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下,他更不能退缩了。
他庆幸地想:“至少先发制人,抢占了先机,不然等到对方出招,还不知怎么应对呢。”
李菡瑶本来还担心方无莫年长重规矩,也像魏奉举与何陋一样拿火凰滢的身份说事,谁知他竟对火凰滢赞赏有加,不由惊喜万分。略一深思,心下恍然:“老爷子能投靠我,并支持方勉入赘李家,又岂是迂腐之辈!是我狭隘了,小瞧了他。看来他不大被世情约束,年轻时候肯定没少干出格的事,回头请他说说,必定精彩的很。”
她便叫人在公案右下方摆了一张椅子,正挨着方无莫,可纵览大堂情势,及时应对。
还没开审呢,韩非就来了。
李菡瑶不知他想做什么,眼角余光忽瞥见何陋神情骤变,似乎想阻止韩非,然韩非背对着他,一时不好使眼色,满眼忧虑,欲言又止,不禁好笑。
就见韩非鼓起勇气道:“晚辈斗胆请问前辈:前辈既携方将军投靠李姑娘,但京城忠义公府却投靠了王壑,一家分作两处,方家到底奉谁为明主?”
堂上霎时安静下来。
李菡瑶便看向方无莫。
方无莫察觉,转过脸来,见她忽闪着黑漆漆的杏眼,满眼兴味地看着自己,无语。
两人互瞪了一会,方无莫才扭头,对韩非和颜悦色道:“老夫曾告诉李姑娘:方家二房支持她;京城长房和三房投靠王家小子,从此各安天命。”
韩非见他不复刚才的傲慢,以为他忌惮自己,不由振奋,再接再厉道:“这件事晚辈也听说了。当日,范大勇借成亲之名,召江南官员汇聚刘家,结果李姑娘带方将军出现,坏了他好事。方将军就对江南官员宣告了此事。”
方无莫好脾气道:“那你还问?”
韩非道:“晚辈不解:既如此,前辈为何将方家积年储藏的财物全部献给了李姑娘,一点儿都不留给长房和三房?京城忠义公府又怎会答应?难道前辈另有安排,所以他们愿意遵从前辈的安排,等待时机?”
方无莫:“……”
这番话挑拨之意昭然若揭,几乎明明白白告诉人:方无莫祖孙携巨额财富投靠李菡瑶,是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最大可能就是利用李菡瑶,将来踩着李菡瑶的尸骨自立为王。再不然就是等李菡瑶和王壑对阵时,来个里应外合,助王壑一统天下,成就方家从龙之功。
李菡瑶凛然,她并不会因为这番话就怀疑方家,她手下的人可就未必了,只要有一人怀疑方家祖孙,就有可能造成同僚之间互相猜忌和分裂,从而影响整个阵营的协作配合。她由正视韩非,觉得之前小看了他。
方无莫的反应却很平淡,依旧好脾气地解释道:“首先,老夫是方家目前辈分最高的长辈,是方家真正的当家人,别说献财物这样小事,就算老夫舍弃那两房,只保这二房,他们也不会有异议。嗯,不怕告诉你们:其实老夫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老夫保住了重孙,便能延续方家血脉:投靠了李姑娘,方家便有再次兴盛的机会。”
众人:……
涉及几千万藏宝是小事?
或许还不止几千万呢。
毕竟谁也不清楚方家底子。
方无莫老狐狸一样,大家看不透他的心思,便一齐看向方砚夫妇,似乎问“你们就肯认命?”
方砚夫妇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挺老爷子,方砚铿然道:“二叔祖就是家主,无论说什么,我方家上下皆会遵从!”
李菡瑶看着方无莫,两眼冒星星——活到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威风,真厉害!不是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她决定今后多向老爷子请教。
方老爷子见韩非冷笑,似乎还想挑拨,不等他开口便继续道:“还有一个缘故。”
李菡瑶忙问:“什么缘故?”
一副好奇的模样儿。
方老爷子眼神忽然犀利,严厉道:“老夫的侄儿、忠义公方磐战死玄武关,与他一同战死的方家子弟不知多少,这些人命就是献给王壑的投名状!方家的牺牲是为国家大义,但起因却是因为王相和梁大人。若是钱财能换回侄儿性命,别说方家历年储藏的财宝,便是倾家荡产老夫也甘愿!忠义公的性命,岂是银钱能比拟的?!”
大堂上霎时落针可闻。
方砚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郭嘉懿含泪劝慰;方勉也红了眼睛,他不肯失态把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便扭头看向大堂外,外面听审的人就见他浑身杀气弥漫,随时可暴起伤人,都胆寒不已,屏息凝神。
李菡瑶肃然静默,却没忘记替方无莫问韩非:“方老爷子这样分配,你可满意了?”
韩非:“……”
他敢说不满意么?
何陋先前阻止他不及,又见方无莫对他还算和蔼,便按捺住没动,现在见他闯祸了,急忙喝道:“韩非,还不退下!方世叔的深谋远虑,岂是你可以揣测的?”
方无莫瞬间转向他,目光如电。
李菡瑶也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何陋懊恼不已:自己只顾说话好听,就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怎怨得人家怀疑他话中有话!
幸好方无莫没发作他,只盯了他一眼就转向李菡瑶,肃然道:“丫头,老夫以方氏列祖列宗名义起誓:老夫这一支定会全力辅佐你登基!”说罢不等李菡瑶回应,便转向方砚夫妇,又道:“虽说李家救了你夫妇,但你们儿子在王壑那边效力,你们还是回京去吧。即日起,方家在江南所有的产业都与长房和三房无关了,归我二房;京城和西北的产业则归大房和三房。眼下外面不太平,等瑶丫头揪出了幕后妖魔,你们便启程回京,也好早日跟儿子团聚。”
方砚忙一拉媳妇起身,两人皆束手应道:“是。”
李菡瑶等他夫妇坐下后,才睁着明亮的眼睛,对方无莫娇声道:“老爷子发这么重的誓做什么?晚辈要是不信任老爷子,怎敢把霞照托付给方勉,把几万人都归他调配?不过,底下的人不知老爷子为人,未必能像晚辈这么放心,这位兄台问的好,老爷子这么一解释,便去了他们的疑心了。所以,我还要感谢这位兄台,替我费心。”
方无莫笑道:“这说的倒是。”
又对韩非赞赏地点点头。
韩非:“……”
这是讥讽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735章 孝道
落无尘首先笑道:“晚辈头一个去了疑。说实话,这回火县令失踪,晚辈还怀疑了方将军呢。”
火凰滢笑道:“我被关在地下,也曾怀疑方将军。晚辈在这里给老爷子和方将军赔罪了。”
落无尘也对方无莫赔罪。
方无莫正色道:“你们没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别因猜忌误了大事就行,否则若一味轻信旁人,遇见像梅子涵那样的,岂不要全军覆没?”
李菡瑶道:“前辈这话精辟。”
她可不就是这么做的。
落无尘等人都信服不已,觉得方无莫襟怀磊落、品性高洁,只有何陋觉得再次被打脸,心里苦巴巴的。
方无莫又对何陋和魏奉举道:“老夫过继了勉儿,却未曾请客,就请诸位赏脸,回头去方家吃一杯水酒。砚儿,你带你媳妇回去准备。家里被抄过,还不知怎样混乱呢,不收拾一番怕是不能住人。你就先回去吧。”
魏奉举与何陋都说必去。何陋心里奇怪,为何方无莫对他如此客气?只怕要算计他。
方砚便带着妻子告退回家,方勉派了人送他们。
众人见方无莫三言两语便分了偌大的家业,都不知说什么好,都感叹:瞧人家这活的,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李菡瑶扫一圈大堂内外,冲火凰滢眨眨眼,示意她要干什么赶紧开始,他们聚在这可不是唠嗑的。
火凰滢会意点头,回身对锦儿道:“都拿上来吧。”
锦儿道:“是。”
于是和记录的文书一起去后堂,每人捧了一摞案卷出来,放在公案上;跑了两三趟,捧了七八摞,直到将桌案都堆满了才完;然后又去拿相关物证,还有人证都在外面等着。
众人都看得愣愣的,不知火凰滢要干什么。
火凰滢美眸端凝,正容道:“梅子涵阴险歹毒,只颜氏谋害亲夫一案,便牵连几条无辜性命。本官被他囚禁后,他打着本官的名义,将县衙积存的案件审结大半,获得百姓交口称赞,邀买了许多民心。然本官却不信他,为免他再造冤案,故而将他审过的案子全部重审!”
众人恍然,这是秋后算账了。
李菡瑶暗自点头,觉得火凰滢用心了,为迅速恢复威望,看来昨晚熬了夜,今天有备而来。
大家都等着看火凰滢鸡蛋里挑骨头、找梅子涵审案的错漏,然她一连审了七八桩案子,皆没有大的错漏。
这些案子都是些邻里和家庭争执、生意买卖纠纷,与各案相关的当事人也一早就传了来,等在外面,然后依次过堂,然后火凰滢宣告梅子涵的判决,自己再评判并拾遗补缺,但她却一直在说“处置合理”、“处置公正”,并未刻意抹煞梅子涵的功劳,这使得众人都迷惑起来。
只李菡瑶耐心等待转折。
接下来一桩案子是因赡养老人而起的纷争:长子继承了家里祖屋和田亩,却总将老母往弟弟家送,借口是老母喜欢小儿子,常帮小儿子做家务、看孩子。小儿媳忍了几次,最后忍不住了,将婆婆又送去哥哥家。哥嫂又送回来。弟弟又送过去。一来二去的,两兄弟都闹上火了,为争一口气,都不肯接收老母,竟将老母关在门外冻了一夜。因为抵不过街坊的指责,弟弟在媳妇怂恿下,将哥嫂告上了公堂。
梅子涵判长子赡养老母,并将他打了二十板子,说这本是他的责任,再敢推拒,严惩不贷。
百姓莫不称颂,都说办的好。
火凰滢却道:“这判决很公正,但梅子涵疏忽了一点:法理之外还有人情——”
李菡瑶听到这微笑,她已经想到火凰滢要说什么了。
何陋也想到了,脸色很不好。
就听火凰滢道:“……自古孝道至上。哥哥要孝顺,弟弟同样该孝顺,即便有分家协议,也不该为了跟哥哥赌气,将老母关在门外;何况老母确实疼他,常替他做家务,先将老母安顿好,再告哥哥讨公理不行吗?”
她问那弟弟:“若将来你的儿子也如此对你,你可会难过?养儿方知报娘恩,你已有儿子了!你的所作所为,皆会被你儿效仿。你就不怕他将来忤逆你?”
弟弟流泪磕头道:“草民知错了。草民那时候也是气糊涂了,不该做出这畜生不如的事。”
火凰滢道:“本官罚你十板子,你可心服?”
弟弟红着眼睛道:“草民心服。”
火凰滢便命人将他拖下去,打了十板子;又叫了两妯娌上来,严厉斥责道:“既嫁与人为妻,就该相夫教子,夫不孝,当从旁劝解,怎能挑拨生事?”
两媳妇也都磕头认错。
火凰滢命她们好生善待婆婆,若再听见一星半点不好的传言,必定严惩,然后命他们退下。
接着,她迅速转入下一个案子,并未揪住此事抨击梅子涵,然何陋却盯着她暗自咬牙:“好狠的女人!”经她这一提醒,别人还能放过梅子涵吗!
他们会想:梅子涵为何没有责罚这弟弟?是对孝道认识不够?还是为了收买人心,怕原告被告一起罚白得罪人不讨好?再不然就是办案经验不足,疏忽了?
不论哪一条,对梅子涵来说都是致命打击,虽然他早没命了,但死都不及此事严重:身为读书人,能力差不要紧,行事不择手段也可恕,毕竟大家寒窗苦读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富贵名利,但不重孝道就猪狗不如了。
李菡瑶看得目露异彩。
手下能干,她很开心!
