天走的?”

    刘婶子道:“走了好几天了。”

    李菡瑶噘嘴道:“年年在家,天天在家,偏偏今天我来他倒走了。真是的!也不知去哪了。”

    刘婶子道:“我听他家小子说,好像去府城。”

    李菡瑶喃喃道:“去湖州府了?这可赶上热闹了。”垂眸思忖了一阵,跟刘婶子告辞,转身道:“走,去找菜花。”

    司徒照:“……”

    江玉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看清彼此眼中的困惑,也不需问对方了。黄大爷?听这称呼,司徒照脑海里就浮现一个饱受日晒雨淋的老农脸,黄巴巴的。至于菜花,应该是个小姑娘,会养蚕会织布的小姑娘!

    李菡瑶找这两人干什么呢?

    黄大爷暂时见不着,看见菜花,司徒照吃了一惊:眼前这比他不逊色的高壮少年叫菜花?

    这名字真是意味深长。

    司徒照推翻了脑海中“黄大爷”的形象,不敢再妄下论断。

    就见李菡瑶问那少年:“菜花儿,你这里怎么样?怎么河埠头没人守着,我们一路畅通过来了。这要是敌人逃兵窜过来,那还了得?刘婶子家就在路口呢。”

    此菜花就是在老河口寨子做过一阵子土匪的菜花,跟老王八从西北撤回来的。这次他独立领任务,负责板桥村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安危,清扫从战场溃逃的敌军,端的是意气风发、激情昂扬。见了李菡瑶更激动不已,心想:“姑娘说百姓才是重中之重,叫我莫要小瞧了这任务。果然,姑娘竟亲自来巡视。幸亏我周密布置,万无一失。”

    他急忙上前招呼道:“属下见过姑娘。河埠头那里有人守着的,刚抓了两个敌人……”

    他将板桥村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他身后还站着四五个庄家汉,都目光热切地盯着李菡瑶,想跟她说话,又不敢打断菜花;等菜花说完,才急不可耐地招呼:“小棋姑娘,你回来了!”“小棋,我家大豆天天念叨你呢。”“大豆给你做了槐花糕。”

    李菡瑶也招呼:“雷大哥,雷二哥,雷三哥、雷四哥……”

    司徒照:“……”

    这家兄弟真多!

    李菡瑶详细问了情况,末了道:“雷大哥,你们要将俘虏看紧了,回头送去军中领赏。我听说,赏银高的很呢。要是抓到了敌人头脑,那更是了不得的功劳。”

    雷家兄弟喜不自胜地答应。

    这雷家是李菡瑶五年前顺手帮过的一农户,通过他家女儿雷大豆结识的。李菡瑶每年经过这里都要去雷家,不过是坐一坐,喝杯茶,并指点一番。

    天长日久,雷家日子就过好了,成了此地大户。

    日久天长,板桥村也成了李菡瑶的潜藏势力。

    三天前,她派菜花来与雷家人联络,让雷家兄弟牵头,很容易便号召了方近十几个村的人,形成一股清剿残余敌军的力量,根本不需用李菡瑶的名头,不过是借着雷家的信任,再以官府悬赏为诱饵,促成此事。

    司徒照在旁越听越吃惊。

    李菡瑶却丝毫不在意,似雷家这样的人脉,她手上多着呢,构成了一股庞大的潜藏势力,都是她这些年跟着李卓航四处经商时经营的,有官有民。

    这其中的官,可不是李家在商场上用银钱交结的官,而是李菡瑶凭借自身能力培养的官。一般都是患难之交——当然是对方遇难,李菡瑶援助。这援助也仅限于出谋划策,不涉及银钱的援助,所以获得对方真心推崇和尊重。通常她都以男装出现,对方根本不知她身份。

    这是李卓航给女儿的历练。

    李卓航要女儿谨记:民为本。

    家族势力再庞大,也终究有限,所以李菡瑶早有雄心:要以天下百姓为基石,经营她的商业王国。

    如今,她要争霸天下,这些潜藏的势力便成了她争霸天下的基础,这是她首次动用。

    见这布置有成效,李菡瑶放下心,去雷家跟雷大豆说了几句话、吃了几块槐花糕,再叮嘱了菜花和雷家兄弟一番,便带着众人告辞,换船,追向下游。

    经此一事,司徒照对李菡瑶除了恭敬,更添了一层仰慕,一路上精心保护李菡瑶,并请教些问题。

    李菡瑶并不摆高冷架子,有问必答。

    司徒照发现:无论什么问题,李姑娘都能言简意赅地回答,学问之广、见解之利,令他钦佩得五体投地,此后对李菡瑶尊敬如师长,爱护如子女。

    他好奇问:“姑娘,那黄大爷是何人?”

    李菡瑶见问,忽然就苦了脸,道:“他呀,是个性格乖张的老头。唉,我花了七八年工夫,也没能降服他……”

    司徒照目瞪口呆——

    七八年前,姑娘才多大?

    李菡瑶口中的黄大爷,名讳黄修,表字清正。

    黄修此刻正在霞照。

第753章 我学生比李菡瑶聪明百倍

    黄修并不像司徒照所猜想的长着一张老农脸,其容颜俊美,年纪跟何陋差不多,看着却比何陋年轻多了,可以推测年轻时是美男子。——眼下也是美男子。

    他是被何陋邀请去的;不是直接书函邀请,而是通过别人之口辗转告知:今有妖女李菡瑶,狂妄嚣张,颠覆礼教和纲常,向天下文人宣战……如此这般渲染了一堆,黄修那性子如何能忍,急火火地就赶来了。

    他先去的湖州府城。

    因为他听府城的故友说,李菡瑶在府学挂了一幅了不得的字画,特地赶来鉴赏,其实是批驳。

    那是一幅万里江山图。

    是赏画作的。

    赏画的书画功底比那些有名的丹青高手略有不足,在她这个年纪算是出色了,但仍然不足以令人惊艳;不过,李菡瑶在画上题了两行字: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立即让这幅字画跃升不止一层,引起强烈反响。

    黄修不仅满腹经纶,书画更是双绝,其性格古怪乖张,若看不惯某人,损起对方来是毫不留情,是有名的毒舌,人背后送他一个诨号叫“黄毒舌”。

    何陋怕跟他打交道,不肯直接邀请他,绕着弯儿将他激出来,专门为了对付李菡瑶的。

    这黄修去湖州府学看了字画后,嘲弄道:“画很不错,字更难得,合在一起狗屁不通!小姑娘家家的,会写两笔字,作两笔画,就张狂得无视古今,也无视天下了。想登临九五?她知道如何治理天下吗?待老夫去问她!”

    他气势汹汹地要找李菡瑶。

    友人告知:月皇率军出战了。

    他便骂:“什么月皇!谁认她了?明明是伪女皇!”

    友人好脾气地解释:“并非承认她,不过是为了区分。最近江南好几个地方都传月皇现身,也不知谁是真谁是假,也不知李菡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当时,赏画化身的月皇坐镇湖州府,将城里城外肃清一空,抓了无数奸细送去霞照,让落无尘审问。

    今日,李菡瑶在乌油镇布下战局,赏画为了配合李菡瑶,调集了两万工人守在景江上游。

    黄修找不到人,听说江南的读书人都被何陋和李菡瑶引去霞照了,便忙忙地赶去霞照。

    他还没骂足呢。

    找不到人怎么骂?

    黄修来到霞照,正赶上无数文人士子和百姓堵在衙门前一条街,眼看就要酿成大事故,惊得魂飞天外。他性格再乖张,却不失仁心,当即冲进县衙,将何陋、落无尘等所有人,包括不在场的李菡瑶一阵痛骂。

    先骂何陋“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你一不是官,二不是民,为人师表,却坐在这大堂上,跟一坨大粪样,臭不可闻。外头那些人借你的名闹起来了,你眼瞎耳聋,没看见没听见?若酿成大祸,你便是罪魁祸首!”

    骂落无尘“黄口小儿,阴险狡诈,徒有虚名……”

    骂李菡瑶“古今第一祸国殃民的妖女……”

    正要出面的何陋:“……”

    正在阻止的落无尘:“……”

    还有隐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两位中年文士:……

    这黄修来得太巧了,一场大戏正唱到紧要关头,他冲出来抢了大家伙的风头,一人控制全场。

    当今天下有四大名儒:湖州黄修、奉州周昌、青山书院何陋、碧水书院孔夫子。

    都不在朝堂,而在乡野。

    这并非说朝堂当官的都不学无术,科举制度虽有缺陷,但能从万千人中脱颖而出,总能选拔些良才美质,只不过一旦做了官,被官场俗事缠身,便难得静心做学问了,比不过那些辞官和隐居的文人纯粹。

    这黄修隐居在板桥村多年不出世,丝毫无损他在士林中的名望,因此他一露面,再展开他的毒舌,认得他的文人士子便激动万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再也没兴趣冲击衙门了,转而议论起四大名儒来。

    一场纷争就这样消弭了。

    哦不,那两个中年文士接到潘嫔指令,正要发动时被黄修打断,不得已令人朝官兵开枪。

    官兵手持盾牌抵挡。

    混在人群中的官兵和工人立即将闹事者揪了出来,一连揪出几十个,全被关押起来。

    中年文士心惊胆战。

    欧阳薇薇和刘诗雨各押了一批行踪鬼祟的奸细过来交割,至此,城中算是真正清净了。

    县衙公堂上,黄修问明始末缘由后,不好再批判李菡瑶和落无尘残害无辜百姓,于是又骂何陋,指桑骂槐道:“你插手这案子做甚?他李菡瑶敢制造冤假错案,自有京城那帮人收拾她!咱们要管的是纲常大义、乾坤天理!”

