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巨额赔偿
那张纸上,列着伍家工坊某个月的棉纱进货记录,哪有什么伍大少爷的留言,只有一个签名。
五姑娘怔怔地看向李菡瑶——又用诈术!来来去去用这一招,怎么就用不坏呢?
伍姑娘觉得心塞难受,哽咽道:“我要有你一半的厉害,我哥哥就不会死了。”
李菡瑶:“……”
顿了下,她才道:“姑娘并不比我差,不过历练少了而已,现在努力也不晚。姑娘可知我为何要查伍家?”
伍姑娘泪眼朦胧问:“为何?”
李菡瑶道:“为伍家正名!”
伍姑娘哭道:“正名有什么用?”
哥哥也活不过来了。
李菡瑶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能为伍家做的,不仅是查出真凶,为死者平冤,还要补偿伍家。”
伍姑娘脑子清醒了些。
伍太太也抬眼看过来。
李菡瑶道:“我并不善刑名审查和问案,却善于治理家业,所以我才查伍家的账目,通过账目来寻找真相,只怕比审问还来得快些……”
众人都无语——
你不擅长审案?
这话让我们情何以堪!
就听李菡瑶道:“……通过公布伍家账目,一为伍家正名,二替伍家宣扬口碑;除此外,衙门还要赔偿伍家损失。这桩冤案虽是梅子涵等人作恶,但齐主簿和阿茄也难辞其咎。贪官酷吏被抄家,家财都充入国库;同理,我认为官员失职造成百姓损失,也该由国库补偿抚恤。”
她根据伍家工坊的经营情况,以及伍家父子的经商能力,宣告赔偿伍家白银二十万两。
堂上堂下一齐呆滞。
连伍家母女都一呆。
齐主簿颤声问:“包括从伍家抄出来的财物?”
李菡瑶道:“不!那些财物照单返还;若有毁损,按市价赔偿,不在这二十万两之内。”
齐主簿:“……”
众人:……
真是巨额赔偿!
有人想死了,若有这么多赔偿的话。
李菡瑶跟着判决:颜氏判斩立决;齐主簿革职,发去天鬼峰要塞服劳役一年。
说到这,她停下。
韩非追问:“打死伍大少爷的阿茄呢?”
如今大家都知道阿茄是李菡瑶的人,出自李家的藤甲军,他唯恐李菡瑶徇私,因此咬住不放。
伍姑娘也盯着李菡瑶。
李菡瑶认真道:“我以为,律法森严,触犯律法者都必须受到惩治,然人死不能复生,将凶手正法也挽不回被害者的性命,故要尽力安抚死者亲人,补偿他们。对阿茄的惩治,我这里有两个决定,请伍家择其一。”
伍姑娘问:“哪两个?”
李菡瑶道:“其一,将阿茄发去天鬼峰要塞服苦役三年;其二,投身伍家为仆,赎其罪行,并帮姑娘打理家业。”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何陋冷笑道:“李姑娘好算计,想替属下开脱罪责,煞费苦心想出这一招来,真公道!”
伍姑娘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立即叫道:“我选第二个。”
伍太太急了,想要起身理论,才动了下身子,眼前一黑,只得扶住椅子背平定心绪。
何陋严厉道:“都如此开脱,律法还有何尊严?”
伍姑娘转身,盯着他道:“怎没尊严?他投身我家赎罪,是一辈子服役;而去天鬼峰服苦役,只得三年,孰轻孰重,老前辈难道比不出来?李姑娘并未徇私枉法。这才是真替我伍家着想呢。我就选第二!”
她语气十分坚决。
阿茄上前跪下,道:“属下愿意去伍家赎罪。”
何陋目光锐利地盯了他一眼,对伍姑娘道:“小丫头,你就不怕伍家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把持?”
伍姑娘道:“不怕!”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儿,她从十岁起就跟着父兄学习打理家业,只因上面有哥哥,且年长她许多,她才不显;如今父兄都不在了,她自然要担当起来。
伍家虽是三流纺织商,她也有些见识,李菡瑶给出这么优厚的赔偿条件,她一想便明白了:李菡瑶是想笼络伍家,来为自己正名,所以绝不会欺骗和利用伍家,只会全力扶持伍家,她若不抓住机会,真太蠢了。
李菡瑶说的对,哥哥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眼下她要做的是兴盛伍家,保护寡母弱弟,而免除阿茄的苦刑,一来可显她宽恕;二来能维系跟李菡瑶的关系;三么,这阿茄出自藤甲军,肯定有能力,可为伍家所用。
小姑娘迅速拿定主意,甚至来不及跟母亲商量,想等回家再跟母亲解释。自今日起,她要学李菡瑶,自强自立。李菡瑶能做的事,她为何不能做?
李菡瑶见何陋出面拦阻伍姑娘,有些不高兴,便问他:“在前辈眼里,晚辈就如此愚蠢,当着这么多人面公然行骗?将来暴露,我还有何威信?”
何陋盯着她,好半晌才肯定道:“你花这么大代价,想笼络伍家,邀买人心!”
李菡瑶点头道:“对。”
何陋讥讽道:“你倒坦诚。”
李菡瑶道:“坦诚不好吗?梅子涵兴风作浪,残害无辜,想污蔑我李菡瑶为笼络民心、杀富豪补贴工人,我自然要向世人证明自己。况且,这赔偿在我看来并不算多,以伍大少爷的能力,若活着,将来何止挣二十万两!”
何陋严正道:“你这是以公谋私!”
李菡瑶道:“谁说我以公谋私?我将以此案为例,形成律法制度,在天下推行,以维护百姓利益!”
梅子涵用心歹毒,这桩案子确实给她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影响,不是查出凶手,并将凶手正法就能完事的。
她一边审案,一边思索善后;案子审清楚了,办法也想出来了,于是全力补偿伍家,以此来证明给纺织行业的所有富豪们看:她不但保护工人利益,也保护东家利益,并不偏向哪一方,只要不过分,皆受她庇护。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今日过后,她声望更隆。
何陋震惊道:“这样的制度如何能定?你就不怕有人钻律法空子,谋害人命,窃取国库赔偿?”
李菡瑶反问他:“什么样的律法不会被钻空子?任何律法都会!前辈只看见弊端,就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犯一旦罪行暴露,将会被抄没家产,充入国库?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还赔上自个的性命。”
何陋:“……”
至此,李菡瑶宣布退堂,“这案子还不能结,明日接着审。还有江南官员被暗杀、靖海水军失踪、赵小将军失踪,李菡瑶必追查真凶,揭开阴谋……”
第720章 天降此女,是福是祸?
何陋起身,盯了李菡瑶一眼,转身就走。
李菡瑶忙叫:“前辈请留步。”
何陋停步,转脸问:“姑娘还有何指教?”
李菡瑶从公案后绕出来,收起威严,又恢复成天真乖巧的模样,走到何陋面前,诚恳道:“前辈名满天下,桃李也满天下,梅子涵不过一败类,还请前辈莫要为他生气,不值当。今日之事,只会彰显前辈品格,而绝不能撼动前辈的声望。晚辈也绝无抹黑前辈名节之心,堂审之中,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海涵。晚辈这里给前辈赔罪了!”
说罢躬身,深施一礼。
何陋忙一把捞住她衣袖,脱口道:“姑娘折煞老夫了,此事不与你相干……”说到这急忙闭嘴。
真不与这丫头相干吗?
明明她就是始作俑者!
何陋看着一脸真诚的小丫头,心塞的很:这要是个男儿该多好啊,没准他真就辅佐她了。可是现在,她越对他恭敬,越表现宽大,他就越不能容忍。
天降这样一个女子于世,到底是福是祸?
何陋急需跟同道中人探讨、分析心中忧虑,而具备这样资格的学儒,身边只有魏奉举。他瞄一眼老友,只见老家伙就跟长在椅子上一样,坐得稳稳的,显然还不想走。何陋很生气,决定跟这老家伙绝交。
哼,他还有别的朋友。
“明日老夫会再来。告辞!”何陋丢下这句话,带着一群弟子和学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菡瑶亲送他到衙门口,落无尘、魏家父子祖孙等人也都随她送出来,十分尊重和尊敬。
何陋却更心塞了。
李菡瑶望着他的马车走远,方回头吩咐方勉:“派人保护前辈,不能有任何闪失!”
方勉躬身道:“是!”
接着,李菡瑶转向伍家母女,她们身后站着阿茄,自现在起,他就是伍家的奴仆了。
李菡瑶叫道:“阿茄。”
阿茄忙走上前来,躬身抱拳道:“请姑娘吩咐。”
李菡瑶绷着小脸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吩咐你。以后,你只需听伍太太和伍姑娘吩咐。”
阿茄眼神微黯,却毫不迟疑道:“是。”
李菡瑶道:“我知别人都怀疑我用心,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在乎伍家的未来。我要你全力辅佐伍太太和伍姑娘,将伍家经营兴盛,直至伍二少爷接手。这是你该经受的惩罚,也是你该赎的罪,你不可心生怨怼。”
阿茄凛然道:“属下谨记。”
李菡瑶转向伍姑娘,道:“这只是我的安排,伍家若不想要他了,随时可将他退还给我。”
伍姑娘道:“谢姑娘费心。”
李菡瑶又对伍太太道:“伍兄遭难,晚辈痛心之极,别说陪二十万,就是赔二百万,也抵不上伍兄性命。晚辈做这些,不敢奢望能抚平太太心中伤痛,只求能尽微薄之力帮助伍姑娘和伍二少爷,使伍家不至就此败落……”
伍太太被这番话触动情怀,泪如雨下,拉着李菡瑶的手哭道:“怨不得外面人都赞姑娘,那么多人都追随你,你是真的好。他父子没了这些天,我们母女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伤心不说,还担惊受怕,半刻也不得安宁。姑娘小小年纪,把人心都看透了,懂我这为娘的苦楚……”絮絮叨叨哭诉了一刻钟,好容易才被李菡瑶劝平复了。
李菡瑶将她母女送上车,阿茄跟着,离开了衙门。
伍家母女离开后,李菡瑶又转向齐主簿,又换了一副神情,郑重道:“齐大人是老官吏了,便是不出这事,我也不会让你久居火县令之下,不过是想请你帮扶她一阵子,再将大人调离此地,另委以重任。”
齐主簿强忍着欢喜,含愧道:“属下辜负了姑娘。”
李菡瑶道:“这次将你发配天鬼峰要塞服役,是惩罚,也是你的机会:天鬼峰要塞屯兵五万,眼下还在扩展中,一应军务,都是鄢姑娘和胡齊亞商议制定,但缺一个有经验的人管理。大人此去,可从底层文书做起,协助胡齊亞处置军务,等大人劳役期满,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齐主簿道:“罪臣谢姑娘苦心。”
跪下给李菡瑶磕了三个头。
李菡瑶扶起他,对方勉道:“派可靠人送齐大人去景泰府,现在外面不太平,普通衙役靠不住。”
方勉道:“是。”
忙转身去安排。
于是齐主簿也被带走了,去景泰府之前,先要关在牢里,想回家去住是不成的了。。
之前李菡瑶忙着审案时,落无尘三人已将翻出来的文章交给刘诗雨送去印刷,等印出来至少要到晚上,为不耽搁时间,三人一起动手,当堂抄录了几十份,现请示李菡瑶,准备先在霞照城内外张贴、宣扬。
李菡瑶赞他们想得周密,对火凰滢道:“这事交火姐姐带人去安排吧,也让百姓们瞧瞧,他们的父母官回来了。”说着对火凰滢使了个眼色,要她收拢民心。
火凰滢躬身道:“是。”
方勉派了一队将士给她。
火凰滢便拿着告示离开了。
李菡瑶这才转向魏奉举,歉意道:“魏爷爷,晚辈原该备厚礼登门相请的,只因北方战事吃紧,晚辈往西北走了一趟,今日才回来,还请魏爷爷见谅。眼下天色已晚,请魏爷爷赏脸,让晚辈略尽些心意如何?”