据她看来,梅子涵未必不重孝道,恐怕是疏忽了,当时正忙着害人呢,所以在这些小案子上就考虑没那么周密。谁知被火凰滢抓住这疏漏,都定了死罪了,还将这案子翻出来重审,要借他扬名。
火凰滢接下来重审的皆是大案、命案,大多被梅子涵判决为冤案,将犯人全放了,地牢清空了;每个案子她都拟出了好几处疑点,质疑梅子涵的审讯,一条条数出来,满堂震惊,并疑惑:梅子涵为何这么做?
第736章 冤案背后
最后一桩案子尤其恶劣:章义一家五口皆被杀,其妻被辱后杀死,嫌犯就是前天晚上才被释放的老魁。前任县令因证据不足,故将他押在地牢,同时派人查找证据。老魁被释放后,梅子涵就吩咐人把地牢填上了。
当日,李菡瑶任命火凰滢为县令,齐主簿从旁辅佐,又增添了冯辉为县尉,梅子涵为县丞。虽在乱世,这配置也算齐全了。可是,这配置在火凰滢失踪后,县衙的秩序被打乱了,没了火凰滢这个头脑,齐主簿和冯辉都有些慌乱,梅子涵以有心算无心,巧妙地利用了他们。
听了火凰滢的推测,大家都不信,梅子涵判老魁冤枉,若无证据,怎敢放人呢?当时火凰滢虽不在,冯辉就罢了,被他蛊惑收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衙门里还有齐主簿呢,他是如何征得齐主簿同意结案的?
火凰滢俏脸冷肃,拍着桌上卷宗道:“梅子涵找出许多‘蛛丝马迹’,力证杀章义全家的是江湖大盗陈一刀,这桩案子是谋财害命。他指证陈一刀贿赂并勾连江南织造局的曹大人,让曹大人在前任齐县令面前帮他说话,试图将老魁定为替罪羊。而陈一刀在此前已被靖海水军大将军带人追杀剿灭;至于曹大人和齐大人——”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两个月前也被李姑娘当众正法,所以这些人是不能来作证了!”
李菡瑶觉得荒谬不已,不由追问:“那梅子涵是如何说动齐主簿同意结案的呢?”
火凰滢道,“他利用了本官!”
李菡瑶再问:“如何利用的?”
火凰滢道:“他还利用了方将军呢。”
站在门口守卫的方勉没想到审来审去审到自己头上了,不由吃了一惊,愕然抬头看过来。
火凰滢道:“章家被杀案发生在去年秋,正是方家被抄、霞照一片混乱时。齐县令、曹织造为官不正,趁乱敛财、收受贿赂,对方家落井下石,在百姓心中声名狼藉,方家人尤其恨他们。梅子涵便利用这点,找了许多证人,证实曹织造大肆敛财、收受贿赂,行不法之事。然后,他便给陈一刀、曹织造和齐县令定下串通栽赃的罪名。为了让人信服,他还去问了方将军。方将军,可还记得此事?“
方勉已经明白其中关窍了,难堪道:“他问我方家被抄时,曹织造和齐县令是如何对方家的。因三叔祖不在,我便出面找方家旧仆询问,然后令他们去衙门录供词,方便梅子涵寻找线索。章家的案子,我一字未提。”
他都不知情,说什么?
火凰滢意味深长道:“梅子涵对齐主簿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罢吩咐道:“来人,带齐主簿上堂。”
齐主簿被李菡瑶判流放景泰府天鬼峰要塞服役,尚未出发,昨夜火凰滢翻查这些案卷,发现许多疑点,于是连夜去牢里找齐主簿请教并询问,命他延迟上路。
当下,齐主簿被带上堂。
他回忆道:“梅子涵当时说:经多方查证,又找了方将军和方家旧仆询问,可断定陈一刀就是杀害章家人的凶手,曹织造收受贿赂,和齐主簿草菅人命。老魁在街坊中虽名声不好,却未杀人,是被冤枉的替罪羊。”
听了这似是而非的话,方勉气得脸都黑了——他稀里糊涂就成了关键证人了!
火凰滢追问:“那你就没怀疑?这可是五条人命!”
齐主簿道:“我为何要怀疑?他跟老魁素不相识,没道理替他开脱;他跟陈一刀也没仇恨,也没必要陷害陈一刀;曹织造和齐主簿已死,不怕多这一条罪名;还有方将军,若非确有其事,又怎会让家仆作证呢?”
众人听了呆住,只觉不可思议,一时又挑不出漏洞。
李菡瑶心一沉:乱世争雄,刑律也混乱了!
当日,她曾对着赵朝宗和一干江南官员放言: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一连斩杀了几十名地方官,并强势任命鄢芸、火凰滢等女为官。眼下,她的所作所为正被人借鉴和效仿。梅子涵就是利用这点,才钻了空子。
她一边急速思忖对策,一边对齐主簿道:“就算证据确凿,他也没有资格判决这样大的刑案。你怎会疏忽?”
齐主簿:“……”
他瞄了火凰滢一眼。
李菡瑶顿时明白了:梅子涵这是扯起虎皮当大旗,借助了火凰滢的关系。但这也不是齐主簿疏忽的原由啊!梅子涵到底用什么手段利用了这些人?
李菡瑶不由自主攥拳。
落无尘察觉她情绪不对,低声道:“妹妹冷静些。”
李菡瑶点点头,眼不错地盯着火凰滢。
火凰滢心里比李菡瑶还要不好受,沉声对齐主簿道:“这不是你疏忽的理由。当时他还说了什么?”
齐主簿道:“他流了一脸泪,说:‘这是火大人最牵挂的案子,眼下她不知在哪里,我找不到她,只能帮她查案。’又捶胸自责,说自己无能,火大人失踪这些日子,竟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倒是查这些不相干人的案子,一查一个准,但查再多也不能慰藉他失去爱人的心,哭得伤心不已……我见他熬了这些天,熬得双眼通红,怪可怜的,便劝他想开些。我也在追查火大人的下落,没空闲细审章家的案子,又相信他不会弄鬼,于是就同意他结案了。”
火凰滢追问:“这是哪天的事?”
齐主簿道:“你失踪有十来天了。”
火凰滢追问:“既结案,为何当时他没放了老魁?”
齐主簿道:“他说此命案重大,还要再等等,等你回来再复审,确认无误后再放人。”
火凰滢笑道:“好心机!你听了这话,是不是更不怀疑他用心了,认为他处置公正了?”
那笑容,很冷很冷。
齐主簿惭愧道:“是。”
火凰滢继续道:“后来,你被颜氏误导,以为本官被伍大少爷灭口了。你便对伍大少爷用刑,误杀了伍大少爷。本官既死,那章家命案便等不到本官来复审了。现在天下无主,咱们江南是认李姑娘为王,事急从权,一切以百姓为重,不能因为本官一人而荒废了政务,所以你们就结案了?”
齐县令道:“是。”
第737章 妖娆火县令
众人越听越心惊:梅子涵巧妙利用了火凰滢、方勉和齐主簿不算,还利用了已死的曹织造和前任县令,那二人声名狼藉,是制造冤假错案的惯犯,所以梅子涵说老魁是被冤枉的,别人很容易就相信了。
何陋不敢质疑火凰滢的推理,并非怕火凰滢,实在是他对梅子涵没信心,谁知这个学生背着他做了多少恶事?但他不能不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问:“梅子涵为何费尽心机也要保老魁?若说是为了陷害姑娘,老魁一直被关在牢里,并未对姑娘不利,直到前天晚上才被放出来。难道就为了遮掩他牢房背后的密室?”他不认可火凰滢这县令身份,所以不肯称她“大人”。
火凰滢又勾起嘴角,对何陋笑道:“本官也很疑惑呢——”何陋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很是不自在,却听她自夸道——“本官上任日子还浅,经验不足,唯有一样比男人强:本官身为女子,有着女子的心细如发。本官觉得蹊跷,便传看守地牢的狱卒来询问。然后问出了点东西。”
她再传狱卒上堂。
三个狱卒一齐上堂,都证实:从前,老魁似乎觉得死定了,每天都在牢里骂骂咧咧的,满口污言秽语。自梅子涵审理章家案子以后,他就乖顺不出声了。
火凰滢追问:“从哪天开始的?”
狱卒们通过回忆,互相确认后才回道:“大人失踪后第三天。我记得,梅子涵那天下地牢来提审他。第二天他就老实了。我们都说,他是想翻案了。”
火凰滢却提高声音道:“错!那时老魁已经被放了,在牢里的是假老魁,所以不敢开口,怕暴露身份!”
一言激起千层浪!
李菡瑶霍然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火凰滢。本来她还觉得不该等在这里听审,她的事儿多着呢,应该去干别的事;现在看来,她想错了!
伍家的案子只是表象!
火凰滢被囚才是真相!
真相背后还有真相!
冤案背后还有大案!
落无尘与李菡瑶对视一眼,想到一个可能,急道:“请大人再重述一遍地牢所有重犯被放的日期。”
李菡瑶也问:“老魁呢?你可传了他?”
火凰滢先回李菡瑶道:“昨夜我便派人上门去找他,邻居说他从牢里出来后,回家捡了个包裹就出门了。我又派人去问前日守城的军士,说出城了。”
又对落无尘道:“都在这上面。”说罢将一张纸递给听琴,听琴接了,送去给落无尘。
落无尘看后心头震动。
李菡瑶询问地看着他,等他解释。
落无尘将那张纸递给她,低声道:“这里面有几个人释放的日子与各地官员被害日子相近。”
李菡瑶正专注观看,那边魏奉举问:“梅子涵释放老魁,又弄了个假的搁在地牢惑人耳目,意欲何为?”
李菡瑶高声道:“充当杀手!”
堂上一静。
方无莫问:“杀谁?”
李菡瑶道:“老爷子没听说吗?江南官员一再被暗杀,现各方势力都怀疑是我李菡瑶做的。哼,梅子涵这一招栽赃厉害,若非事败,等他主子成就大业的时候,以他这功劳定能封爵。为了功名富贵,他可谓机关算尽。”
方无莫老眼迸出寒光。
何陋见梅子涵果然有更大图谋,虽然已经将他逐出书院,依然感到脸上无光,忍不住怀疑道:“这些人除了穷凶极恶能顶什么用?暗杀不该派高手吗?”
李菡瑶冷笑道:“前辈也太耿直了。谁说暗杀必要高手?再说哪里有许多的高手可调派?要知道,这暗杀可是在江南各地分头进行的,并非只针对高官,还有许多低级的官员也被暗杀。晚辈当日便提醒过赵小将军,他在一些重要官员身边都派了人保护,所以受害的都是底层官吏,而且都倾向于朝廷、反对我李菡瑶。如此,才能让人怀疑我。”
何陋:“……”
李菡瑶将那张纸还给落无尘,抬眼看向火凰滢,道:“即刻拟通告,在江南三州缉拿逃犯。”顿了下又补充道:“所有被释放的人都抓回来,全部重审!”
火凰滢道:“是。”
才拟完,一衙役奔进来回禀:“大人,秦氏和周家人都找到了。告发的人等着拿赏银呢。”
火凰滢眼一亮,喝道:“带上来!”又向众人道:“这两件案子有关联,正好并做一处审理。”
于是,周老汉夫妇、周二桥和秦氏及其儿子被带上堂,火凰滢问了一遍,才知他们落网的经历,其中曲折也无需细说,无非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下最关键的事,是要审清楚秦氏的清白,那周婆子正嚎叫喊冤,说她管教儿媳天经地义,儿媳偷人,官府不该维护。
火凰滢喝道:“你儿媳是否偷人,本官自会审问;等审明白了,若是你们诬陷,本官定将你儿子发卖为奴!”一句话成功地制止了周婆子的哭闹。
火凰滢吩咐将他一家子都带下去,然后传证人钱婆子上堂问话,自昨日决定替秦氏翻案时起,她就第一时间命人将目睹秦氏与李春私会的钱婆看管起来了。
钱婆被带上堂。这是个很干净利落的婆子,梳着光溜溜的发髻,两眼精明谨慎。
火凰滢盯着她微笑,心里想着从市井搜集来的资料,已经想好从何处突破审问了:这钱婆名副其实,是个爱“钱”的婆子,为人吝啬,爱财,那就让她破财!为此,她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做足了功夫的。
火凰滢深知自己身份低贱,天生便输给旁人一筹,为了弥补这劣势,需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昨晚翻阅这些案卷,发现疑点后,她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叫锦儿准备了茶水点心等物,去牢房给齐主簿践行,顺便向他请教,再询问相关案情。
为何去牢房呢?