    “……李菡瑶有点才学就狂妄成这样,竟肖想起皇位来。老夫教过比她更聪明百倍的女子……”

    何陋忙问是谁。

    黄修见问,含糊道:“闲着无事,教了几年,眼下她不在这。”一面在心里懊悔:若是收了那丫头就好了。教了七八年,没有师徒名分,也有师徒之实了,何苦呢。为了不肯收她,连名字也不许她说,地址也没留一个,不师不徒的,算什么?眼下想找她也没地方找去。

    落无尘听了也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请黄修坐下说话,故意道:“这等奇女子,为何学生从未听见过?”

    何陋虽被黄修骂了一顿,却制止了一场大乱,免了大麻烦,因此也不跟这黄毒舌计较了。再者,他拐着弯激这黄毒舌出来,不就是为了对付李菡瑶么!至于黄毒舌骂李菡瑶的时候会殃及池鱼,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每次这老东西骂人都横扫一片,若针对一人,那人绝受不了。

    因此他忙道:“正是。何不请她来,也好与李菡瑶做个表率,让她知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也学学闺阁女子的内敛和本分,别自以为是当世奇女子第一。”

    黄修朝落无尘两眼一瞪,“你以为谁都像李菡瑶,嚣张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

    洋洋洒洒又骂了一篇。

    落无尘:“……”

    这人还真是毒舌!

    不知对上李妹妹会怎样,反正他是骂不过的。

第754章 偏要借他的光

    落无尘还跟黄修对答了几句话,火凰滢则低眉敛目,根本不敢吭声,以免自取其辱。再者,眼下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时机,稳定局面才是最重要的。

    何陋瞟了落无尘和火凰滢一眼,真是通体舒泰,看黄修也越发的顺眼,再问:“贤弟这女学生谁家的?”

    他也是好心,想替黄修宣扬。

    可是黄修不知道李菡瑶真名,就听人唤她“小棋”,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但这事他不会告诉人。

    他很随意地捻着胡须笑道:“棋儿是个乡野丫头,家中生计艰难,她跟着父母忙于生计,一年之中能在老夫跟前学上十来天就不错了。她随意学,老夫随意教,打发时间而已。谁知这丫头聪明出奇……”

    说起这事,他忍不住得意。

    众人则听得震撼不已,若非说话的人是黄修,几乎要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但黄修性格虽乖张,却绝不屑于撒谎吹嘘,必定是确有其事,他才这样说。

    连火凰滢都听出神了。

    何陋还要细问,黄修却不愿多说了,扫一眼公堂,把脸一板,对何陋道:“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听说魏老头领了李菡瑶的任命,做了女学的院长,叫做什么‘半月书院’?咱们不妨去瞧瞧。”又目光投向外面,道:“把这些人也带走。李菡瑶下了战书,咱们这些人先来了,不能单为了等她,每天无所事事。咱们就先论讲起来,先做一场盛会。她什么时候爱来就来,咱们再跟她论。多大点事!”

    那口气,对李菡瑶充满不屑。

    何陋老眼微眯,道:“就依贤弟。咱们走!”说罢起身向落无尘告辞。

    黄修则抬脚就走,招呼也不打。

    火凰滢看着大堂内外,所有读书人都跟着两位名儒走了,剩下些市井百姓,叹道:“这黄先生脾气虽古怪,倒省了咱们麻烦,就是爱骂人……”

    落无尘噗嗤一声笑出来。

    “脾气古怪?未必。”

    火凰滢看得一呆——落公子笑起来,一贯淡然的眼波泛起璀璨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好一会,她才回神,竭力忽视发热的脸颊,问:“这话何意?”

    落无尘道:“他看似乖张,逮着所有人都骂了一通,临了又把所有的文人士子都叫走了,其实有深意的。”

    火凰滢忙问:“有何深意?”

    落无尘目光灼灼,笃定道:“他来之前必定已经打听清楚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深知咱们审得公道,因此避开案子不提,只揪住李妹妹干犯礼教纲常这点大做文章;若咱们没审明白,你再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火凰滢道:“原来如此……啊,我明白了——”

    落无尘笑问:“明白什么了?”

    就像拷问学生。

    火凰滢激动道:“他明知咱们审得公正,也不肯说句公道话,还骂咱们,太可恶了!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赞一声怎么了?就这样怕咱们沾他的光!”

    落无尘见她悟过来了,点头道:“像他这样的名儒,哪怕说句公道话,对李妹妹的影响也不可估量。他不愿支持李妹妹,又不能睁眼说瞎话,只能避实就虚。”

    火凰滢经他解释,更加生气。

    落无尘安慰道:“他制止了一场动乱,还把人都引走了,这已说明了对咱们信任。”

    夸赞什么的就不要强求了。

    做人要知足。

    火凰滢美眸转了转,忽然狡黠地笑道:“他不让咱们沾光,我偏要借他的光。我就命人去市井传言:说黄大儒信任咱们,对审问没有一字的挑剔……”

    落无尘:“……”

    他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他轻咳了一声,道:“此事须得姑娘去做……”

    火凰滢瞅了他一眼,道:“明白。这事自然该小妹去做,落公子阳春白雪般的人物,不好做这等事。”

    落无尘红了脸,急忙道:“为兄绝望轻视火妹妹之意……”

    火凰滢见他窘成这样,心中莫名的欢喜,道:“瞧把你急的!我自然知道公子是什么样人,所以我才说公子不适合做这等事。哼,我才不怕他呢!”

    落无尘:“……”

    ********

    “他一年也不过教我十来天……”

    李菡瑶也正说黄修。

    他们从小船又换到大一点的船上,这船上装了驱动船行的机器,加上是顺流而下,远远看去,两只船就像箭一样在水上飞。李菡瑶目光掠过滔滔江水看向江南岸,在满目浓绿的初夏景致中,陷入回忆。不知想到什么,她眼中溢出顽皮的笑,十分的慧黠、纯真。

    李卓航对李菡瑶的培养和教导,与寻常人家儿女都不同:他自己就是满腹才学的读书人,因此根本没想过请先生来家里坐馆、天长日久地教女儿。况且李菡瑶要学的东西很多,他们耗费不起那个时间,也没必要,所以他将女儿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另外延请名师点拨。

    所谓点拨,是有针对性的。

    每月不过来李家一两天。

    这并非正式的拜师。

    从李菡瑶八岁起,李家先后以重金聘请了琴、棋、书、画、经史、机关、算术等先生,在约定的日子里上李家,隔着屏风教李菡瑶,观棋等丫鬟伴读。

    有些先生来几次就不来了。

    为何?

    因为教不了了。

    李菡瑶在李卓航那里先学了,只有疑难不通的才会向他们请教;她又聪明,常常触类旁通,令先生感到教无可教,不好意思再拿李家重金束脩。

    李卓航也不挽留,他请这些人来是为了开阔李菡瑶的眼界,让她博采众家之长,而非给她启蒙的,因此先生们告辞,他都奉上重金酬谢,好言送走。

    待的最长的先生也不过教了两年。

    李菡瑶就是从这些先生口中听闻四大名儒的生平事迹,不由大敢兴趣。

    四大名儒李卓航当然知道,然他是经商的,又不考科举,很难接触到那些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四大名儒之一的黄修竟隐居在霞照县的板桥村,便动起心思。

    他让女儿去接近黄修。

    目的,拜黄修为师!

第755章 师徒名分

    李菡瑶还记得初见黄修的情景:自己穿着一身俗气的花衣裤,跑到黄家院子里看黄修伺弄花草。

    她叫黄修“大爷”。

    这是她在外行走养成的习惯:凡比李卓航年长的都称“大爷”,比李卓航年轻的则称“大叔”。

    她那个小模样太招人爱,黄修再脾气乖张,对着那一张莹白的笑脸和漆黑纯净的眼眸,也讨厌不起来。况且,她能说会道,一点不怕生,虽是有目的接近,却毫不作伪,顺着旺盛的好奇心问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黄修隐居的日子很平淡,见她可爱,便跟她闲扯起来。黄修的态度并不好,一副嫌弃不耐烦的样子,但李菡瑶并不怕他,依然缠着他问这问那。

    这不娇气的性子很让黄修喜欢,再经过一番问答,发现这小丫头聪明异常,惊讶不已。

    不过,仅此而已。

    他既不问李菡瑶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更不透露半点自己的身份,只当她是村里的顽童。事实上,他在板桥村住了几年,并未见过这样一个小丫头。

    李菡瑶竭力显示自己聪慧、乖巧、勤学等等优点,期望引起黄修的兴趣,从而收她为弟子。然说得口干舌燥,脸都笑酸了,黄修还是冷淡的很。

    李菡瑶正觉得很心累。

    这时,黄修收工了,洗了手坐到桂树下喝茶、下棋,嗯,还吃点心,李菡瑶顿时眼睛一亮。

    黄修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还以为她嘴馋了呢。

    李菡瑶却道:“我会下棋!”

