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妖孽
这个时候,火凰滢敢出来面对这些人,说明她勇气可嘉,这很符合李菡瑶的脾性。她自己就是这样坚韧、愈挫愈勇,从来都是迎难而上,只在事不可为时,才暂避锋芒。不过迄今为止,她暂避锋芒的时候很少,哪怕当初面对嘉兴帝的圣旨,她也只暂避了几天而已,几天后就揭竿而起,造嘉兴帝的反了,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而火凰滢在看见李菡瑶的刹那,仿佛获得了新生,也不委屈了,也不伤心了,瞬间斗志昂扬。
盯着她的文人士子骚动起来。
若换个场合,比如在田湖的画舫上,火凰滢这样的才女定会博得文人骚客青睐和亲近,但眼下她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只觉荒谬。
“贱人……”
韩非张口喝骂。
“住口!”
李菡瑶喝断他。
韩非一愣,等回过神,立即羞恼,然不等他再开口,李菡瑶便放缓语气问:“这位兄台,你想怎样?”
韩非立即道:“交出这贱人,放我梅师兄!”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声。
李菡瑶笑问:“你有证据证明梅子涵无罪,证明火县令有罪?就算有,也要过堂,录取证词和证人口供;你当街骂人,就能结案了?就能定罪了?”
韩非道:“当然要过堂!”
李菡瑶奇道:“我跟前辈不正在为过堂的事交涉吗?你怂恿大伙儿闹事就能解决问题?”
韩非脸涨红,接不下去。
何陋心中不满弟子冲动,又不愿当着李菡瑶面责备他,以免堕了己方士气,只淡淡道:“他忧心师兄,见了罪魁心生怒气,语出不忿,也是人之常情。”
李菡瑶肃然道:“前辈以为这是人之常情,晚辈却觉反常。来之前晚辈曾怀疑前辈别有用心;等见了前辈,晚辈觉得,恐怕前辈也是被人唆使利用。”
何陋不悦道:“老夫不傻。姑娘不用费心挑拨离间。”
后面立即有人叫道:
“你什么用心?”
“想栽赃陷害?”
“想为贱人开脱?”
李菡瑶提高声音断喝道:“那就请前辈约束大家,莫要被有心人煽动闹事。前辈年事已高,冲撞之下有个好歹,或者这些读书人有任何伤亡,李菡瑶百口莫辩。前辈是在官场经历过的,当知官场诡诈,还需谨慎。”
韩非一见何陋神情,急对李菡瑶道:“你还说不是挑拨离间?分明用心险恶……”
李菡瑶打断他道:“我与前辈说话,你为何总是插嘴?我这边人并无一人插嘴。你不服前辈?”
又对何陋道:“前辈不觉奇怪?”
韩非气愤道:“你……”
何陋轻喝道:“住口!”
韩非只得恨恨闭嘴。
何陋转向身后人群,目光犀利地扫视过去,沉声道:“尔等不许再喧哗,老夫自会与衙门交涉,自有道理;若他们处置不公,咱们再做打算。”
众人都道:“遵先生吩咐。”
李菡瑶笑嘻嘻道:“就怕有人不听,瞅着空儿就要煽动大伙儿出头,等闹起来了,他把头一缩,躲到人群中,谁知是他起的头?各位都是满腹诗书,将来都是要做官的人,遇事当从容不迫,若被人当枪使了,还未入仕便丢了性命,岂不成了笑话?更白费了十年寒窗苦读。”
人群霎时间静默下来。
许多人都凛然戒备。
他们又不傻,一肚子书可不是白读的
何陋见李菡瑶揪住这点反复做文章,知她怕众人失态,酿出无法挽回之后果,更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不由暗赞她心思周密。他也不愿生事,因此没有阻止她,只深深地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李菡瑶点了一番话,又对方勉使了个眼色,令他派人盯住现场,然后转向火凰滢。
火凰滢递过文书,还附带一盒朱砂印泥。
当日,李菡瑶在霞照委任了一批官员,一未经过朝廷,二未经过吏部,全是她亲自写的委任文书,一式两份,都加盖了她的私印,别人想仿造也难。
李菡瑶接过文书,扫了一眼,便在落无尘和火凰滢的帮忙下,在原有的印痕旁边加盖了一枚新印,又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何陋鉴别。
何陋睁大了眼睛:那龙飞凤舞“李菡瑶”三个字,若非他亲眼看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写出来的,那笔力,堪称书法大家。
不说字如其人吗?
这反差也太大了。
再比较毫无差别的两枚印痕,他神情凝重——不论眼前这个小丫头是李菡瑶本人,还是李菡瑶的丫鬟,都说明李菡瑶深藏不露,传言不虚。
韩非等弟子见他久久不语,都凑近了细看那文书,一看之下,也都瞪大了眼睛——这一笔狂草,真是眼前这小丫头写的吗?这也太妖孽了!
何陋将文书交还给李菡瑶,沉声道:“有这一份证据足够了,不必再看其他了。姑娘要如何向我等交代?”
李菡瑶顺手将文书塞给火凰滢,笑眯眯问道:“前辈想要晚辈给什么交代?”
何陋见她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十分不适应,忍不住讥讽道:“姑娘不必装天真。”老夫知道你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厉害着呢,刚才已经领教了。
李菡瑶道:“我没装呀。”
落无尘心中不悦,微笑道:“李妹妹从来就是这样子,是别人小瞧她,等领教了她的手段,便不适应了。”
何陋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将话题拉回来,道:“老夫要的交代多了,你真能给得了?”
李菡瑶道:“前辈说说看。”
何陋道:”不提失踪的几万靖海水军,也不提被暗杀的江南官员——这些自有人找你清算,老夫要你处置这青楼女人,释放梅子涵!——”他抬手,毫不留情地指着火凰滢——“衙门乃是为百姓伸冤做主的地方,不是追欢卖笑的场所,岂能容尔等胡作非为、草菅人命!”
说到最后,他声色俱厉。
韩非等人纷纷附和。
“对,放了梅大人!”
“惩治gji。”
“赔偿伍家损失。”
……
声音越来越大,迅速席卷一条街。
李菡瑶也不辩解,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远处看不到,她便踮起脚伸长脖子看;脚尖支持不住,身子摇晃,她随手抓住身边一人胳膊支撑。
被抓住的落无尘:“……”
李妹妹太可爱了!
第705章 月皇:你敢不应战?
火凰滢等女都笑吟吟地看着这场面。
何陋心中“咯噔”一下,暗恨这些人不争气,同时也疑惑起来:莫不是真有人在背后煽动挑事?他急忙转身,挥手示意众人平息躁动,省得再被人骂“市井泼妇”。狠狠地瞪着眼,严厉地扫视了几圈,才压服声浪。
再转身,正对李菡瑶笑脸,笑得比春花还灿烂!
何陋:“……”
感觉有些心塞。
他吸口气,庄严道:“姑娘有何话说?”
李菡瑶见大家不吵了,她也不看了,站稳了,认真对何陋道:“这些交代,晚辈都能给。”
何陋问:“你要如何给?”
李菡瑶道:“在回答之前,晚辈也有话说。”
何陋道:“姑娘请讲。”
人家晚辈谦逊有礼,他做前辈的当然不能失了风度。
李菡瑶提高声音,脆生生道:“前辈将晚辈骂了个体无完肤,还扣了这些罪名,晚辈暂且不计较,回头再与前辈细算;晚辈要说的是:前辈没资格骂晚辈!”
何陋眼神微缩,心想:“就知道这丫头不像表面天真,这就对老夫发难了?倒要小心应付。”
他谨慎问:“老夫怎没资格?”
李菡瑶道:“潘梅林迫害我李家时,前辈怎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废帝命陈飞夺取江家技术、灭江家满门时,前辈怎不站出来?废帝命简繁杀徽州巡抚鄢计时,前辈可曾站出来?安国侵犯我大靖时,前辈可曾站出来?”
每问一句,何陋心便紧一分。
李菡瑶不等他辩解,紧接着便道:“晚辈虽身为女子,身份如蝼蚁一般,但晚辈从不敢妄自菲薄,一路抗争,为自己,为亲人,也为万千工人,与潘梅林等贪官直面相抗,反皇帝,杀崔华,双手沾满鲜血;为了对付安国,晚辈亲赴北疆,一路杀到玄武关,将一百多万石粮草送到关下,助西北将士击败安国。请问前辈,这其中哪一件事晚辈做错了?”
何陋听她问出这一句,心一松,正色道:“世间不平事多,自有律法处置,岂能说反就反?况且女子参政,简直亵渎礼法,颠倒乾坤。自古纲常有序……”他洋洋洒洒论了一大篇忠孝节义、伦理纲常,这个他最熟练。
李菡瑶正等着呢,等他说完了,便高声道:“前辈之言,晚辈不敢苟同!”
何陋道:“你有何高见?”
李菡瑶质问:“鄢计不忠?不是被废帝给杀了吗?”
何陋:“……”
李菡瑶接连质问:
“梁心铭不忠?”
“王相不忠?”
“废帝为了除掉他夫妻,不惜与安国勾连,出卖军情,断绝我军将士粮草军备,以至于他们战死疆场。”
“忠义公不忠?被抄家了!”
“崔渊不忠?血溅金殿了!”
“谢耀辉不忠?被逼辞官了!”
“誉亲王不忠吗?呵呵,满门男丁被屠尽!”
“请前辈告诉晚辈:如何做忠臣?”
“晚辈不懂做忠臣!晚辈杀潘梅林等人,是为了自保。晚辈运粮草去北疆,也并非为了什么大义,因为晚辈怕安国打进来,怕丢失家业,怕沦为亡国奴!”
“北疆将士不忠吗?晚辈送粮食去西北时,潘子豪率麾下二十万人叛国投敌,烧毁我军粮草,导致众将士饿着肚子杀敌。你知道他们怎么坚持下来的吗?”
“他们吃人肉!”
“吃死去敌人的肉!”
“前辈嫌弃官场腌臜,世风日下,所以辞官躲在书院教书;前辈品性高洁,虽避世隐居,却能令陋室生辉,但前辈可曾想过:若没有王相、梁大人、忠义公、崔相、谢相这些人,若没有吃人肉的西北将士,前辈如何能安静避世?如何安享平静?诸位又如何安静读书!”