牢里闲杂人少啊。
方勉可是派了重兵防守呢。
火凰滢很有自知之明,她虽聪慧且有智谋,但齐主簿作为经年的老吏,有许多地方值得她借鉴和学习,尤其在民事纠纷的处理上,齐主簿的经验是很丰富的。火凰滢虽比同龄女子阅历丰富,但那都是在风尘中历练出来的,对于市井百姓的许多习俗,她依然很陌生。
之前她拿赡养老人一案做文章,点出梅子涵不重孝道,就是齐主簿给她出的主意。
齐主簿道:“其他案子就审错了也不算大事,唯有这件不同:不孝对读书人来说是很严重的罪名,他虽是疏忽,也落下把柄。这是他已定了死罪,添上这条不过让他名声再坏些;若是平常就显眼了,足以阻断他的前程。”
第738章 君恨我生迟
除了这件事,齐主簿还特地提起秦氏的案子,说秦氏虽受公婆苛待、被小叔欺辱,但请火凰滢在判决时也要谨记孝道,切不可替秦氏讨公道、压倒其公婆,那不是帮秦氏,是害秦氏,对她自己的官声、对李菡瑶的大业都不利,人家会非议她们不顾伦常,教唆天下女子作反了。
因为这世间的婆媳关系大多如此,并非只周家,讲不起公道,她若帮儿媳压倒公婆,将被世人排斥。
火凰滢虚心受教,谨记在心。
当日审秦氏案子时,虽洗清了秦氏的清白,最后秦氏却被公婆压制、勒令不许再出门经商赚钱,连李菡瑶都不便插手帮她,当时情形火凰滢记忆犹新。——李菡瑶都不敢正面碰触的事,她当然要慎之又慎。
但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不是!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火凰滢想到周二桥,这是秦氏公婆的软肋,可利用他来制住这对偏心糊涂的老人。受此启发,她又想出了攻破证人钱婆心防的妙计。今天,她是有备而来!
当下,她对跪在堂下的钱婆道:“巧了,你不仅是秦氏偷情的证人,还是章家命案的证人,那老魁可是多亏了你才得以洗清冤屈,从牢里放出来的呢。”
钱婆低眉顺眼道:“是有些巧。”
火凰滢道:“可不巧么,一事不烦二主了。”
钱婆:“……”
这话不大对呀。
她就没敢吭声。
火凰滢又道:“你且将自己知道的这两桩案子的内情如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言——”说到这她顿了下,足等得钱婆心高高提起,方继续道:“本官判你个抄家流放,家产全部充公!”
钱婆震惊抬头——
这么严重!
她不就做个证么?
然她不敢问,否则大人要问她“难道判得轻就可以撒谎,判得重才说实话?”因此她心下掂掇了半晌,决定坚持原来的说辞,便道:“小妇人不敢撒谎。”
火凰滢好整以暇道:“如此最好。这两桩案子都影响恶劣,尤其是章家的命案。你也知道本官的手段,之前秦氏被冤屈,牵扯到李春哥哥的死,过了那些年,本官一样断得明明白白。你若说的是实话便罢;若说假话,又被本官审了出来,判决时罪加一等,抄没家产充公,并流放天鬼峰下服苦役,终身不得返家!你仔细想清楚再说。不过,你也请放心,本官绝不敢冤枉好人。瞧,各位前辈和李姑娘都在座观审呢。”又特地将方老爷子、魏奉举、何陋等人指给她瞧。
钱婆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火凰滢的手段她见识过的;至于魏奉举、何陋、方老爷子等人,不但不能帮她,且让她有无所遁形之感,连控诉火凰滢威胁、逼迫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怎么办?
正犹豫间,忽然察觉有人看她,转脸一瞧,只见李菡瑶正盯着她,杏眼乌溜溜的纯真。
钱婆想到这位比火凰滢更厉害,万一事败,自己辛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家业就没了,顿时崩溃,再不敢赌了,当即匍匐在地认罪,说她之前做的假证。
“……秦氏和李春偶然遇见了,打了个招呼,站着说了几句话,民妇并没看见他们进屋……”
“章家被杀当晚,民妇在隔壁是听见些声音,出来看见一个黑影子跑出巷子,也不知是谁。梅大人——就是梅子涵来问民妇,民妇也是这样说的。是他自己添上些话,说什么“黑影子‘咻’的一下翻上墙头,看着四十来岁”这些话,不是民妇的原话,民妇也没当大事,就摁了手印……”
火凰滢冷笑道:“不是没当大事,是拿了人好处吧?现在见梅子涵倒霉了,你就不敢瞒了。”
钱婆磕头,说梅子涵当时给的辛苦费,她以为当官的赏人是常事,就没想到是贿赂她做假证。
火凰滢见她巧言令色,懒得与她废话,先哄得她全都招供了,画了押,然后才把脸一放,判关她一年牢狱,着人将她带下去,再将周家人带上堂来。
火凰滢宣告了钱婆的供词,雷厉风行地宣判:
周二桥从流放地逃脱,蛊惑爹娘掳劫并囚禁寡嫂,罪行恶劣,将三年流放增为十年。
周老汉夫妇一起喊冤。
火凰滢重拍惊堂木,喝道:“还敢喊冤?你们为长不慈,才纵容得他无法无天,本官体恤你们是长辈,且年老,不便重罚,今夺去你户主之名,落在你们孙子头上,由你们儿媳从旁指点协助,你们只管养老吧。”
周老汉夫妇都愣住了。
往后儿媳妇当家了?
这比杀了他们还狠!
两人都不服。
火凰滢又抛出杀招:“若想你儿子早日归来,最好别再兴风作浪,否则,他永不能归来!”
这话让老两口成功闭嘴。
火凰滢又转向秦氏,肃然道:“秦氏,你公婆虽亏待了你,但看在你亡夫和儿女面上,你不得记恨他们。自古孝道至上,他们不当家了,你更该孝敬、奉养老人。本官会盯着你家,若你敢虐待报复二老,本官不饶你!”
秦氏心中怀着刻骨仇恨,恨不得公婆和小叔死,但她更知道人言可畏,再多仇恨也要忍着,况且县尊大人算维护她了,竟让她翻身当家,往后再不受公婆磋磨,不过为了名声好听,要养着他们。看似她吃亏,其实不然:公婆当家惯了的,忽然不许他们当了,心里能好受?小叔子被流放,整整十年呢。这以后,公婆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想到这,秦氏通体舒泰。
她当即磕头道:“民妇绝不敢!今后定会孝顺公婆、抚养儿女成人,若敢虐待他们,不得好死!”
火凰滢道:“好!这才是孝顺媳妇。”
众人:……
蠢蠢欲动的何陋不动了,忌惮地看着火凰滢:这案子判得漂亮,对周老汉夫妇十分维护,以孝道为先,但聪明人谁不知道,这软刀子割人才厉害呢。
周二桥绝望痛骂:“贱女人!你不得好死!”
火凰滢打他可不怕人非议,当即喝命:“周二桥咆哮公堂,掌嘴二十!”
……
方无莫赞赏地看着火凰滢:这样刚烈又聪慧的女子,行事手段和性格都很合他的脾性,当真是“出污泥而不染”,若是倒回去五十年,他定会求娶她。唉,当年他并非故意不成亲,因一心想寻个心性相投的女子,奈何总也寻不到,才误了终身。谁知晚年竟遇见了。
第739章 女子科举
他又转向李菡瑶。
这也是一个奇女子!
少年出头的也很多:王壑、张谨言、落无尘,以及他的重孙方勉……连敌营的一个小小奸细梅子涵都让人无法忽视,虽品格令人不齿,但手段够厉害。
这是群英荟萃的时代!
无数的少年男女正酝酿着史无前例的社会变革,推动着社稷苍生往一个无人知晓的方向前进。人生八十古来稀,他古井无波的心被这些少年们激起豪情,为能在有生之年见证并参与这一盛世变革而满足。
虽死而无憾了!
他这里正在感慨,忽见李菡瑶站了起来,似乎要有所行动了,急忙收摄心神,一面后悔“人老了总有许多感慨”,一面留神看李菡瑶做什么。
李菡瑶径直对火凰滢道:“梅子涵瞒天过海、释放地牢重犯,居心叵测。从现在起,你全力配合无尘哥哥追查江南各地官员被杀真相,缉拿真凶!”她的神情语气都非比寻常,十分果决干脆,且不容抗拒。
火凰滢起身道:“属下遵命!”
落无尘也起身道:“是。”
自从江南官员陆续被暗杀、掳劫,鄢芸和观棋另有任务抽不开身,落无尘便一直隐身在暗处追查真相,终于在火凰滢这里得到突破,现在他是钦命主审了。
李菡瑶环视大堂内外,高声道:“如今天下动乱,我欲安定江南,一要阻止内战,二要严明律法……”她瞬间从眼前的案子转向天下大势、社稷民生。
众人不由被她吸引。
“先说内战。我与王壑已达成协定,必以天下苍生为重,绝不轻启战端!今有大靖皇室余孽,不肯顺应天命,不以社稷苍生为念,前不顾外敌入侵边关,后为光复大靖不惜戕害无辜,此等残暴之徒,有何资格君临天下?待我查出幕后主谋,定将他诛杀,以告慰江南百姓!”
“……再说律法。大靖律法还算完善,只因渎职枉法的官员多了,执行不力,才导致吏治混乱。朝令夕改乃大忌,不利社稷发展,不利百姓安定,因此我拟沿用大靖律法,另增加部分条律,即日起公告天下!公告之后,江南各地,凡是我李菡瑶势力所及范围,所有官府必须严格执行,不得渎职枉法,包括我自己在内,若查实贪官污吏,须得按律法申报勾决死刑,再不准当街斩杀贪官污吏。”
这是为了杜绝梅子涵事件再发生。
接下来是增加的律法:
增第一条,许女子参政。
增第二条,许女子参与科举。
……
她站在县衙公堂上,就像站在金銮宝殿上,明明是谋反的乱世女王,却义正言辞、直击人心。
落无尘亲自执笔记录。
大堂内外寂静无声,眼看着那个娇俏的少女篡改律法、践踏纲常,竟呆呆不知反驳。
何陋怒而起身,“荒谬!”
李菡瑶反问:“哪里荒谬了?”
何陋道:“科举乃天下读书人立身之根本,你颠倒阴阳,还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是对先贤的亵渎!”
李菡瑶道:“先贤有说女子不能读书吗?”
何陋气咻咻道:“你不必巧言辩驳!先贤并未不许女子读书,但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怎能进入科场?你之前曾与老夫打赌,言明你我各自招揽天下男女英才,来江南论讲,论历史兴衰,论王朝更迭,论尊卑纲常,若你输了,便放下屠刀,顺应天命。你忘了?”
李菡瑶道:“晚辈并未忘记。”
何陋道:“那姑娘因何不等论讲开始,便擅自主张,增改律法?你可知此举对天下影响?”
李菡瑶道:“当然知道。”
何陋道:“为何出尔反尔?”
李菡瑶道:“谁说我出尔反尔?晚辈不过是受梅子涵残害无辜的影响,决意整顿吏治;至于女子科举制度,晚辈能颁布,前辈若有能力便阻止就是了。”
何陋气道:“你……”
李菡瑶正色道:“昨日,我当街答应前辈三件事:一是查明伍家案子,二是查清江南官员被害真相,三是与前辈论讲。现在真相浮出水面,前两件事梅子涵都脱不了干系。至于论讲,晚辈自信赢定了,所以先发制人!”
何陋正要说话,方无莫站了起来,掀开眼皮斜睨着他,没好气道:“谁告诉你凭论讲定天下的?你要论讲,老夫陪你论讲!李姑娘自去凭实力争霸天下。”
何陋愤怒道:“是她自己答应的!”