    一副想表现的小模样。

    黄修不以为意道:“哦,那你下给我瞧瞧。就执白子。若能在我手底下走三步,这点心就给你吃。”

    他依旧觉得李菡瑶馋他的点心,但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又舍不得走,便借口说会下棋;若不然,看见他吃东西,有点眼色的早走了。

    李菡瑶不知自己被黄修视为小馋猫了,欢喜地走到黄修对面,从棋盒内摸了一颗白子就放在棋盘上。

    一刻钟后,李菡瑶输了。

    但是,早过了三步。

    黄修眼中闪过异色,问:“谁教你下棋的?”

    李菡瑶道:“跟爹爹行商,在街头看人下学的。”

    黄修:“哦!”

    原来是货郎。

    李菡瑶催他再下第二盘。

    横竖无事,黄修便允了她,接着又下了一盘。

    这天,他们下了四盘。

    李菡瑶一次比一次支撑的时间长。

    黄修震惊不已。

    傍晚,李菡瑶蹦蹦跳跳地走了,说回家。

    第二天早饭后,她又蹦蹦跳跳地来了,跟在黄修身后看他伺弄花草,然后下棋。中间黄修忽然不耐烦,把棋子一撂,不下了,去书房找了本书看。

    看书时,黄修斜眼瞅着李菡瑶,悄悄关注她动静。

    李菡瑶仰着小脑袋,看书架上一排排的书,羡慕道:“大爷,我能借书看吗?”

    黄修一顿,问:“你认得字?”

    李菡瑶道:“嗳。”

    黄修再问:“上过学?”

    李菡瑶道:“没。就是跟爹爹行商的时候,遇到私塾,我就在外面听,学了不少字,能看书。”

    黄修不信道:“就在私塾外面听了几天,你就能看书了?书上字都能认得?”

    李菡瑶道:“不认得的找人问。”她可没说谎,不认得的字当然要问了,不过她是问爹爹和娘亲。

    黄修:“……”

    他定定地看了李菡瑶半晌,才道:“你想看什么书就说,我帮你拿。”

    于是,李菡瑶挑了本《大靖风云录》。她喜欢听故事,看《大靖风云录》还能顺便学历史,多方便哪。这部书爹爹曾给她讲过,她可喜欢听了。眼下爹爹虽不在,这不有个大爷么。她看着黄修抿嘴一笑。

    黄修帮她取出来,吃惊道:“你能看懂这个?”

    李菡瑶淡定道:“慢慢看。我听说书的先生说大靖四灵的故事,可好听了,他们都记在这本书里。”

    黄修:“……”

    慢慢看就能看懂了?

    很快,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菡瑶一会儿问他这个字怎么读,一会儿问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提出疑问……

    黄修原该不耐烦的,他也的确不耐烦了,嫌弃极了,不过却没将李菡瑶赶出去,因为李菡瑶问的问题并不浅薄可笑,不是切中关键,便是令人匪夷所思……黄修算是见识到李菡瑶逆天的资质,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就像小偷一样从他这里剽窃学问,还是明目张胆地偷。与这逆天资质不相称的,是小丫头写得丑字,实在太难看了。

    黄修想:可惜了,认字可以随时问人,写字没人教导如何能写得好呢?

    他问李菡瑶,为何这么爱读书。

    他以为李菡瑶会说一番大道理,谁知李菡瑶认真道:“我认得了字,能写会算,将来做掌柜娘子。”

    她可没撒谎。

    李家好大的家业等她继承呢。

    黄修:“……”

    八天后,李菡瑶离开板桥村。

    因为她看出来了,这黄修是没可能收她为弟子的,再耗下去也是白费工夫,先撤了吧。

    这并非说她半途而废。

    她认准的事是不会放弃的。

    不是有个成语叫“欲擒故纵”么?她现在就在运用“欲擒故纵”,今年先撤,明年再来!学个三年五年的,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他想赖也赖不掉。

    黄修见小丫头毫无预兆地走了,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平静的隐居生活。

    收弟子?

    没想过。

    再聪明,他也不会收一个女子为弟子。

    第二年春暖花开,李菡瑶又来了。

    这次她在板桥村停留了十天。

    第三年夏天,李菡瑶再来板桥村。

    这次待了十五天。

    第四年秋天,再来……

    黄修见识到小丫头恐怖的成长速度和妖孽的资质,从一开始的闲着没事打发时间,到最后每年盼着小丫头来,从春天盼到夏天,从秋天盼到冬天,经历了非人的心理煎熬,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收徒。

    他自我安慰道:“何必拘泥于师徒名分呢?教了这么多年,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这样挺好。若真收了她,却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反会令她难过。毕竟她不能像男子一样科举入仕,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李菡瑶努力了这些年也没打动黄修,心里也已经放弃了。她想:“何必一定要拜师呢?他教了我这些年,没有师徒之名,已有师徒之实。我该知满足才对。我拜师是为了求学,他既肯教我,我便学到了;若执着于师徒名分,倒像是冲着他的名望和地位来的,用心不纯了。”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

第756章 李菡瑶的自信

    两人都放下了心结,相处更为自在,论起经史来,常争得口干舌燥;下棋时,杀气弥漫,有时一盘棋能下两三天,情分日渐深厚,亦师亦友。

    嘉兴五年春,黄修友人来访,就是奉州周昌,在江南四处游历一番后,到板桥村看望黄修。

    三天后,李菡瑶来到板桥村,听黄修说这周昌从青山书院的山长何陋手中赢了一幅“红日初升”木雕,是炎威年间靖国公林春少年时的成名作,利用楠木固有的纹理精雕细琢而成,乃无价之宝,言语间甚为羡慕和嫉妒。

    李菡瑶见他都没心思跟自己下棋了,翻来覆去地说这件事,问明这周昌还在江南盘桓,当即告辞,只说有事,三天后又回来了,将那木雕送给黄修。

    黄修看着她震惊不已。

    “你怎得来的?”

    “赢来的。”

    “怎么赢的?”

    “我就找到那周昌,向他挑战棋艺。他见我年幼,又是女子,一不小心就答应用这木雕做赌注,然后我赢了。”

    黄修:“……”

    他盯着李菡瑶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个俊美风流的男子笑得捶胸顿足,一边笑一边喘气道:“你这模样,也难怪他轻视。谁能想到呢。”

    李菡瑶:“……”

    高兴得发疯了!

    黄修好容易止住笑,依然眉飞色舞地问李菡瑶:那周昌输了是什么表情,有没有试图反悔赖账等等,想挖点周昌的丑事,将来见面嘲弄周昌。

    李菡瑶道:“吃惊,但没反悔。”

    黄修又问:“他没怀疑你来历?”

    他觉得这丫头有今天这成就,有他教导之功,不知周昌问其师门来历时,李菡瑶是怎么回的。

    他心痒痒的,一方面希望李菡瑶尊重他、视他为师;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李菡瑶擅自冒用他的名头、以他的弟子自居,心情矛盾的很。

    李菡瑶笑吟吟道:“他怀疑我是江南第一才女李菡瑶。我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就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她这样说,是想给黄修打个底子,以免将来身份暴露被黄修责怪,虽说她并未刻意欺骗黄修,是黄修有意回避这些问题,把她当萍水相逢的人看待,但好歹教了她这些年,她不能不领这份情,所以暗示了一下。

    黄修再笑,“好一个高深莫测!”

    他想当然地认为:那什么江南第第一才女绝比不上眼前的小丫头。这种沽名钓誉的人他见得多了去了,李家是大锦商,分明利用这个噱头来谋利。

    不能怪黄修识人不清。

    许多人都知道李菡瑶写得一手好字,却少有人知道她能写狂草,却写不好楷书。黄修对着一堆狗爬的字,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她就是江南第一才女。

    这件事后,黄修看她更重了,张口闭口叫“棋儿”,口气也亲切得就像叫自家女儿,便是呵斥她时,也带着宠溺,没了前几年的疏离和防备。

    “瞧你这字难看的!”

    “这书是孤本,你别给我弄坏了。”

    ……

    李菡瑶自去年公开选婿以后,各种劫难纷至沓来,再无暇去板桥村,算起来有一年多没见过黄修了,有些想念那个俊美无双却脾气乖张的儒生。

    眼下黄修去了湖州府城。

    再见面,李菡瑶身份将暴露。

    到时,黄修会怎样呢?

    李菡瑶认真地想了一下,自信地做出结论:黄修一定会惊喜万分,就像她赢得那幅画送他一样。

    李菡瑶曾试探过黄修对女子参政的看法,没直白地问,而是借前朝则天女皇挑起话题。

    黄修大骂武则天:

    其一,不遵伦理纲常,做了太宗皇帝的才人,竟嫁给高宗皇帝,有辱礼教和人伦。

    其二,任用酷吏。

    其三,广纳男宠。

    李菡瑶敏锐地觉察出,对于武则天上承“贞观之治”、下接“开元盛世”的政绩,譬如科举殿试、轻薄赋税等,黄修都没有妄加抨击,有些不符合他毒舌性子。这说明,黄修是个公正的人,因不愿褒奖女皇帝,所以避而不谈。人都说黄修性格乖张毒舌,其实他为人严谨的很。

    李菡瑶自问:

    其一,她名节不亏。

    其二,她没用严酷刑法排除异己,所杀之人皆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她整顿江南吏治、免除江南农税、兴办女学,无论哪一桩都是利民安民的措施。

    所以,黄修没理由骂她。

    说不定,还会褒奖她呢。

    李菡瑶笑眯眯地畅想跟黄修见面后欢乐的场景……

    而黄修此刻正在半月书院讲学,将所有汇聚在霞照的文人士子都吸引去了,听他跟何陋论讲。

    火凰滢也去听了。

    落无尘告诉她:“这是个扬名的机会,横竖他也没说不许女子听,你且去听一听,跟他论一论。”

    火凰滢就去了。

    然后,掀起一场激励辩论……

    景江上,李菡瑶的船连续靠岸停了两次,取得前方消息:敌人就在前面,各部人马正在围合。

    李菡瑶沉声道:“追上去。”

    司徒照见她神情庄重,不复之前的轻松模样,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吩咐开船,他自己带着两个精锐手下,寸步不离地站在李菡瑶身边。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看着涛涛江水奔腾而去的方向,心神从黄修身上转回来,想起之前收到王壑的传信,说潘嫔带着废帝小皇子先往南疆投奔镇南侯,其后忽然失去踪迹,根据种种迹象来判断,应该来了江南。

    镇南侯,闻道!