“世事纷杂,前辈怎可独善其身!就如眼下,前辈被卷入乱世,为了公理,为了正义,不得不与鬼魅魍魉周旋!既然入世了,便不能只就一人一事出头。”
一条长街都鸦雀无闻。
在这世上,除了沙场将士很容易被激发热血,读书人也很容易就被鼓动,吃人肉的事引起强烈愤慨,许多年轻的学子都屏住呼吸,才能抑制浑身颤抖。
何陋当然不会轻易被煽动。他看过太多官场争斗和人情冷暖,又熟读史书,知道有些事非人力可阻,不会热血上头;但见李菡瑶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竟有如此胆识魄力和坚韧顽强的生活热情,他也不禁动容。
他静静地听着李菡瑶的质问,不动如山,等她停下来才沉声道:“世道艰难,老夫也曾为此迷惑,然老夫并非治世之才,只会做学问,无力匡扶天下。再者,姑娘所见所闻未必就是真相,所行也未必就是正义。
“老夫只说一点:嘉兴帝忌惮王相夫妇权势过重,又有手握兵权的玄武王族支持,并不算错。如今,大靖灭亡,玄武王族拥戴王相之子为帝,证明嘉兴帝当初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主弱臣强,是祸非福!王朝更替,孰是孰非,岂能用是非黑白来分辨?不过是胜者为王罢了。
“最终受苦的都是百姓。
“姑娘自己不也参与进来了吗?若真体恤百姓,就该放弃私心,以社稷民生为重。”
到底是博学的鸿儒,一番话令许多文人的热情冷下来,恢复了些许理智,重新思索。
李菡瑶笑道:“前辈无治世之能,但晚辈有啊。”
何陋:“……”
你还真自信!
李菡瑶道:“……晚辈觉得废帝不堪为君,以至天下大乱。晚辈自觉有能力治理天下,定能比废帝治理得好;晚辈若做皇帝,会比男人做得更好,让百姓不再受苦,男人和女人都能幸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何陋道:“是颠倒乾坤吧!”
李菡瑶道:“前辈果然只会做学问,三妻四妾享受惯了,根本不了解这世上女子所受的苦。”
何陋道:“无稽之谈!”
男人就不受苦了?
世人谁不受苦?
李菡瑶坚定道:“是不是无稽之谈,前辈说了不算!”
何陋问:“你待要如何?”
李菡瑶道:“就请前辈召集天下士子,晚辈也召集天下女子,在霞照开坛论讲。”
何陋诧异道:“论什么?”
李菡瑶昂然道:“论忠义,论尊卑,论江山,论社稷,论民生,论科举制度,论女子参政,论李菡瑶可有资格做月皇!”
好歹也是做了半辈子学问的人,何陋一听便明白李菡瑶的用意,犀利道:“你想借老夫扬名?”
李菡瑶道:“不错。”
何陋冷笑:“老夫为何要答应你,你当老夫是傻子?”
李菡瑶高声道:“你敢不应战?”
第706章 不敢亵渎月皇
这时候,她才有了月皇的强势,才像传说中的李菡瑶。
何陋吃了一惊,同时感到荒谬,面上却很冷静,沉声问道:“老夫若不应,你待如何?”
李菡瑶纤手一挥,横扫一条街,朗朗清音传遍街头街尾:“前辈集合了这么多人来找晚辈,不仅将晚辈骂得体无完肤,还给晚辈扣了许多罪名,堵在衙门口要晚辈给交代,现在晚辈循正途给你交代,你因何不敢接?”
何陋道:“老夫只要你交出梅子涵,惩治这火凰滢。”
他也是憋屈,都已经表明不想管闲事,只为弟子出头,怎么这丫头揪住他不放了呢?
想利用他做文章?
哼,当他傻的吗!
李菡瑶脆声宣告:“梅子涵要审,火凰滢要审,伍家的案子也要审!就在今天,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晚辈要打开衙门,公审此案,现场判决!”
何陋道:“那就请姑娘升堂。”
别扯些有的没的。
李菡瑶继续道:“审完这案子,晚辈再审江南官员被杀案、靖海水军失踪案、赵小将军失踪案,揪出在背后兴风作浪的鬼魅魍魉,还江南一个清平世界!近一月来,晚辈已经派人在各地追查真凶,且已有了眉目。”
何陋道:“那很好。”
心中却震动不已。
李菡瑶再道:“等揪出幕后凶手,平定江南,晚辈要登基为帝,建立月国,前辈可会臣服?”
何陋断然道:“休想!”
李菡瑶毫不尴尬,坚持道:“那就请前辈号召天下文人士子来讨伐晚辈,就像眼下这样!”
何陋:“……”
他瞪着李菡瑶。
他相信这是李菡瑶本人了!
绝对是!
李菡瑶也盯着他,道:“晚辈还要开女子科举之先例,跟天下男人争夺两榜进士!晚辈向来能人所不能,迄今为止,未尝一败!前辈今日来此,虽是为了梅子涵,针对火县令,起因却是女子参政,目标是晚辈。那就请前辈召集天下文人士子,与晚辈当堂辩论。前辈若能压服晚辈,晚辈便放下屠刀,顺应天命!前辈敢不应战?”
她的神情坚决、自信。
何陋神情则肃然、悲壮。
他被李菡瑶算计了。
李菡瑶放出这大一个馅饼,但他无法拒绝;若他退缩,有何脸面对身后的弟子门生?有何资格宣扬他的大义、忠义,说他为了社稷民生?
为今之计,只能召集天下文人士子,来与李菡瑶论讲;何况,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输。
正在心里默默算计,李菡瑶又对着长街上乌泱泱的人群,高声喝问:“你们可有胆应战?”
何陋直觉不妙——果然,他身后的书生们忍无可忍了,年纪大些的还好,还知道三思而后行;那些年轻的学子们被李菡瑶激起了满腔怒火和万丈豪情,也不知谁先开的口,引起一片附和,迅速传遍整条长街:
“应战!应战!”
“论讲!论讲!”
他们会怕女人吗?
笑话!
这小丫头太自不量力,竟敢让夫子召集天下文人士子前来。知道这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吗?又有多少博学鸿儒和少年才俊?一人吐一口吐沫就能淹死她!
少年人都爱热闹,只想一想那盛况便激动不已,因此都巴不得何陋应战,疯狂推动。
何陋:“……”
他还有退路吗?
他沉声道:“老夫,应战!”
李菡瑶眉眼放光,高举一双小手,击掌道:“好!”
她身后,落无尘、火凰滢、听琴、刘诗雨、方勉以及闻讯赶来保护她的胡清风等人都扬眉吐气。
何陋看着斗志昂扬的小姑娘,冷冷道:“不必等将来,也不必召集天下读书人,我江南地灵人杰,文风鼎盛,有无数文人墨客——今天跟老夫来的就不少,就如姑娘所说:就在今天,就在此地,就在此时,开坛论讲!”
哼,想牵着他鼻子走?
小丫头还嫩了点!
话音才落,一片响应。
李菡瑶笑道:“非是晚辈故意拖延,因为今日要审案。”
何陋道:“那就等审结束后再论讲!老夫即刻帖子邀请江南的至交好友、士林同道前来,虽不能云集天下士子,规模也算盛大了,对得起姑娘这番苦心。”
他虽不愿被李菡瑶牵着鼻子走,也不会小觑这丫头,因此召集同道好友来助拳;同时也防范李菡瑶不认账,将事情闹大,想以舆论来压制她。
李菡瑶解释道:“晚辈将这论讲压在最后,还让前辈召集天下士子参与,是有缘故的:伍家的案子,结果恐怕会出乎前辈意料;靖海水军和江南官员被杀真相,也会出乎前辈意料,简而言之,这两场前辈输定了!”
何陋:“……”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老夫不知姑娘哪来的信心,但老夫并无私心,只求公正;只要结果公正,将罪魁绳之以法,老夫无所谓输赢,更不会影响论讲。”
李菡瑶断然道:“不!”
何陋:“……”
这没法交流了。
李菡瑶道:“只怕这结果会打前辈的脸,更会动摇前辈一贯坚持的信念。前辈还是谨慎些!”
何陋道:“先审问吧。”
他不想跟这丫头争了。他算看出来了,这丫头不但有才学,有智谋,有手段,还伶牙俐齿,又善于周旋,哪怕他比人家大了几十岁,也休想占上风。
李菡瑶神情一变,展开笑脸,侧身道:“前辈请——”
何陋抬脚就走。
李菡瑶吩咐方勉:“令人看住这条街,严禁生事。大堂空间有限,除了前辈的弟子门生、世交好友,余者让城里德高望重的乡绅、士子名流和长者先入,剩下的人都在外围静听结果,每半个时辰我会派人出来宣告一次。”
方勉躬身道:“是,姑姑。”
何陋在前听见,脚下一顿,心又沉一分,不禁疑惑:李菡瑶哪来的信心如此胸有成竹?
正想着,忽然有人扶住他胳膊,转脸一看,是李菡瑶,笑眯眯地一点不见外地托起他手肘,像孙女扶着爷爷一般,殷切地扶着他上台阶,“前辈走好。”
何陋侧身让了一下,讥讽道:“老朽可不敢当姑娘照应,姑娘自称月皇,老朽怎敢亵渎!”
第707章 公审
李菡瑶毫不在意,灵巧地扶着他道:“公归公,私归私。撇开公事不论,前辈年长,晚辈年幼,晚辈尊敬些也应该的;何况前辈德高望重,值得尊敬。”
何陋可不敢享受她的尊敬,就这一会子工夫,他见识到这小丫头几副面孔,且转换自如:见面时一派天真烂漫,让人毫无防范;于不经意间陡然反击,神情严厉,一系列控诉质问逼得他差点无法回应;最后的挑衅更是犀利果决,将他拉入了这天下纷争,除非他能胜出,否则她将踩着他的肩膀成就大业……他一定能胜出吗?
他竟有些不敢确定了。
瞥一眼李菡瑶,他目光幽深。
“那就有劳姑娘了。”
“应该的。前辈身子还好?”
“还算健朗。”
两人随意闲谈,进入县衙。
身后一干文人:……
落无尘瞟了李菡瑶一眼,转身,对众人拱手道:“诸位请——”一副主人的架势。
韩非嘲弄地问:“看来,落兄已经奉李菡瑶为主,论讲时定站在女人一边了?”
落无尘点头道:“不错。”
一人骂道:“真不知耻!”
落无尘淡淡回道:“家母是女人,祖母亦是女子,曾祖母、高祖母等都是女子,血脉传承不敢忘,养育之恩不敢负。”所以你们才是不孝子孙!
众人听出来了,均气愤。
又一人道:“你父祖皆是男子,伦理纲常你都忘了?”
另一人道:“他乃不忠不孝之人!”