魏奉举笑眯眯道:“赏脸,赏脸。老夫等了这半天,可不就想留下来吃饭嘛。姑娘送走一拨又一拨人,老夫刚才一直悬着心,生怕姑娘不留我。还好姑娘留了。”
魏若锦:“……”
魏天方:“……”
这真是祖父(父亲)吗?
魏天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父亲,又觉得父亲在小辈们面前露出这副神态,有些为老不尊,怕是不希望儿子看见,于是垂头装恭敬。
李菡瑶见老爷子这么亲切不见外,知他决定投靠自己了,心中欢喜,笑道:“魏爷爷打趣晚辈。走,我们进去。方将军已命人在醉仙楼定了酒席,一会儿就送来。”说着,和魏若锦一左一右扶着魏奉举转身。
魏奉举笑道:“不是打趣姑娘,说真的。”
李菡瑶忙道:“魏爷爷叫我瑶儿吧。”
第721章 不与风尘女子为伍
魏奉举道:“好,老夫就倚老卖老了。瑶丫头,你刚才说去了北疆才回来,可我之前听说是你的丫鬟观棋去了?那留在江南的这个李菡瑶又是谁?”一面问,一面觑着眼仔细打量李菡瑶的面容,仿佛想看清她真假。
魏若锦也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笑道:“那都是她们假扮的。我才是真的!”
她并不细解释。
她的身份能隐藏这么好,全赖父亲李卓航筹谋。
李卓航道:“最高明的伪装就是不伪装。”
别人易容,都是改变容貌扮成另外一个人;李菡瑶却改变她自己,出现在人前的李菡瑶都是经过易容的,便是她自己也不例外,只有做观棋时,才露真容。
王壑想不通李菡瑶是如何伪装成观棋的,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伪装,本来就长这样子。
有人要问了:就没有熟人认出她们吗?
这便要说到李卓航的谋划了。
八岁那年,李菡瑶为了方便,扮成观棋的模样跑出去,很容易就被李卓航逮住了。
李卓航心一动,想到女儿被山匪掳去,最后虽有惊无险,但这类事可一不可再,不能不防,于是,他让女儿扮成丫鬟,观棋扮成小姐。
开始那一二年,李菡瑶还会在脸上做些修饰,力求像观棋;随着她慢慢长大,这种修饰越来越少,最后不再修饰,就以本来面目扮作丫鬟。
而观棋一直在易容,却不是照着李菡瑶的样子易容的,女大十八变,在长大的过程中,她硬造了一副新的面貌出来,连亲友都瞒过了。本来呢,七岁以前的李菡瑶都被养在内宅,见过她的亲朋有限;七岁至八岁这年,她扮成小厮墨竹跟着父亲在外经商,外人更不知她真面目,这就方便了观棋在以后的岁月里瞒天过海。到如今,李菡瑶本人需以小姐身份出现的时候,反要经过化妆才行。
李卓航这样做,自有考量:
作为富家千金,李菡瑶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外人很难接近;便是接近了,也断不会无理地凑近她脸上细瞧,更不可能伸手摸她的脸,方便隐藏身份。
再者,化妆也方便。听琴等大丫鬟个个会涂脂抹粉,能迅速帮观棋装扮成假李菡瑶的样子,也能随时随地将她们自己易容成假李菡瑶。——就像这次,好几个月皇同时在各地现身,就是几个大丫鬟扮的。
而丫鬟就没这么尊贵了,很容易被人窥视和试探,所以李菡瑶做丫鬟时是没伪装的。
魏奉举祖孙见李菡瑶不愿细说,也知这是人家的秘密,知趣地不问了。
李菡瑶却主动解释道:“晚辈隐藏身份,不是最近的事,小时候就有了。那一年,我和父亲被山匪掳去——这件事魏爷爷和魏姐姐听说过吧?”
魏奉举和魏若锦忙都点头。
魏奉举笑道:“你小小年纪便收伏山匪,那山匪更成了你麾下得力干将,这事谁人不知!”
李菡瑶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次以后,父亲便拘紧了我,轻易不让我出门。晚辈淘气的很,就扮作丫鬟跑出去逛。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心生一计,从那以后便让我隐藏身份。这是长辈的一片苦心:想我李家偌大家业,我又没个兄弟姊妹,极容易被歹人觊觎,倘或再被掳劫一次,未必能有上次那样的侥幸,万一有个闪失,父母都经受不起。魏姐姐,小妹并非刻意欺骗你,还望你能谅解。”
魏若锦忙道:“妹妹放心,姐姐都理解。”
魏奉举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你能轻易瞒过众人。你父亲也算用心良苦,谁知歪打正着,如今你正要争霸天下,身份神秘些,正可迷惑对手。”
魏若锦瞅了李菡瑶一眼,微笑道:“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你根本没化妆。”
李菡瑶笑道:“姐姐一点就通。”
魏若锦见落无尘毫不意外,心想他是知情的,他和李菡瑶青梅竹马,这也在情理之中。
魏奉举因为李菡瑶对自己坦诚秘密,十分受用,便教训地劝道:“丫头,这件事你就不要对人解释了。你不说,谁也不知你从小时候就开始隐藏身份。乱世争雄,各凭手段,若都将老底交代给别人,还怎么争?”
魏若锦忙道:“正是。”
李菡瑶道:“晚辈知道了。”
说话间,大家到后堂落座。
墨竹忙迎上来,对着听琴和李菡瑶欣喜叫:“姑娘,观棋姐姐。姑娘路上辛苦。”
听琴和李菡瑶各自答应。
魏若锦就笑了,她觉得这小厮没分清真假李菡瑶。
听琴催墨竹烧水,给李菡瑶等人奉茶后,便示意墨竹跟她退到外面,让李菡瑶谈公事。
喝了一盏茶后,李菡瑶才对魏奉举道:“今天的事,魏爷爷怎么看?还请指点晚辈。”
魏奉举道:“来之前,老夫还真打算指点你一番,何老头背后可是牵连无数文人墨客,遍布天下,老夫怕你应对不了;眼下么,老夫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菡瑶忙问:“这是为何?”
魏奉举道:“何老头有文人士子支持,背后站着无数读书人,靠礼制压迫你;你有万千工人支持,背后站着江南百姓,倚仗民心保驾。何老头被梅子涵连累,名誉受损;你不惜代价赔偿伍家,收获名望。你已经占据上风,做的比老夫想象的还要好,老夫没什么指点你的。”
李菡瑶不信道:“怎会没有呢?何前辈可是发了檄文,广邀天下文人和各方势力来江南对付晚辈呢。”她眼巴巴地看着魏奉举,希望他能提点一二。
魏奉举翻眼道:“你不也下了战书?哎哟,气势汹汹,比何老头可厉害多了。你还怕他?”
李菡瑶:“……”
魏若锦和落无尘都抿嘴笑。
魏奉举见李菡瑶还在沉思,还想问别的,忙抢道:“丫头,老夫确有一事指点你。”
李菡瑶精神一振,忙道:“魏爷爷请讲。”
魏奉举道:“你发落了齐主簿,还有那个衙役,为何对火县令不置一词,还留用她?”
李菡瑶道:“她没错啊!”
魏奉举正色道:“以她的出身,做这个县令就是最大的错!丫头,听老夫一言:撤了她!你若真欣赏她,可让她做幕僚,隐在暗处帮助你;强任她做官,必给你带来极大的阻力,对手会揪住她的出身一直攻击你。这得不偿失。”
在火凰滢的问题上,他跟何陋是一致的;并且他还多一层顾虑,因魏若锦负责女学,常跟火凰滢接触,这令他很头疼——魏家的姑娘怎能与风尘女子为伍呢?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所以,他才劝李菡瑶。
第722章 激励女人的榜样
李菡瑶也收了笑容,端正神情,认真道:“魏爷爷,请恕晚辈难以从命。晚辈任用火凰滢,那是有深意的,因为她代表了女子最不堪的身份和境遇。若她这样的都能任用,那天下女子皆可用,只要她有能力。晚辈一旦在这个问题上让步,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何前辈他们绝不会因为晚辈放弃了火凰滢,就认可晚辈的理想。”
魏奉举忙道:“若是良家女子,他们就没借口了。”
李菡瑶道:“不,他们会得寸进尺。他们会说,晚辈是商女,没资格做官,更没资格做皇帝。或者干脆说,自古以来都是男尊女卑,女人就该待在内宅。那晚辈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晚辈希望改变天下女子的命运!”
落无尘插嘴道:“火姑娘已经从良了,可见他们并非反对风尘女子做官,而是反对女子做官。——古往今来所有的女子!曾经做官的,譬如梁心铭,他们会抨击她,甚至抹煞她的功绩;正在出头的,如李妹妹,他们会不惜代价阻拦。火姑娘不过是他们攻击李妹妹的借口而已。”
魏奉举道:“老夫当然知道,所以不能给他们借口。”
落无尘冷静道:“那没用。火姑娘已经从良,他们还揪住不放,可见出身不是关键,关键她是女人!没有她这个借口,对方还会找出其他的借口,直至压得李妹妹再也不能翻身,甚至要了她的性命为止!”
魏奉举道:“那也不能硬碰,暂避风头、徐徐图之岂不更稳妥?总比被人捏着把柄攻击强。”
李菡瑶道:“在晚辈看来没差别。”
魏天方道:“差别大了。”
他忍不住帮父亲。
李菡瑶道:“火姐姐曾经也是良家女子,不过因为命运不公,才沦落风尘。命运并非天定!”
魏奉举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李菡瑶道:“魏爷爷,谁也不是天生在风尘中。乱世人命如草芥,晚辈说句不中听的话:晚辈和魏姐姐都有可能沦落到火姐姐那样的境地。——鄢姐姐不就差了一点点么。若真到了那个境地,魏爷爷可希望有人能护住我们,并任用我们?因为我们并不比男人差!”
魏奉举如被雷击。
他任由魏若锦投靠李菡瑶,除了跟儿子说的那些明面理由外,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算计,便是连儿子他也没告诉:自废帝死后,天下动荡。乱世人命如草芥,魏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在这乱世中,若没有武力庇护,覆灭不过是顷刻间的事。那段日子,他夙夜忧叹,寝食难安。
范大勇率兵到霞照时,他恐慌到极点,生怕这草莽匹夫看上魏家的人脉,逼迫魏家投靠。
他是断断不会屈服的!
范大勇未必敢屠戮魏家,但会使用阴暗的手段:比如折腾魏家的男人,凌虐魏家女人。
他最疼爱孙女魏若锦,生恐范大勇干出逼婚的下流手段。虽然魏若锦早已跟宁致远定亲,但范大勇岂会被一纸婚书阻拦,所以他要替孙女寻靠山。
他既不信范大勇,也不信其他的地方势力;他也不愿跟王家张家搭上,况且张王两家的势力在京城、在西疆和西北边疆,远水救不了近火。鄢计是梁心铭的弟子,他们连鄢计都没保住,如何能保住魏家?
仔细思谋后,他选中了李菡瑶。那时候,李菡瑶刚大闹京城,名声鹊起,许多人因她是女子并不看好她,魏奉举却看到了她的能力。即便这能力最后不足以支持她登上巅峰,魏若锦投靠她也不会受太大牵连。
不错,是魏若锦!
并非魏家!