    一个强大的对手。

    绝非范大勇之流可比。

    还有潘嫔,能在梁心铭和先太后的双重压制下稳居深宫的女人,怎会简单!

    这二人联手,把江南搅得乌烟瘴气,令李菡瑶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差点分裂她跟王壑的合作。

    今天,她要将潘嫔留下!

    至于镇南侯……

    王壑,应该到了南疆。

    继皇城兵变和西北战役后,李菡瑶跟王壑再次跨越半壁江山,默契联手。

    ********

    南疆某个山谷,驻扎着一支人马。

    南山坡上伫立着几座吊脚楼。

    这天早晨,太阳刚升起,一行人从吊脚楼内走出来,其中一个火红的身影十分耀眼,细看,原来是身穿朱雀战袍的朱雀王,大靖的战神,南疆的王。走在他身边的将官是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焦克。

    朱雀王一身凛然杀气、焦克凶神恶煞一般,都未能盖过走在前面的少年书生的风采。

第757章 急着回家娶媳妇

    少年穿着银灰锦袍,头上、身上一丝装饰也无,脸上挂着明朗阳光的笑容,目光掠过对面起伏的山峦和山谷的营区,正跟落后半步的朱雀王说话,说了一大篇,末了道:“小子恭候王爷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朱雀王忽然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对着少年后背道:“微臣有些怀疑:主上这是卸磨杀驴,意在除掉微臣。”

    跟随的将官们听了这话,都吃一惊。

    前面的少年却毫不在意,连头也没回,笑道:“王爷说笑了。晚辈保王爷此去能收复旧部,否则王妃能饶了晚辈?就是扣儿姐姐也不会放过晚辈的。”

    竟是王壑,果然到南疆了。

    朱雀王冷笑道:“收复旧部?镇南侯拥戴潘嫔之子为主,以光复大靖的名义收拢了南疆大部势力,正张开大网等微臣上门。主上却让微臣回去收复旧部,这不等于送死!镇南侯素有心机,此战不同北疆战役,我们的敌人不是安国人,而是昔日同袍。依微臣的意思,需谋定而后动……”

    王壑回头道:“晚辈已经谋了呀。”

    朱雀王道:“何时谋的?”

    他怎么不知道?

    王壑道:“六年前谋的。”

    朱雀王:“……”

    王壑这样子,令朱雀王想起其父王亨。当年前白虎王叛乱时,王亨对还是世子的朱雀王道,信他,就听他的。朱雀王听从了,后来大败前白虎王的两个儿子。

    现在,要不要信王壑呢?

    他有些迟疑。

    毕竟他一直镇守南疆,最清楚南疆势力和镇南侯的底细,总觉王壑这个决定儿戏了些。

    焦克忍了半天,这时忍不住插嘴道:“主上,王爷担心是对的。这仗恐不好打。我们准备不足……”

    王壑道:“谁说要打仗?”

    焦克茫然道:“不打吗?”

    那他们忙来忙去为什么?

    王壑目光犀利地扫视众人,认真道:“诸位别总想着打仗、杀敌。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场战役都是由无数将士的生命和亲人的眼泪构成的。——你们也包括在内。之前的北疆战役就罢了,外敌入侵,不能不抵抗;眼下面对的可是昔日同袍,怎能轻易挑起兵火?”

    焦克道:“可不打成吗?”

    另一将领道:“对呀,又不是我们想打的。”

    王壑沉声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众将领愣住——

    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主上似乎胸有成竹!

    他们都看向朱雀王。

    朱雀王听了王壑这番话,心里很是震动,还有敬服。他看见脚边一块大石,顺势坐下来,不走了,问道:“主上能否告诉微臣,为何这样急着出兵?”

    众将领敬佩地看着王爷:也就是朱雀王,从来不畏强权,敢在未来君主面前卖老臣的资格。

    为何呢?

    王壑也问自己。

    他想了一下,又看向对面绵延起伏的山峦影线,幽幽道:“因为晚辈急着要回家娶媳妇。”

    有些想念那丫头了。

    也不知她怎样了。

    王壑思念了一会佳人,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安静,回头一看,朱雀王和焦克等人都默默瞅着他。

    他也不窘,扬眉问:“这不对吗?爷已经这么大了,早该娶媳妇了。别人的儿子都开蒙读书了。”

    焦克忍不住哈哈一笑。

    朱雀王抬头要冷冷瞅了他一眼,他吓了一跳,拼死止住笑,憋得脸都涨红了。朱雀王这才转向王壑,冷冷道:“之前在京城,群臣建议替主上选妃,趁着登基时将皇后一并立了,满京城的闺秀任你挑选。主上拒绝了。”

    王壑道:“媳妇能随便娶吗?晚辈听母亲说,王爷当年认准了王妃,坚决不肯娶那个……”母亲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是他听传言听来的,眼下诈朱雀王。

    朱雀王没等他说出那个谁,便急忙截断他的话,抢着问道:“主上想娶谁做媳妇?”

    王壑道:“王爷明知故问。”

    朱雀王道:“她已自立月皇。”他也是刚接到江南来的消息,得知驰援北疆的观棋就是李菡瑶。

    这消息令他很不安。

    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也因此,他才迟迟不肯听从王壑的命令离开,想弄清王壑的战略布局,唯恐王壑被美人利用。

    王壑道:“这很好啊。之前你们都觉得她配不上我,等她做了月皇,就能配得上了。”

    朱雀王冷冷地逼视着王壑,问:“若她做了月皇,主上打算倒插门嫁给她做皇夫?”

    众将领也都大吃一惊。

    王壑笑道:“那不会。”

    朱雀王道:“主上不倒插门,她肯嫁主上?肯的话,也不会自立为月皇了。这野心,主上能降得住她?”

    王壑昂然道:“所以我也要做皇帝。月皇和昊帝,正好门当户对,到时日月同辉,四海升平,普天同庆!”

    众将领:……

    听着很美好。

    想想不大可能。

    朱雀王翻了个白眼,笑了,道:“还日月同辉、四海升平?主上未免太过想当然了!就怕到时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不杀个血流成河……”

    “不会!”王壑斩截道。

    朱雀王:“……”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壑。

    王壑忽然神情一松,赔笑道:“王爷且等着瞧好了,绝不会内战的。只要结亲,便能天下一统!”

    朱雀王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壑语重心长道:“王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王爷想想自己年轻时候,怎忍心拆散晚辈跟心上人?再者为了天下百姓,王爷也该促成这桩亲事。这桩亲事,于国于民都有利,乃天作之合……”

    朱雀王:“……”

    他听得嘴角抽搐。

    看样子不打断的话,未来的皇帝要一直说下去,他冷冷问:“主上想让微臣做媒人?”

    王壑拍手道:“好啊!若不打仗了,王爷这个百战杀神岂不闲下来了,正好做个冰媒。等南疆事了,王爷就跟我去江南。去晚了,晚辈怕媳妇要被人抢了。”

    朱雀王:“……”

    所以,这才是他急于心动的理由?因为急着去江南抢媳妇,就不顾他这个朱雀王的安危了。

    什么“胸有成竹”?

    都是虚的!

    众将领都垂眸偷笑。

第758章 六年前的谋划

    朱雀王发现部将们暗笑的模样,心中微动,起身道:“主上如此自信,微臣不便质疑。主上在北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希望这次也能给微臣一个惊喜。”

    王壑含笑道:“王爷可要快点,晚辈等王爷凯旋,好去徽州下聘呢,晚辈聘礼都准备好了。”

    朱雀王正招呼属下下山,闻言脚下一顿,眼角余光一睃,毫不意外地发现将领们又在偷笑,沉声道:“微臣领命。”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山,点齐了人马出发。

    王壑送他们到谷口才转回,悠然上山往吊脚楼去了。

    将领们等王壑回头后,才纷纷议论,都觉得王壑这个时候还惦记美人,而这个美人还是他的对手,丝毫不担心李菡瑶算计他的江山,实在太天真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唉,主上还是太年轻了。”

    “别说中原,想收复南疆也不容易呢。”

    “正是,此去危险重重。”

    “镇南侯正等着王爷呢。”

    “镇南侯在军中宣扬,说王爷勾结玄武王和王家谋反。我等都知道王爷并未参与谋反,不过是迫于时势,眼看大靖气数已尽,未免百姓陷于战乱,才支持王相之子登基,但南疆的将士们可不知道,再不听王爷指挥了。”

    “是啊。王爷,镇南侯可不好对付。王爷上北疆带了一万精锐,只剩五千回来,属下这里也只有两万人,贸贸然杀过去,如何敌得过南疆几十万兵马?”