那时,众人已经进了仪门,到了大堂外,落无尘忽然站定,转身面对众人,认真道:“李姑娘麾下不止有女子,还有男子,李姑娘用人,看重的是其才能和品性,无关男女。诸位的精妙言辞不妨攒在心里,留待论讲时再说,眼下么——”他看向宽阔的大堂公门——“还是先看梅子涵的下场吧。”说罢欠身道:“诸位请——”
众人见他从容不迫,一身黑衣也难压飘逸风采,嫉妒的很,想说什么,又无可说,彼此对视,蜂拥进入大堂,很快又被赶了出来,因为人太多了。
大堂内,早有衙役在火凰滢示意下,搬来数把交椅,放在堂下左右两边,李菡瑶将何陋送到右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说声“晚辈得罪了”,便收起谦逊活泼的姿态,神情一正,昂然走到公案后坐下,并连续下令:
令火凰滢将案卷呈上来。
令落无尘简述案情经过。
听完立即下令传伍家主事人、伍家工坊的女工颜氏、颜氏所在工坊的管事以及相熟女工、颜氏婆婆,街坊邻里,以及审问此案的齐主簿、打死人的衙役阿茄等一干人全部传来,分别押在大堂左右的刑房等公廨内,听候传唤。
其专注风采,与刚才又不同。
何陋静静看了一会,神情莫名。忽招手叫落无尘,请他提供笔墨,当场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对李菡瑶道:“请李姑娘派人将这信送到魏府,请魏老爷子前来见证。”
李菡瑶欣然应诺。
魏老爷子,即魏奉举。
李菡瑶新办女学,任魏若锦为院长,魏奉举推病装糊涂,何陋可不相信他真不知情,然人各有志,他不便置喙。
今天邀请士林同道来讨伐火凰滢,他也曾邀请魏奉举。魏奉举依旧托病不愿来。眼下事情闹大,李菡瑶现身,何陋不想放过老友了。——他与李菡瑶对上,魏若锦是李菡瑶得力助臂,魏家怎能置身事外!
所以,魏老头别想躲了。
何陋又想起跟李菡瑶约定的论讲,觉得自己刚才考虑欠妥:这件事事关天下,非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不该以一己之力跟李菡瑶对阵,那不仅不智,也有失公心,倒像他心胸狭隘似的,就该广邀天下文人士子参与。
知错就该,现在也不迟。
他便思索该如何进行。
首先,要请青山书院的同僚王衷;嗯,还有昔日京城的同僚们,翰林院、国子监、各大书院的教授先生、隐居乡野的有识之士,以及朝堂各部的官员……
总之,来的人越多越好!
但这不又让李菡瑶称心了?
何陋刚挣脱了李菡瑶的牵制,不过转眼的工夫,又把鼻子送给李菡瑶牵,有些郁闷。
李菡瑶见老头儿故作淡然地坐那,但老眼光芒闪烁,大约也能猜出他的心情,也不点破,听得衙门差役回禀,说相关人等都传到了,即命升堂。
首先传苦主伍家人。
伍家来人是伍太太和伍小姐,皆是浑身缟素。
伍小姐才十三岁,李菡瑶触及她带着仇恨的坚强眼神,瞬间想起自己眼睁睁看着外祖家被大火吞噬的情景,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父兄惨死,只剩下孀母弱弟,伍家的将来都压在她稚嫩双肩上,这仇恨比天高!
李菡瑶心念电转。
伍小姐紧闭着嘴唇。
伍家请了讼师,就是何陋的弟子韩非,当堂呈控:女工颜氏夫君胡大郎死于非命,但凶手绝不是伍家大少爷,有人证物证为据;火凰滢胡乱判案,导致伍大少爷含冤莫辩,被衙役阿茄活活打死,令人发指。
说罢呈上证据。
李菡瑶接过,看也不看,便撂在案上,转脸问火凰滢:“火县令,你可有话说?”
堂下众人都很不满,觉得她偏袒,只是何陋和韩非都未发言,他们便也忍着,且等结果。
伍小姐死死盯住李菡瑶。
火凰滢下堂,站到堂中央,道:“属下当日去胡家查证,也觉凶手不是伍大少爷,而是颜氏和奸夫谋害亲夫。属下欲追查真相,打算在城外留宿。为免方将军担心,写了封信派人送回城。谁知竟被梅子涵利用,换成了诬陷伍家大少爷的证据,而属下也被梅子涵掳去,关在地牢一个多月。昨晚得落公子相救,才得以脱身。”
韩非叫道:“你胡说!你曾有信传回来……”
李菡瑶放脸喝道:“住口!若有异议,且等我问完了再指控她,不得打断审问。你既做讼师,难道不知公堂规矩?”
韩非恨恨闭嘴。
李菡瑶又问火凰滢:“当时你身边人呢?难道只你一个人留在城外,就没带手下?”
火凰滢道:“属下跟冯辉冯县尉一起的。”
李菡瑶再问:“你被掳时,冯辉人呢?”
火凰滢道:“他去查颜氏奸夫了,留下两个衙役保护属下。那两人被人打晕,将属下跟锦儿掳了去。”
李菡瑶喝道:“传冯辉!”
县尉冯辉上堂。
第708章 姑娘安分守己吧
李菡瑶凝神细打量冯辉,这个霞照城的地痞头儿,提拔他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提拔他,是想利用他在霞照城内的地下势力,谁知竟不堪大用。
“冯辉,你可知罪?”
“属下该死,没能保护火大人。”
“将你当日情形详细说一遍。”
“是。”
冯辉便说起来。
李菡瑶听完,命他站到一旁,又传他手下来问话。全都问了一遍,才对冯辉笑道:“你这个内奸做得粗糙,带了十几个人随县尊出去办差,县尊还是个女子,你却只留下两个人保护她……”
冯辉急叫“冤枉”。
李菡瑶不理他,自顾道:“……这也罢了,你奉命去查颜氏奸夫,回来不立即向火县令回禀调查结果,却以她屋里熄了灯,只当她睡下了为理由,就不吱声了,也不问丫鬟一声,以至于整整耽搁了一个晚上,到次日天明,才发现上官失踪。你自己说说,这失职之罪该如何论?”
冯辉跪地叩首道:“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李菡瑶满眼兴味地看着他,道:“你竟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看来有人把结果都算给你听了。”
冯辉愧疚地磕头,道:“属下失职,该当受罚,但属下绝不是内奸,请姑娘明鉴。属下原是游手好闲的,入公门才几天,办事不老道,绝不是有心的……”
李菡瑶道:“理由也想好了!”
冯辉:“……”
这叫人没法说了。
李菡瑶道:“当着这么多人,我无法重惩你,只能以失职罪名关你一阵子。但是——”
她停下不说。
冯辉悬着心等待。
李菡瑶却看向伍小姐,好一会,才缓缓道:“伍家大少爷含冤而死,伍家人不会善罢甘休,但凡有机会,都要报这个仇。同理,火县令若是被冤屈,她也不会善罢甘休,本姑娘更不会吃这个大亏,必要追查到底!若你真未参与其中,自然不怕查;若你参与其中,你当清楚,幕后主使者为阻止我们查出真相,最好的法子是将你灭口,而你被关押,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机会。这,你可曾想过?”
冯辉身子猛然一震,却依然咬牙道:“属下真未参与。”
李菡瑶将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好心问:“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关一阵子就会放出来?真傻。放不放,全在于我们追查的结果,若他们觉得瞒不住了……”
她没说下去。
但比说了效果更甚。
冯辉身子僵住不敢动。
李菡瑶却没问他了,而是转向怒目而视、蓄势待发的韩非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火凰滢却抢了出来,道:“等等。”
李菡瑶问:“什么事?”
火凰滢道:“属下有证据指证梅子涵。”
李菡瑶道:“说。”
火凰滢先问韩非:“你既然替伍家做讼师,可知梅子涵昨日下令封了地牢?”
韩非道:“当然知道。他一心为民,短短两月,便将县衙积存的陈年旧案审理完毕,也将地牢清空了,说地牢太阴湿,有损阴德,故而命人将它填了。”
火凰滢再问:“那你可知道他现住在什么地方?”
韩非道:“县衙左边后街。”
火凰滢又问冯辉:“这些你也都知道吧?”
冯辉点头道:“属下知道。”
火凰滢道:“很好。现在诸位随本官去地牢和梅家瞧瞧,本官让你们看他掳劫本官的证据。”
韩非迟疑地看向何陋。
火凰滢道:“怎么不敢去?本官就算弄鬼,也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弄鬼,何况下令封地牢的是他,不是本官。他昨晚深夜被拿,眼下才辰时,本官也来不及做手脚,你们去看了就知道,那个工程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何陋道:“那就去。”
说着站起来。
李菡瑶也站起来,对冯辉道:“你也去。”
落无尘看着火凰滢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于是,浩浩荡荡一行人便往县衙地牢去了。
李菡瑶一下堂,又恢复轻松,与何陋并肩走在一起,随意闲谈,仿佛忘了他们之间的对立。
李菡瑶问:“前辈以为,这地牢该不该填实呢?”
何陋瞥了她一眼,滴水不漏地回道:“这个,老夫不便忘言,但老夫以为,若治理得法,辖区政通人和,令牢房空置,也就无需地牢、死牢之类的所在了。”
李菡瑶赞道:“前辈说的好!”顿了下又恳切地问:“前辈以为,之前晚辈发布的政令如何?”
何陋犀利道:“姑娘若安分守己地待在深闺,内战不起,便是江南百姓和天下百姓最大的福分!”
李菡瑶扭脸笑道:“前辈这话偏颇,好大的成见!”
何陋冷哼一声,不说话。
李菡瑶道:“前辈不服么?晚辈就算给前辈听听:晚辈若待在深闺,西北这一仗必然战败,眼下安国已经霸占中原了。晚辈若待在深闺,我外祖江家满门都将埋骨在京郊军火研制基地。晚辈若待在深闺,李家太平工坊早已沦为潘梅林的私产,然后不择手段地奴役和压榨工人、聚敛财富,纺织行业将暗无天日,失去土地的百姓会越来越多,被买断终身的工人毫无生活保障,更别说分股了……”
她如数家珍:
眼前的现状;
未来的趋势;
民生、社稷、军政、家国天下,被她三言两语串在一起,一针见血,避无可避!
何陋气血上涌,一抬眼对上她含笑的黑眸,心中没来由地忌惮,也对她认识更深了:这丫头不仅才智过人,还具备谦逊、宽和待人的品质,只看她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了。还有,她处事冷静、理智,才十几岁的女孩儿,说起自家遭遇就像评论历史,怎不令人警惕?
不过,他没反驳她。
这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
他又想起约定的论讲。
那不确定的感觉更深了。
不行,还须多邀些人!