魏奉举算计好了:让孙女投靠李菡瑶,自己装病装糊涂。如此一来,魏家将来可进可退。
接下来的发展超乎他的意料:范大勇没盯上魏家,而是盯上了锦商刘家,要跟刘家联姻。这是冲着刘家巨额财富去了,因为养兵需要银子。刘家兄妹见事不对,果断投靠了李菡瑶。而李菡瑶也不负所托,不但保住了刘家,还灭了范大勇,强势崛起,成了江南霸主。
魏奉举庆幸的同时,也后怕不已:那天,有人上魏家招揽,自称是秦氏皇族人,新主是皇室正统。又说范大勇已经投靠了皇室,正要灭李菡瑶立威,逼他们早做打算。他这才明白,范大勇不是没看上魏家,而是留着呢,若他不答应招揽,只怕范大勇就会上门逼迫了。
现在经李菡瑶提醒,他立即醒悟:他的孙女差点就成了火凰滢,甚至还不如火凰滢。因为火凰滢是在和平时期,因祖父获罪而沦落风尘的,虽倒霉,却凭着才学和美色保住自己,成了清倌人,后被简繁带走。他的孙女若是沦落风尘,能有这么好命吗?人家会放过她吗?
魏奉举瞬间心思转了一个来回,神情也变了,不过还是没有松口。他认真问李菡瑶:“丫头,你护着火凰滢是因为情分,还是从大局考虑?”
李菡瑶道:“都有!”
魏奉举道:“然这次她失踪,固然有梅子涵陷害的缘故,但她连自保都做不到,显然能力不足。她在风尘中打滚这些年,竟被一个男人花言巧语欺骗,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担当大事?比你差远了。”
李菡瑶听了这话很不舒服,道:“魏爷爷,我们才十几岁,不经历挫折如何能成长?魏爷爷只看见晚辈发号施令、威风凛凛,却没看见晚辈吃亏的样子。”
魏奉举才听了第一句,就后悔自己失言,老脸挂不住,忙笑着问道:“你吃过什么亏?”
李菡瑶道:“晚辈吃的亏多着呢。”
谁天生就是能干的?
那都是哄人的话。
她有如今的成就,除了天资高,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也是别人不能比的。
落无尘微笑道:“前辈,吃一堑长一智,正因为火县令这次吃了大亏,将来成就才不可限量。”
李菡瑶点头道:“不信前辈看好了。”又坚定道:“晚辈坚持用火姐姐,因为她有能力有手段,所以晚辈要将她培养出来,成为激励天下女人的榜样!”
魏奉举不再争执,趁势下坡,将魏若锦拉到身前,郑重道:“老夫明白了。希望姑娘能像保护火县令一样,保护我家锦儿。老夫最疼这个孙女,希望她好好的;若她能立一番事业,老夫就更开怀了。老夫的儿孙没有太出色的,若是孙女能建功立业,老夫面上也光辉……”
第723章 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这一番对答,他和李菡瑶之间悄然翻转:李菡瑶一改谦逊的晚辈姿态,爆出强势霸道;而他也从有所倚仗、受尊敬的长辈,摆出臣服的姿态。
魏若锦眼睛红了。
她比谁都清楚,祖父其实跟何陋是一类人,认为女子就该贞静、柔顺、守本分,只看魏家对女儿的教养便可窥见一斑,现在竟为了她放弃坚持。
这是何等的包容!
何陋有多坚持,祖父就有多包容。
这都是为了保护她。
魏天方也不傻,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不禁有些嫉妒女儿,心想,父亲太偏心了,一早让他辞官回乡,生怕他会连累魏家;现在支持孙女投靠李菡瑶,就不怕连累魏家了?这也太宠孙女了,竟会为了孙女放弃生平坚守的原则,将魏家前程押在李菡瑶身上,说出去谁会信?
他却不知道,魏奉举还真想过这问题,贤臣择主而事,这个“主子”可不能随便选。
废帝死后,玄武王族和王家成为最强势力,王氏弟子门生遍天下,加上王壑笼络的前朝旧臣,可谓人才济济,魏天方若不辞官,魏家投靠过去,以他的才能和资质,在那边很难出头,更别说带挈魏家孙辈了。
而以魏若锦的才能,在李菡瑶麾下却十分亮眼,江南四大才女齐聚,听着就振奋。只要魏若锦受重用,魏天方便能沾女儿的光,在李菡瑶手下谋个一官半职,他虽平庸,好歹做过十来年的官,经验还是有的;魏家其他子弟也可凭借这份信任得到发展,比在王壑那边强。
且说眼前。
李菡瑶郑重道:“魏爷爷放心,晚辈定会护着魏家。”不仅仅是魏若锦,而是整个魏家。
魏奉举欣慰地笑了。他相信李菡瑶的承诺,不仅因为李菡瑶言而有信,还因为她刚才吩咐方勉保护何陋,她连何陋都保护,何况投靠她的魏家呢。
李菡瑶看着魏家祖孙,笑对魏若锦道:“魏爷爷真疼姐姐。我就没这福气,祖父老早就走了。”
魏若锦微笑不语。
魏奉举道:“姑娘知足吧,想想你父亲,都为你造反了。天下有哪个父亲这样对女儿?”说着隐晦地瞥了儿子一眼,仿佛嫌他不如李卓航爱女儿。
魏天方:“……”
父亲越发离谱了。
李菡瑶道:“爹爹对我是很好,但并不溺爱我,教导严厉的很……”她很想念父亲,说起小时候的事。
魏奉举听得津津有味,不住追问细节。
魏若锦和落无尘也都听住了。
魏天方觉得怪异极了: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们却像内宅妇人似的,坐这里闲谈起养儿育女来!
他自问比不过李卓航纵容女儿,为了避免被殃及,瞅李菡瑶回忆旧事停顿的工夫,巧妙地转变话题,因问:“听闻京城那边拥戴王壑为新主,王壑亲率大军往江南来了。姑娘刚从京城回来,请问姑娘是何打算?”
室内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肃然道:“争天下,建月国,称月皇!”
魏天方惊问:“这不是要开战?”
李菡瑶道:“谁说开战了!”
魏天方道:“王壑要建昊国,称昊帝;姑娘要建月国,称月皇,不开战如何分胜负?京城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菡瑶道:“好,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恰在这时,方勉带人送酒席来了,四五个兵丁,提着七八个大食盒,墨竹和听琴忙接过来。
李菡瑶道:“吃了饭再说。”
魏奉举道:“也好。”
心里装着事,大家也不客套,等饭菜摆满桌子,便坐下吃饭;李菡瑶命给火凰滢留一份。
饭罢,听琴沏茶奉上。
李菡瑶这才将她去西北送军粮、助玄武军击败安国,又因赵朝宗和靖海水军失踪被扣押,被带去京城,以及从京城金蝉脱壳逃离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连跟王壑定情都说了。她既决定公开身份,此事迟早要暴露,而在场几人皆是她要重用和倚仗的,坦诚以待才能令他们归心。
开始众人还插嘴询问一二句,听到后来一个个皆目瞪口呆,魏奉举张着嘴,胡子翘老高。
魏天方最沉不住气,满眼不可思议道:“他要娶,姑娘也想娶;他要做昊帝,姑娘想做月皇,谁也不肯退让,不打如何分胜负?若掀起内战,经历血雨腥风后还怎么结亲?卧榻之侧都不容他人酣睡,何况枕畔!”
魏奉举犀利地横了儿子一眼,道:“闭嘴!谁说一定要打?姑娘跟王壑暂时联手,就是为了避免内战。这是眼下最快捷的平定天下乱局的途径。”
他迅速领会了李菡瑶的宏观布局:先是跟王壑联手掀翻了嘉兴帝的龙椅,灭了大靖;再联手击败安国;再联手平定内乱;最后剩下他们二人决胜负。
他们绝对会成功!
王壑也是个雄才大略的主,跟李菡瑶正棋逢对手,若顺利的话,两家会合成一家,天下一统,谁做皇帝暂时还不能确定;最坏的结果,是两国分治。
魏天方管不住自己的嘴,不顾父亲呵斥追问道:“李姑娘对王壑是真心的吗?可会为了他放弃争霸天下?他对姑娘的情义有几分真心?据姑娘说,他尚不知姑娘身份,只当姑娘是丫鬟。请恕我直言,没有男人会立对手的丫鬟为皇后的。在争霸天下的斗争中,充满了残酷的利用和算计,梅子涵就是前车之鉴。姑娘也太轻信人了。”
魏若锦急道:“父亲!”
落无尘等人则一齐瞪眼,也没能阻止魏天方把话说完,大家慌忙转向李菡瑶,看她如何。
魏天方刺中了李菡瑶的心病,她再强也不过十几岁,当下杏眼泛红,霍然起身,宣誓般道:“我不会放弃的!我也不会轻信任何人,不然在玄武关就会答应嫁他,也不会金蝉脱壳从王家逃出来了。魏伯伯不必质疑,晚辈清楚自己的理想,不会放弃火凰滢,更不会放弃天下女人!”
魏天方:“……”
他不敢吭声了,李菡瑶的声音有些变调,似乎哽咽,他怕自己再质疑,小丫头就要哭出来了。
李菡瑶当然不会哭,她转向魏奉举,道:“魏爷爷,晚辈有件事想请魏爷爷帮忙。”
第724章 街头相遇
魏奉举忙站起身,道:“姑娘请说。”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对李菡瑶越来越恭敬了。
李菡瑶肃然道:“晚辈要在霞照建一个书院,包括男学和女学,学堂已经由方将军督造完工,想请魏爷爷出任院长。晚辈要不拘一格用人才,便不能忽视了人才的培养。这书院将是月国第一所男女混合的书院,也是天下第一所男女混合书院,其意深远。魏爷爷可愿助我?”
魏奉举暗想:何陋正召集天下文人讨伐李菡瑶,倒不好跟他们正面对峙的,不如去书院,横竖教书育人总是不错的,还能替魏家培养人脉。想罢便道:“姑娘信任老夫,是老夫的荣幸。但不知这书院起什么名号?”
李菡瑶见他一口应承了,心里一宽,面上就带出笑容来,道:“这个晚辈已经想好了:晚辈家住黄山脚下的月庄,庄外有月河,庄内有月湖,我李家与这‘月’字最有缘。因此,爹爹将家里的书斋命名为‘半月斋’,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又云‘学海无涯,而人生有涯,我辈当自强不息!’晚辈秉承爹爹教诲,给这书院赐名‘半月书院’!”
魏奉举叫道:“这名好!半月书院,好!”
众人也都纷纷赞好。
李菡瑶对方勉道:“你带魏爷爷他们去新建好的书院瞧瞧。”又对魏奉举道:“魏爷爷若觉学堂有不妥之处,直接告诉方将军,让他安排修缮;若是教学上的事,先记下来我们回头商量。晚辈有事要回家一趟。”
方勉和魏奉举都应下。
于是大家一齐出去。
才出县衙,就听长街东头传来叫骂声,听声音人还不少,李菡瑶便询问地看向方勉。
方勉解释道:“梅子涵和那姓黄的就押在那街口示众。”
李菡瑶想也不想就往那边走去。
魏奉举不肯错过这热闹,对方勉道:“方将军,咱们也从那边走,顺路绕一下,看看怎么回事。”
方勉:“……”
他鄙夷地瞅着魏老头,心道你想看热闹就直说,你知道新书院在哪么,就说顺路?明明在相反的方向!不过他也想看热闹,于是道:“那就绕一下。”
众人一齐来到东街口,就见十字街心的大柳树四周围了一圈人,看不见里面情形,只听得大家纷纷叫嚷,并从地上捡了石子儿往里面砸,这多是男人;女人们则直接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掏出鸡蛋、青菜等物往里扔,一点也不嫌糟蹋了东西。火凰滢带着丫鬟锦儿站在另一街口,身边也围了不少人,不知跟他们说什么,有两个听了忍不住跑过来,加入声讨梅子涵的队伍,骂不绝口。
魏奉举心抽了抽——这女人果然厉害,怪不得李菡瑶死要保她。她到底说了什么,引得这些市井小民恨不得扒了梅子涵的皮,这样糟蹋他?