    最后说话的是焦克的哥哥焦制,他兄弟的名字都是由朱雀王起的,因他们脾气暴烈、好斗狠,故而以“克制”二字命名,是希望他们自我约束的意思。

    山谷里驻扎的人都是焦制的。

    队伍前方,朱雀王旗猎猎作响,旗下,朱雀王坐在枣红马上,目视前方,神情冷肃,听了这些议论,朝左右一扫,目光锋利,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朱雀王冷冷道:“主上虽年轻,但智深如海,行事常出人意表,出道以来,所向披靡。譬如废帝!譬如安皇父子!本王与主上父母乃至交,视他如子侄,加上他尚未登基,说话才未拘束于君臣之礼。你等切不可学本王,更不可轻视他,若犯在他手上,本王也救不了你们。”

    众人急忙答应,都道“不敢”。

    其实,大家心里都不以为然,觉得王壑皇城兵变成功,是借了他父母和家族的光,甚至有人怀疑这一切是王相夫妇谋划的;至于击败安国,则是玄武王和朱雀王的功劳。——安皇明明就是朱雀王生擒的麻。

    朱雀王自然看出他们不服,也不多说。军中实力为尊,玄武关之战,王壑获得了北疆将士拥戴;他想征服南疆将士,同样需要一场战役来彰显能力。

    当然,朱雀王也不会轻信王壑,大喇喇带着人跑去镇南王的地盘收复旧部。他身为大靖战神,作战经验丰富的很,其中不乏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役;再说他镇守南疆七年,对这里的地形、气候和风土人情都熟悉的很,当下便分派部署,将两万多人拆成数支队伍,分头行动。

    焦制率五千人前去诱敌。

    焦克率五千人在后接应。

    朱雀王率领剩下的一万多人,再拆成三支队伍……

    一天后,焦制打着朱雀王的旗号进入南州城外驻军营地,朱雀王在二十里外的山岭静候回音。

    忽见驻军营地上空升起一颗灿烂的烟花。

    朱雀王吃了一惊——

    焦制得手了?

    朱雀王不敢相信。

    他端起望远镜看向驻军营地,就见数万将士阵列校场,点将台上,朱雀王旗迎风招展,这情形他最熟悉不过了,是军中迎接最高将帅的仪式。

    朱雀王放下望远镜。

    “走!”

    他对属下道。

    一个时辰后,朱雀王便坐在南州驻军营地的将军府大堂上,眉目凛然,盯着下方肃立的将官们。这其中,一半是他的旧部,一半是镇南侯的属下。

    济济一堂,雅雀无声。

    可见朱雀王的威严。

    焦制上前,躬身将他来此后的情形详细回禀了,竟是一点波折没有,南州驻地的庞正将军敞开辕门,率众迎接。

    庞正,乃镇南侯麾下将军。

    据庞正道,他数日前接到朱雀王传信后,按王爷吩咐联络朱雀王旧部,策反镇南侯所属将领几十人,擒拿镇南侯侄子闻一鸣等一干亲信同党。如今,南州、雪州都已安定,只有镇南侯闻道率五万人在外。

    朱雀王心中疑云丛生:

    他什么时候传信了?

    这话他断不会直问出来。

    要问,也是旁敲侧击地套话。

    他暂压住心底的惊骇,将目光投向左手边第一位年轻将领身上,寒声问:“镇南侯去了哪里?”

    庞正躬身回道:“属下得到消息:镇南侯分水、陆两军,陆路由镇南侯亲自率领,进军徽州;水陆从海上进攻湖州和临湖州,皆是镇南侯麾下悍勇精锐。属下已经传信给黄公子了。难道他没告诉王爷?”

    “没告诉!”朱雀王心道。

    还有,黄公子是何许人?

    朱雀王心底有个猜测。

    他盯着庞正看了半晌,忽然轻笑道:“你很好。”

    旁正顿时激动得脸发红,竭力作沉稳模样,回道:“全赖王爷提携和看重,属下才有今天。”

    朱雀王将身子向后一靠,放松了姿态,笑道:“你不必谦虚。本王只交代了一声,那小子是怎么跟你筹划的,竟能如此顺利?你且说来本王听听。”

    庞正恭敬道:“是。”

    于是他从六年前说起,一直说到最近一月,“六年前,属下和军中几位兄弟在南州城结识了黄公子和他表弟。一开始,属下并不知黄公子是王爷派来的。黄公子教了我们许多东西,有练兵之法,有武器,有阵法,有机关……”

    朱雀王听到这断定:

    黄公子就是王壑!

    那表弟则是张谨言。

    当时,他们正游历天下。

    他打断庞正的话,问:“萍水相逢,你就这么相信他?”

    庞正越发恭敬道:“当年黄公子叮嘱属下们潜心苦练,将来必有出头之日。又道,朱雀王最是忠心公正,从不参与朝堂任何派系之争,不论谁做皇帝,都会重用这样的臣子。只要属下紧跟朱雀王,便不会出大错……属下们后来步步高升,能有今天这成就,都是王爷恩德……”

    朱雀王心中涌出一股暖暖的感动,眼角有些酸胀:他以为王壑借用自己的名义培植势力,谁知却是替他培植势力,整个过程,连个真名也未留下。

    就这么信任他?

    相信他忠心公正?

第759章 少年雄主

    焦克等将领想起朱雀王之前的警告,都骇然,这才明白王爷所说“主上智深如海”的用意。

    王壑游历南疆时,也曾到过朱雀王的地盘,去拜访过朱雀王,在那住了两个多月,所以焦克等人六年前就见过王壑,但除了王爷和赵晞,其他人都不知王壑和谨言的身份,更没想到王壑那时就在南疆布局了。

    那时候他才多大?

    这是何等的远见!

    也许他教导庞正等人时,根本就没想过谋反,因为相信朱雀王,便让这些人好生跟着朱雀王。

    朱雀王又问庞正:“你们如何策反镇南侯所属的?伤亡如何?将统计的人数拿给本王瞧瞧。”

    庞正忙道:“伤亡极小。这些年,属下查明了镇南侯吃空饷,并利用吞并的空饷培植势力的内幕。皇城兵变后,属下接到黄公子密信,便联络军中将领,将京城局势告知众人。大家都决意听从王爷号令……”

    说罢呈上军中记录。

    朱雀王翻看……

    果然伤亡极小。

    接下来,朱雀王一面安排军务,一面派人接王壑来南州;焦克等将领纷纷问庞正,当年“黄公子”是如何教导他们的?怎么就轻信了呢,毕竟当年他还小。

    庞正道:“打不过。”

    他们五个都打不过张谨言一个;至于王壑所说的用兵之道,他们更是为所未闻。

    众将领……

    次日,朱雀王接管南州。

    傍晚时分,他带着一干将领来到南州城南某个小院,还在街上,便听见一缕琴音若隐若现;等进门后,街市的喧嚣声被阻隔,琴音更清晰;跨入内院,“叮咚”之声从半空中倾泻而下,众人不约而同仰首——

    前方二楼廊檐下,一少年坐在栏杆内,似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微湿,披散在肩头,剑眉飞扬,星眸微垂,盯着身前的瑶琴,双手轻轻拨弄;琴音冲淡悠远,似巍巍高山、横亘千古。夕阳的余晖斜照在他身后的飞檐上,折射出几缕金光落在他发间,似挑染的瑰丽色彩。

    朱雀王站住了脚步。

    众人也都不敢吱声。

    静静听了一会,待最后一缕清音袅袅消散在晚霞天边,朱雀王躬身拜道:“微臣见过主上。”

    焦克等人都躬身,“参见主上!”

    王壑抬手道:“免礼。”

    庞正等镇南侯麾下的将领这才敢抬头仔细打量王壑,一看之下,失声叫出来:“黄兄弟!”

    王壑笑道:“庞大哥好。”

    庞正结巴道:“好好……”

    他不知说什么,求救地看向朱雀王,朱雀王没理他,径直进屋去了;他只得又转向焦克。

    焦克道:“这是主上。”

    庞正点头:“……”

    依然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不废话么?

    刚才都听见王爷叫了。

    焦克又道:“王相和梁大人之子。”

    庞正咧嘴傻笑,一脸恍惚。

    焦克见他喜不自胜的傻样,嫉妒道:“你小子真好运气。”

    另一将领拍了焦克肩头一巴掌,道:“他运气好,你运气也不差。你不是还娶了王爷的义女?”

    又一人附和道:“对,她还升了龙禁卫大将军呢。”

    汉子们一个个都嫉妒得眼冒幽光。

    庞正从自己的奇遇中醒过神来,吃惊地看着焦克问同伴:“他媳妇做了龙禁卫大将军?”

    焦制下巴一抬,道:“怎么,不服气?那是我弟媳妇!”