李菡瑶见他不说话,也不强求,再说已经到了地牢前,便收摄心神,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落无尘低声对她介绍情况。
封地牢的工程才开始,才填了几间牢房,其中就有老魁那间,火凰滢下令挖开新填的土。十几个汉子一齐上,不大时候就将刚填实的牢房挖开了,再按照火凰滢的指点,打穿了一堵墙,进入囚禁她的密室。
第709章 清白
“本官之前就被关在这里。”
火凰滢将她被掳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早有人从通道出去地面,证实上面就是梅子涵的住处。这说明火凰滢的话不假。因为这间密室非一朝一夕能挖出来,可见梅子涵早有预谋;在囚禁她之后,又挖了一条密道通向地面,而那院子,是他在火凰滢失踪后才搬进去的。
何陋打量密室,沉默不语。
韩非等人目光暧昧,都不信关键时落无尘和阿茄救了火凰滢,觉得她早已被梅子涵霸占,甚至早已失身简繁。
落无尘见此情形,忧虑地看向李菡瑶:此地一公开,梅子涵固然无所遁形,但火凰滢的名誉和终身也算毁了,此举等于玉石俱焚,他并不赞成。
火凰滢是李菡瑶好容易扶持起来的,若损失,对李菡瑶是极大的打击,对手会趁机攻讦她,因此落无尘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想隐瞒这一节,保住火凰滢的清白,无奈对方逼人太甚,已将火凰滢逼入绝境。
眼下李妹妹要如何应对呢?
李菡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喜悦地对火凰滢道:“好险!火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火凰滢笑道:“承妹妹吉言。”
落无尘:“……”
他似乎杞人忧天了。
李菡瑶又看向冯辉,道:“冯辉,你还有何话说?”
事情暴露了,你还不招吗?
留着做替罪羊?
冯辉懂了,扑通跪下。
“属下愿招!”
李菡瑶挥手道:“回大堂!”
供词要记录的,这里不便记录。
于是,一行人呼啦啦又回到县衙大堂,在大门口碰见魏家父子祖孙,魏若锦和魏天方扶着魏奉举,正小心翼翼地登台阶,看情形魏老爷子虚弱的很。
何陋愣住。他虽想拉魏家下水,但魏奉举真来了,他又有些猜不透老友的心思了。
李菡瑶眼睛一亮,紧上前两步,叫道:“魏姐姐!”
魏若锦微笑点头,心里却疑惑极了:“这不是观棋吗?怎叫我姐姐?”她虽跟李菡瑶要好,也没跟李菡瑶的丫鬟姐妹相称;目光一转,又看见听琴,更糊涂了。
李菡瑶并不解释,却借着招呼魏奉举表明身份,她对魏老爷子施礼道:“晚辈李菡瑶,见过魏老爷子。魏爷爷能来真是太好了。身子可还能支持?”
魏若锦:“……”
刘诗雨靠近她,侧首耳语道:“这是李妹妹!”
魏若锦眨眨眼,仿佛问:“真的假的?”
刘诗雨肯定地点头,是真的。
魏若锦惊奇地看向听琴,很想问:“那这又是谁?”
刘诗雨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忙低声道:“那是听琴。”
听琴走上前来,敛衽施礼:“婢子见过魏姑娘。”
魏若锦脑子有点晕。
魏奉举是初次见李菡瑶,因此没有孙女的疑惑。他盯着李菡瑶肃然道:“听说锦儿跟你办了一个女学?”
李菡瑶点头道:“是。”
笑眯眯的等他夸奖。
魏奉举心抽抽,板着脸,努力维持肃然神情,道:“这些日子老夫病着,不大理会家事,今儿才知道此事。教书育人,哪怕教的是女子,也是造福子孙的好事,然若有人利用我孙女、利用魏家行不法之事,老夫可不答应。”
李菡瑶忙道:“晚辈不敢!”
一面跟魏若锦的父亲魏天方招呼一声,顺势将他挤开了,接过魏老爷子的胳膊肘,跟魏若锦一边一个扶着魏老爷子,孝顺得像魏家孙女。
魏天方:“……”
他转身跟何陋见礼。
魏奉举道::“听说李姑娘任命了一位女县令,这女县令草菅人命,老夫接到何兄的信,急忙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赶来了。”说着也转向何陋。
李菡瑶当然不肯认,道:“这件命案背后有隐情。魏爷爷来的正好,正可同诸位一起做个见证。”
魏奉举便询问地看着何陋。
何陋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这是来捞名声的。
乱世争强,投靠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占据正义和公理,不论如何争,最终争的都是民心,明面上行事一定要堂皇正大。譬如李菡瑶,一介商女造反,居然能取得这么大成就,就因为她占据了正义和公理:首先为万千工人谋福祉;其次,不惜代价助北疆将士抵抗外敌。
王壑也是一样。
可惜,嘉兴帝却不懂得取舍,因小失大,最后成了废帝,丢了江山,丢了性命。
何陋想到这,瞅着魏奉举似笑非笑道:“魏兄高义!有魏兄坐在堂上,小弟可放心了。”哼,眼下案情到了关键时候,没空打嘴皮官司,且看着吧。
魏奉举叹道:“贤弟才高义呢,召集了这么多人——”他扫了一眼云集在衙门内外的文人士子——“江南有贤弟这样的贤者,人心乱不了。”
李菡瑶笑道:“今日公审,有两位前辈在此坐镇,定能为死者昭雪,令背后凶手伏法。前辈请——”一面招呼何陋,一面和魏若锦扶着魏奉举走进衙门。
“屁公审!”
何陋瞥了一眼站在衙门外玉面含煞的方勉,心里怼了一句粗话,暗想“你几万人镇压在此,谁敢不听你的?”然心里再不满,眼下都只能忍着,待审问明白,拿住了火凰滢的把柄,才好发难。虽然梅子涵掳劫并囚禁了火凰滢,但他总觉得这事另有隐情,因此并未慌张。
于是众人进去。
围观在大堂外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见魏老爷子和魏若锦走来,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李菡瑶恍若未闻,扶着魏老爷子上堂,将他安排在何陋身边坐下,又对魏若锦眨眨眼,然后才走到公案后,脸一正,喝道:“带冯辉!”
冯辉被带上来。
李菡瑶道:“冯辉,你可知罪?”
冯辉道:“属下知罪。”
李菡瑶道:“从实招来!”
冯辉道:“是。当日,许多官员在回家途中被杀,梅子涵来找属下,说李姑娘大势已去,翻不起浪来了。大靖复兴有望,乱臣贼子必不得好下场,让属下弃暗投明。属下不敢答应。他便说,也不要我做什么,只需装聋作哑就行,其他的事都由他来做,我顶多失职被关一阵子……”
李菡瑶听完,命他画押,然后吩咐“带下去!”接着又喝道:“带梅子涵!”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梅子涵上堂,看见李菡瑶也是一愣,以为是观棋,不等他细想,李菡瑶便逼问他掳劫火凰滢真相。面对李菡瑶摆出的人证、物证,梅子涵坚不承认谋害伍大少爷、栽赃火凰滢,而是痛心道:“在下囚禁火儿,是为了挽救她……”
火凰滢:“……”
她真气死了!
第710章 你是你,她是她
落无尘也蹙眉——这东西真太下流了,都这时候了,还敢信口胡扯,哪来的底气?
何陋则大大地松了口气,温和道:“为师就知道你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你且仔细说来。”
梅子涵道:“是。”
李菡瑶也道:“你是如何挽救她的,仔细说来,当着两位前辈和诸位江南才俊的面,我定会秉公处置。”
梅子涵:“……”
你不该生气吗?
他就很生气,气昨晚功亏一篑,以至于沦落为阶下囚,竟被一个丫鬟审问,幸好他事先安排了后手,若能将李菡瑶的名声弄臭,还能翻转局面。
于是他换上一副慷慨神情,道:“在下当初是假意投靠李菡瑶,是为了火儿。在下深爱火儿,实在不忍她被李菡瑶利用,跟着她干这大逆不道的事,所以火儿当众招揽,在下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并留在她身边,以见机行事……”
李菡瑶道:“嗯,后来呢?”
梅子涵:“……”
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火儿虽聪慧机敏,去不大会处理政务,审案更是生疏。胡大郎的案子,在下眼见她要冤枉无辜,便及时出手,在冯辉的帮助下,将她掳走,囚禁在地牢背后的密室内,想等将来风头过了再放她出来,想必她的气也消了。为免除火儿造的孽,在下想找机会接手胡大郎的案子,洗清伍大少爷的冤屈。谁知齐主簿竟怀疑伍大少爷杀人灭口,竟刑讯逼供,阿茄活活将伍大少爷打死了……”
他竟明目张胆地诬陷火凰滢无能,错判了伍大少爷,造成另一桩冤案,还捎带上齐主簿和阿茄,却将自己描述成了情深不悔的爱人、刚正不阿的能吏,掳劫火凰滢是为了替伍家昭雪,将真凶绳之以法……
韩非惊喜道:“怪不得,我就说师弟怎会投靠一个女子,原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另有打算。”
何陋轻轻点头,十分欣慰。
堂下书生们纷纷道:
“梅兄真多情。”
“又正义。”
“火姑娘得此良人,竟不知足,不说好好跟梅公子过日子,还敢倒打一耙,可见无情。”
“风尘女子何来情义?”
“只可惜了伍家。”
……
议论声中,伍小姐忍着眼泪盯着火凰滢,想她有梅子涵这样的男人深爱,为何还不安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非要当什么官,活活玩死了她哥哥。
魏若锦和刘诗雨目瞪口呆:火凰滢上任不多久便失踪了,日子虽短,但她处理民政和断案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梅子涵一番话便颠倒了黑白,太可怕!
两人一齐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轻拍惊堂木。
堂下肃静下来。
李菡瑶问梅子涵:“依你说,火县令竟是个无能的,但当日在这公堂上,江南所有官员都亲眼见证了她断案的能力,岂是你一番话就能颠倒黑白的?”
梅子涵痛心道:“在下实话实说而已。火儿聪慧,在诗词歌赋方面能力不用说,只是做官……”
他叹息摇头,仿佛不忍说。
李菡瑶追问:“你说她不会做官?”
梅子涵点头道:“正是。当日,她审的李春和秦氏私通一案,根本就是断错了……”
李菡瑶打断他道:“当日堂审,江南许多官员都在场,我与魏姑娘、落少爷也都在场,你怕是污蔑不了!”
梅子涵道:“并非在下污蔑,李春和秦氏私会被她婆婆发现了,偷听到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所谓的秦氏会经商做买卖全是假的,都是李春事先教给她,然后她再帮李春张罗,好方便他们私会,并分钱给秦氏。如今,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事,早传遍了。不信你传他们来问。”
李菡瑶顿时目光犀利地盯着梅子涵,问道:“你就是这么爱火县令的,当众抹黑她?”
梅子涵黯然道:“在下原想替她遮掩、弥补,才不惜手段将她囚禁,以免被人指责伤害。谁知事情暴露,当着恩师和诸位同窗的面,在下怎敢再欺骗!”
李菡瑶道:“照你这么说,我若想替火县令正名,还要重新审问秦氏和李春的案子?”
梅子涵道:“我也想审,可惜审不了。”
李菡瑶追问:“为何?”
梅子涵道:“周二桥被流放在天鬼峰要塞,忽然有天逃了回来,听说了这桩丑事,把家产变卖,带着他父母和嫂嫂侄儿离开霞照了。衙门里正派人搜拿呢。”
李菡瑶问刘诗雨:“此事可属实?”