李菡瑶也奇怪。
原来火凰滢带人出来张贴告示,经过这街口,见梅子涵和黄生被人围观,看见她这个当事人便调转目光对着她窃窃私语,对她的兴趣比对梅子涵更盛。
火凰滢暗叹:这便是女人的命运,即便是受害者,所遭受的非议并不比行凶的人少,因此大多女人被侵犯后都选择沉默和隐瞒,就怕被非议。
流言的传播者未必就一定安着坏心眼,但这种不经意的伤害更让人不知所措。
大家都用同情的、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有几个认得她的媳妇婆子想要过来安慰她,又恐她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脚下待走不走、要来不来的。
锦儿先承受不住。
火凰滢虽出身风尘,因名气大,又是清倌人,客人在她面前还算尊重,再说青楼画舫本就是卖笑的场所,即便有人调笑,她们也能应付;眼下她们可是在大街上,火凰滢又穿着官服——绿色官服黑色乌纱,配上她绝世姿容,说不出的清俊和威严,却被治下的子民指点非议,要如何应对?打不得,骂不得,还分辨不清。
偏偏梅子涵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是火凰滢,不禁双眼骤亮,扬声叫道:“火儿!我知道你生气,可我都是为了你好,造反大罪你能担当起吗?火儿……”
他声声叫唤,叫断肝肠。
锦儿见大家像看把戏一样看他们,又愤怒又紧张,想要上前骂梅子涵,又恐给大人带来更多羞辱,便局促地对火凰滢道:“大人,我们走吧。”
火凰滢盯着梅子涵,美眸微眯——走?今日她若掉头走了,往后别想在霞照立足。不,是别想在世上立足!李菡瑶派她出来,而不是要她暂避风头,就是想让她直面窘境,她一定要趟过这吃人的礼教和风俗!
终于有个媳妇向她走来。
火凰滢一看,是前面街上谭家包子铺的谭嫂子,她去吃过几回包子,算是熟人了。
谭嫂子小声道:“火大人别理那丧良心的,也别生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我们都知道大人是被人陷害的……”在她心里,火凰滢被陷害事小,受凌辱事大,因此她一字不提火凰滢被幽禁的事,只说伍家案子,一面说,一面还小心地打量火凰滢的神色,唯恐她受不了。
火凰滢果然眼红了。
谭嫂子就慌了,“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火凰滢滴泪道:“这世道不公,女子尤其活得艰难……”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柳树外围的人听见。
大家见美女县令居然不避讳,肯对他们敞开心扉诉苦,顿时热心泛滥,一下子围过来七八个,媳妇婆子靠的近些,男人离得远些,都七嘴八舌安慰。
美人的伤心之态也是美的,火凰滢睫毛上面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轻轻一闭眼,那泪珠便顺着粉艳艳的腮颊滚落,然后挂在细巧的下巴上。
这情态,令人怜惜不已。
当然,还有对梅子涵的愤恨。
就听她道:“也是本官命不好,当初他一贫如洗,跟同窗去画舫参加诗会,我见他谈吐不俗,便跟他相交了,常资助他些银两,劝他努力上进……”
众人听得两眼放光——
这可是风流艳事啊!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第725章 凌迟之辱
“……后来他要去府城参加乡试,我帮了他三百两银子,原是给他当路费,中举后直接上京参加来年会试的。他中举后没上京,跑来找我,说要替我赎身。可他哪来的银子?再说我有自知之明,自觉身份低贱,配不起他,拒绝了。他就去青山书院读书了。
“可笑我当时还以为他舍不下我,现在想来,怕是他自觉没把握,所以想进青山书院读书,等下一科再考,又不好意思不告诉我,巴巴地跑来跟我说想替我赎身。
“这回来,他当着江南许多有头有脸的官商,对本官表明心迹。本官想,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从良,且授了官,并不辱没他,好歹他是知根知底的人,于是就答应了。谁知他……他竟绝情至此,不但欺骗利用本官,还害得伍家家破人亡!本官一想起含冤而死的伍少东和胡大朗,就痛恨交加,恨不能从未认识他……”
幽幽的、惆怅的诉说,跟柳树下梅子涵故作深情的叫喊形成鲜明的反差,令谭嫂子等人怒火中烧。
谭嫂子再忍不住,高声骂道:“不要脸的畜生!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一肚子坏水,打量咱们都是傻子呢,听不出来他想败坏火大人名声!咱们虽然没读书,那也比畜生强,不像他,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然后引起一片附和。
火凰滢等一波声浪过了,才黯然道:“总是这世道不公,女人想活得自在太艰难了。本官虽出身不好,好歹读了不少书,又做了官,他要陷害我,要做得周密并不容易,所以费了许多的手脚,残害了许多无辜,转了这大一个弯。那些没读过书的,求告无门,只好任人欺负。本官听说,本官审的第一个案子,被告是周家寡妇,叫秦氏的,你们可记得?当众断得明明白白,判她无罪。那么能干的一个媳妇,却受本官连累,叫梅子涵设计,冤枉她跟李春私通,如今不知被公婆和小叔带到哪去了,生死不明。”
她一提,众人都想起来了。
有人还转不过来弯,疑惑问:“梅子涵陷害她做什么?”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犯不上啊。
火凰滢痛心道:“为了推翻本官审的案子是错的,他不惜栽赃秦氏和李春。梅子涵就罢了,心肠歹毒,可惜了秦氏的公婆,也跟着帮凶。不念儿媳的好,也要想想孙子吧?这么作践儿媳,两个孙子将来靠谁?”
众人轰然就炸开了。
如秦氏这样的媳妇太多了!
因此很容易就引起众怒。
谭嫂子想起自己嫁来谭家,任劳任怨,就这样男人每天还吆三喝四,若不是自己性格强势,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因此感触尤其深刻。
她见火凰滢说了这半天,似乎能承受打击了,便再不顾忌,要为县尊出气,也为了自己发泄,便转身“咚咚”跑到大柳树下,一边骂,一边扒开人群;看热闹的人见她来势汹汹,自动闪开一条路,让她进去。
她胳膊上挽着个篮子,里面装了半篮子鸡蛋,刚从别人家买的,她随手抓起两个鸡蛋,对着梅子涵就砸,顿时砸了一头的鸡蛋黄鸡蛋清,淋了一脸。
又骂道:“丧良心的畜生!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哪晓得是个下流胚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靠卖你娘的骚吃软饭,勾栏院的女人也比你干净……”
更多的女人赶来加入,手里有什么扔什么,一边扔一边骂;手里没东西的就上前踢几脚骂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要脸,靠女人吃饭。”
“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你爹怎么教的你,还是你没爹娘教?黑心烂肝的,坏事做绝了,头顶生疮脚底烂脓……”
那边,火凰滢还在“诉苦”。
男人们受不了了,感觉在这些女人心里眼里,他们简直不是东西,是迫害摧残女人的恶魔。
一胖屠夫就分辨道:“火大人,男人也不都是坏的。我们都是好人,谁都跟梅子涵一样!”那眼神仿佛说:你要是碰见我,我肯定对你好,把你捧手心里。
火凰滢认真道:“本官可没说男人都不好,况且女人也并非都善良。比如颜氏,跟梅子涵、蒋承志勾结,连自己男人都害,堪称毒妇,被李姑娘判斩立决。还有伍少爷,李姑娘怜惜他死得冤枉,赔了伍家二十万呢。”
男人们这才舒服了,既激动又解气,激动之下就想逞勇,顺便表白自己是良善可靠人,女人嫁他是福气,于是都跑到大柳树下,对着梅子涵各种羞辱折磨;实在没东西扔了,就上去踢几脚,引发了近身攻击的热潮。
看守的军士忙喊:“别打死了!”
言下之意,只要不打死就没事。
然后人们就疯狂了。
各种攻击层出不穷。
一个牵着骡子的汉子从街上经过,站着看了好一会热闹,那骡子便在大街上屙了一堆屎。
霞照作为上等大县,经济兴旺,商贸发达,城里有明文规定:禁止骡马在几条主街上拉屎,若拉了,主人要自行处理,不然就得缴罚银。那汉子并非有钱人,也知道这规定,见状有些慌,因为他身边啥都没有,怎么弄?唉,不该贪热闹的,若去了骡马市,拉再多也没事。
他眼珠一转,挤进人堆里,在梅子涵身前捡了几颗砸烂的菜,再跑出来,掰了菜叶子捧起骡屎又冲进人群,糊了梅子涵一头一脸骡屎,再塞他一嘴。
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接着都轰然大笑,都叫好。
梅子涵被熏得差点闭过去,好容易张开眼睛,虽只一条缝隙,却丝毫不妨碍他看清一张张嘲笑的脸,配合各种羞辱的言辞,一股脑灌入耳鼓。
他感到凌迟般的痛!
他努力寻找那个身穿官服的绿色身影,可惜这会子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连个人缝都没有,他根本看不见火凰滢,但他知道她就在外面,且正看着他,看着他经受凌迟之辱,因为这是她亲手推动的,怎能错过呢!
第726章 悬赏
忽然,混乱中有人说什么悬赏,人们顾不得骂他了,纷纷询问那人什么悬赏,赏金多少。
那人便道,美女县令悬赏白银两千两寻找秦氏,还有她公婆小叔,“提供消息的,赏银五百两。”
众人听了,又掀起新一轮热议:有人算计要发这一笔横财,有人则骂梅子涵作孽。
“怎么才能得两千?”
“必须找到人!”
“那要是我得了消息,去告诉衙门,等衙门里派人去抓他们,他们又跑了,那这赏银怎么算?”
“哎哟你问这么细,活像你知道他们在哪!我也不晓得。我又不是衙门的人。你不如去问火县令。喏,她还在那儿!”
“造孽哟!可怜的秦氏。”
“都是这姓梅的!就为了陷害火大人,说她断错了案子,就不顾秦氏死活,污蔑人家私通。”
“她公婆怎么也糊涂,跟着闹?”
“对呀,闹开了,丢周家的脸,叫儿孙怎么做人?”
“你不晓得,那秦氏瞒着公婆攒了不少钱,周家老两口想拿捏儿媳,才帮小儿子欺负他嫂子。”
“莫不是他想叔娶嫂?”
“可不就是!”
“上回我就看出来了。”
“也是个畜生!”
“真是畜生!”
……
人群外,火凰滢满眼忧伤地站在街头,做足了被辜负的怨女姿态。她以这副姿态激起了女人的公愤,也激起了男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成功地让梅子涵遭受凌迟之辱。但她并未罢休——弱者才让人同情,她不是弱者;况且,这同情又能支撑多久呢?眼下这些人同情她,等过段时日,他们就会瞧不起她了。所以,示弱之后她要立威!
首先,她要找到秦氏。
秦氏的案子,是她走入仕途审的第一个案子,绝不能葬送在梅子涵手上,为了秦氏,也为了她自己,她要再次翻案,扳回属于自己的荣誉和尊严。
其次,她要将梅子涵审过的案子统统从头再过一遍。她就不信了: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陷害无辜,审的案子会没有漏洞?只要能找出一桩冤案,梅子涵就彻底完了。虽然眼下他已经落魄了,但还有人惦记他,尤其是那些被他从地牢放出去的人,没准认为他是冤枉的,正私下密谋要救他呢。哼,她要断绝他一切生机!
正想着,忽然锦儿叫“大人。”
火凰滢以目询问“何事?”
锦儿抬起下巴示意道:“李姑娘来了。”
火凰滢忙顺着她目光一看,果然李菡瑶等人正向这边来,不禁眼前一亮,忙迎上去。
李菡瑶打量火凰滢,见她目光平和,既没有暴戾之气,也没有哀怨之色,心下略宽,笑问:“你在这做什么?”
火凰滢道:“正悬赏呢。”
李菡瑶忙问:“悬赏什么?”