方无莫翻眼道:“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她只答应与你论讲,输了会顺应天命,又没答应你就不争天下了。她若不争,怎会有现在的实力?她若没有现在的实力,你又怎会将她一个小女娃放在眼里,愿与她论讲?”
所以,还是实力为尊!
何陋领会到这层意思,既愤怒又难堪,还心慌:一个李菡瑶他都要全力应付了,再加上方无莫就更难了。盖因方无莫年纪比他长,在士林中的威望丝毫不逊于他,又有方家的人脉,谁知能招揽多少人助臂?
唉,总是世道乱了!
若往前追二十年,纵是梁心铭风头正盛,也不敢提女子科举,提了也没人支持她。
落无尘停笔,仿若不经意地扫过韩非,奇怪的很,之前这人总抢着针对李菡瑶,这会子他老师被李菡瑶和方无莫夹击,他却失魂落魄的忘了帮忙。
落无尘垂眸,回忆起湖州按察使董大人被害经过……
旁边,方无莫对李菡瑶笑道:“丫头,你忙你的去。论讲的事,就交给老夫替你操办如何?”
李菡瑶笑道:“那就劳烦老爷子了。还有一件事:眼下各处都要动用钱粮,等我将手头事情安排下去,就将方家的库藏取出来,还望老爷子领路。”
方无莫道:“这容易。”
下面人听得呆了,瞬间从李菡瑶修订律法的震撼中脱身而出,又陷入对方家藏宝的好奇中。
李菡瑶对落无尘道:“这案子还需各地官府配合,此事就交与你跟火大人。我陪方老爷子和两位前辈去方家……”
落无尘道:“请姑娘放心。”
李菡瑶便和魏奉举、何陋等人先离开,去了方家,期间各种争执、暗示也无需一一细数。
当晚,何陋回家后便待在书房,也不点灯,直静坐静思到大半夜,才唤人点了灯,研墨写信。
今日在公堂上,他眼看着火凰滢公正断案,又眼看着李菡瑶出手整顿吏治、安抚民心、稳定江南,忧心忡忡。——李菡瑶越做得合规合理,他心情越沉重。
他想做忠臣,想复兴大靖,然梅子涵残害无辜,让他对大靖皇室失望万分,也令他在李菡瑶面前失了底气。
一边是皇室,一边社稷民生,他选择后者。
但是,这不表示他会眼睁睁看着李菡瑶上位,阻止女子参政,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和坚持。
思索半夜,他做出决定。
这封信,是给谢耀辉的。
他决定拥戴王壑了。
好像也只能拥戴王壑了。
所以,他写信请谢耀辉上呈王壑,从朝廷选拔博学和能言善辩之士,来江南与李菡瑶论讲。
他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接下来,不提无数文人士子赶往江南,江南风云变幻,且说消息传到朝廷,王壑不在,谢耀辉便在朝堂上公布了何陋的信,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尤其得知观棋竟然就是李菡瑶,一个个都跌足失悔,恨不能时光倒流。
第740章 不争一回不甘心
谢耀辉、王谏、玄武王、白虎王、忠勇大将军、赵晞和周黑子等文武重臣齐聚王府商议,大家均以为:王壑带的人少,在江南有些势单力孤,须得增援人手。
王谏起身,对着谢耀辉躬身道:“还要劳烦谢相。”
谢耀辉慌忙一把扶住他,不让他拜,又回了一礼,才道:“老爷子折煞微臣了,但有所命,莫敢推辞。”这可是未来皇帝的祖父,他怎敢受他礼!
王谏恳切道:“依老夫看,江南不会爆发大战,就有冲突也有限,壑哥儿与李菡瑶之间的争锋主在斗智,上兵伐谋,何况还夹着男女私情,更为凶险。”
众人都点头道“有理。”
王谏继续道:“壑哥虽雄才大略,却继承了其父至情至性的一面,又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而李菡瑶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其心性坚韧不输男人,果决狠辣更不输男人,谨慎起见,还请谢相亲自前往江南,旁观协助。”
谢耀辉听后,看向玄武王和白虎王,问:“依两位王爷的意思,李菡瑶可会挑起内战?”
玄武王道:“不好说。”
他对李菡瑶了解不深,不愿妄下论断。
白虎王则道:“这要看主上的态度了。”
众人忙问:“此话何意?”
白虎王道:“李菡瑶争霸天下的初衷,比男人多了一条:那就是为天下女子出头。若主上能在这点上满足她,一切都好商量;若主上不让步,恐怕内战避免不了。”
众人听后心微沉。
这些人不是没见过女人做官,眼前就有一个赵晞,少年成名,文武双全,现任龙禁卫大将军;以前有梁心铭。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跟梁心铭共事过,且都很欣赏梁心铭,但他们认为:适合做官的女子毕竟有限,所以不赞同开女子科举入仕的先例,认为于国于民都无益。
“女子科举,这如何使得!”
“恐怕没选到人才,反会增加许多伤风败俗之事,导致风纪败坏,礼制崩溃。”
“必须阻止她!”
谢耀辉想了想,道:“微臣走一趟吧。”
眼下玄武王、白虎王坐镇京城,内有龙、虎禁卫,外有忠勇大将军统帅西大营,政局稳固,民心安定,往江南增援是为了统一天下,上下都会支持。
王谏道:“谢相带哪些人呢?”
谢耀辉道:“何陋在信中言道,方家二老太爷现在全力支持李菡瑶,我等不可掉以轻心。微臣拟从翰林院、国子监抽调文采出众、能言善辩之人前往;再广发檄文,邀请避居在乡野和市井间的隐士出世,共同讨伐李菡瑶。”
玄武王道:“该当慎重。”
王谏也道:“此举甚妥。”
周黑子道:“下官毛遂自荐,跟谢相走一趟。”
谢耀辉道:“正要请周大人。”
周家也是书香翰墨世家,祖上出了不知多少名人,在士林中的威望并不比王家逊色,周黑子若去,定能带去一大批周家故交亲友和弟子门生。
谢耀辉又道:“微臣还有个想法:大凡新帝登基都要开恩科。因此,主上即将登基建国的消息传开后,京畿附近举子正往京城汇集,希望参加恩科。但主上定要等江南平定后才肯登基,与其让他们在这等着,不如鼓励他们去江南参加论讲,一来可增加阅历;二来通过与李菡瑶对阵,为我新朝擢拔贤能,全当在科举之外设置考核;三来可壮我方声威,给李菡瑶施加压力,岂不一举三得!”
王谏赞道:“这主意妙!”
众人也都说好。
于是,谢耀辉便传令给国子监和翰林院,命主官即刻选人,再命礼部派一官员将消息透露给在京的举子。
商定后,大家才松口气,喝茶闲话江南局势。。
玄武王疑惑道:“方老爷子怎会支持李菡瑶呢?”他看向王谏,猜测道:“难道是因为忠义公战死玄武关,所以怨怪王相和梁大人,迁怒于壑哥儿?”
王谏摇头道:“应该不是。老爷子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说到这,见众人都一脸诡异,忙改口道——“他是有些睚眦必报、护短,但在大义上很有主张。”
玄武王点头,算是认可这一说。又疑惑道:“那是为何?就算他欣赏李菡瑶,也不至于将方家历年积存的财富都交给她;更荒谬的是,竟允许世孙入赘李家。”
周黑子道:“就是啊。分一半给朝廷也好啊。”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只白虎王不吱声。
玄武王忽然转向白虎王。
白虎王镇定与他对视。
玄武王道:“郑贤弟不会也想投靠李菡瑶吧?令爱可是在那边呢。你是怎么想的?”
白虎王猛摇头,很干脆地对谢耀辉道:“等你们击败李菡瑶,别忘了将小女带回来。”
谢耀辉:“……”
周黑子想起当初李菡瑶大摇大摆在军火研制基地住了好些日子,郑若男是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是白虎王同意的,一个忍不住就忘了忌讳,问白虎王道:“王爷当初为何不留下郑姑娘,却放她出去吃这个苦头?”
白虎王笑得阴森森的,问:“你怀疑本王用心?”
周黑子急忙赔笑道:“非也,下官就是不解……”
白虎王翻眼道:“那还是怀疑本王用心。也罢,本王就教给你:不放她出去走这一趟,她不会死心。李菡瑶也是一样,不争一回恐怕不会甘心;等败了才会臣服。”
周黑子讪笑道:“王爷真宠令爱。”
谢耀辉听后却若有所思。
玄武王也陷入沉思。
从王家告辞出来,谢耀辉特意邀白虎王同车,问道:“王爷是否认为,主上对李菡瑶是欲擒故纵。”所以才故意放她走,希望在战场上击败她,令她死心,然后归顺他。
白虎王微笑道:“这个本王不清楚,本王就知道:若不放小女出去闯荡一番,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心。”
谢耀辉见他不肯多说,暗自思量。
谢耀辉以朝廷名义给翰林院和国子监下令,让他们选能言善辩的贤才组团去江南,顿时这两处喧闹起来,才学出众、能言善辩的自不必说,首选这些人,而学问普通的人也想跟去看热闹,到处钻营找门路加入。
市井间更加热闹。
汇聚在京的举子们听说朝廷鼓励他们去江南跟李菡瑶打擂,都振奋不已。他们进京原是为了赶恩科的,谁知王壑不肯登基,跑去江南了,他们正没个着落,整天聚集在各地会馆论学问,听到这消息,立即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741章 问鄢苓
首先,可历练。
其次,能扬名。
第三,就算不为扬名,能在未来皇帝和权臣面前露个脸儿,或者结识名士宿儒也好啊;再若表现上佳,被他们其中一人记住,将来有数不尽的益处。
第四,此去是跟李菡瑶论讲,听说李菡瑶聚集了无数的才女和美女,那将是怎样一场盛会?能跟佳人畅谈古今学问,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于是,大家呼朋引伴,有立即上路的,有等朝廷使团一块上路的,都行动起来了。
然没有女子加入!
京城才女也不少呢。
可是没有人请她们。
王墨第一个得知消息,立即去找傅冬意,因王壑密令傅冬意追查陷害李菡瑶和王均的幕后真凶,最近她们常见面。
到傅家,傅冬意将王墨让到自己房中,上茶后,王墨才将缘故说了,问:“妹妹可想去?”
傅冬意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渴望,不由抿嘴笑道:“姐姐想去吧?自己不敢出头,怕长辈责骂,便来蛊惑妹妹一起,人多些,便法不责众了。再者,我被公子委以重任,所以姐姐觉得拉上妹妹把稳些。”
王墨被说破心思,笑推她道:“就你鬼精!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就不信你不想去。”
傅冬意点头道:“想去。”
王墨满意道:“女人对女人,这时候不正该咱们出面应对吗?可他们居然不叫咱们。咱们就自己去!”
傅冬意摇头道:“不能去。”
王墨急道:“为何?”
傅冬意目光炯炯,沉着道:“先让他们去,等他们铩羽而归,那时才是咱们出面的时机。”
王墨吃了一惊,忙朝门口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你觉得他们会败?”
傅冬意淡然道:“妹妹不知。但若他们赢了李菡瑶,你我还有机会吗?他们此去就是为了压制李菡瑶,阻止女子科举入仕,又怎会让我们加入!”她叹息了一声,道:“说来可笑,我们只能仰仗李菡瑶了。希望她别让我们失望。”
王墨想起与李菡瑶几次接触,忧心道:“有些难。她确实厉害,但面对的可是全天下的男人。”
她担心李菡瑶撑不住。
唉,她都想投敌了。
她们站在李菡瑶的对立面,却又期盼李菡瑶能抗住天下男人的打压,实在口不对心,若顺应心意,就该像郑若男一样投奔李菡瑶,跟她并肩作战才是。
王墨看向傅冬意,欲言又止,“咱们去投奔李菡瑶吧”这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几滚,又咽了回去,怕说出来,家人觉得她疯了,跟墇妹妹一样疯了。谁让她生在王家呢?她哥哥又恰好被推举为新君,她怎好帮外人。
傅冬意仿佛看出她心思,微笑道:“放心,公子既然敢用你我,说明他是支持女子参政的。对了,你刚才说观棋就是李菡瑶,那公子不是跟李菡瑶……”
说到这她脸色微变。
王墨见她才意识到这点,暗自叹息,点头道:“若观棋就是李菡瑶,哥哥在三军阵前提条件就说得通了:他怕群臣阻拦他娶李菡瑶,才要婚事自主,不然不肯做皇帝。”
傅冬意失神,好一会才恢复正常,问:“观棋是李菡瑶,那之前那个李菡瑶又是谁?她们是两个人,还是同一个人?——不对,她们不是同一个人!皇城兵变时,李菡瑶一直在京城内,两天后公子将她送走,便立即赶往军火研制基地,当时观棋正炸毁第三工坊,炸死了崔华。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其中必有一假。”
哪一个是假李菡瑶?