    众人……

    是有点不服气。

    可是不敢说。

    众人进屋,王壑已经束起长发,插了根白玉簪,剑眉星目,气质高旷,坐在堂上,威严内敛,大家忙又参拜。

    王壑摆手,示意众人坐。

    大家坐下,王壑便挨个认人,询问众将领的姓名、年纪、军职、家乡父母、有何特长等等,既不失少年的热情,又带着天生的矜贵和气度,不时引发阵阵大笑,却无人流露半分轻慢之色,都满眼的尊敬和折服。

    庞正尤其激动,还紧张。

    王壑有意使他们放松,便令亲卫捧出厚厚一套章程来,对众人道:“北疆战役后,针对军中腐败和颓废等现象,再加上军火器械的改良和突破,小子与玄武王、朱雀王和白虎王商议后,制定了一系列新规……”

    众人忙端肃神情恭听。

    改朝换代,制度也要跟着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无人觉得意外,只不知改成什么样。

    王壑道:“……小子想着,北疆、西疆、南疆地形和经济风土人情有差,须得因地制宜,故而想在实行前征询军中将士的意见。各位务必畅所欲言……”

    说罢,将那章程一项项宣布。

    这一套章程包括新制定的军法军规、军饷和升迁制度、阵法的演练,短枪、火炮、机动车等一系列新式武器在军中的应用等,事关将士们的切身利益和前程。

    瞬间掀起议论热潮。

    大家都争先恐后发言。

    王壑也认真倾听,且绝不敷衍他们,对他们每个人提出的意见,他总能给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将各项章程完善;即便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也能点出关键,引大家说出心底想法,他再根据实际条件解决。

    暮色降临,王壑命人在堂上摆宴,大家一边吃一边讨论,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王壑道:“暂且这样。各位回去再仔细想想,再询问麾下禁军,明日咱们再商讨。”

    至此,众人对他全心敬服。

    大家告辞,朱雀王留下了。

    两人坐在二楼廊下,对着星空说话。

    王壑问:“王爷还需几天安置妥善?”

    朱雀王道:“三天。”

    王壑道:“三天多了,一天吧。镇南侯又不在这,王爷留在这岂不白耽误了时机?不如去找镇南侯。至于南疆这里,焦克、焦制和庞正他们,足可担当。”

    朱雀王转脸盯着他瞧。

    月光下,少年的眉眼看不真切,但王爷能感受到他急迫的心情,这话不是随口说的。

    朱雀王问:“主上真要提亲?”

    王壑道:“当然。”

    朱雀王沉默了。

    王壑问:“王爷反对这亲事?”

    朱雀王道:“不看好。”

    王壑幽幽道:“当年,我父母的亲事也不被人看好。”

    ********

    还有一章。

第760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朱雀王道:“壑哥儿——”他叫着王壑的乳名,一向冷峻的声音被怀念融化了,充满情感——“本王与你父母乃至交,赵家和王家更是世交,本王视你如子侄,天下百姓也经不起战乱拖累,所以这话本王定要说与你听:你父母的感情非常人可比,且他们之间没有利益之争。若李菡瑶不参与争霸天下,任她是什么身份,本王都支持你娶她;可她正与你争霸天下,你要如何结束这场争斗?”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嗡嗡”声。

    王壑答非所问道:“这蠢笨的蜜蜂,在屋里转了一下午,就是出不来。害得我午觉也没歇好。”

    朱雀王不满道:“壑哥儿!”

    王壑道:“总会有办法的。”

    朱雀王追问:“什么办法?”

    王壑道:“我父母当初也是死局,结果他们硬是将这死局盘活了。眼下晚辈跟李姑娘之间,你们都视为死局,晚辈看到的却是好大一盘棋,亘古未有。”

    朱雀王沉默了一会,道:“请主上给微臣讲讲。”

    他换了个称呼。

    王壑转过身来,微笑道:“自然要跟王爷讲。我还指望王爷帮我呢。赵伯伯,你一定要帮我。”

    他也换了个称呼。

    朱雀王:“……”

    别叫微臣“赵伯伯”!

    王壑对着屋里道:“一下午,这只蜜蜂在关着的窗户后乱闯乱撞,晚辈瞧得有趣,就不开窗,看它可能想到从门口出来。结果,它一直不肯后退,所以也看不见窗户不远处还有道门,只要它往回飞一段,就能发现另一条出路……人也是一样,有时候退一步,或者退两步,便能看到更广阔的空间,获得更宽敞的视野,发现另外的出路……”

    朱雀王如雷轰电掣般呆住了。

    王壑凑近他,轻声道:“王爷,我们何不退一步呢?《资治通鉴》记载卫鞅之言: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孝者拘焉。王爷何不以史为鉴?”

    那两句话的意思是:

    有智慧的人制定律法,愚昧的人接受制裁,;贤能的人革新礼制,不才的人死守成法。

    王壑,袒露了革新之意。

    朱雀王问:“退一步就行?”

    王壑道:“一步不行,要三步。”

    朱雀王回神,瞪着他。

    王壑笑了,叹气道:“她当初公开选婿时,布下三道难关,在第二关摆下棋局,让人破局……”

    朱雀王道:“可有人过?”

    王壑道:“只有三个人过了:落无尘、东郭无名和晚辈。但赵伯伯可知我们怎么过的?”

    朱雀王问:“自然是你们棋艺高。”

    王壑道:“晚辈说的是破局的手段:我们三人面对不同的棋局,都要连退三步方能扭转局势。”

    朱雀王吃了一惊,忙问:“进攻不行吗?”

    王壑道:“不行,只能退。那时,晚辈便意会到她的深意:若想亲事成,须得求亲者放弃家世、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放下男子的尊严,连退三步,才能成就良缘!”

    朱雀王惊问:“你退了?”

    王壑道:“他们都退了,只有晚辈使尽平生之力,只退了两步,第三步另辟蹊径,才扭转了局势。”

    朱雀王问:“后来谁赢了?”

    王壑道:“至今尚未下完。”

    朱雀王道:“没下完……”

    王壑道:“是。请王爷陪晚辈跟她下完这盘棋;也请王爷相信晚辈,绝不会像这蜜蜂困于斗室之中,退三步,必定海阔天空,继往开来……”

    朱雀王沉默了。

    良久才道:“好!”

    王壑不料他忽然就松口了,呆了一会,对着月亮笑了。

    朱雀王见他望着月亮,嘴角勾起一弯弧度,不由心情也好起来,淡淡道:“本王也该去江南瞧瞧,去找宗儿,也瞧瞧李菡瑶有多少实力。”竟敢称帝!

    王壑自语道:“她已经及笄了,尚无小字呢。”

    朱雀王:“……”

    王壑忽然好兴致地请求道:“赵伯伯,跟晚辈说说年轻时候的事吧,就是你跟王妃的姻缘。”

    他把“赵伯伯”又端出来了。

    朱雀王轮廓分明的脸在月光笼罩下,并未削减半分英武和冷酷,王壑很好奇,他年轻时曾令多少闺秀为之倾心,那些男女间的秘密,他很想听。

    朱雀王本能就要拒绝,转念一想,说给他听听也好,让他认识女人的险恶。因此想了一下,用感慨的语气道:“也没什么。这事是由一桩奇遇引起的——”

    王壑脱口道:“原来王爷跟王妃也是奇遇开始。”

    朱雀王疑惑道:“还有谁经历奇遇?”

    王壑忙掩饰道:“晚辈想起父亲和母亲别后重逢。”

    朱雀王道:“他们那不算奇遇。你母亲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是有预谋的,与你父亲相遇在情理之中。本王与王妃却是机缘巧合下相遇,当时本王正避难……”

    王壑再度失声道:“避难?”

    朱雀王不说话了,侧首探究地盯着王壑。

    王壑讪笑道:“王爷先说,说完了晚辈告诉王爷缘故。”

    朱雀王哼了一声,没那么有兴致了,三言两语将自己跟王妃阴差阳错的姻缘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他被一个有心机的女子所利用,差点跟王妃错过了。

    最后,他正色道:“虽说男人都有慕少艾的时候,但世间女子品性各异,并不全都是美好的,有些女子蛇蝎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男子可怕十倍!若不能明辨真伪,误了终身都是轻的,落得家破人亡悔之晚矣……”

    他不大善辩,正言厉色地警告王壑别被美人所迷惑,把王壑当自个儿子教导,而他又不曾有儿子,所以没这方面的经验,语气包含了对子侄辈的苦口婆心,还有臣子对君王的进谏,足以令任何少年生出逆反之心。

    王壑也生出抗拒之心。

    他想,这些女人能跟他心中的小丫头相比吗?

    都不能。

    他的小丫头是美的!

    也是善的!

    也是真的!

    还具有王者之气概,智者之慧黠……一切美妙的词句用在她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万分之一!

    朱雀王见他没回应,微微一偏头,只见少年遥望深邃的星空,不知想什么,很是专注和出神。王爷感觉这一番警醒的话白说了,却没有不悦,而是莫名心疼,想要成全他,不让他再经受类似他父母的情劫。

    王爷道:“该你说了。”

    王壑转脸,“说什么?”

    朱雀王道:“那个也。”

    王壑顿了下,打个哈欠道:“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上路。”

    朱雀王:“……”

    罢了,少年情怀,怎肯告诉长辈,更何况这长辈还是臣子,且去江南看吧。

第761章 未来岳父是老狐狸

    次日,王壑亲到军中,询问几百名南疆禁军,进一步完善那些章程,当晚又下令犒赏三军。

    宴罢,召集众将领到将军府,当众宣告:明早他便要离开南疆,待登基时,会封赏一批将士,并挑选优异者进京观礼,不限出身和官职,只看功劳。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忽听朱雀王道:“本王也要走。”

    众将领顿时都诧异了:

    “王爷也要走?”