火凰滢便将寻找秦氏一事说了。
李菡瑶立即领会她的深意,当即道:“两千两太少了,你即刻发布告:悬赏白银一万两,寻找并捉拿周家人和秦氏。哼,他们一定还在霞照境内!”
火凰滢喜道:“是,姑娘。”
魏奉举嘴角扯了扯,道:“这姓周的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价银子会有这么多。”
李菡瑶道:“不是周家人身价银子高,是火大人的官声价值高,远不止一万两!但悬赏一万也足够了,不必浪费。”说罢又对方勉道:“你再派人去找,把这悬赏在军营也公布一遍。我给个线索:你叫人出城往郊外去寻。”
方勉道:“是,姑姑。”
他瞥了火凰滢一眼,有些不服:在风尘打滚的女人,竟被一个刚入仕的书生给骗了感情,这么没用,也不知姑姑看中她哪一点,不遗余力地维护她。
他倒跟魏奉举一样的想法。
当下,火凰滢和方勉都吩咐下去,很快悬赏布告在大街小巷张贴出来,顿时百姓们疯狂了,除了富豪不在乎这一万两,那些普通百姓都想发这笔横财,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寻找蛛丝马迹,有人甚至全家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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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菡瑶和落无尘走在乘船由水路向杏花巷李家别院划去,方勉派了两艘船跟在他们后面护持,胡清风带着藤甲军在岸上警戒,严密关注四周。
今年江南天气和暖,才三月下旬,田湖水面上已经矗立了许多嫩荷,尽展“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风姿。因是傍晚时分,无数的鸟雀归巢,唧唧啾啾的鸣叫响彻湖面和柳林,夕阳斜照在湖面上,将黛青色的湖水染红了。
李菡瑶和落无尘并肩站在画舫船头,观看田湖晚景,看了一会,笑道:“往西北走了一趟,再回来看咱们这江南水乡的景色,格外觉得亲切、美好。”
落无尘觉得,“咱们”这两个字格外顺耳、贴心,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微笑道:“也是季节赶得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繁花盛景是别处比不了的。”
李菡瑶道:“也不是这么说,冬天的时候雪景也美。——我都记得。”侧首见他身上穿着黑衣,话锋一转,道:“无尘哥哥,你怎么穿起黑衣裳来?不过你穿黑色也好看,飘逸之姿不减,又增添了庄重……”
落无尘见她近距离上下打量自己,被关注的感觉令他很愉悦,解释道:“为了追查火大人的下落,不得不掩藏行迹。愚兄一向穿白色,太过惹眼,所以就换了黑色。”
李菡瑶道:“辛苦无尘哥哥了。”
落无尘道:“这有什么。你才辛苦呢,两月工夫奔波上万里,还做了那些事……”
听了这话,李菡瑶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目光也飘忽起来,泛泛地浮在湖面那些出水新荷上,耳边滤尽水声、鸟鸣声和风声,回荡着一个人的低语。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杏花巷,李菡瑶依然未回神,在听琴的牵引下,跟着落无尘上岸,进入李家别院,来到观月楼。
落无尘道:“就在这坐会吧。”
他先在葡萄架下石桌边坐了。
李菡瑶随口应道:“嗯。”
听琴忙示意小丫鬟拿坐垫来,垫在石凳上,然后扶李菡瑶坐了,再烧水泡茶。
落无尘也不聒噪李菡瑶,请小丫鬟捧了琴来,低头抚琴,淡淡的琴音合着鸟语花香,浑然天成。
暮色浓了,琴音止。
李菡瑶动了下。
忽听落无尘道:“王纳应该不愿扣押你。愚兄认为,你能从京城顺利脱身,是他有意纵容。”
第727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菡瑶和落无尘并肩站在画舫船头,观看田湖晚景,看了一会,笑道:“往西北走了一趟,再回来看咱们这江南水乡的景色,格外觉得亲切、美好。”
落无尘觉得,“咱们”这两个字格外顺耳、贴心,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微笑道:“也是季节赶得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繁花盛景是别处比不了的。”
李菡瑶道:“也不是这么说,冬天的时候雪景也美。——我都记得。”侧首见他身上穿着黑衣,话锋一转,道:“无尘哥哥,你怎么穿起黑衣裳来?不过你穿黑色也好看,飘逸之姿不减,又增添了庄重……”
落无尘见她近距离上下打量自己,被关注的感觉令他很愉悦,解释道:“为了追查火大人的下落,不得不掩藏行迹。愚兄一向穿白色,太过惹眼,所以就换了黑色。”
李菡瑶道:“辛苦无尘哥哥了。”
落无尘道:“这有什么。你才辛苦呢,两月工夫奔波上万里,还做了那些事……”
听了这话,李菡瑶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目光也飘忽起来,泛泛地浮在湖面那些出水新荷上,耳边滤尽水声、鸟鸣声和风声,回荡着一个人的低语。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杏花巷,李菡瑶依然未回神,在听琴的牵引下,跟着落无尘上岸,进入李家别院,来到观月楼。
落无尘道:“就在这坐会吧。”
他先在葡萄架下石桌边坐了。
李菡瑶随口应道:“嗯。”
听琴忙示意小丫鬟拿坐垫来,垫在石凳上,然后扶李菡瑶坐了,再烧水泡茶。
落无尘也不聒噪李菡瑶,请小丫鬟捧了琴来,低头抚琴,淡淡的琴音合着鸟语花香,浑然天成。
暮色浓了,琴音止。
李菡瑶动了下。
忽听落无尘道:“王纳应该不愿扣押你。愚兄认为,你能从京城顺利脱身,是他有意纵容。”
李菡瑶惊喜道:“真的吗?”
落无尘道:“嗯。”
李菡瑶疑惑道:“无尘哥哥如何知道?”
落无尘道:“他若真心爱你,并想得到你,便不敢强逼你,因为他很清楚,强逼你只会适得其反。”
李菡瑶心中被巨大的喜悦灌满,喃喃道:“所以说,他是真心爱我的?所以暗中纵容我离开。是了,我也觉得自己逃得容易了些。他那样厉害,想留住我有的是法子。我身在局中,倒不如无尘哥哥旁观者清了。”
忽然,她觉得身边有些静。
定睛一看,暮色昏沉。
“呀,天黑了!”
她彻底醒过神来,发现已经回到观月楼,正和落无尘坐在葡萄架下;似乎还不止这些,似乎她还听到了琴声,定是无尘哥哥见她神思恍惚,所以弹琴为她静心,暮色中,一身黑衣的无尘哥哥白皙的面色如玉般皎洁,星眸亮闪闪的看着她,透着关切,坚持不懈地守护她。
李菡瑶心微沉——
无尘哥哥竟替王壑说话!
他们可是情敌呢。
换上别个男子,李菡瑶肯定会怀疑他虚情假意,或者心怀奸诈,但她听出落无尘是真诚的。所以她才更不安,觉得无尘哥哥太为她付出了:明明深爱着她,看见她为情所困,为了开解她,不惜替情敌说话。
这份情,她无以为报。
可是落无尘不肯放弃。
怎么办?
她忍不住问:“无尘哥哥,你不生我气吗?”
落无尘的声音就如这春夜的气息一般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怎会生妹妹的气。妹妹若能得偿所愿,我虽遗憾,但肯定会为妹妹高兴;若不能,就当历练人生,妹妹从来就不是软弱的人,绝不至于被击垮。不论结果如何,妹妹都要看清真相,别误了终身和天下。”
“无尘哥哥!”李菡瑶忍不住叫,“谢谢你。”
落无尘微笑道:“谢什么。我也是为了自己。”
李菡瑶叹道:“无尘哥哥太风光霁月了!”她觉得自己和王壑都比落无尘坏,所以是一对儿。
落无尘:“……”
李妹妹年纪还是太小了,不够了解男人。他可没那么无私,他从来就没放弃过李妹妹。
落无尘很清楚自己在李菡瑶心中的地位,绝不亚于王壑,之所以错失了缔结姻缘的机会,乃是幼年的李菡瑶一心想要招赘婿撑立门户,在得知他没可能入赘后,便再不以男女之情对他;而他也因此不敢表露一点心事,否则就是居心不良了,原本“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因为这个缘故,生生将一段青梅竹马的情分错失了。
现在,一切都没变。
但分明有些人事都变了。
他因王壑而绝望。
也因王壑又生出希望。
王壑也没可能入赘李家,却不像他束手束脚,加上他妖孽的才华,令李菡瑶眼前一亮,遂生情愫。
落无尘在情场失意后,痛定思痛,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丝毫未气馁,因为他依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现在,他再不会受赘婿的条件束缚了,他要用柔情攻势,一点点占据李菡瑶的心,使她在不知不觉间离不开他,只要王壑行差踏错一步,哪怕有半点辜负李菡瑶,他便赢了。
落无尘不想用阴谋诡计。
情场如战场,他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因为他不愿伤害李菡瑶,他希望她真心接纳他。
落无尘正神游天外,忽听李菡瑶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坚强。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心里空落落的。从京城逃出来,一直到今天,我因记挂着江南局势,心一直悬着,没空想那么多,现在好容易能吐一口气了,我才想起在北疆和京城的许多事,感觉很迷茫和慌张……”
落无尘静静听罢,微笑道:“之前你不是还跟魏老太爷说,你们才十几岁,一时的挫折很正常,谁天生就是能干的?现在怎么又颓废了?我还在火大人面前夸你呢。”
李菡瑶感兴趣地问:“你夸我什么?”
落无尘道:“她被梅子涵伤害,做出些糊涂举动。我便对她道,若是李妹妹遇见这样的事,绝不会软弱的哭,只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越来越强。”
他故意的说这话,是想在李菡瑶心上打个底儿,将来万一王壑辜负了她,不至于一蹶不振。
第728章 如何赢得美人芳心
话题由今晨和方勉在城外伏击范大勇的指挥使李典引起的。李典今天见到两个李菡瑶,难免糊涂,当着人不敢问,等回到军营,他便试探地问方勉。
方勉肯定道:“后来的是真。”
李典失声道:“不可能!”
他以为那个是丫鬟呢。
方勉瞅他道:“大惊小怪!兵不厌诈懂吗?要是连你们也瞒不过,如何瞒过敌人?”
李典顿时讪讪的笑了。
方勉在议事堂召集军营的大小将领,先昭告李菡瑶争天下、建月国、称月皇的宏图大志,再公布李菡瑶的悬赏令,调集兵丁配合县衙寻找秦氏及公婆。
众人先肃然领命,接着便轰然炸开了,兴奋地询问、议论,而方勉也耐心与他们解答。
这是他的治兵方略。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将这只集合了地方禁军俘虏、工坊工人、市井百姓的杂军整治得焕然一新,并且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拥戴。他放下名门世家子的矜持,与他们同吃同住,并教授他们文韬武略。这些人都已成年,不可能从启蒙开始学,他便将实例融入训练中讲解。
因此缘故,将领们敢对他直言,一帮糙汉纷纷怂恿他:嫁月皇,做皇夫!他们会全力支持将军。
方勉道:“诸位之言,正合我意,但要想成事,靠本将军一人不行,还需仰仗诸位。只要我等上下一心,不但本将军能抱得美人归,你们也能建功立业,娶了妻的封妻荫子,未娶的也会受女人青睐,娶媳妇易如反掌!”
众将都大喜,都道:“将军需要我们怎么做,只管吩咐。”
方勉扫视一圈众人,反问:“依你们,该如何做?”
众人纷纷道:
“帮月皇打仗!”
“对,只要将军能建功立业,封王封侯,成为月皇最得力干将,就能配得上月皇了。”
“那也不行!我听说有许多男人都想嫁月皇,胡齊亞现在也是将军,比咱们将军还早投靠李姑娘呢。”
“胡齊亞那小子能跟咱们将军比吗?”
“将军的情敌是落无尘。”
“对,赢了落无尘就行!”