刘诗雨颓丧点头。
李菡瑶心中大怒。
她明白了梅子涵的险恶用心:周家一走,这桩案子再翻不过来了,坐实了火凰滢的无能。
这件事透着蹊跷:秦氏和李春被捉奸、周二桥从天鬼峰要塞逃离,要说这不是梅子涵的手笔,她把李字倒着写!
可是,眼下她要怎么办?
李菡瑶盯着梅子涵。
梅子涵隐隐得意。
就在众人以为李菡瑶即将恼羞成怒时,她却轻笑道:“别总‘火儿火儿’地叫,你是你,她是她。火姐姐将来会名垂青史;你呀,今天过后,怕要遗臭万年!”
梅子涵:“……”
好生气!
李菡瑶忽然高喝“验尸!”
众人一愣。
立即有衙役抬进一具棺木,伍太太和伍小姐见了大惊失色,伍小姐嚷:“你要干什么?”她们认出来了,那是伍大少爷的棺材,因为后面跟着伍管家。
李菡瑶道:“验尸!”
口气坚定不移。
梅子涵神情微变。
伍太太却叫道:“不许!我的儿啊,你被人活活打死,死了还不得安宁,还要被人翻尸撂骨,这还有天理吗?”
伍小姐愤怒道:“当日我大哥被打死时,仵作验了尸的,现在人已收殓,怎能再开棺?”
何陋干涉了,问道:“李姑娘,你为何要验尸?”
梅子涵听见他叫“李姑娘”,十分诧异,然这时候没有人为他解惑,都盯着那棺材呢。
李菡瑶道:“齐主簿和阿茄是为了逼问火县令下落,才对伍大少爷用刑。你们觉得,没问出火县令下落之前,他们会要伍大少爷的命吗?”
伍太太母女一呆。
何陋也蹙眉思索。
魏奉举道:“李姑娘之言有理。”
梅子涵忙道:“是阿茄一时激愤,失手打死。”
落无尘和火凰滢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落无尘道:“齐主簿多年老吏,阿茄在衙门也有两三年,若随便打个板子就打死人,还怎么办差?”
李菡瑶也对伍太太道:“老衙役打板子,手上最有分寸,若想要你命,二十板子也能打死人;若做个样子,打得噼里啪啦,也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伍大少爷被打死,着实蹊跷。太太就不想找出真正的凶手?”
伍太太犹豫了。
李菡瑶可不会等她,这是落无尘安排的,棺材都抬来了,难道还抬回去吗?她冲落无尘点点头:“开棺!”
落无尘下堂,撸了一把衣袖,挤在门口观看的书生们都愣住了——难道他要亲自验尸?
第711章 奸*夫另有其人
落无尘示意道:“抬出去。”
衙役们诧异道:“又抬出去?
落无尘道:“不然,难道在堂上开棺?这都死多少天了!”
众人恍然,他是怕开棺后味道不好闻,于是急忙又将棺材抬出去,摆在大堂外的院子当中。
当时,霞照县衙的仵作、刑房的三四个捕快,都站在棺材两边,恭敬地看着落无尘,等他下令开棺;另有衙役驱赶看热闹的人:“走远些。这么多天了,味道怕是不大好。天气渐热了,当心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有人问道:“那他们呢?”
衙役道:“他们有准备的。”
说着话,早有人拿了几套白袍、帽子、手套、口罩等物来,众人接过一副,穿的穿、套的套,忙将起来。只有落无尘绕着那棺材打转,其态悠然、飘逸,眼神专注,仿佛盯着春花秋月,脑子里正措辞要作诗呢。
李菡瑶被梅子涵激怒,但她跟别人发怒容易冲动不同,她越怒,越不肯服输,越想扳回劣势,便越容易沉下心来,冷静思考,一副卯足了劲儿要爆发的态势,而每当这时候,她总能急中生智,果真爆发了。
所以她总是越挫越勇!
她宣布开棺验尸后,立即命人传此案的关键人物颜氏过堂,等候时,她眼望向大堂外,便看见落无尘绕着棺材打转的情景,忍不住想笑,被梅子涵引发的怒气也散了。——落无尘显然早已胸有成竹。
伍太太母女也下了堂。
伍小姐站在廊下,看着一身黑衣、飘然若仙的落无尘,莫名的心定下来,似乎哥哥的遗体被这样人物碰触,是他的造化,而非亵渎和打扰;她也相信落无尘的品格,因此拉住母亲,轻声道:“随他们验去吧。”
伍太太欲言又止,但止住了。
可见,一副好皮囊很重要,加上后天养出的气度,常能令人事半功倍,省了许多的工夫。
院中,落无尘也开始装扮。
颜氏上堂了。
落无尘下令开棺。
李菡瑶喝问颜氏。
落无尘伏在棺木上,弯腰仔细检索。
李菡瑶令将颜氏带下去,另传颜氏的婆婆、邻里、与颜氏同工坊做事的女工上堂问话。
女工们道:
“颜氏长得好看,又会刺绣,织锦也好,很得伍大少爷看重,隔三差五赏衣裳料子、胭脂水粉和首饰。”
“颜氏常给伍大少爷绣东西。”
“颜氏最会喝酒。”
李菡瑶命将记录文书送给落无尘观看,这里,她继续审问相关证人,这次上堂的是颜氏的婆婆胡婆子。
胡婆子道:“……颜氏跟董大郎从小儿一块长大,差点结了亲。因为董老头生了一场病,董家支持不住,卖了田地,家里破败了,颜氏老娘嫌弃他家没出头之日,才把女儿许给我儿胡大郎……”
李菡瑶问火凰滢:“你怎么看这董大郎?”
火凰滢躬身道:“属下已经查过了,但并无嫌疑。”
李菡瑶疑惑道:“韩非和梅子涵都指证董大郎就是jian夫,也是凶手,还罗列了这许多证据,指证你胡乱判案,冤屈了伍家大少爷。你自己也说伍家大少爷不是凶手,你并未冤屈他,那你怀疑的凶手是谁?”
火凰滢笑道:“请姑娘问胡婆子。”
胡婆子忙道:“民妇也不知。”
火凰滢道:“那天在你家,本官曾问过你一番话,你仔细想想,都问了些什么,告诉姑娘。”
说罢,瞅了梅子涵一眼。
梅子涵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李菡瑶便问胡婆子:“当时,火县令问你什么了?”
胡婆子便歪着脑袋想起来,一边想,一边说道:“大人问我孙子多大了,可上学了。我说在村熟读书。大人又问我儿媳对孙子好不好。民妇说很好,每回她从工坊休假回来,都给孙子买吃的,还买东西送私塾的先生。
“大人就问私塾先生是谁。
“民妇说蒋先生是才来的。
“大人又问先生从哪来的。
“民妇说不知。
“大人就问媳妇是如何替孙子孝敬先生的。
“民妇说……”
说到这她停下了。
她觉得不对劲了。
堂上堂下的人也都被她吸引了,都将注意力汇聚在这未曾谋面的私塾先生身上。
火凰滢嘴角一弯。
李菡瑶转向火凰滢。
火凰滢躬身道:“请姑娘再问冯辉,属下那天吩咐他去查jian夫,都查了哪些人。”
李菡瑶再宣冯辉上堂。
冯辉道:“大人吩咐小人查颜氏青梅竹马长大的董大郎,再盯着颜氏儿子私塾动静。”
李菡瑶追问:“你发现什么动静了?”
冯辉道:“没发现什么动静。那孩子上下学都好好的。”
火凰滢翻眼道:“蠢材!本官让你盯着私塾动静,不是叫你盯着颜氏的儿子!”
冯辉愕然张大嘴巴。
李菡瑶道:“来人,传蒋先生问话。”
听琴却走出来,道:“姑娘,这蒋先生来不了了。”
李菡瑶问:“为何?你又怎么知道的?”
听琴道:“昨晚大战,事后方将军命人清点敌人尸首,并叫附近里正和村民来辨认,看可有认识的。其中有一具尸体被人认出来了,说是姓蒋,是胡家庄私塾的先生。方将军已经派人去胡家庄查他的底细去了。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如此看来,这怕不是偶然。”
李菡瑶瞬间转向梅子涵,意味深长道:“好巧啊。”
梅子涵强笑道:“是很巧。”那笑容僵硬得可疑,仿佛操控不住般,腮颊肌肉颤动不止。
何陋身子一震,眼神疑惑——确实很巧,他有个弟子姓蒋名成,听韩非说他新近找到一份学馆的差事,在城外某庄的私塾教书,不会是他吧?
何陋看向韩非。
韩非也是一脸震惊。
何陋心就沉了下来。
魏奉举瞥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轻声道:“贤弟莫慌张,且等她审完再说。“
何陋瞪着他——谁慌张了?
假惺惺作态!
咦,这人精神怎么好了,不像刚才半死不活。仔细端详后才醒悟:不是魏奉举精神好了,而是他听审案听得出神,忘记装病态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养的再好,脸上也皱得像包子皮上的褶子,装病很容易的,只需把肩膀一塌,脊背佝偻,再喘吁吁呼气,说马上要死了也有人信。等不装了,把脊背挺直,眼神聚凝,逼出些精光和气势,纵使脸上有褶子,那也显得精神清癯、矍铄。
何陋心里闷闷的发堵。
这时,外面验尸也有了结果。一衙役进来回禀:“大人,仵作在伍大少爷胸口发现一枚针。”
伍太太尖叫一声。
伍小姐大叫“娘——”
李菡瑶喝道:“知道了。下去,有结果再来回禀。来人,再传颜氏上堂!”
梅子涵脸色变了。
第712章 李姑娘审案
李菡瑶道:“梅子涵,你一口咬定火县令断案失误,才冤屈了伍大少爷,却没想到火县令追查目标根本不在伍大少爷身上,也不在董大郎身上,而是另有其人,且留下了最有力的证人。说,指证伍大少爷的证据是不是你伪造的,就为了栽赃陷害火县令?”
梅子涵咬牙道:“此事属下也不知。证据是冯辉派人送回来的,属下也是被人蒙骗了。”
李菡瑶道:“你的意思是冯辉伪造假证据,蒙骗你了?”
梅子涵斟酌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属下是相信冯县尉的,凶手奸猾,还请姑娘明查。”
他唯恐李菡瑶挑拨他和冯辉,言语间隐隐替冯辉开脱,好叫李菡瑶打算落空。
李菡瑶笑道:“一定明查。”
梅子涵被她笑得心慌慌的。
李菡瑶命人将他带下去,并堵上嘴,恰好在这时,颜氏被押上来,两人错身而过。
颜氏心突突地跳。
李菡瑶仔细打量颜氏,心里对水性杨花四个字有了更深的体悟,想到先后死了几个人,不由脸一沉道:“颜氏,你还不招供?梅子涵都说了。”
颜氏结巴道:“招、招什么?”