    “是啊,南疆尚未完全平定:东南海沿子边上还有几股镇南侯的势力未收伏,军中或有镇南侯的余孽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南疆正需王爷坐镇威慑呢。”

    ……

    朱雀王扫了众人一眼,面无表情道:“些许隐患,正是你们立功的机会,若本王在,你们还有出头的机会吗?你们确定要本王留下来坐镇?”

    众人迅速领悟。

    焦克急不可耐道:“王爷尽管去保护主上,属下定将南疆敌人肃清,请王爷放心。”

    众人都道:“请王爷放心。”

    王壑和朱雀王相视一笑。

    朱雀王随即下令:命庞正和焦克焦制分别坐镇南州、雪州等地,互相守望。至于镇南侯留在东南沿海的水军,只要他们不作妖,先暂留着他们,待他回来再处置;若他们不安分,便收拾了,论功行赏。

    三人铿然领命。

    待散时,王壑留下庞正、焦克和焦制,分别授予几人秘密任务和锦囊妙计。

    安排停当,次早离开。

    朱雀王挑选了三百精锐护从,一色的骑兵,只带了少量的粮食和武器,轻装出发。

    一天后,他们在南州和溟州交界处的某个靠山的小镇停下,只见十几辆机动车等在那里,车上粮食、武器、燃油等物资齐备,还有几名军火基地的工匠。

    朱雀王看向王壑。

    王壑微笑解释道:“忠勇大将军安排的,为了避人耳目,所行的路线都是已经归顺朝廷的府、县,因此绕了些路。接下来的行程就要靠王爷的威名了。”

    朱雀王:“……”

    又是运筹帷幄!

    他也懒得追问细节了,当即挥手令众人下马上车。

    连夜赶路!

    北上去徽州!

    路线也是王壑早定好的。

    朱雀王命人在车头上竖起朱雀王旗,不亚于摆开仪仗,新奇又神秘,引得沿途百姓争相观看,还没看清在官道上飞奔的稀罕物,车队就跑没影了。

    每到一地,朱雀王都先派人去联络当地官府,不论那些官员是何心思,听见朱雀王率军来了,都慌忙出城迎接,然朱雀王到达后,只跟他们寒暄了两句,认了个脸,就穿城而过,呼啸而去,留下一条滚滚烟尘。

    王壑则连脸都未露。

    他急着去江南!

    两日后,徽州华阳镇。

    王家有别苑在此,乡下还有几处小庄子,去年他和谨言救了鄢芸后,在这里住过,回京后他又派心腹过来,专门收集徽州的消息,所以他停下来了解情况。

    心腹细细向他回禀:

    “徽州正在打仗。镇南侯分几路进攻,有一支人马离咱们不远,就在黄山脚下,攻打李家的祖宅月庄,被击败了。听说月皇亲自指挥的……”

    王壑轻笑:“到处都是月皇。”

    心腹笑道:“可不是。徽州就有两个呢。”

    王壑问:“还有哪里有月皇?”

    心腹道:“六安府。小的前儿得的消息,简大人和张世子正在那边,已经跟那儿的月皇联手了。”

    王壑又问:“镇南侯呢?”

    心腹回道:“正攻打徽州府呢。徽州府是李老爷坐镇。这位才真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跟镇南侯对阵好几次了,镇南侯一点没占上风。世人只知李姑娘,不知她这个爹,其实他才是老狐狸——”心腹说得正欢畅,忽觉王壑淡淡地瞅他,似乎不悦,不由一滞,不知哪里说错了。

    朱雀王也瞅了他一眼。

    心腹更加惶然,竟接不下去了。

    王壑见他停了,不耐问:“李老爷怎样厉害?”他不要听闲话,要听事实,总要说出点东西来。

    心腹忙接着道:“李老爷从去年底就开始清洗徽州官场,杀的官儿比他女儿杀的还多,空出来的官缺全部换上他信任的人,实实在在掌控了徽州。他手底下汇聚了不少能人,像落霞,江南第一才子落无尘的父亲,才气纵横,原是李老爷的至交,现为李家第一谋士;葛亭,落无尘的舅舅,原是徽州附郭县衙门里的钱谷师爷,如今是县令;还有落霞推荐的朋友、李家笼络的官员……”

    王壑听见落无尘亲友皆辅佐李家,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好说什,压下心头不快,打断心腹,疑惑问:“前两人就罢了,徽州地方官员怎肯臣服李家?”

    心腹回道:“那些官员都跟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用银子砸出来的情义,而是至交。”

    王壑更疑惑:“至交?”

    官场上哪有什么至交!

    心腹道:“例如徽州布政使潘岳,就是李老爷帮扶起来的。他两个儿子,一个娶了李氏族女,一个加入李家军。像他这样的官员不少,前程利益都跟李家绑在一起……”

    王壑道:“这潘岳我认得,就是当年青华府灾民暴乱时起来的,确实跟李家有莫大的牵连。”

    心腹道:“是。除了这些官,李老爷还任用了许多其他人,有李家培养的藤甲军,还有他以往看准的工人,小人听说有一个竟是徽州城外的里长出身……”

    王壑沉吟:能被李卓航提拔重用的里长,怕有些能耐,绝不会是愚昧无知的乡野农夫。

    还有,王壑纵观李卓航父女用人的手段,理出清晰的脉络:他们所选人才遍及士、农、工、商,其中真正的读书人只占少数,大部分都出身于农工商,还有许多女人,李家的政权是建立在最底层的百姓身上。

    而他目前所用的人大多都是前朝旧臣;他打算登基时开恩科,选拔一批人才,那也是从读书人中选的,不会直接将工人和商人选作官,更不会选农夫。

    ********

    还有两更。

第762章 别只盯着落无尘

    心腹还在继续回禀:

    “还有,李老爷所杀的官员皆是臭名昭著的贪官,被他翻出了历年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后当众斩杀,百姓们看了无不拍手叫好。那些无大罪的官员,又不肯支持李家的,李老爷也不暗害人家,只夺了他们的官职,还叫他们去湖州,说青山书院的名儒何陋正在霞照召集天下士子讨伐李菡瑶,与其在这里骂,不如去那里骂,好歹人多势众……”

    “还有,徽州民间都传李菡瑶是天命女皇,被黄山翠微寺的方丈批过命的。不止一人专门去翠微寺询问智通方丈这事。方丈竟承认了。还说李老太太早替孙女算过命,知道孙女命格贵重,所以临终时才留下遗言,不让儿子纳妾,就是让李菡瑶以女子之身传承李家的意思……”

    王壑再次吃了一惊。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母亲曾告诫过他:可以不信神佛,但不要口出妄言亵渎神佛,凡事凭本心,别指望神佛。

    朱雀王冷哼道:“装神弄鬼!”

    心腹急忙道:“不,智通方丈佛法高深,在江南极有名望的,每年不知多少香客去翠微寺进香,若不是这样,徽州的老百姓也不会拥戴李老爷和李姑娘了。”

    朱雀王看向王壑,道:“你这未来岳父果然厉害。”

    王家心腹张大嘴,满眼震惊地看着王壑。

    他听到了什么?

    少爷有岳父了?

    还是李老爷?

    只见王壑脸微红,却没有不悦,也未否认这称呼,淡淡道:“能教出那样的女儿,又怎会简单。”

    心腹心一颤,终于明白之前少爷为何瞅他了——他说李老爷是“老狐狸”,少爷能高兴?

    王壑默默整理了一番刚听到的内容,又问那心腹:“镇南侯有多少人?这几日战况如何?”

    心腹道:“这里只一万多人,还有两万水军乘船往临湖州和湖州去了,还有些分到其他地方……”

    朱雀王插嘴道:“镇南侯太轻敌了,恐要吃亏。”

    王壑微笑道:“他倒没轻敌,是瑶儿太厉害了。”

    朱雀王很想问他:李菡瑶厉害,你高兴什么?

    心腹一脸惊叹地接道:“可不是吃大亏了。小人说李老爷控制了徽州,可没有帮他吹。——王爷,少爷,你们进了徽州这一路来,没遇见人阻截吧?”

    王壑点头道:“长驱直入。”

    心腹道:“那是他们有意放进来的。之前镇南侯的人马也是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直攻到徽州府。小人敢断定,王爷和少爷的行踪早报到李老爷那去了。”

    王壑道:“我们也没遮掩。”

    朱雀王皱眉问:“你的意思是,李老爷要不肯放行,我们都进不来?那他为何放敌人进来?”

    心腹用力点头道:“正是。为什么放敌人进来?小人也说不好。小人说一件事给少爷听,少爷自己分析:镇南侯的队伍攻打徽州城,用火炮往城里轰,可是徽州城里也有火炮,射程还比他们远,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城池。挨了几天,想是为了打持久战,镇南侯就派人去附近村庄收粮食。竟没一户人家卖粮食给他们。那些禁军忍不住火气,就动手抢。这下可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了——”

    王壑忙问:“如何?”

    心腹道:“原先村里冷清清的没几个人,都是老弱,这时候男人们不知从哪儿都钻了出来,还有人领头呢,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围住镇南侯手下的将士就是一顿揍。镇南侯的人气疯了,开了枪,射死了两个庄稼汉,但他们一队人也被这村里的人全杀了。那些人杀红了眼,又叫好几个庄子的青壮年,把镇南侯派出去收粮食的人都剿灭了……”

    王壑:“……”

    这是全民皆兵?!