“落无尘再是江南才子也没用,手无缚鸡之力,眼下打仗,还得靠咱们武将。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属下将那酸书生被绑来一顿揍,不愁他不服将军。”
……
落无尘举起手。
议事堂立即安静下来。
落无尘目光炯炯,环视一圈众人道:“你们都错了!”
李典忙问:“错哪了?还请将军指点我们。”
落无尘道:“上兵伐谋,这情场亦是战场。诸位听好了!”
众将精神一振,知他又要讲兵法了,都昂首挺胸,原本笔直的身形现在更加挺直了。
方勉道:“先说建功立业、封王封侯:若月皇真是看重这身份的,早在废帝下旨宣她进宫时,她就会入宫做皇妃了,也不会造反了——这天底下谁能大过皇帝?可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皆不是月皇心中所求。”
众人不由点头。
方勉又道:“再说对付落无尘:本将军最大的情敌不是落无尘,而是另有其人。情敌的情敌就是朋友!眼下,本将军需跟落公子联手,先击败那人,然后我跟他再决胜负。便没有这层利害关系,你们也不许对付他。他是月皇的文臣,我是月皇的武将,我们是同僚,若是内讧起来,岂不让敌人钻了空子?这等愚蠢的想法不许再有;你们也谨记,同袍之间需互助互帮,方能事半功倍!对胡齊亞将军也是如此,不许再攻击他,他一个农家小子,能走到今天这地步,身上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众人听后都动容,更钦佩他心胸磊落,都束手答应,又问:“将军最大的情敌是谁?”
方勉道:“王壑!听说即将登基称昊帝!”
军汉们怔住,跟着便哗然:“那不是月皇的敌人吗?死对头!月皇怎么肯娶他呢?他也不肯嫁呀。”
落无尘示意他们肃静,然后道:“这中间的曲折,一时与你们也说不清。你们只要知道,他不仅是本将军的情敌,还是我们的对手,若我们输了,不仅输掉美人,还会输掉江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击败他!”
这下大家总算明白将军跟落无尘和胡齊亞联手的深意了。面对这样的强敌,不联手不行啊。
众人忙问:“如何才能击败王壑,请将军吩咐,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方勉道:“要想赢得月皇芳心,需了解她的雄心壮志,并助她实现这壮志。你们可知月皇的志向是什么?”
众人道:“当女皇啊。”
方勉道:“错了!”
众人都一脸糊涂——
怎么又错了?
不是将军刚才说,李菡瑶要建月国、称月皇吗?
方勉目视众将领,一字一句道:“月皇的志向是:建立女子科举入仕制度,引女子参政,当女皇只是她达成这目标的途径。因为只有当了皇帝,才有资格和能力发布诏令,提高女子地位,改变科举制度。本将军要助她实现这志向,须得你们大家齐心协力帮助,靠某一人可不行。”
众人都恍然,也都激动,并不管这番话是如何惊世骇俗,他们大多来自最底层,不论科举制度如何改,他们都没有机会参加,不如助李菡瑶改了,没准将来他们的儿子和女儿、孙子和孙女都能读书科举了。
于是众人再问:“如何帮?”
方勉就冷笑道:“女子科举的最大阻力是谁?是男人。你们想想:咱们这边男人都支持女子科举,而王壑那边男人都反对女子科举,最后会怎么样?”
众人对视,同声大笑。
也有脑子灵光的,比别人想的多了些,小心翼翼地问:“若女人当了官,不把咱们男人当人怎办?”
一言惊醒梦中人。
军汉们迟疑了,一个李菡瑶厉害不要紧,若是天下女人都作反起来,从此压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那就可怕了,他们将来在家中还有地位吗?
方勉翻眼道:“现在是男人当官,不把老百姓当人的官儿多了去了。好官不分男女,而在任人唯贤;夫妻之间,当互敬互爱、相扶相持,方能家业兴旺。”
第729章 既动心,便要有所为
众人忙不迭点头。
“将军这话在理。”
方勉继续道:“月皇虽致力于女子科举,但也没说从此就不让男人科举了。无论男女,只要真有才能,都可被任用,如此才能令国家兴盛。细算起来,这制度对当权者或有所损害,但对出身普通的你们却是大大有利的。”
一副将忙问:“如何有利?”
方勉道:“豪门权贵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容易,而你们想要娶知书识礼的女子就难了。月皇兴女学,许女子科举入仕,入学读书的女子便会增多。——寒门小户的女儿也可以入学。如此一来,你们便有机会娶知书识礼的女子为妻了。若你们立功升官,说不定还能娶一个做官的媳妇呢,那岂不是一门两荣耀?何愁家族不能兴盛!”
众人一想可不是,顿时双目放光。
一将领懊恼道:“属下成亲太早了,儿子都十二了。”
众人哄堂大笑。
方勉淡定道:“你可以娶知书识礼的儿媳、侄媳、孙媳;便不为了娶媳,也可将女儿送去读书,然后嫁一个好人家。虽说只有少数人能考中做官,但能识字总是好的;识字便会读书,读书便能明理;明理的女子,宜家宜室……”
他侃侃而谈,从女子读书谈到阴阳之道,阐明阴阳互补的观点;由此引申到科举擢升人才、治理江山社稷;再延伸到夫妻相守、兴旺家业之道。
他也不是干巴巴地空谈,先以他高祖父和高祖母的姻缘为例,讲述了方氏一族兴盛的经历。——他高祖母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郭织女。再以本朝王相和梁心铭的婚姻为例,证实了有能力的媳妇旺夫旺家。
众人先还当传奇故事一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来都收了嬉笑之色,专注认真起来。
方勉道:“或许诸位认为,自己是最普通不过的人,这些事与你们无干。真的无干吗?”
无人说话,都等着他讲解。
方勉道:“刚公布的悬赏一万两,寻找周家人。——这案子你们都听说了。周家媳妇秦氏,就是个不寻常的女子,这纷争就是她挣钱引起的。诸位扪心自问:若你们战死疆场,是希望自家媳妇像秦氏那样精明能干,全力支撑起门户,替你抚养儿女呢,还是希望她柔弱无助,男人一死便没了指望,连门都不敢出了,从此儿女遭罪?”
“当然希望她像秦氏!”
好几个将官都叫嚷。
所有人都一脸郑重,丝毫不嫌将军举的例子晦气。人生在世,总有个七灾八难的,穷人的灾难更多,而他们这些兵丁在动荡的乱世更容易丧命,若是娶了能干媳妇,在他们活着时操持家业,在他们死后也能护住儿女。
这也是他们在短短两月内,就被方勉收服的原因:方勉练兵,总能用通俗易懂的言语和典型事例,将厉害关系剖析给他们听,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努力,又有多大把握成功,活得明明白白,每天都充满希望。
方勉道:“如此甚好。你们既明白女子科举的好处,便要从自身做起,尽力宣扬它,对下属、对家人、对亲友、对接触的任何人宣扬它的好处,使江南百姓尽快接纳这想法,便于月皇顺利推行相关政令和律法。”
众人纷纷道:“一定尽力。”
方勉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家,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这也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莫要错失了。”
一句话掀起众人的热情。
谁不想立功?
方勉示意众人安静,正容道:“跟朝廷的禁军比,我军建立的日子短,战力多有不如,那就要在别的方面压过他们。首先,要比他们有远见,别瞧不起女人。其次,要比他们亲民,得民心……”他趁机又强调一遍军规军纪,从细微处着手,替李菡瑶收买民心和民望。
汉子们被他激得热血沸腾,仿佛看见了加官进爵的前景。方勉便宣布散场,让他们回到各自营地,连夜对手下兵丁宣扬女子科举的好处去了。
方勉目送一干将领离开后,静静在公案后坐下,嘴角一弯,自语道:“姑姑,你别想逃!”
他投靠李菡瑶,原是遵从太爷爷的提议,替方氏一族另寻一条出路;至于联姻之说,正如他初见李菡瑶时向她坦言,“涉及终身,别说姑娘不敢轻易应承,便是在下也要仔细斟酌。”抱着试探的想法,他戏谑地叫李菡瑶“姑姑”,公然宣称要入赘李家,借此机会暗暗观察李菡瑶,看她有何德何能,可值得自己放弃家世、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放弃男儿的尊严,连退三步,成就良缘!
很快,他就动心了。
情之一字最微妙:有些男女初次相见便怦然心动,恍若前世有缘;有些男女初见平平,成亲后相濡以沫,情感由浅入深;还有些男**差阳错成就姻缘……
算上这次,方勉是第二次见李菡瑶,每次相处也不过一两天,但两次都是在紧张的局势下,让他见识到李菡瑶非凡的才智和魄力,加上令人折服的品格和绝世风姿,果然不负太爷爷“当世奇女子”的评价。
既动心,便要有所为!
他决定连退三步了。
光退还不行,一味退让只会显得他懦弱没能力,美人不稀罕;他还要进,强势进攻,进退结合,与美人联手开创史无前例的盛世,缔结旷世姻缘!
所以,他要助李菡瑶实现女子科举入仕的心愿,颠覆男尊女卑的习俗,这也成了他的雄心壮志!
至于李菡瑶倾心王壑,旁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落无尘,方勉都丝毫不惧,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充满无穷变数,因此衍生无数可能,他很是期待。
就说王壑,方勉可以想象得出,朝廷那帮臣子是如何攻击李菡瑶的,王壑想要迎娶李菡瑶,不但他的臣民不答应,江南这边的臣民也不会答应。
“你们是天敌!”
方勉喃喃自语。
而他就不同了,等刘诗雨将李菡瑶的手谕印出来,再经他手下这些将领和兵丁张贴、宣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收伏民心,一举成就李菡瑶的宏图大业。
第730章 用了心思了
他自小便得太爷爷指点文韬武略,眼下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敢想敢做,故而用兵别具一格:在他眼里,这些兵将不仅可征战沙场,还可用在别的方面,
“太爷爷……”
刚想到太爷爷,就有亲兵来回:“将军,老太爷传消息来了。”说罢递上飞鸽传书。
方勉忙接过去展开。
“太爷爷要来了!”
方勉大喜,心想太爷爷堪比千年老妖精,等闲人别想在他面前隐匿心机,有他为自己出谋划策,俘获李菡瑶这小妖精的心也容易些,得派人去接。
亲兵就见自己敬仰的小将军欢呼雀跃,手撑在桌案上纵身翻过来,眨眼消失在门外,不由呆滞。怔了一会,走出来,朝门口值守的几个兵丁瞅了一眼,见他们无异样,决定把刚才看到的小将军童心未眠的一幕忘记,不告诉任何一个人,省得说出来有损小将军的威严。
落无尘早上起来,想起昨晚李妹妹夸他穿黑衣也无损飘逸风采,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期待,便慎重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也没什么可挑的,他所有的衣裳都偏素淡,选了半天,拎着一件月白绣兰草的锦袍迟疑。
“这件好,清雅。”
门口传来赞赏。
落无尘一看,是墨竹端洗脸水来了,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手中的衣裳,便笑问:“合适吗?”
墨竹用力点头道:“合适!”
怎么不合适?