傅冬意盯着王墨。
王墨郁闷道:“别看我。我也糊涂着呢。那个李菡瑶跟世子表哥……若是两个人还好,若是一个人,那她就太可怕了,竟将哥哥和表哥玩弄于鼓掌之上。”
傅冬意霍然起身道:“走。”
王墨问:“去哪?”
傅冬意道:“去你家,找鄢苓。”
王墨恍然,忙道:“对,鄢家跟李家是世交,她们姊妹跟李菡瑶是手帕交,怎会辨不清真假呢?”
傅冬意目光闪了闪,没说话,心想“恐怕她已经认出来了。”出了绣房,她吩咐丫鬟去找管家安排车马,稍后去王家接她,她自坐了王墨的车先行一步。
到王家,王墨忙去找鄢苓,却没找着人,不但鄢苓不在房里,王家小一辈的兄弟姊妹都不在,据丫鬟说,赵二姑娘来了,大家都在均少爷那边呢。
王墨和傅冬意对视,道:“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傅冬意点头道:“我们也去吧。”
两人便赶到主宅西院。
原来,赵君君从堂姐赵晞口中得知朝廷要派人跟李菡瑶在江南论讲,觉得这是场大热闹,心痒痒的想赶热闹,于是去找赵宁儿。赵宁儿禁足未满,出不来。她又去玄武王府约了张菡等女赶到王家,先找王墨;王墨不在,又和鄢苓等人聚集到王均院里,议论此事。
王墨二人到时,就听厅堂上许多人声。两人往门口一站,里面一静。跟着赵君君跳起来嚷:“墨姐姐,你去哪了?我们正找你呢。傅姐姐来了!太好了!”
王墨笑着问:“找我做什么?”
一面让傅冬意坐。
王均忙叫丫鬟“上茶!”
赵君君道:“去江南!”
张菡道:“表弟也去呢。”可是她们却不能去,好不甘。
王墨问王均:“你也去?”
王均笑道:“祖父让我去见识见识。”
赵君君快嘴道:“见识什么?你就想去见识美女吧!哼,我也要去。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
王均忙劝她听话,王墨又问张菡话,鄢苓又跟傅冬意招呼,就听堂上叽叽喳喳声一片。
好容易静下来,傅冬意才笑道:“去江南的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且看长辈安排。妹妹听说,观棋就是李菡瑶,心里有许多的疑惑不解,想问鄢姐姐。”
鄢苓笑容一僵,道:“傅姑娘想问什么?”
傅冬意道:“鄢姐姐跟李菡瑶是手帕交,她扮作观棋,姐姐就没认出来?据姐姐看,皇城兵变时来王府做客的李菡瑶和才离京的观棋可是同一人?”
众人一齐看向鄢苓。
第742章 做你喜欢的样子
鄢苓摇头,黯然道:“我没认出来。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皇城兵变时来王府的李妹妹与世子情投意合,而观棋却与公子定情,照理说不是同一个人。”
那要是不照理说呢?
比如,这是李菡瑶用计。
众人意会到这话背后的意思,顿时就炸开了:
“她竟玩弄世子和主上的感情!”
“果真是个妖女!”
“许不是同一个人呢。”
“那也不妥!那个假李菡瑶不是欺骗了世子就是欺骗了主上,同样无耻!”
……
王均没说话,皱眉沉思。
鄢苓见众人被吸引了心神,不再关注她为何没认出真假李菡瑶,悄悄松了口气,一转脸却见傅冬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微凝,忙对傅冬意微微一笑。
傅冬意笑问:“那以鄢姐姐对李姑娘的了解,觉得她可会蓄意玩弄世子和公子的感情?”
鄢苓嗔道:“怎么妹妹盯上我了?我与李妹妹虽是手帕交,接触并不多。李妹妹随着李伯父经商,忙得很,一年也不过来鄢家一两次,多是在回乡时路过徽州府城,来拜望一番。——她家祖籍在徽州黄山脚下。每次她来,也多是跟芸儿一起玩,跟我不大合得来。”
傅冬意道:“这么说,姐姐并不了解李姑娘?”
鄢苓道:“也不能这么说。原不怪妹妹盯着我问,从前我也自以为了解她,直到这次,她参加皇城兵变,可把我给吓着了,为阻止她胡闹,截了她给公子的信,为此得罪了她,所以,她的事姐姐可料不准。”
傅冬意觉得鄢苓没说实话。
忽听王均道:“不是同一人。”
众人都看向他,赵君君追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均解释道:“不是看出来的,是想出来的。李姑娘的传言太多,综合这些传言,可知她是个智谋超绝、胸襟宽广、气魄雄伟的奇女子。这样的人,又怎会因为鄢姐姐截了她的信生气呢?当时或许会气,事后她平安从乾阳殿脱身,当不会再介怀;况且,李家与鄢家乃世交,鄢叔父被害虽是受先父先母连累,但李姑娘抗旨才给了废帝借口,就凭这件事,李姑娘也会谅解鄢姐姐;还有,鄢二姑娘在她麾下,她看在鄢二姑娘的面子上,也不会计较……”
傅冬意眼睛一亮,道:“所以,观棋是真李菡瑶,而皇城兵变时来王家做客的李菡瑶是假的!”
王均道:“不错。那个才是丫鬟。或许就是真观棋。”
张菡气愤道:“她竟然冒充主子欺骗我哥哥!”
王均忙道:“表姐,假李菡瑶也很厉害的,听说在乾阳殿舌战群臣,面对太后、王爷、宰相丝毫不惧。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她有真本领,是丫鬟还是小姐并不重要。别忘了,玄武王族、朱雀王族、白虎王族祖上都出身乡野,是泥腿子呢。我们这些人家看似风光,之前不也差点倾族覆灭?若非哥哥和表哥,我兄弟姐妹此刻还不知在哪呢。”
张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不是嫌弃她低贱,是怪她冒用李姑娘的身份欺瞒哥哥。”
王均道:“应该不算欺瞒吧?李菡瑶以观棋的身份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并未引起世子表哥关注,可见表哥并不爱那样的李菡瑶;而我哥却被李菡瑶吸引,不顾她是丫鬟也要娶她,这都跟身份无关……”
傅冬意看着侃侃而谈的美少年心想:“不愧天才之名,论聪明满京城也找不出一个能跟他比肩的,就是太单纯了。他说的不错,男女之情的确玄妙,跟身份无关,跟长相无关,跟名利无关,也跟真假无关……”
王均这样的美少年,被无数闺阁少女爱慕——只瞧赵君君水润的双眼便知——傅冬意却丝毫未动心,却对他哥哥王壑,仅听传言便不胜倾慕,及至见面,便彻底沦陷、不能自拔了,可惜半路杀出一个李菡瑶……
惋惜的不止她,还有别人。
傅冬意隐晦地瞥向鄢苓。
鄢苓听王均评李菡瑶“智谋超绝、胸襟宽广、气魄雄伟”,赞她是奇女子,甚为刺心;又想起假扮观棋的李菡瑶对她说“大姑娘,二姑娘跟你是不一样的人。她的心思和志向不是你能理解的。”更觉羞辱不平。
这世道怎么了?
安分守己、温柔贤淑的闺阁女子不再被人称颂,反都喜欢掐尖要强、争出风头的女人!
鄢苓静静地垂眸,眼前浮现王壑的面容,想起“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既然王壑喜欢那样的女子,她就做那样的女子好了。
最近她学习很用功。
她并不比妹妹差,她读书也很好的,只因从前专心在针黹女红、操持家务上,不愿花心思在学业上用功罢了,但她自小和妹妹一块跟着爹爹读书,底子还在那,如今捡起来,未必将来就比李菡瑶差了。
赵君君满眼爱慕地看着王均,道:“均哥哥,照你这么说,李菡瑶还真不错。我不讨厌她了。”
她觉得王均无处不好:学问好,人品好,相貌好,心性更是比一切人都要纯洁,她没法不爱他。
王均笑道:“李姑娘是很好的。”
所以他要去江南,暗中帮哥哥一把,不能让人坏了哥哥跟李姑娘的好事。还有啊,虽然人人都夸他,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晓得许多人觉得他单纯可欺;父母在世时也常说他缺少历练,空读了一肚子书,中看不中用,所以他求了祖父让他去江南历练,他也不想被人欺负。
忽听赵君君道:“均哥哥,我跟你去江南吧。”
王均刚想拒绝,忽然心一动,忙欢喜道:“好。妹妹能去最好了。回头我帮你去求王妃答应。”
赵君君大喜过望,“真的?”
王均笑道:“我何时骗过妹妹?”
赵君君欢呼一声跳起来。
见她得王均青睐,好几个女孩都幽怨地看着王均。
王均却笑眯眯地看着赵君君,心想:“带着赵妹妹能省许多麻烦,要是有姑娘敢来缠我,赵妹妹能一脚踢死她!”
第743章 总要有人去争去斗
“哈哈哈……”
一阵嚣张的大笑从门口传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只见一青年拄着双拐站在门槛外,满脸得意,满眼嘲弄,笑得喘气道:“我瑶妹妹的手段岂是你们能了解的!”说着跨过门槛,有些艰难地走进来。
王均忙上前搀扶他,责道:“江兄怎么自己来了?”
江如波冲他瞪眼道:“我不能来?嗳,我江家对北疆战事可是立大功的!我瑶妹妹对北疆战事也是立大功的!你是二少爷,我也是二少爷!你哥哥将要做皇帝,我妹妹也要做皇帝,咱们俩身份一般,你别在我面前摆架子!”
王均生气了,不过这些天他跟江如波每天都要争吵、冲突,都吵出经验来了,因此忍住火气,学着哥哥平淡的神态,对江如波道:“你也太小人之心了。我是说你怎不让个丫头扶你。倘若摔倒了呢?又说我们存心害你了。”
江如波质问道:“上次不是存心害我?”为了瑶妹妹的闺誉,他没敢提“瑶妹妹”三个字。
王均道:“爷就害你了,你待如何?”
哼,哥哥说了,男人之间,打上一场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和江如波天天吵,果然把心里的那点不自在给吵没了,而且他毒舌的功力见长。再说,他跟江如波这么吵,掩盖了事实真相,可保护李菡瑶的声誉。
江如波被他气得跳脚。
王均道:“我松手了啊!”
江如波差点摔倒,忙扶稳了拐杖,骂他“奸诈小子。”
王均又去扶他,拖着他到一张椅子前,粗暴地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你坐下吧!腿瘸了还不老实。”
姑娘们瞪大了眼睛——
王均什么时候这么皮了?
王均的堂兄冷哼一声,道:“江少爷很嚣张啊!李姑娘还没登基呢,你就以皇表弟自居了。”
“皇表弟”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大家轰然大笑起来。
江如波毫不在意,扫视堂上,顾盼自得,嘲讽道:“你们不也嚣张?丢人现眼,召集天下男人去对付我瑶妹妹。爷告诉你们,去再多人都没用!”