李菡瑶道:“谋杀亲夫!”
颜氏惨嚎道:“大人,民妇冤枉啊——”
李菡瑶重拍惊堂木,制止她惨嚎,犀利道:“梅子涵说,他不知控告伍大少爷的证据是假的,所以冤枉了火县令,你若不心怀鬼胎,为何要谋害伍大少爷?”
颜氏辩道:“民妇没有谋害伍大少爷……”
李菡瑶截断她道:“你还敢狡辩?你擅刺绣,擅饮酒,伍大少爷是醉酒后被人将绣花针扎进胸口,尚未酒醒便被传到县衙,在逼问口供时被打死。据传讯的人说,亲眼看见你跟伍大少爷同床共眠,不是你扎的是谁?”
颜氏哭道:“大人,民妇被伍大少爷强占,身不由己,但民妇没有扎他针,大人要讲证据……”
李菡瑶笑道:“梅子涵已经招了,你抵赖有何用……”
满堂观众……
这是诈供啊!
可是这会子没人敢出言挑明,更不敢阻拦,否则李菡瑶肯定会怀疑阻拦者的用心。
就见公案后那小姑娘脆呱呱说得又快又疾:“……伍大少爷纵然与你苟且,但那时你夫新丧,衙门又追查的紧,他避嫌还来不及,怎敢明目张胆地跟你幽会?
“分明是你找借口勾引的他,想以此造成一个假象:他霸占人妻,谋害人夫;你再略施手段,在他心脉上扎针,使他在受刑时内外夹攻,死于非命!——其实他是死在你的手上!如此,便死无对证了。你不但自己脱了罪,还掩护了真正的jian夫和凶手!哼,毒妇,你害得火县令含冤,更害得梅子涵以身试法,掳劫并囚禁火县令……”
颜氏在李菡瑶步步紧逼下,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惊恐万状,且脑子嗡嗡响。正不知所措时,她听见了梅子涵三个字,忽然尖叫道:“不是我!是梅子涵!”
李菡瑶急问:“干他什么事?”
颜氏疯狂道:“这一切都是他谋划的!他投靠了别人,要陷害火县令,栽赃李姑娘……”
李菡瑶不信道:“证据呢?”
颜氏:“……”
她忽然就呆住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证据指控梅子涵,空口无凭,她被梅子涵利用了,当成替罪羊了!
这一认知顿时让她崩溃。
“大人,是他!就是他!我们村私塾的蒋先生是他的师兄弟。他们要挟民妇,威胁民妇帮他们,不然就把民妇跟伍大少爷的事告诉公婆。民妇不敢不答应。谁知这件事被董大郎撞见了,他们就杀了董大郎……”
堂下轰然炸开了。
何陋闭上双眼,也闭紧了嘴巴。
这还不算完,李菡瑶命颜氏画押,着人将她带下去,另押了冯辉上堂,冷笑道:“冯辉,原来你早投靠范大勇了!”
满堂观众:……
你又弄什么幺蛾子?
冯辉更是惊愕道:“姑娘,这没有的事!”
李菡瑶心道:我当然知道没有,但现在需要你有!
她厉声喝道:“你还敢狡辩?梅子涵和颜氏都招了。你假造证据,助颜氏谋害伍大少爷,栽赃火县令,掩盖胡家庄私塾的蒋先生……”噼里啪啦、真真假假又是一大篇,说冯辉投靠范大勇,与蒋先生设计这一出冤案,为的是陷火凰滢于不义;除掉火凰滢,就断了李菡瑶的臂膀。而梅子涵则是被冯辉利用了,谁让他多情专情正直呢。
冯辉气得倒仰,咬牙切齿地想:“爷虽没权势,好歹也是霞照的地头蛇,在城里纵横了七八年,连官府也要给三分薄面,没想到到头来被一个酸书生给算计了!娘的,爷要是不扳回来,爷就跟梅子涵姓。”
他磕头道:“梅子涵栽赃属下!请姑娘明查!”
李菡瑶问:“你有什么证据?”
冯辉道:“我手下兄弟可证明。”
于是传他手下的兄弟,也在衙门当差,说梅子涵诱逼冯辉时,他躲在屋里边听见了。
李菡瑶道:“他是你兄弟,跟你多年,当然向着你了。他的证词不足为凭。你还有什么证人证据?”
冯辉又悔又恨,心里将梅子涵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紧张思索,寻求救命稻草。
忽然他灵光一闪,抬头道:“大人,我小妹当时在里屋,也听见了。梅子涵走后,她还问了我。我说这是衙门公事,叫她小孩子不要管,安心读书,不许在外乱说。大人不信可以传小妹来问。小孩子不会说谎的。”
李菡瑶立即命人传冯梅。
魏若锦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冯梅是她的学生,这名字还是她代为起的呢。她见这小姑娘很聪明灵秀,便给她起了“梅”字,希望她能像梅花一样凌寒傲霜。
冯梅上堂,证实了冯辉的话。
李菡瑶再次提审梅子涵。
梅子涵没想到范大勇居然招供了,白瞎了自己维护他的一片心意,愤怒之余,冷笑想:“我坚不认,你能奈我何?”因此反咬一口,说他兄妹串假供。
冯辉当堂跟他撕咬起来。
第713章 诈了一个又一个
冯梅今年才八岁,因李菡瑶办女学,她得以上学堂,又因聪慧入了魏若锦的眼,常被指点,她比一般孩子要懂得多,眼看哥哥要倒霉,神情犹豫起来。
李菡瑶坐在上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瞥见小姑娘神色不对,忙抬手喝道:“肃静!”
冯辉和梅子涵闭嘴。
李菡瑶盯着冯梅问:“冯梅,你可有同你哥哥串供?若是帮你哥哥造假证害人,罪加一等!”
冯梅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眼神纯净,认真道:“大人,我没做假证。我也有证人证明。”
李菡瑶急忙问:“谁?”
冯梅道:“王燕。”
李菡瑶问:“王燕是谁?”
冯梅道:“书院的学生。”
李菡瑶就看向魏若锦。
魏若锦听见王燕二字,眉头都蹙起来了:怎么这案子牵扯这么多人?冯梅是冯辉的妹妹,牵扯其中也罢了,可是王燕却不与他们相干的。
李菡瑶见魏若锦这副神情,猜想这王燕定有特别之处,因此更上心了,问道:“她如何能证明你?”
冯梅道:“那天放学后,王燕跟我一块到我家,我们一块做功课。后来哥哥和梅子涵回来了,把门关了,说起衙门里的事。我们也不想听的,可是听了许多,再出声也来不及了,我怕哥哥生气,就跟王燕憋着。等梅子涵走时,我也慌忙送王燕从后门溜走,才瞒过了哥哥。大人传王燕来问,定能问清楚。她不是我家亲戚,证词能算数。”
李菡瑶道:“好!”
立即命人去传王燕。
梅子涵脸色难看极了。
然这还不算完,冯梅道:“我们从后门走的,抄在他前面出的巷子——”她说时瞥向梅子涵——“我想哥哥衙门里的事不好乱说,我就跟王燕说,别把今晚的事告诉人。我们正说着,后边来了两个人,我们急忙躲到墙拐(角)上,不让他们看见。我听见他们说话,一个声音就是梅子涵。那一个人也斯斯文文的,是个书生。他们说的声音好小,我听不清楚,只记得什么‘马知府’、‘乘龙快婿’、‘飞黄腾达’,我们怕被发现,都憋着气不出声,等他们过去了我们才走。”
梅子涵道:“冯姑娘,你胡乱编造,是要受律法惩治的。”
冯梅小脸肃然道:“是不是胡乱编造,大人会明查。”
梅子涵:“……”
李菡瑶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道:“说的好。”又瞥了梅子涵一眼,吩咐道:“将他们都带下去!”
梅子涵等人又被带下堂。
落无尘呈上验尸结果。
很快,王燕被带上堂。
李菡瑶仔细打量小姑娘: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肉嘟嘟的圆脸,乌黑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看样子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不但长得好,也不大怕生,脸上带着笑,一面好奇地打量坐在堂上的李菡瑶,一面跪下见礼。
李菡瑶庄严道:“王燕,冯梅因他哥哥冯辉之故,牵扯进一桩命案,被人指控做假证,现押在大牢。冯梅说她是冤枉的,还说你能替她作证。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说得好,能替冯梅洗清冤屈,也能还死者一个公道;若有半句假话,不但冯梅难逃罪责,连你也脱不了罪。”
王燕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冯梅关起来了?”
李菡瑶郑重点头。
确实关起来了呀。
当然,是暂时的。
王燕追问:“会杀头吗?”
李菡瑶含糊道:“这个,要视罪行轻重来判。”她又没说会杀头,所以不能算欺骗孩子。
王燕惊恐了,再扫一眼堂上,虽不认识满面肃然的何陋和魏奉举,但魏若锦她认得啊,魏老师一句话都不敢说,站在那屏息凝神,可见事情很严重。小姑娘迅速瘪嘴,泪水盈满眼眶,拖着哭腔道:“大人问,我说!”
李菡瑶:“……”
堂下众人……
大家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公案后的小姑娘,心头寒飕飕的:先是梅子涵,再是颜氏,再是冯辉、冯梅、王燕,她诈了一个又一个;同样的手段,屡用不衰,看得他们都忍无可忍了,可是没人敢开口阻拦她。
大家害怕呀。
文人们都觉得:
这是一头千年九尾狐,若他们暗示并提醒证人,谁知会不会被牵连进去,被扣上同谋的罪名!
何陋却不想忍了,他之前不开口,是怕被人指责他袒护弟子,但王燕年纪幼小,又不像冯梅是当事人的亲属,且跟他也没关系,他决定秉公直言。
他便警告道:“李姑娘,孩子年幼,莫要恐吓诱导她。”
李菡瑶忙道:“前辈放心,晚辈绝不敢误导她。”说罢又郑重对王燕道:“你一定要说实话,才能救冯梅和她哥哥。各位大人和前辈都盯着呢,想清楚再说。”
王燕吸着鼻子道:“嗯。”
何陋:“……”
他感觉自己刚才白费了口舌,不但没能令李菡瑶止步,反助长了她的威严,被她借了势。可是他又反驳不了。难道他还能让王燕别说实话?
老先生郁闷死了。
就听李菡瑶问:“……那天,你在冯家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仔细想清楚,慢慢道来。”
王燕便歪着头想起来。
想了一会,便开始说起来。
她也许不如冯梅聪慧,却有两项优点是冯梅不及的:她的耳朵特别灵,记性也好,那晚冯梅没听清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刚才冯梅说的零零碎碎,经她这一补充,整个案情便完整、清晰地浮现在众人面前。
首先,她证实了冯辉和冯梅的话,确实是梅子涵游说、拉拢冯辉,从侧面证明了梅子涵乃幕后主使。
除此外,梅子涵是马知府的乘龙快婿,两人大概联手了;与梅子涵说话的人是他的同窗“黄兄”,黄兄曾打趣梅子涵,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
李菡瑶询问在场文人:被梅子涵称的“黄兄”会是谁?