他最喜欢看公子穿这件衣裳了,飘然若仙,简直就像画中人一样。他一向爱俏,又生在织锦世家(做奴仆),穿衣的品味比许多人家的主子还强呢。
落无尘道:“那就这件。”
他觉得脸有些热,深恐墨竹看出他挑选衣裳的用心,忙忙地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待要去找李菡瑶,想了想又迟疑:李妹妹奔波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回家,心神放松,没准这会子还没起床呢,还是别去打扰。
他站在院中四下打量:暮春的晨景清新宜人,他想:“不如操琴,琴音合着鸟鸣,仿佛天籁,更助睡眠。”他便让墨竹搬出琴具,摆在院中。
琴音传到观月楼。
李菡瑶早起床了,先在院内院外逛了一圈,薄雾如轻纱,笼罩着水乡园林,墙角花叶上滴滴露珠晶莹剔透,叶片清新如洗,鸟鸣婉转,不由心旷神怡。
还是江南好啊。
她很想去江边逛逛,又怕辜负了光阴——她终日俗事缠身,若再不挤出时间来用功,天长日久,必将荒废了学业,再难寸进,想罢果断回头。
回到二楼卧室,她命听琴在窗边摆下笔墨,然后就这么站在桌案前,对着窗外雾蒙蒙的远景,笔走龙蛇,练起字来。
现在她练字不用字帖,而是默写四书五经和历史。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再通过默写温故而知新,写的又是狂草,其势奔放、一泻千里,因此一个早上便能写几千字。每日轮换,读过的书就这样烂熟于胸。
这是她每日早课。
今天,她默的是《史记.秦记》,默时想起昨日与何陋等文人对阵的情形,蓄积的豪情和战意通过笔端宣泄出来,强劲霸道之势比往日更甚。
因此,她这早课不仅练了书法,还温习了文章和历史,又涵养了定力和心性,一举三得。
李菡瑶写完,将笔一丢,吩咐道:“收拾了吧。”
她每天早课写的字都烧了。
今天,听琴却没有立即执行姑娘的吩咐,她一边翻看那些字纸,一边不舍道:“今儿就不烧了吧。姑娘这字已经大成了,今天的格外有气势,烧了可惜。姑娘不是已经公布身份了吗?也无需隐瞒什么了。”
李菡瑶正对着窗外远眺,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舒展眼眸,闻言想了想,觉得今早状态确实很好,心、意、神三者合一,很难得,便道:“那就留着。”
听琴欢喜道:“赏给婢子吧?”
李菡瑶尚未说话,就被一人接过去,“妹妹的字大成了?让愚兄来瞧瞧。”随即落无尘走进来。
李菡瑶忙招呼“无尘哥哥。”
落无尘捡了几张字瞧了,对李菡瑶笑道:“果然大成了。这要是烧了,也太糟蹋。不如送给愚兄。”
李菡瑶便看向听琴。
听琴:“……”
是我先说的!
落无尘微笑道:“听琴姑娘,可否让给在下?”
听琴抵挡不住他恳求,急忙道:“公子拿去吧。婢子跟在姑娘身边,有的是机会得。”说罢,还体贴地找了一个木匣子出来,帮他把稿纸仔细收进去。
落无尘道:“多谢姑娘。”
李菡瑶并不在意,因为她每天早课都要写这些,并无特别的含义;无尘哥哥又是至交,愿意收藏她的字,是欣赏她的字好,所有她根本没想到私相授受。
两人一块用早饭。
饭后赶往县衙。
李菡瑶为了补偿做早课耽搁看美景的心理,提出还走水路,说昨天看了田湖晚景,今天要看田湖早景。
落无尘欣然应允。
画舫从李家别院后的埠头离开,在水上转了几道弯,向田湖划去,穿过一座石拱桥的桥洞时,看见李典带着几个兵丁正在岸上张贴布告,李菡瑶认出李典是方勉麾下的将官,忙吩咐船开慢些,自己留神细看。
李典一面看着手下兵丁往墙上贴告示,一面对围观的百姓讲解布告内容。忽见一个大娘挑了一担水从河堤下晃悠悠地走上来,停在布告前听讲,忙叫手下:“二子,快帮大娘把水挑回去。一气把缸挑满!”
一个兵丁答应着,抢过大娘手中的扁担,挑了就走,穿过街道,进了对面的小巷子。
大娘连连叫喊,“我自己来。”
李典挥手道:“让他挑。”
又问:“大娘,东哥还没回呀?”
大娘道:“还没呢。现在外面不太平,也不晓得湖州府怎么样。我这心里呀,慌得很,好几晚上都没睡安稳。李指挥,你们帖这个干啥用的?”
李典道:“放心,府城太平着呢,李姑娘派了兵在那。你问我贴这干啥的呀?还不是为了老百姓。”
大娘笑问:“有好事呀?”
李典道:“好事没有,坏事倒有。”
大家吃惊,忙问怎么回事。
李典道:“这不才免了税吗?有人不干了,不收税他们哪来的银子花?所以要拿李姑娘开刀……”
才说了这两句,围观的百姓们都大怒——就冲这个,他们就跟李姑娘的敌人不共戴天!
李典道:“要是李姑娘不在了,这免税就没了。大娘你那十亩地全部交税,年年交;王二哥你工坊的股份就别想要了,说不定又像过去,月月拖欠工钱,想着法子扣你们的;除了农税,官府还变着花样征税,都交不过来……”
“李姑娘能不管吗?她年纪虽小,又是女人,但她怕过谁?连皇帝都拉下马了呢。李姑娘说了,凡是不为老百姓做主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就该反他!像商纣王、秦二世……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这便是历史兴衰!
这便王朝更迭!
这便是尊卑纲常!
这些大道理被改头换面,跟百姓的利益挂上了,让他们无法置身事外,听得群情激奋,嚷嚷声一片。
“咱们都要帮李姑娘。”
“来的都赶走。”
……
李菡瑶目光奇异,轻声道:“这是方勉的手笔?”
落无尘看着岸上道:“应该是。”
昨天,他们三个虽将李菡瑶的文章翻成了大白话,却不是这样的,这军汉分明是临时发挥,背后没人指点不可能。方勉,他用心思了!不但这件事用了心,这兵也带的好,竟跟百姓打成一片,军民一家!
第731章 美人印象
街上,李典还在说“……前段日子,李姑娘送了几百万石粮食去了北疆,还有军服,支持边关打仗,帮着玄武王他们把安国打了败,不得不求和。李姑娘这么为国为民,却叫人在头上扣了一屎盆子,害得她被扣押了,被带去了京城。好容易才从京城逃出来,可怜……”
大娘急忙问:“哎哟,哪个杀千刀的害李姑娘?”
众人也都关切地询问。
李典道:“这不正在查么。梅子涵就是个小喽啰,背后还有主子。等着吧,迟早要揪出来。”
……
画舫走远了,声音也渐淡。
李菡瑶由衷赞道:“方勉会用兵。”
昨天,她见识到了方勉带的军队,十分整齐,算得上令行禁止,短短两月能将一支凑合来的杂军训练成这个样子,证实了方勉的将帅之才;没想到在打仗之外,他们还能如此亲民,这让她感到意外的惊喜。
百姓,才是她的根本!
工人,则是她的基石!
她想了想,对落无尘道:“回头跟火姐姐说,派人往各大工坊送些布告,聚齐了工人宣讲;再让他们回家对亲友传扬,一传十十传百,岂不快些?”
落无尘微笑道:“我们就是这么安排的,只怕刘织造昨天晚上就将布告送去各家工坊了。”
李菡瑶笑道:“是我操心过了。”
落无尘和火凰滢有谋略,再加上一个管理经验丰富的刘诗雨,办这样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画舫靠岸后,来迎接的胡清风带来一密信,是鄢芸发来的。看罢,李菡瑶蹙眉道:“如蓝姐姐依然没消息。幸亏大舅舅还在云州,不然我怎么面对他!”
落无尘道:“妹妹别急。越是危急越要冷静,才能于纷乱中揪出线索。——今天湖州府要来人。”
李菡瑶点点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学会了冷静克制;再说,相比江家被灭门的惨烈,江如蓝失踪要好多了,因为从江南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看,敌人所图不小,定会用江如蓝来要挟她、向她提条件,只要让她揪住蛛丝马迹,她就有机会布置反击,救出江如蓝。
不过,她更喜欢先发制人。
从哪入手呢?
李菡瑶上了马车,一路默默思索,想寻一个突破口营救江如蓝,否则等江玉行回来,发现妻子没了,儿子杳无音信,连女儿都失踪了,怕要疯。
********
昨夜,不止李菡瑶、方勉等人连夜筹谋,何陋也没闲着,也聚集了好友和弟子商议到大半夜。
早饭后,他在韩非等弟子的陪同下,乘车向县衙赶去。一路上,不断有文人士子等在他必经的街道上,看见马车过来,立即汇入他车后的队伍,越聚越多,比昨天人还要多,这都是他的弟子学生联络召集的。
何陋将窗帘揭开一条缝,看了一会,很满意,遂放下窗帘,往后一靠,闭上眼沉思。
他并不需要这些人做什么,只要造一个声势,证明李菡瑶引起天下士子的公愤;李菡瑶笼络民心,利用百姓造反,他就鼓动天下读书人讨伐李菡瑶,也不需要别的理由,只她是女子这一条就足够了。再说,这也是李菡瑶自己要求的,让他广邀天下文人士子来霞照辩论历史兴衰和尊卑纲常;若他邀不来,岂不有失他的名望?
然等到县衙门口,他扶着韩非的手下车,站定后,施施然回头,目光往长街上一扫,就如他在讲坛上扫视下方听课的学生,目之所及,不由微怔——这些人都精神亢奋、神情激昂,然除了一些年长的儒生外,年轻书生们都没了昨日的愤怒和义愤填膺,而是满眼雀跃和期待。
何陋心一沉——到底还是被李菡瑶动摇了士气。他大约也明白缘故,却无力改变。
李菡瑶的传言太多,在见到她本人之前,大家各自在心里描绘她的形象,都不脱这几点:长相妖娆魅惑,行事果断狠辣,气焰嚣张狂妄,大家怀着一腔正义含愤而来,发誓斩妖除魔,等见了真人,都大出意外。
先说容貌,竟是那样一个天真烂漫又美丽的小姑娘,这就让大家认可了一分;面对何陋执晚辈礼,谦逊从容,又让大家认可一分;当街向何陋发出挑战,智勇兼备,再认可一分;审清楚梅子涵的罪行后,并未因此对何陋落井下石,反劝慰何陋,宽以待人,再被认可一分;堂审精彩,判决公正,再被认可一分;面对何陋讨伐,一反之前谦逊的姿态,悍然应战,霸气凌天,再被认可一分……
不知不觉间,他们对李菡瑶的印象改变了,虽还当她是对手,却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还有一个缘故,恐怕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李菡瑶二八年华,集智慧、美貌和魄力于一身,手下美女也多,由不得文人士子们不心生倾慕,所以,这看似声势浩大的讨伐,便少了几分杀气,倒像是来论讲学问的。
“何前辈来了!”
李菡瑶笑吟吟招呼。
何陋看着站在大门内的少女,再扫一眼身后双目热切、放光的青年学子们,心里闷闷的。
不开心!
然令他更不开心的事来了,就在他被李菡瑶尊敬地引入大堂,才坐下,就听人报:“禀姑娘,方老太爷来了。”
李菡瑶大喜过望,“真的!”
她当即下堂,迎出门外。
只见仪门外进来一群人,郭晗玉扶着方无莫走在前面,老人家精神矍铄,再无当初负伤后的萎靡,看样子再活个七八头十年不成问题;方勉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竟是方逸生的父母——方砚和郭嘉懿,这是方家被抄后,他们夫妇首次在人前出现。
李菡瑶抢上前,托起方无莫另一边胳膊,笑道:“老爷子怎么急急忙忙大早上就来了?伤养好了吗?”
方无莫笑眯眯道:“我听说你回来了,还要做女皇,我就赶紧来了,怕错过大热闹。放心,伤早养好了,死不成了,不耽误你开机关取藏宝。”
方砚:“……”
何陋:“……”
这还是那个冷清清的方家二老太爷吗?等等,取什么藏宝?在哪取藏宝?