    他问:“这些人毕竟是庄稼人,如何能敌得过禁军?”

    心腹道:“人多啊。再说了,他们也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除了有武器能打的正面杀敌,还有各种埋伏……”

    王壑恍然道:“早有准备!”

    心腹点头道:“准备多着呢!也有敌人厉害,买到些粮食,在运回去的路上,都被那些庄稼汉给抢了,分给死了人的人家……现在镇南侯的人都不敢往乡下跑了,不上不下地堵在这,也不知还能撑几天。”

    朱雀王听得心头凛然:

    外无援兵,内无粮草!

    这能撑几天?

    王壑问清徽州形势,便立即上路,为免引起李卓航误会,将他们当成敌人,引起混战,他们没敢靠近徽州府城,而是敛藏了行迹,埋伏在镇南侯的后方。

    王壑和朱雀王谋划:

    烧毁镇南侯的粮草!

    不等他们筹划好,属下便来回禀:镇南侯营寨好几处地方无故爆炸,粮草被烧,军中一片大乱,李老爷乘机打开城门,率上万人冲出来,镇南侯兵败如山倒!

    王壑和朱雀王对视。

    两人同时下令:

    王壑道:“分三路堵截!”

    朱雀王道:“打起本王旗号,召令南疆禁军归降!”

    王壑又道:“不得与李家军冲突,派人将王爷手书送给李老爷,我们双方联手对敌。”

    三百精锐迅速行动。

    朱雀王特别叮嘱王壑:“待会主上不得露面。”

    王壑道:“为何?”

    朱雀王目光奇异地看着他,犀利道:“主上当真不明白?李菡瑶去北疆都隐瞒了真实身份,为何?因为她要争霸天下,就必须顾惜自身!若本王和玄武王知道她就是李菡瑶,断不会放她离开!主上现在来到徽州,若坐镇徽州的是李菡瑶就罢了,然那是她老子,主上觉得,以李卓航的厉害,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若不扣押你,本王就不姓赵!”

    王壑:“……”

    他还想去未来岳父面前展现一番呢,提醒李卓航:别只盯着落无尘,还有个王壑。

    然朱雀王打消了他这念头。

    王壑并不惧李卓航,哪怕李卓航真扣押了他,他也有办法脱身,就像李菡瑶从京城脱身一样,不过就是要费些时间,而眼下他正急着赶去湖州找李菡瑶,没空跟李卓航周旋,所以还是别露面吧。这未来岳父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手段多着呢,朱雀王的警示不无道理。

    虽想通了,心却不甘。

    他面无表情地瞅了朱雀王一眼,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就走,去看战场形势去了。

第763章 好像有人偷看

    朱雀王耳力好,听见他说“做亲长的都利欲熏心、不通情理!”先是愕然,接着好笑。

    这小子!

    是真喜欢李菡瑶。

    再看战场。

    朱雀王的人虽少,但都是精锐,且在敌军溃败时堵截,又有机动车随行,又打着朱雀王的旗号,战力十分强悍。败军望见朱雀王旗和旗下一身火红战袍的朱雀王,立即就投降了。——镇南侯败了,他们身为普通军士,当然要寻新靠山,还有比朱雀王更令他们信服的吗?

    追赶的李家军将领见朱雀王半路杀出来捡便宜,大吃一惊。这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叶屠夫。

    屠夫急忙派人回禀李卓航。

    等李卓航得到消息赶来,朱雀王已和叶屠夫在两军阵前达成了联手对敌的口头协议:

    俘虏给你们。

    缴获的军资也给你们。

    本王不跟你们打。

    本王是来救侄儿!

    李卓航听说原委,又看了盖着朱雀王帅印和兵符的联手抗敌文书,再抬头看向对面排列整齐的朱雀王人马:首先撞入眼眸的便是朱雀王旗下那一身火红朱雀战袍的中年将领,约莫三十来岁,唇上蓄着短须,气质冷酷,气势威严。他身后的将士并不多,只有几百人,但都威风凛凛、杀气冲天,比镇南侯手下的将士还要精锐。更有一排十几辆机动车,这一般人伪造不了的,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出产。

    李卓航断定:这是朱雀王!

    落霞看了文书也低声道:“这是朱雀王的帅印和兵符。”

    李卓航急忙下马,冲对面抱拳道:“草民见过朱雀王。王爷援手之情,不胜感激!”

    朱雀王打量他一番,见他相貌儒雅、气度从容,丝毫没有商贾的市侩气,暗暗点头。

    当下回了一礼,正色道:“不敢当李老爷谢。李家于危难之时驰援北疆,我等才能顺利驱逐外敌,挽救了几十万北疆将士,捍卫了江山和社稷。”

    李卓航肃然道:“国难当头,李家应当的。”

    朱雀王点头道:“不错。你我都是为了大义。为免百姓生灵涂炭,当竭力避免内战。”

    李卓航道:“草民正有此意。”

    两人都说得大义凛然,只字不提李菡瑶自封“月皇”、王壑即将登基称“昊帝”的事。

    李卓航道:“请王爷进城一叙。”

    朱雀王意味深长道:“进城就不必了。——本王怕进了城会害的李老爷寝食难安。等江南平定,本王定会携重礼登门拜访李老爷。眼下么,本王要去湖州找侄儿——就是之前失踪的赵朝宗,特来李老爷借个道。”

    他说,他只带了三百人,还有这些装载武器物资的机动车,待会车走陆路,他和手下走水路。

    李卓航不知他所谓的“携重礼登门”是什么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客气道:“草民恭候王爷大驾。借道好说,但不知王爷可还有草民效力的地方?”

    朱雀王道:“暂无。”

    王壑站在人群后偷偷打量李卓航,估量着自己若是现身,他翻脸的可能性有几成。

    李卓航一边跟朱雀王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朱雀王背后那几百将士,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找了一圈,没发现异样。他想自己太疑心了,三百人都盯着他,他怎会感觉有人目光特别呢?

    朱雀王将俘虏都交割了,便告辞。

    李卓航亲送他去渔梁渡头。

    落霞也随行一起恭送,只叶屠夫留下清扫战场。

    路上,朱雀王问他们可拿住了镇南侯。

    李卓航淡定道:“从水上逃了。无妨,前面自有人等他。”

    朱雀王便知他早有安排,不再追问,租了几条船顺水去了,那船老大是王壑心腹安排的。

    自始至终,王壑都没露面。

    渔梁渡头,叶屠夫匆匆赶来,只瞧见几片帆影,忙问李卓航:“老爷,这么好的机会就放他走了?”

    李卓航瞅他道:“不然呢?你能留得住战神朱雀王?你敢跟他动手?”

    叶屠夫道:“咱们可以暗中下手。”

    李卓航:“……”

    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落霞微笑道:“叶大哥,一个赵朝宗还没闹清楚呢,若对朱雀王动手,这内战可就免不了了。”

    叶屠夫嘀咕道:“真不打?”

    他以为那是说说而已,过后还是要翻脸不认人的。争霸天下么,怎会不打仗呢?

    落霞:“……”

    他也转身就走了。

    撵上李卓航,低声问道:“都去了湖州,姑娘可能应对?”

    李卓航道:“放心。有无尘和芸儿助她,还有方家协助,敌人翻不了大浪。我们只需守住徽州就行。”

    落霞道:“属下总觉得镇南侯败得太容易了些,虽说远道而来,他原不该这么不经打的。”

    李卓航幽幽道:“你的意思:我们不该赢?”

    落霞忍不住笑了,道:“主上的智谋和手段,的确出乎属下意料,但镇南侯威震东南沿海,不会徒有虚名。属下恐怕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请主上留心。”

    李卓航道:“因为那不是镇南侯!”

    落霞:“……”

    ********

    船上,朱雀王也正对王壑道:“攻打徽州的恐不是镇南侯,他再轻敌,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败。”

    王壑没有反驳,沉吟道:“看来他也冲着两湖去了。”

    瑶儿强敌环伺啊。

    所以,他才急着赶来。

    他们一路上收集了许多消息,王壑归纳出几件事:

    其一,火凰滢和落无尘已经查明暗杀江南官员的幕后主使是梅子涵,不出意外,梅子涵背后应该是潘嫔。

    其二,查明真相并未改变李菡瑶的处境,经何陋牵头,以四大名儒为首的文人士子正汇聚霞照,讨伐李菡瑶。嗯,谢耀辉也带着朝廷的文官来了。

    其三,李菡瑶刚从方家祖宅取出藏宝,就被敌人以江如蓝为要挟,在乌油镇码头给劫走了,现方勉带人正追赶。王壑估计这敌人就是潘嫔和镇南侯。

    最后,失踪的赵朝宗和靖海水军还没有消息。

    王壑没想到李菡瑶处境这样艰难,堪称“四面楚歌”,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将这些消息在心中理了理,迅速做出决断:先助李菡瑶救人并抢回那些藏宝。至于讨伐李菡瑶的文人盛会,哼,他也不会错过的!

    他看向朱雀王吩咐:“我们在入海口截杀他们!”

    朱雀王也眼冒煞气,传令:抄近道去入海口,他要截杀镇南侯的战船!虽然他带的人少,但他指挥过好几例以少胜多的战斗,这次有王壑从旁谋划,他更有信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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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男主:嫁给我。
女主:不,你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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