落无尘一连报出三位姓黄的学生,其中两位在青山书院就读,都是何陋的学生。
李菡瑶问明那两位“黄兄”今日也来了,当即宣他们上堂,并同时拉了四五位同龄学子作陪,加上梅子涵,让冯梅和王燕指认,两个小姑娘一眼认出。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第714章 迎战月皇
无可抵赖,便不抵赖。
黄生义正言辞地怒斥李菡瑶,说他们是为了光复大靖,行的是大义,才不惜己身与反贼周旋……
尚未说完,就听魏若锦惊叫,众人循声一看,只见坐在椅子上的何陋狂喷一口鲜血,向前栽倒。
他身边的魏奉举身子一抬,手脚齐出,抢步去搀扶,到底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反被何陋冲击得跪倒,好歹挡住了他,没跌个大马趴,不然将鼻子磕扁。
魏若锦和魏天方也同时出手,魏若锦闺阁弱女,力气更小,况且魏奉举还扶着一个人,她一把没拉住祖父,差点被带倒在地;魏天方站在魏若锦的那边,离得更远,所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两位老人跌倒在地。
黄生惊叫,“先生!”
李菡瑶霍然站起,急叫“快请大夫!”
立即有两个衙役奔了出去,外面何陋的弟子见事不对,跑得比他们还快,一溜烟奔向济世堂。
堂上堂下顿时乱了,韩非等学子都痛心不已,都围向何陋,待发现何陋周围已经插不下人,又转身去寻罪魁祸首,有人转向黄生和梅子涵,有人怒视李菡瑶,但梅子涵比他们更快一步,已指着李菡瑶怒斥:“装神弄鬼的妖女!你以为这样就能击败何先生吗?先生深明大义,绝不会妥协!今日,先生若有个好歹,天下读书人都不会饶你……”
李菡瑶站在公案后,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也不生气发怒,也不反驳,表现十分的反常,其他乱骂的人都纷纷闭嘴,梅子涵其人和声音便凸显出来。
这半天工夫,他已经领教了李菡瑶的手段,对她十分忌惮,见她如此反常,便警惕防备,猜她有什么后招,一分心便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骂不下去了。
李菡瑶见他气势已堕,而那边何陋已经被扶靠在椅子上,也清醒过来了,才绷着一张俏脸,满目凛然道:“居心叵测、畜生不如的东西!来人,堵上他的嘴!”
立即上来两个衙役。
黄生见状就要喊。
李菡瑶嗔目喝道:“把他的嘴也一并堵上!”
衙役气势汹汹地上前,却发现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忙对同伴使个眼色,那人立即奔下堂,须臾抓了两块擦桌子的烂布转来,一人一块,将两书生的嘴堵上了。
两人难受地挣扎,“呜呜”叫喊,脸都挣红了。
众人看得心里作呕。
拉扯中,衙役将他们摁在地上,想打他们。
李菡瑶制止道:“不许碰他们,先让前辈处置他!”
衙役这才罢手。
李菡瑶又对梅子涵厉声喝道:“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想颠倒黑白,把前辈吐血的责任扣在本姑娘头上,你当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眼瞎心瞎吗?”
梅子涵:“呜呜……”
谁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李菡瑶严正道:“前辈生气,非是气你们作恶,大丈夫尚且难保妻贤子孝,何况前辈桃李满天下,出一两个不争气的败类,他还不至于经受不住打击。”
那何先生为什么吐血?
众人都等着她解惑。
李菡瑶幽幽道:“前辈生气,也并非气你们对付火县令和本姑娘,因为前辈自己第一个就反对本姑娘,立场不同,斗争难免,胜负如何,各逞手段。”
听到这,连何陋也被她吸引了,虽闭着眼睛,两耳却竖起来,听她分析自己为何生气。
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
李菡瑶陡然提高声音,叱喝道:“前辈是气你们利用他!他品性端方、正直高洁,虽不认同我等造反,竭力讨伐、阻止,却不会为此残害无辜。
“梅子涵,你利用前辈在士林中的声望和影响,游说同窗学子与你一同作恶;更欺骗前辈,集结这许多人来替你讨公道,落在世人眼里,你所作所为皆有他在后支持,令前辈名誉受损、节操蒙尘,他怎不痛心疾首?”
围观的文人士子中有许多厉害的,都明白何陋吐血的根源,只不好说的,一来怕何陋受刺激,二来不想助长李菡瑶的气焰,谁知李菡瑶一针见血地揭露了。这下,那些阅历浅、经验不足的年轻学子都恍然大悟。
李菡瑶还不肯罢休,指着梅子涵道:“你见前辈吐血,竟不思悔改,心生恶念,趁着他神思混乱无暇顾及你,你便指鹿为马,诬陷本姑娘,更令前辈雪上加霜。你想气死他吗,然后你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用心歹毒的畜生,就先让前辈清理门户,本姑娘再判你!”
众人顿时哗然。
梅子涵大惊失色。
黄生也满眼惶然。
两人都转向何陋,拼命摇头,眼露恳求。
何陋颤巍巍站起身。
魏奉举低声劝道:“且等等,为这孽障生气不值得。”
何陋推开他,道:“无妨,老夫身子硬朗的很,暂且死不了。不像你,一病数月。”他之前确实气闷,吐了一口血后,心头畅快多了,但气还未消。气梅子涵,气黄生,更气李菡瑶等人,又疑心魏奉举看他笑话,所以讥讽魏奉举装病。
魏奉举无奈撒手。
何陋冷淡地对李菡瑶道:“李姑娘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不也在利用老夫吗?这个势借得好!”
李菡瑶正色道:“晚辈确实在借前辈的势,但晚辈明公正道,更未栽赃陷害前辈!”
何陋哼了一声,暂且不与她争执,先转向梅子涵和黄生,目光犀利,坚定宣告道:“老夫将致函给山长,将你二人和蒋承志逐出青山书院;另,致函湖州学政,夺你们身上功名,至于你们的罪行,就由官府来判。”
两人面如死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黄生更是膝行几步过来,望着何陋“呜呜”恳求。
何陋硬着心肠转开脸。
衙役便将黄生拉开了。
韩非等人又痛又恨,悲切道:“你们怎能如此糊涂,跟着他干这没王法的事,你还不如杀了那贱人呢。”说时,眼光瞥向火凰滢,毫不掩饰眼底的痛恨。
何陋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被李菡瑶借了势,怎肯罢休;况且他心中一直认为,李菡瑶才是罪魁祸首,若非她兴风作浪,便不会会有这些事。
因此他走到大堂中央,转身,面向堂下和外面无数围观者,举起手,高声道:“取纸笔来,老夫要亲自发檄文,广邀天下士子和各方势力,讨伐李菡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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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亲们安好!
第715章 谁也挡不住!
他正式向李菡瑶宣战。
之前,他都是被动的。
他一直不喜参与官场纷争,更痛恨天下纷争,只因梅子涵是他的弟子,在他眼皮底下被女子控制的官府给关押了,所以他才出面讨公道。谁知审到后来,他竟被打了脸。不但被打脸,还被李菡瑶借势利用。
他再无法独善其身了。
所以,他站了出来。
他在士林中的影响力非同小可,这一站出来,因梅子涵罪行败露导致的低迷气氛顿时扭转,那些文人士子都疯狂了,一个个都振臂高呼:
“兴王师,灭反贼!”
“正乾坤,兴纲常!”
“讨伐李菡瑶!”
堂上衙役大吃一惊,一齐上前,挡在大堂门口,如临大敌,班头看向李菡瑶,等她示下;衙门外,方勉听见里面汹涌如潮的呼喊声,交代属下一声,便带人疾奔进来,一手握钢鞭,一手握短枪,星眸一扫大堂上下,最后定在李菡瑶身上,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些人都拿下。
何陋并不阻止,而是挑衅地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冲方勉摆手,高声压下喧嚣,道:“无事。何老前辈接了本姑娘的战书,在激励士气呢。”
哼,想激怒她?
她岂会上当!
她就不信了,何陋会任这些书生冲击大堂,若有任何伤亡,他都难辞其咎。
方勉便不动了,但也没有退出去,就站在大堂下,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帮文人士子。
何陋见李菡瑶如此理智,暗自惋惜。他们之间的交锋,不同于战场上两军对垒;他们比的是德行和操守,赢的是声望和民心,这当口,谁先按捺不住动手,谁就输了。
这时,韩非等学子不知从哪里寻了纸笔来,甚至还抬了一张桌子来摆在大堂上,让何陋写文。
弟子和学生多的好处就显现了,就见众人一齐动手,摆上文房四宝,韩非研墨,他师弟铺纸,准备就绪后,何陋将宽袖挽了一挽,弯下腰,奋笔疾书。
大家见李菡瑶没有下令镇压他们,又怕影响何陋构思写文,便停止呼喊,免得打扰先生。
何陋一篇檄文完成,掏出印章盖上,再转交给几位弟子分头抄录,抄完再盖他的章,然后派人发给各地文坛大儒,请他们号召各方势力来江南助臂。
此时,大堂内外一片寂静。
众人盯着何陋看看,再抬头朝公案后的李菡瑶看看,见一个专注写檄文,一个静心等待,都沉着镇定,越发不敢出声了,都感到剑拔弩张的紧绷。
落无尘验尸后,去后堂清洗换衣,这会子转来,站在李菡瑶的公案旁,淡定地看着下方。
火凰滢也十分淡定。
李菡瑶等何陋写完檄文,将剩下的事交给学生们,才开口道:“看来,前辈对晚辈恨之入骨,定要除之而后快了?”
何陋严正道:“姑娘颠倒乾坤,引发内乱,但老夫并不想除掉你,只要姑娘记住自己说的话:若事不可为,还请收手,顺应天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李菡瑶摇头失笑。
何陋不悦道:“姑娘想反悔?”
李菡瑶扬声道:“本姑娘从来一言九鼎!来人,笔墨伺候,本姑娘也要发文!”
落无尘、火凰滢、魏若锦和刘诗雨一齐上前,只方勉盯着堂下文人士子,以防他们扰乱。
李菡瑶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堂内外:“尔等要兴王师,敢问何为王师?我也不提上古春秋,太遥远了,有些事无从考据;只说从秦汉以来,朝代更迭,谁是王师,谁是反贼?若要论反贼,大靖太祖皇帝就是头号反贼!若要论正统,我乃前朝李唐皇族后裔,比他更正统!”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李菡瑶不给别人反击和回应的机会,双目凛然,咄咄逼人地盯着下方道:“这天下,有德者居之!”