第732章 公认的情敌
李菡瑶脑中划过一道闪念,她迅捷揪住,默了下,不由微怔,接着灿然一笑,道:“老爷子真会说笑,不过是体贴晚辈,晓得晚辈这段日子花费大,银库快见底了,所以提醒晚辈一声。其实不用提醒,晚辈回来一算账,捉襟见肘,急得到处找钱。想来想去,想起老爷子曾答应晚辈,把方家积年藏宝献给晚辈。晚辈原想争口气不拿的,如今实在顾不得了,先取来应急吧,等将来挣了钱再还。这两天晚辈忙着审案子,不得闲,准备审完了就去取。”
方无莫停下脚步,吃惊道:“我不知道哇,你做什么了,把银库都花得见底了?丫头,可不能乱花钱。”
李菡瑶:“……”
这是要唱戏呢?
那就唱吧。
她也正需要。
她眨眨眼,分辨道:“没乱花!不信晚辈算给老爷子听:支援北疆军粮军服花了一大笔;又免了江南的税,一免就是三年,现各地官府开销都要从我这里支取呢;建造天鬼峰要塞花了一笔;屯粮要钱,养兵要钱……到处都要钱!晚辈要登基,想建个皇宫,哪怕小点也行,可是没钱造。晚辈就想,算了,不建了,若晚辈得万民拥戴,哪怕住在荒郊野外也能泽被天下;否则住在皇宫也没用,也会被赶出来。”
方无莫虽在做戏,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丫头可真敢做,江南鱼米之乡,财税重地,她一免就是三年。”面上,他却怜惜地拍拍李菡瑶的手,道:“好孩子,太爷爷错怪你了。你没乱花。这都是该花的。放心,太爷爷有钱,都给你!那皇宫太爷爷帮你建。”建成了他重孙也住嘛。
李菡瑶喜悦道:“多谢老爷子!”
方无莫慈祥道:“不用谢。”
一家人,说谢岂不生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菡瑶,越看越满意,又去看方勉;方勉在后面,一时没看见,却发现听了他和李菡瑶的对话,周围都没声音了,不知想什么呢。
气氛有些不对。
就听李菡瑶雀跃道:“那我们审完了案子就去取宝藏。老爷子,要带几艘船?”
方无莫心一动——
这丫头弄鬼!
他笑道:“这个回头再说。”
仿佛不想当众谈。
然后他便扫视周围,要瞧瞧哪些人心怀鬼胎,然后便瞧见了落无尘。他老眼微凝,心想:“这少年是谁?倒有些风采。”一面迅速在心中排查人选。
落无尘早想拜见他的,因为他和李菡瑶说的热闹,一直没能插上话,这会子赶紧施礼道:“晚辈落无尘,拜见前辈。请前辈安!”一面深深一揖。
方无莫道:“你就是江南第一才子?”
落无尘道:“那都是旁人谬赞,小子才疏学浅,不敢当江南第一才子之称。”
方无莫一听“落无尘”三个字,知他是重孙的情敌,心里先就有些排斥,因而听了他自谦,深以为然。当然,他不会将这心思表露出来。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嫉妒一个弱冠晚辈?便是替重孙子吃醋也不该。
因此他道:“传言倒也不虚。老夫观你目光清正,卓尔不凡,如清风朗月,确有出尘之仙姿。”
落无尘脸红了,心里却很欢喜,方无莫德高望重,能得他一句赞,多少人都求不来呢。
殊不知方无莫夸他是有深意的,是为方勉和李菡瑶免除后顾之忧,希望他情场失意后,能想开些,别执着于这段情感,一如既往地辅佐李菡瑶;若心怀怨愤,甚至一怒之下投靠敌人,那就是他的不对了,如何对得起“出尘之仙姿”这几个字?世人也会非议他表里不一。
方勉一定能赢落无尘吗?
那是当然的!
对于这点,方无莫很自信——重孙子有他支持,别的不敢说,情场得意还是能的。
方勉在后听得嘴抽抽。
太爷爷的夸可不敢随意领。
他同情地看着落无尘,深知太爷爷心机的他,此刻也猜不透太爷爷给落无尘挖了什么坑。
说话间,李菡瑶忙将众人向大堂内让,一面招呼方砚和郭嘉懿夫妇,向他们请安问好,并三言两语概括了方逸生在西北军中的近况,说他历练成了铁血将军,这次立了大功受重用呢,叫方表叔和方表婶放心。
方砚和郭嘉懿却不满足,拉着她还要问儿子其他情况:可受过伤?可吃的饱?可穿的暖?可挂念他们?……问不完的父母心,竟把大堂门口堵住了。
直到魏奉举祖孙来,才让开。
方砚和魏家父子也相识,大家问候着、推让着,一起上了大堂,被李菡瑶安排坐下。
方无莫却和何陋对上了。
“何家小子,你也来了?”
已是知天命年纪的何家小子不得不起身,“……晚辈拜见方世叔。请方世叔安!”
方无莫挥手叫起。
何陋又请他坐自己的位置。
方无莫不领情,在另一边首位坐了,方砚夫妇和魏奉举也都坐了,小辈们都站在长辈身后。
面对方无莫,何陋很不自在。
他当年在京城见过方无莫数次,但他对方无莫的了解,远比这数次见面了解的要深刻的多。
方无莫是他父辈的人物,比幼年封爵的兄长方无适还要出名,是少女的深闺梦里人,少年们公认的情敌。
所以,也是他父亲的情敌。
他母亲曾倾心方无莫。
十分的倾心!
这件事许多人知道。
他面对方无莫怎能自在?
何陋从记事起,就在各种场合听到关于方无莫的传言,被动了解这位的“风流韵事”:
方无莫智近妖孽,是跟当今的王壑、落无尘等少年一流的人物。这样的少年,兄长又是侯爷,家里又有钱——非常的有钱,长相又俊美,试想哪个闺秀不爱?
这也是常情,每一时期总会出现一两个风华绝代的人物,让同辈人望洋兴叹。
若他选个美人娶了,也就罢了,然他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一直拖着不娶亲。
他不娶,闺秀们不死心,也不肯嫁。女子的年华不经熬,拖到后来,大家都熬不过他,只好满怀幽怨地、不甘不愿地嫁了,嫁了人还不能释怀。
因为他一直未娶亲。
第733章 深闺梦里人
同辈男子或厌他、或惧他,都想找他麻烦,但他文采出众,家世出众,长相出众,这些方面是别想踩踏他了,只能另辟蹊径。方家是锦商,自从他兄长方无适封侯后,方家的买卖收缩不少,但家业依然庞大。其父母去后,由方无莫掌管方家俗务,打理这庞大的产业。
有人就指责方家与民争利。
又说方家该退出纺织行业!
方无莫就道,若有人能改进纺织机械和织造技术,并惠利于民,方家就退出纺织行业。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众人这才发现:在这件事上,他们依然没有资格踩踏方无莫,因为他有个一心为民、名垂青史的母亲——郭织女!郭织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正是因为她,大靖的纺织业才空前兴盛,也带动了经济蓬勃发展。
方无莫继承了母亲的心愿,联合外祖郭家,但凡研制出新的技术,都会在天下推广,绝不藏私。这是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世家都很难做到的。这类东西从来都是不传之秘,传子不传女,谁舍得公开献出来?
方无莫的名声更盛了。
三十岁的方无莫成熟俊美,又成了下一代闺秀的深闺梦里人,这次,连何陋的妻子也未能幸免。
所以,他也是何陋的情敌。
何陋面对他如何能自在?
四十岁的方无莫依然未娶。
五十岁的方无莫依然未娶。
……
他成了一个传说。
何陋无奈发现:八十多岁的方无莫魅力不减,不过靠的不是长相,而是气质。若倒回几十年,什么王壑,什么落无尘,什么方勉,统统都要靠后,李菡瑶肯定想嫁方无莫,瞧她刚才一口一个“老爷子”,叫得多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方无莫的重孙女呢。
何陋并不觉得自己在嫉妒方无莫,自我安慰地想:昨天方无莫没来之前,李菡瑶对老夫也很尊重,面对老夫诘难都能不生气,可见她相信老夫人品。
再者,无论方无莫当年倾倒多少女子,都已经过去了,当事人大多作了古,何陋还不至于吃这陈年的醋。他的母亲已仙逝,妻子也亡故了——别误会,并非相思难耐、抑郁而终,其实一个是寿终正寝,一个是病死的。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是逃不掉的宿命,区别是有人死的早些,有人死的晚些,像方无莫这样活到八十多还不死,往百岁上赶的人毕竟是少数,属于老妖精。
现在,这老妖精支持李菡瑶,而何陋正召集天下人讨伐李菡瑶,两人等于对上了。
情势对何陋很不利:
论年纪,方无莫比他年长。
论辈分,方无莫是他长辈。
论文采,他未必就占优势。
论辩才,这个他真比不过。方无莫的毒舌纵贯好几代。他敢断定,两人真要是辩起来,方无莫能把他骂得体无完肤还不带一个脏字儿,还占据义理。别怪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为方无莫没弱点。
不仅方无莫没弱点,方家也没污点,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不负“忠义”二字。
这样显赫的家世,这样冷心冷情、看透世间百态的老人,却在遭受家变后投靠和支持一个女人,还是个没有权势和背景的小丫头,实在有违常理。
当然,方无莫一生都在违背常理,但这次实在太出格了,竟不惜让重孙入赘李家。
何陋感觉很不安。
李菡瑶敏锐发觉何陋面对方无莫有些躲闪,不由疑惑,暗想:“瞧他这模样,不止尴尬,仿佛还很忌惮。难道他有把柄捏在老爷子手上?不然,各人政见不同,就对上了,他也犯不着这样。他对着魏老爷子可是理直气壮的很。”虽然满腹疑惑,只可惜不好问的。
她将这些长辈安置妥当,正要去公案后,忽然想起什么,忙转头问:“火县令呢?刚才还在呢。”
落无尘忙道:“在外面。”
刚才他看见有个衙役匆匆跑进仪门,低声对火凰滢回禀什么事,火凰滢就落后没进来。
李菡瑶道:“请火县令!”
说话间,火凰滢就进来了。
李菡瑶对她道:“这堂审还是该你来。昨天有人告你,按规定你须回避,我才代你坐堂;现在案情大白,你并未失职,全因小人陷害才背负罪名,自当恢复。”
火凰滢欣然道:“属下领命。”
一面就走上堂来。
经过方无莫面前,她略一犹豫,停下脚步,正要躬身拜见,方无莫已主动开口,道:“你就是做了一日宰相的火凰滢?嗯,是个好孩子,有志气!”
火凰滢没想到他会主动招呼,半点不因出身而轻视自己,激动道:“正是晚辈!晚辈请老爷子安。”
方无莫示意她起身,正容道:“瑶丫头说的对,既然你是霞照的县令,这堂审就该你来。至于奸佞小人的攻讦,不必理会!自古能成大事者,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切莫辜负了瑶丫头对你的期望,更别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火凰滢只觉一股热浪从心间蒸腾而起,散入四肢百骸,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肃然道:“晚辈谨记老爷子教诲!”说罢转身,从容走向公案后。
何陋:“……”
所以他是奸佞小人?
他的预感没错:方无莫就是来找茬的。——不,是来对付他的,一上来就打他的脸。
他的弟子们看不过了。
韩非等人不了解方无莫,见他直呼五十多岁的恩师为“何小子”,后当众捧火凰滢,便认为他是刻意针对恩师,便要替何陋出头。虽然他们年轻,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说错了是“年轻识浅”,不用担负责任。反倒是何陋这个年纪,又是方无莫的晚辈,措辞须得谨慎。
再年轻,也不能胡言乱语,堂上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想落到梅子涵的下场,还是谨慎些。
韩非觉得,眼下不可再拿火凰滢的身份做文章,还是从方家入手,毕竟方家脚踏两条船太奇怪了。
想罢,他便也上前道:“晚辈参见方老爷子。”
这次,他就没那么大面子了,方无莫只从鼻子里“嗯”一声,眼皮撩了撩,点点头,就完了。
韩非:“……”
果然是针对他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