傅冬意微笑道:“看来江二少爷对李姑娘很有信心呢,但不知这信心从何而来?不如江二少爷给我们讲讲,也好让我们领略李姑娘的风采。”顿了下又道:“最近的事我们都知道,无需再说,说些以往的事吧。”
江如波一看,是个美人;这美人说话也甚为有礼,他心里一激动,加上想在这些名门子女面前显摆,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从李菡瑶幼年时说起:六岁那年去江家做客,被他绊倒跌破了鼻尖,追着他狠揍了一顿还罚他抄四书;待在书房养伤学会了造船;下棋更是天赋异禀……
王均听了一会,忽然道:“你不是不肯告诉我李姑娘的事吗,怎么傅姑娘请你你就说了?”他下意识地不希望江如波宣扬李菡瑶闺阁中事,所以刺了江如波一句。当然,可以告诉他,他再告诉哥哥。
江如波一滞,跟着脸就红了。
两人又吵了起来。
然后,江如波再也不肯说了。
傅冬意瞅着王均……
接着,她转向鄢苓,笑道:“没想到李姑娘幼时那么聪慧可爱。他不肯说了,姐姐告诉我们吧。”
鄢苓:“……”
她隐隐觉得傅冬意总盯着她。
为什么呢?
傅冬意家世虽低微,为人却十分有气度,又素有才名,王墨、张菡等女都与她很要好,鄢苓不敢敷衍她,便笑着说了几件鄢芸和李菡瑶干的淘气事。
傅冬意含笑静听,眼带沉思。
鄢苓心底有些不安,细想自己有什么值得傅冬意关注的呢?难道是为了王壑?
四月中旬,谢耀辉率超大使团出京,奔江南而去。
在徽州六安府,简繁队伍也跟“月皇”大军对阵了。
这日,月皇派人送来书信一封,封皮上龙飞凤舞的狂草,写明张世子亲启。
简繁与王衷分析道:“依王大人看,这可是李菡瑶亲笔?”
王衷道:“看字迹很像。”
简繁凝重道:“可是有消息说,李菡瑶在霞照现身,就是从京城逃离的丫鬟观棋。”
王衷不擅这些心机谋略,听着头疼,便道:“还是回禀主上吧,再者这信是给张世子的,你我不便拆阅。”
简繁只得将信送给张世子。
张世子当时在主帐内,看信后激动万分,冲出主帐,跨上马背,非一般直奔敌营去了。
简繁和王衷目瞪口呆。
他们一齐转脸看向主帐。
绿儿站在帐门口,见他们这副神情,怯怯道:“是公子准了世子去跟月皇会面的。”
简繁:“……”
所以,王壑还是不肯露面?
他忽然怀疑起来,别王壑不在帐内吧?心里虽疑惑,却万万不敢试探查看。因为若王壑不在帐内,定是另有机密布置,他该尊令行事;若在帐内,他如此沉不住气,必定会惹怒王壑,那就前功尽弃了。
张谨言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六安府城郊外的桑林,远远的就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绿油油的桑阴下,不由双眼迸出热切的光芒,忙打马上前。
对方听见动静转过脸来。
世子看见一双沉静的眼,对他微微一笑,不由一怔,脱口道:“你不是李姑娘!”
对方也怔了下,才微笑道:“世子好眼光。”
张谨言脸一沉,问:“那封信是你写的?”
对方摇头道:“不是。我是姑娘身边的鉴书。这信是别人托我带给世子的。我可不敢冒领。”
张谨言松了口气,心里好受了些,但同时又感到一丝失落。期盼落空,他恢复了敏锐,跳下马,目光若不经意地往桑树林中一扫,没发现异常,才走近鉴书,问道:“姑娘约本世子来有何事?李姑娘人呢?”
鉴书道:“有件大事要告诉世子……”
一刻钟后,世子离开桑林。
一个时辰后,率军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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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照,县衙大堂。
这天,落无尘升堂,审理江南官员被杀案。
何陋再被请来观审。
这次,他没看见李菡瑶和方无莫等人,正要问落无尘,落无尘先对他躬身施礼,请他在上首坐下,道:“学生也在青山书院读过书,受过先生教诲,敬仰尊敬先生为人,待会审案,若有得罪,还请先生见谅。”
说罢,又深深施了一礼。
何陋不悦道:“有话直说,不必藏头露尾。难道老夫牵扯进命案了,你要审问老夫不成?”
落无尘摇头,诚恳道:“非是这个缘故,就是想请先生看开一些,纵然梅子涵等人辜负了先生,但还有学生等人,虽不成大器,却也不曾玷辱了先生名节。”
何陋冷笑道:“你甘受女人驱使,还说不玷辱老夫?青山书院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韩非等人也都纷纷指责。
落无尘淡然道:“先生淡薄名利,看不惯争斗,学生钦佩的很,但学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总要有人去争、去斗,否则,这世间将成地狱。那时,恐怕先生再淡薄名利,也会无处容身,百姓更是深陷水火。”
韩非怒道:“若没有李菡瑶这样野心勃勃、践踏纲常的女人,这清平盛世又怎会乱起来?”
落无尘不语,转身上堂,在公案后坐下,火凰滢在他身边坐了。落无尘喝道:“来人,将韩非拿下!”
韩非脸色大变。
何陋霍然起身,“你敢!”
第744章 落无尘封右相
落无尘欠身道:“对不住先生了。”
何陋质问:“你为何拿他?”
落无尘道:“他参与谋害湖州按察使董大人!
何陋心突突地跳,这才明白落无尘升堂前为何要说那一番话,原来是“先礼后兵”。
他盯着落无尘问:“你有何证据?”面上气势汹汹,一颗心却直往下沉,知道落无尘肯定查出了证据,否则不敢当堂拿住韩非,但仍盼望是他弄错了。
落无尘道:“正要审给先生听。”又朝堂下围观的士子和百姓道:“也要让诸位心服口服。”
众人骚动起来,文人士子不服,有人高喊道:“你无权无职,有何资格审问?”百姓们则疑惑地看着何陋,连续几个弟子牵涉命案,他真的不知情吗?
何陋慢慢坐下。
落无尘则抱拳道:“蒙月皇看重,已封在下为月国右相,只待登基时公告天下。印鉴在此!”
堂上一静,众人呆滞。
寂静中,忽有人嗤笑道:“一群做买卖的奸商、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居然也敢妄想建立国祚!还右相!那谁是左相呢?总不会是这位名满江南的花魁吧?”
火凰滢坐在落无尘的右下首。
今日,她是副审官。
面对羞辱,她镇定自如。
落无尘也未被激怒,静静道:“这位兄台料错了,左相乃前徽州巡抚鄢大人之次女鄢芸。霞照出了这等变故,火大人决意将霞照清理干净才肯离开。”
那人:“……”
众人:……
落无尘端坐在堂上,也未穿官服,一身黑衣凝聚了绝世风华;也未板脸拿腔作势,云淡风轻的,便令人耳目一清。
他获得了所有女人的认可,小姑娘和小媳妇们都双目放光地盯着他,年纪大些的媳妇婆子则议论:
“看着就好威严的样子。”
“对,一看就是清官。”
旁边男人听了都翻白眼——清官贪官从脸上能看出来吗?不过,落无尘给他们的感觉很正气,反正比火凰滢看着顺眼多了,所以他们没反驳。
文人士子的感觉就复杂了。
落无尘乃前朝举人,身上有功名的,且在江南素有才名,若非大靖灭亡,金榜题名是肯定的,一上来便被李菡瑶封为右相,令一干读书人心狠狠震动。
这是从龙之功啊!
谁不想做官?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十年寒窗为的就是功名。
李菡瑶造反起家,名不正言不顺,且是女人,一开始大家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看这场闹剧,等她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并在军、政、民、教育等事项上颁发一系列新政,并安排得极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可比,大家便再不敢轻视她了,不服、嫉妒、仇恨……丰富之极。
许多人想封杀她。
但斗争是一把双刃剑,一个不好,未伤人先伤己,譬如梅子涵,现在韩非也要步他后尘吗?
大家都悬着心观审。
落无尘首先审的是湖州按察使董大人被杀一案,嫌犯除了韩非还有老魁。落无尘传董大人长子董少爷、董少爷同窗、董家小厮和丫鬟上堂询问,剖析案情:
二月十三是董大人生日,亲友上门恭贺,韩非与董少爷交好,也和几个同窗上门恭贺。
傍晚宴席结束,客散。
深夜,董大人在书房被杀。
官府认为是高手夜闯董府,暗杀了董大人,无人将此事跟白天来恭贺的客人联系在一起,因为凶杀在深夜发生,那时客人都已经告辞离去。
落无尘问询了董少爷及同窗、董家小厮和丫鬟后指出:韩非在宴席期间消失了一刻钟,溜进西南偏院,将老魁放进董家,藏进主院书房帘幕后;到晚上,老魁杀了董大人,再从容离去,依然走西南偏院。
董家小厮看见韩非进偏院。
董家丫鬟上茶时在书房走廊上碰见韩非和老魁,当时老魁一副书生打扮,故而丫鬟没怀疑,只当老魁是上门恭贺的来客之一;甚至在官府询问时她也没提,因为来客在傍晚都告辞离开了,她并不知老魁没离开;其他人则根本不知老魁来过,因为老魁不是从大门进来的,接客的管家和主人都没见过他,送客的时候自然没发现少了人。
韩非愤怒道:“一派胡言!在下是客人,如何能放外人进董府?又如何放他进来?”
落无尘道:“绳索!”
韩非冲道:“什么绳子?!”
落无尘道,韩非事先准备了绳索藏在宽袖内,宴席上借口喝多了出去吹风,进入西南偏院,站在北墙角下,将带爪勾的绳索一端扔过墙头,等在外面的老魁便借绳索之力攀爬进董家;事后也是以此方法离开。——有墙头青砖的擦痕为证,官府勘察现场时记录了。
落无尘出示老魁的画像,董家丫鬟指证画上人当时跟韩非在一起,看见她很快走开了。
接着,假老魁被押上堂,供认真老魁早被梅子涵释放,他代替老魁待在牢里,直到火凰滢脱困那天,他才离开牢房,然后立即出城,两日前落网。
韩非依然矢口否认罪行。
“谁看见在下带绳索的?”
“这是栽赃!”
“在下并不知道那人是老魁,酒宴上跟不相识的人招呼有什么不对?这原本就是交结的场合。”
……
落无尘道:“还有个证人。”
韩非:“……”
为何不一股脑拉上堂?
落无尘又传了一名小商贩上堂,据这小商贩道,他每日都挑着一担米糕在各街巷转悠,卖完回家。二月十三上午,他经过董府后街巷,看见一书生扯着绳索翻过去了,当时还以为是董家少爷闹着玩,再想不到贼或者凶杀上面去。因为他刚从前街转过来,晓得董家正宾客盈门。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时候翻墙进去偷东西?过后听说董大人被害,他虽疑惑,却不想多事。一来他是蝼蚁小民,怕惹事上身;二来凶杀在晚上,他觉得不相干。
现一对证,时辰吻合。
韩非当时正在偏院。
落无尘问韩非:“韩兄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745章 你为何要辅佐李菡瑶?
韩非徒劳地否认道:“这是栽赃!他在外面,如何能看见是我扔绳子的?不是在下。董兄,不是小弟!”又冲落无尘喊道:“你把凶手叫来对质!”
董少爷面色阴晴不定。
落无尘也不跟他论证,淡漠道:“韩兄莫非以为,老魁尚未抓获,本官就奈何不了你?”
韩非忽然强横道:“落无尘,你利欲熏心,为了李菡瑶那妖女,竟不惜冤枉书院同窗。你这是帮李菡瑶针对何老师吗?要定在下的罪,拿证据来!”
何陋也紧紧盯着落无尘。
落无尘道:“你一个人的罪定不了,本官替你找些同伴来,人多了,就容易定了。来人——”
何陋听这话觉得蹊跷。
韩非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接下来,落无尘就跟走马灯似的,传了一拨又一拨人上堂,将江南几十桩刺杀案都过了一遍。
这些案子跟董大人被杀案惊人相似:
其一,案发当天,被害官员必有客人上门,事由五花八门。有一桩案子,那客人很明目张胆,干脆是去通风报信的,说江南好些官员被杀了,提醒那官员当心,务必要加强护卫。
其二,客人中必有一人是何陋学生或弟子,且跟被害官员或其亲人熟识,但案发时又不在场。
其三,家中院墙必有攀爬的痕迹,即便勘察现场时没发现,后来也在落无尘提醒下发现了。
其四,暗杀无声无息。
各地官府都一致认为是高手刺杀,但落无尘以为:凶手事先藏在被害者家中,才能在杀人后从容撤退。
在审问的过程中,落无尘将老魁的画像让人辨认,竟有三家下人都说见过此人,可见老魁杀了董大人后,又赶场似的赶到下家,进行下一桩刺杀。
短短数日,三十多人被害。
待全部案子过堂完毕,共拘押了三十多个儒生和学子,不是何陋的弟子,便是他的学生
何陋震惊万分。
董少爷等死者亲人都怒不可遏,虎视眈眈地盯着何陋,只因落无尘尚未结束审问,才忍住没爆发,但他们都聚在堂下不肯走,情势一触即发。
韩非喊道:“你污蔑我们!”
他满眼的恐惧,不敢看何陋。
何陋努力挺着脊背。
董少爷几乎相信了落无尘,却没有妄动。他父亲能做到州按察使这个位置上,又岂是简单的?他自小耳目熏染,明白官场险恶,很多事不能看表面,眼下江南各方势力倾轧,他再想替父报仇,也不愿被人利用了,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更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问落无尘:“落大人言之凿凿,然凶手一个不见,让我等如何相信你?说到底,这不过都是你的推论。除了老魁,凶手还有谁?大人最好说清楚。”
再合理,也是推论。
要定罪,需要凶手认罪。
落无尘道:“自然要说清楚。”
这是梅子涵一手策划的!
“……火大人失踪,董大人被杀,本官感觉江南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便潜伏在暗中调查。本官发现各家院墙上攀爬的勒痕,对案发当天被害人家中发生的事也了然于胸,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直到救出火大人,拘押梅子涵,发现老魁早已离开,地牢里关的是假老魁,还有许多重犯也都以各种理由开释,本官才恍若拨开迷雾:这许多案子其实是一个案子,互相关联,一案破,案案破……”
董少爷强忍悲恸问:“梅子涵为何绕这大一个圈?”说实在的,若非落无尘层层剖析,他根本想不通。
落无尘反问道:“案发后,董少爷可曾怀疑过韩非?”
董少爷咬牙道:“不曾!”
落无尘道:“官府可曾怀疑他?”
董少爷继续道:“也不曾!”
落无尘道:“这就是了。梅子涵筹划这么大规模刺杀,将人心和局势利用了个遍,大才!”
这赞誉冰冷无情。
何陋听后身子晃了晃。
落无尘目视下方,提高声音道:“因为梅子涵要利用何老前辈在士林中的声望。自李姑娘在霞照街头斩杀贪官、威慑江南官场,并任用火姑娘等女子为官后,何老前辈便不断用笔墨讨伐李姑娘。梅子涵游说同门师兄弟参与刺杀,嫁祸李姑娘,他们都误以为是何老前辈主谋。”
韩非一呆,难道不是吗?
他终于看向何陋。
何陋脸色灰败得厉害。
落无尘冷冷对韩非道:“别怀疑何老前辈,他怎会做这种事。你们真枉费了前辈教导。”
他接着道:“再者,可利用这层关系掩盖真相。韩非等人都是何老前辈的弟子和学生,并不在官场,且手无缚鸡之力,案发时又不在场,谁会怀疑他们?
“就算有人怀疑过,查不到凶手线索也会放弃。谁能想到老魁呢?那时候他还关在地牢里呢。其他重犯也是随着梅子涵审案的进展,一个接一个释放的,没有人将他们跟异地的凶杀案联系起来。这多隐蔽!”
董少爷眼睛就涨红了。
被怒火冲击的。
他没理韩非,却转向何陋,寒声道:“前辈不给个交代吗?”
何陋也没理他,而是对落无尘道:“凶手呢?你若拿不来凶手,这一切都不能作数。”
落无尘道:“放心,凶手很快落网。”
何陋道:“哦?在哪儿?”
落无尘目光放空,越过县衙大门,看向外面,悠悠道:“应该去劫宝了吧。李姑娘早就放出风声,今天去方家破机关、取财宝,他们怎会放过这机会呢?复兴大靖可是需要银子的。秦氏皇族可没李家豪富、纺织商支持。大家等等吧,等凶手押到了,就能结案了……”
所以,李菡瑶早就布局好了:落无尘在这明修栈道,她和方勉去暗度陈仓了?
董少爷讥讽地看着韩非。
韩非满眼恐惧和绝望。
何陋看见他这副神情,终于撑不住了,向后跌倒在椅内。
落无尘急忙叫“大夫”,一面奔下堂来;大堂门口忽然骚乱起来,火凰滢急忙威喝“肃静!”
落无尘听得外面叫喊声一片,却顾不得查看,紧张地抱住何陋,问:“先生,你怎么样?”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结果吗?”
“不,学生若有此心,天理难容。学生之前劝告先生,就是怕先生得知真相后身子会受不了。先生桃李满天下,成名者不知多少,何必为这些人伤心。”
“落无尘,你、为什么要辅佐、李菡瑶?就因为爱慕她?”
“不,先生误会学生了。学生辅佐李姑娘,乃是因为与李姑娘志同道合。李姑娘要为天下女子撑起一片天,学生也希望能为天下女子撑起这片天!”
若非认同,又怎会支持!
若不认同,这爱如何持久?
第746章 比狠心
何陋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欣赏的少年,尽管心里很不认同他,却不得不继续欣赏他——欣赏他的勇气,欣赏他的坦然,欣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惜,错了方向!
“恩师!恩师!!!”
韩非跪着膝行过来,焦急惶恐地呼唤。
何陋看也不看他,实在被他伤透了心。——弟子可不比书院的学生,弟子是奉茶磕头才记入名下、收来继承其衣钵的,就跟儿子一样;有些比儿子更亲近,因为儿子除了传承血脉,在其他方面未必就能如老子的意。
韩非感到老师的失望,又痛又慌,不住请罪,心里更恨落无尘和李菡瑶了,尤其恨火凰滢。
这时,济世堂的大夫匆匆从后堂走出来,身后跟着个背药箱的小药童。——落无尘早请了他来,就为了应付眼下这局面,所以何陋一晕他就现身。
何陋这时真不知该感动还是愤怒,心情复杂的很。落无尘对他是真的关心,这令他感动,但造成这局面的就是落无尘自己,再往前推,罪魁是李菡瑶。落无尘坚定不移地安排并进行这一步,事后的关心又算什么?
大夫替何陋请脉。
“杨大夫,先生怎么样?”
“还好。我替先生扎几针。”
“杨大夫费心了。”
外面喧闹声大了起来。
何陋涩声问:“外面怎么了?”
落无尘神情莫名地看着他,轻声道:“梅子涵应该联络了不少文人士子,虽然学生拘押了几十个,也未能让背后的人死心,定会借先生之名煽动他们闹事。”
何陋心神再次绷紧。
落无尘头也不回地吩咐衙役:“去告诉李典:按事先布置的进行,不许一个人冲进衙门。”
衙役道:“是,大人。”
一面转身出去了。
何陋惊问:“你要干什么?”
落无尘道:“先生放心,学生不会让官兵镇压的,只是阻挡他们冲击县衙。至于冲突中会伤及无辜——”说到这他停下,定定地看着何陋,半晌才缓缓接道——“请恕学生顾不得了。若官兵出手,不论是何结局,对方都不会放过这机会,给学生、给李姑娘扣上屠杀读书人的罪名。”
何陋原以为他会采取措施,避免事态扩大,谁知竟听到这一番明哲保身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那个风清月朗的落无尘吗?
连杨大夫也意外,瞥了落无尘一眼。
何陋哆嗦道:“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闹,伤及无辜也不管?死多少人都不管?”
落无尘神情不变,淡淡道:“先生可以阻止!”
何陋一愣。
此话何意?
落无尘盯着道:“此时,唯有先生出面才可以阻止他们。学生知道先生心有不甘。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死伤惨重,李姑娘固然会被天下人诟病,先生也逃不了一个‘主谋’的罪名。这案子已审清楚了。他们可以作证。“
他转向董大少爷。
董大少爷等被害官员亲眷都恶狠狠地盯着何陋。
何陋不由颤抖起来。
杨大夫提醒道:“落公子,施针的时候情绪不宜波动。”
落无尘点点头,道:“本官明白,但此时非比寻常,本官不能不将厉害关系剖析给先生听。”
何陋道:“你、好狠的心!”
落无尘淡声道:“心不狠,如何做得宰相!先生一向胸襟磊落、济世为怀,今日,学生想知道先生如何选择,是否在乎百姓性命,但愿先生别让学生失望。”
何陋:“……”
这是在逼他?
他脑子一阵晕眩,向后瘫倒靠在椅背上。
落无尘竟顾惜名誉而置无辜百姓性命于不顾,无情至此,实在不像他所了解的江南第一才子。
他自己也不是漠视无辜性命的人,可为何一想到出面阻止这场乱局,心底竟隐隐不甘呢?
他定了定心,明白了:
落无尘在跟他比狠。
谁的心更狠,谁就赢了!
这一刻,何陋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倒要看落无尘如何收场。可惜,他平日里很注重保养,再者年纪也不甚老,才五十来岁,比方无莫年轻多了,因此虽气得血气翻涌,要想驾鹤西去却还不够,何况还有大夫守着呢。
该如何选择?
杨大夫静静地施针。
韩非见落无尘将恩师逼成这样,不顾一切地骂道:“落无尘,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敢逼恩师……”
落无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淡、讥讽的笑,示意衙役“将他带下去,别吵了前辈。”
衙役忙答应,将韩非拖走了。
董少爷冲着他背影“呸”了一声,骂道:“自己不孝,欺师灭祖,竟把过失推到别人头上,无耻之极!”
韩非身形微微一僵。
落无尘起身,看向大堂外,远远的,就听衙门外的街市上传来呼嚎声,一波又一波,仿佛海啸奔袭而来。相比之下,衙门内声音要小些。仪门内、大堂外乌泱泱都是围观堂审的文人士子和百姓。他们已知前段日子震惊江南的谋杀案真相,反响强烈,碍于官兵和衙役震慑,不敢放肆,只低声议论,充满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落无尘一起身,堂上堂下、屋里屋外人都屏息凝神,都看着他,听他如何处置。
女人们想到他刚才说的“希望能为天下女子撑起一片天”,就激动得不能自持。
这是个为女子做主的男人!
还是个谪仙般俊逸的男人!
随着他转过来,女人们都挺直了脊背,随时准备呼应他,谁敢反对他,她们第一个不依。
落无尘听着街市上传来的声音,神情冷峻,对着人群高声道:“落子安愿为天下女子撑起一片朗朗青天!有人嘲笑本官,本官也不提大道理,只问他们:吾等男儿,常自命为‘伟丈夫’,难道不该替妻女撑起一片天?轻视践踏女子,便是轻视慈母和妻女,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这话掀起疯狂的浪潮。
有人反对有人附和。
挤在大堂门口的女子都是刘诗雨派来的,此刻,狂热地看着落无尘,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媳妇喊了一声“落大人才是伟丈夫”,顿时女人们仿佛被除了枷锁,都跟着高喊起来。
混乱中,一小媳妇悄悄退出,顺着游廊疾奔向衙门外。大堂门口和游廊下守护着一排排官兵,每人身前都竖着一人高的盾牌,盯着院中乌泱泱躁动不安的人群,神情萧杀、沉默,无人拦阻跑出来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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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两章。
第747章 闹大了才有利
县衙外的街市就混乱多了。
文人士子们试图冲击县衙,官兵团团围在县衙周围,个个手持盾牌,也不阻止反击,只防守。这令某些人更加胆大了,叫嚣着要杀了李菡瑶同党。
县衙对面的巷口。
两个中年文士隐在人群后低语。
“官兵不还手怎办?”
“那就逼他们动手!”
“那不是给他们借口抓人,说咱们蓄意闹事?”
“蓄意闹事?哼,李菡瑶是造反第一人,有何立场管教别人!冲撞起来,谁能分清是非?只要他们动手了,便百口莫辩。闹大了对咱们才有利。”
说话的文士一派淡然,跟落无尘有得一比,不过落无尘的性子是天生清淡,而此人的淡然却显世故和冷酷,是因阅历累积而表现出的沉稳。
另一人跟他年纪相仿,表现便不如他了,紧张道:“里面传信出来,说落无尘将案子审明白了,若闹大了,要如何善后?还有何先生,会不会生气?”
淡然文士盯着衙门口,轻声道:“这善后轮不到他们了,自然是咱们来善后。许将军率一万禁军围剿李菡瑶,你以为她还能回来?李菡瑶回不来,这罪行只能由落无尘承担。至于何先生……他会支持我们的。”
同伴紧张的神情松弛了些,道:“今日一过,梅子涵他们都能脱困了。这一遭他受害不浅。”
淡然文士不在意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这点事算什么。”
同伴道:“这说的是。”
只要翻转了局面,再将火凰滢和李菡瑶踩下去,替梅子涵洗清污点是很容易的事。
淡然文士扫视长街一遍,等不得了,命令道:“吩咐他们声讨落无尘助纣为虐,证据不足便扣押韩兄等人,颠倒黑白,又逼迫何先生,残忍无道……趁着混乱动手射杀门口的官兵。他们若反击更好,就冲杀进去。”
同伴听得两眼放光,忙沿着街道挤向东头。须臾转来,低声道:“妥了。”一面盯着前方人群。
淡然文士依旧淡然,问他:“何姑娘可请来了?”
同伴道:“请来了。”
淡然文士微笑道:“用女人对付女人,必收奇效!”
何姑娘是何陋的小女,与韩非定有婚约,是个完全长在内宅的闺秀,轻易不会抛头露面。之前他们派人去何家报信,说韩非无辜被抓,何陋也被拘押在堂。何姑娘急得了不得,再顾不得,忙忙地就赶来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同伴想像那后果,有些发寒。
这时,整个长街的情势起了变化,刚才传的命令效果显现,就见街上人裹着人往前挤,叫着喊着:
“落无尘助纣为虐!”
“没有证据怎么抓人?”
“放了何先生!”
……
在这样的声讨阵势下,一两句解释根本无济于事,丢出去迅速被淹没,溅不起一点浪花。
守在衙门口的官兵严阵以待,将盾牌竖在身前,排列整整齐齐,形成一道盾墙。
就是不动手!
淡然文士意外道:“还真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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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从衙门内挤出来的小媳妇见此情形吓一跳,忙奋力穿过人群,来到江南织造局,刘诗雨正坐在大堂上发号施令,往来传令的皆是女子,有媳妇有婆子。
那媳妇进去,红着脸、喘着气叫“刘织造。”
刘诗雨问:“落公子那里怎样了?”
那媳妇将堂审情形和结果三言两语回禀了。
刘诗雨肃然道:“我知道了。传令各工坊的姐妹们,按事先交代的章程行事,各人负责一块,切不可乱了章法,务必要制止骚乱扩大,随时准备善后!”
众人得令,分头去了。
欧阳家别苑,欧阳薇薇伤势虽痊愈,还需静养,因此李菡瑶不许她操劳大事。但在这关键时候,欧阳薇薇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也在指挥安排。
她与刘诗雨性子不同,尽管欧阳老爷和夫人都没了,连弟弟欧阳静辉也因暴出不是欧阳家血脉的丑闻而离家,欧阳家嫡支只剩她了,但她依然未表现出家主的强势。——她习惯了内敛,依然隐在背后指挥。
以前,她隐在父亲身后。
现在,她隐在族老们身后。
两月前,她就对族中长辈和各大管事道:欧阳家元气大伤,不宜出头掺和太多事,只需稳定自家工坊,善待工人,不违法作恶。占据了大义,哪怕将来李菡瑶败了,江南被王壑统领的朝廷收复,欧阳家也不会被牵连。至于眼下,若因此得罪了某些势力,推给李菡瑶就是了。
这想法得到族人一致认同。
因此,她的指令也被认同,在不知不觉间,顺利接掌了欧阳家,没泛起一点波澜。明面上,欧阳家族的事务都由族老和管事们处理,她却是实际掌权者。
这次也是一样。
昨天欧阳薇薇便下令:
尽力保护百姓!
尽力阻止骚乱!
尽力善后救治!
一切以安定江南为重。
欧阳家族的长辈心领神会:之前欧阳老爷跟范大勇勾结,吃了大亏,他们可不能再做糊涂事。年后,王壑在北疆大败安国,被玄武王、朱雀王和众朝臣推举为君。眼下江南归属不明,他们虽不愿掺和太多,但保护百姓不会错,阻止战乱不会错,保证江南安稳不会错,就算王壑来了,也会褒奖他们的,欧阳家将获得最大利益。
于是,欧阳氏上下都出动了。
欧阳薇薇坐在正房廊下,静静观赏满院春光,一面等候各路消息,随时做出应对和处理。欧阳氏的族老们都不知道,李菡瑶给她的任务就是全力辅佐落无尘和刘诗雨稳定江南,只要能完成这任务,她就立功了。
她有她驭下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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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照形势一触即发之时,李菡瑶和方勉也面临考验。
李菡瑶是昨天出城,随方家祖孙去方家祖宅取宝藏的。方氏是大族,忠义公府这一支的祖宅在距离霞照县不远的乌油镇,李菡瑶和方勉率两万人,乘几十艘大船,浩浩荡荡顺景江而下,赶往乌油镇取宝,并不避讳人。
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因为月皇一向自信,不但不隐瞒,反而大肆宣扬,第一要借此事扬威,第二要彰显她得民心,若不然,方家怎肯支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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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一章。
第748章 鸿哥哥和神秘女子
所以,沿途许多人看热闹。
取宝嗳,谁不想看!
那不是几万银子,也不是几十万银子,那是富可敌国的银子,数不清的财富!
今天,乌油镇景江流域上下五里、景江码头,都汇聚了无数的船只和马车行人。
然宝藏不在乌油镇。
在清园!
清园是方家别苑,距离乌油镇还有几十里水路,在景江一条支流附近。那支流只能算河,是无法行大船的,方勉将大船停靠在乌油镇景江码头,令手下官兵看守,另调集了几十艘小一号的船,和太爷爷、李菡瑶去清园取宝。
清园的藏宝密室是方无莫二十多岁时建的,里面的机关也是方无莫亲自设计的,后来虽也经过重修和完善,但以李菡瑶掌握的机关术,很容易开启了。
忙了一个晚上,才将所有财宝都搬上船。
今日清晨,他们便返程了。
方勉属下率五千人来接应。
江南四月天,又是清晨,雾蒙蒙的烟村和田野如同一幅水墨画,美不胜收。李菡瑶站在船头,目光炯炯地打量四周,似乎沉浸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
方无莫走过来,笑眯眯的。
最近几天他心情都很好。
“丫头,你倒有闲心。”
“高兴么。瞧这景多美。这地方我来过的。忠义公府的竹丝画闻名天下,竹丝画出自清园,爹爹特地带我来见识过一遭。那是夏天,不如现在天气好。”
“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
“不怕人劫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也没用。”
方无莫仔细盯着她看,没看出什么来,便将目光转开,遥望田野,叹道:“我自幼生活在这里,这方圆几十里的每一个村、每一条河、每一座桥,我都熟悉的很,就像印在头脑里的画儿,连色也不褪。可是长大后,在京城经历了许多事,反都记不清了;就算记得,也想不起来是哪一年的事。唉,活得年岁太久了,也没意思……”
李菡瑶莫名心悸,忙道:“我瞧着老爷子兴致好的很呢。”
方无莫转过脸来,老眼贼亮,道:“因为你呀。”
李菡瑶糊涂问:“因为我?”
方无莫点头,道:“以前那些事都没意思,眼下跟你这丫头做的事才有意思。没想到在迟暮之年,老夫还能有这一番作为。现在,老夫每天都精神抖擞……”
李菡瑶:“……”
明白了。
这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方勉带人在两岸护持。
李菡瑶不时瞟向岸上。
辰正,到达乌油镇。
船靠进景江码头,方勉一声令下,官兵便将小船上的财宝往大船上搬,一担一担,一箱一箱,络绎不绝,因每只船上还要载官兵,不敢装太满,便分装了四只船。
看热闹的人惊叹不已。
“这有多少银子啊!”
“不止银子,肯定有金子。”
“嗤!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方家攒了好几代的家财,用不完的才运回来收藏,不拣那值钱的藏,能叫藏宝?我估摸着,最差的也是金子。银子怕是没有,太蠢了,一箱也不值多少,又蠢又重,又惹眼……”
“一箱银子不值多少?你真敢说!”
……
吵吵嚷嚷,满口金银。
方勉派了官兵隔离码头,这些人都在圈外。
李菡瑶还没上船,和方勉站在码头入口,目光炯炯地扫视码头和江面,不知想什么。
才搬完,忽听一声响,一颗流星升上天空炸开,跟着就见岸上、水里、码头停泊的船上,钻出许多人来,攻击官兵。那些看热闹的至少有一半参与。
李菡瑶道:“总算来了!”声音不见惊慌,而是松口气的感觉,并对方勉道:“将军立功的时候到了!”
方勉:“……”
所以,你不打算管了?
李菡瑶确实没管。
都交给方勉指挥。
方勉一面命官兵还击,一面疏散奔逃的百姓,好在百姓不多,都被伪装的敌人挤在前面。
敌人臂膀上缠一根白带,疯狂攻击那四艘装宝船上的官兵,试图抢船;另外,江上也驶来十几艘船,从后夹攻,为首的船上,一面大靖王旗升至桅杆顶端。
霎时间,码头成了战场。
敌人久攻不下,死伤惨重,知道李菡瑶有准备,却丝毫不肯退让一步。
混战时,李菡瑶接到一封信,是敌人通过镇上方家下人转交的,拆开一看,双目微凝。当下拿起望远镜,朝敌船上看去,看见一女子被推到船首。
那是江如蓝!
敌人在信中道:若不退让,便将江如蓝挂上桅杆绞死。
李菡瑶急喝道:“撤退!”
方勉猛回头,似不信般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斩截道:“先撤!”
方勉道:“这如何使得?撤了他们也不会放了江姑娘。我们起步一直受制于他们?”
李菡瑶道:“先让他们上船,我们再追。”
她绝不能让江如蓝有任何闪失。
方勉道:“姑姑,这不妥!”
他不肯听令。
那可是方家几代的财富,就为了一个女子拱手让人?这是他人生第一战,绝不能成为笑话。
再说敌船上,中舱内,一个清淡素雅、幽静如兰的白衣少妇正站在窗前,看着船头的江如蓝。
她身边还有个青年男子,双目如鹰般锐利,在看见江如蓝后质问道:“你没放她?你竟然骗我?!”
少妇转脸,轻轻浅浅一笑,道:“你不也骗了我么。”
鹰眼青年道:“我何曾骗你?”
少妇叹道:“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玩心眼。不是你泄密,靖海水军怎能逃脱?我听他们回禀,说当日只有一艘战船在海上爆炸,剩下那些都逃到哪去了?”
鹰眼青年冷冷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但既然你主动坦诚,我也告诉你:你视几万水军性命若无物,实令我寒心;若我知道你有此歹毒之心,拼死也要阻拦。想是天理昭昭,令你计谋失败,却怪到我头上。”
少妇再叹道:“你还不肯承认!江南第二才子如此自负,将旁人都当傻子吗?鸿哥哥,你该记得,我也很聪明的。”
鹰眼青年盯着外面不语。
少妇顺着他目光一瞧,知他看江如蓝,微微蹙眉,道:“东郭无名,你有名字!你有身份!为了你那高贵的身份,为了你身负的重任,我忍辱负重,把自己送进皇宫,你却连名字都不要了。这也罢了,潘家骗了你我,命运如斯,奈何?可你竟为了外人骗我!鸿哥哥,你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