何陋不屑地撇嘴。
李菡瑶道:“再说兴纲常。你们所倚仗的,不就是男尊女卑吗?律法虽未明文规定不许女子参加科举,但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干政,乃历朝历代祖制。
“然,这祖制被大靖英武帝打破了!英武帝高瞻远瞩,开女子参政之先河,前无古人!”
韩非不服,就想开口。
何陋伸手拦住他,冷静道:“急什么,等她说完。”
论定力和修养,他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吗?再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先听听这小丫头都说些什么,才能找到她的弱点,加以利用和反击。
于是韩非缩了回去。
李菡瑶声音再提高,直冲九霄:“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先贤和大能者懂得顺应天命,更懂得顺应民心,才有历史兴衰、朝代更迭;只有无能者才墨守成规。当今天下,早已不是从前的天下了,无数女人在工坊做工,不必仰仗男人便能自立,甚至有些百姓家庭要靠女人赚钱养家,内宅已经关不住她们了!!!
“我李菡瑶能走到今天这地步,一呼百应,所仰仗的无非是顺应天命,顺应民心。民心思变,本姑娘的所作所为契合了他们的期望,故能得他们拥戴。月皇出世,女子参政,谁也别想阻拦!谁也挡不住!!!”
“啪!”
她狠狠一掌拍在案上。
双目射出凌厉光芒。
火凰滢等女顿时激情澎湃,双眼迸出璀璨的星光,盯着上方犹显稚嫩的少女,宛如对着天降神祗,满含着崇敬和膜拜。——那少女侧身站在公案后,一手扶在公案上,以睥睨天下之势,俯视堂下众生。
堂下围观众人皆被她这威势镇住,也有文人不忿,想出头驳斥她,料也说她不过,再者何陋不动声色,他们便也权且忍耐,横竖将来有人收拾她。
落无尘递上纸笔。
李菡瑶提笔蘸墨,一挥而就,然后拿着写好的文字吩咐道:“此文论的是历史兴衰、王朝更迭、纲常尊卑、科举治国。你们将这文雕刻成模板,印出来,再发往各地。——就随何老前辈的檄文一起发向士林。”
几人应道:“是,姑娘。”
落无尘接了过去。
李菡瑶再道:“这是给读书人看的,再将此文以大白话的形式翻译,另写一篇文章,也印刷出来,发往各州、府、县、镇、村,广为宣传。我们所倚仗的,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这文章,定要让他们听懂并领会。”
第716章 王者气象
落无尘立即道:“这个交给愚兄。”
魏若锦道:“姐姐也算一个。”
火凰滢道:“还有属下。”
李菡瑶点头道:“你们三个仔细商榷后拟文,不可轻忽。”
三人束手答应。
刘诗雨道:“那属下便负责安排人刻印。”
方勉道:“等印出来,属下跟火县令差遣衙役和兵丁张贴、宣读,务必传到每个村镇和人家。”
他们都敏锐意识到:这举措关系重大,可动摇天下,而策划的人将青史留名,因此纷纷自荐。
李菡瑶道:“好!你们即刻去安排。”
于是,刘诗雨立即派人去寻霞照最大的印刷作坊,准备刻印文章;方勉则调出五个指挥营,合计五千人,保护印刷作坊刻印,并配合接下来的宣扬活动
另一边,落无尘三人已凑在一块,学何陋他们,也搬了一张桌子上堂,就在韩非他们对面铺开一摊子,先商量了几句,然后便开始译文,将李菡瑶论历史兴衰、论王朝正统、论尊卑纲常等观点译成白话文。
这似乎很容易,毕竟三人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才女,再者有李菡瑶的原文做范本,但他们却不敢大意。因为译文需突出的不是文辞和意境,而是通俗易懂,这对长期浸淫在经史文章中的读书人来说,并不容易。
为慎重起见,他们先各自翻了一篇,然后再互相比较,删掉过于隐晦、文雅的词句,留下朴实简单的文字;落无尘又去大堂外,找了数名不识字的市井百姓来,将翻译后的文字念给他们听,请他们说出看法。
这些百姓都满面光辉:才子才女要他们指点呢,这是多大的脸面;再说,跟这样人攀上关系,将来家里孩子读书也有了路子,可不能指点坏了。
想指点好,得问清楚。
于是他们便问:
何为历史兴衰?
何为王朝正统?
何为尊卑纲常?
落无尘微笑着,耐心地讲给他们听;火凰滢和魏若锦也放下身段和矜持,在旁补充。
被请来的有花白胡子的大爷、满脸皱纹的婆子、走街串巷的小贩、做苦力的脚夫,还有两个纺织女工,以及两个垂髫稚子,开始他们还有些拘谨和害怕,但听了落无尘娓娓动听的讲述,他们渐渐放开了;火凰滢又叫他们畅所欲言,他们听罢便纷纷开口,指点才子才女:
“落公子啊,你这话有些拗口,你去听听茶楼里说书的,就晓得了。嗳!就是这样。”
“我们都这样说……”
“乡下不懂这个……”
你一嘴,我一嘴,指点着三个才子才女将文雅词句换成口语、俗语、乡村俚语,顺便还发表一番对世道、对人心、对官场、对家国天下的看法。
他们也有想法的!
他们虽是小老百姓,但对这世道也有想法的。这想法不是什么大理想,只是一些微薄的愿望。原本也没有人肯理会蝼蚁小民的愿望,可是李姑娘和她手下的人愿意倾听他们,愿意替他们实现,他们便敞开了说。
魏若锦脸薄,还不大习惯跟这些人交谈,于是负责记录,先奋笔疾书地写一阵,又抬头专注地聆听,大大鼓励了这些人,感到备受重视,越发畅言。
对面,何陋、韩非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没想到李菡瑶会针锋相对,当堂反击何陋。
落无尘那边一摆开阵仗,他们这边就有人过去瞅了一眼,看见李菡瑶写的文和字,震惊得无以复加。——今天他们一再受震动,一次比一次剧烈。
同伴见了,忙也去看。
看完,同样满眼骇然。
何陋的字并不比李菡瑶的字差,且功力更深厚,然而,这些文人士子谁没有鉴赏力?便是最没眼光的人,也能品出何陋的字风格中正平和,而李菡瑶的字气势凌厉、狂放,再结合她之前的表现,“王者气象”四个字不由自主浮现在他们脑海,抹都抹不去。
这真是上面那小姑娘写的?
难不成,她真的……
众人心思复杂难明,再看看忙碌的落无尘三人,想嘲笑落无尘几句,却张不开口,似乎明白了他为何会辅佐李菡瑶,而李菡瑶一呼百应的原因也一目了然。——瞧瞧那几个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百姓便知道了。
何陋心情很沉重。
这是公然蛊惑人心!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菡瑶句句切中时弊,采用的手段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无可指责。他可以想象,这些蛊惑人心的文字一旦在百姓中间传开,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看向李菡瑶,更坚定了压制她的决心。
他想:若非英武帝大兴商贸,这天下怎会变成这样子!如今商贾坐大,竟能凭着财势造反了;更导致阴阳混乱,乾坤颠倒,人心不古,世道艰难!
正痛心感叹,忽有所觉,转脸一看,魏奉举正眯着老眼看他,目光带着探究,不由心更沉。
他忍不住问:“你决定了?”
魏奉举并未回答他,只意味深长道:“乱世之中,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你不也一样吗!”
是的,他决定了。
之前他想借孙女之手左右逢源,在见识到李菡瑶的手段和魄力后,他改了主意。
墙头草是最被人忌讳的,若拿不定主意,暂且观望不是不可以,但要尽快做出决断;决断后,便不能再摇摆,否则会失信于人,到时谁敢重用你?
何陋与他对视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转向大堂上方,因为李菡瑶重拍惊堂木,所有人都静下来。
刚才,堂下双方忙碌时,李菡瑶也没闲着,而是命文书将记录的口供等拿来翻看,看完又传了伍家母女上前,细细问询了一番,便要判决了。
李菡瑶目视下方,庄重道:“此案非普通命案,背后牵连广泛,干系重大,牵扯到的人有些不在此地,譬如马知府,需要行文湖州府,详细查证,故暂缓判决。
“梅子涵野心昭昭,用心险恶,利用何老前辈联络同门学子蒋成等人谋害人命,证据确凿,着押往霞照街头,戴枷示众,宣扬其罪行,并替何老前辈正名,免得不明真相的人认为,是何老前辈在背后指使的他。”
梅子涵听完,浑身颤抖。
这是要他身败名裂?
他愤怒地转向火凰滢。
第717章 示众
火凰滢根本没看他。
他又去看李菡瑶。
李菡瑶却看着何陋。
何陋也跟梅子涵一样愤怒,且不可置信。显然,李菡瑶很清楚文人士子的要害,而她现在就出手重击在梅子涵的要害上。这一击,不但梅子涵生不如死,他也无法承受,哪怕李菡瑶下令杀了梅子涵,也比这好。
韩非大怒,叫道:“李菡瑶,你好狠毒的心!”
李菡瑶不悦道:“我怎么狠毒了,你且说清楚?”
韩非揭露道:“你说是替先生正名,分明是要先生丢脸。梅子涵是先生的学生,犯了错,先生已经将他逐出书院,且请学政夺他的功名,并未徇私。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判梅子涵斩刑,我等皆无话可说;然你让他在街头示众,还让人宣扬他的罪行,分明是要先生身败名裂!”
何陋的学生们都愤愤附和。
打鼠伤玉瓶,为了一个梅子涵,将何老先生的英明毁于一旦,这招太毒辣了。
李菡瑶问:“依你说,这件事要悄没声地隐瞒下来,才能维护何老前辈的名声?”
韩非道:“没让你隐瞒,但也不可示众!”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羞辱一个读书人,太过分了。
李菡瑶好脾气地问:“你想说‘士可杀不可辱’?那梅子涵用卑劣的手段陷害火县令、陷害本姑娘,依你,该如何惩治?”
韩非道:“判斩刑!姑娘连这都不懂?难不成罪犯害人,官府的人也要用同样的手段害回去?那不跟罪犯一样了。如此处置,如何能安定民心?”
李菡瑶笑道:“你也太珍惜虚名了,殊不知这样会适得其反。何前辈最恼的便是梅子涵欺瞒利用他。梅子涵不仅利用前辈,还利用火县令,欺瞒同僚,欺瞒百姓,我判他示众,便是将他剥光暴露在人前,不但警示百姓,也洗清了何老前辈的嫌疑。若是无声无息杀了他,别人怎肯相信前辈清白?毕竟前辈今天可是带了这些人来替梅子涵出头,只怕都觉得是何老前辈壮士断腕,梅子涵做了替罪羊。”
韩非一惊,真是这样吗?
他疑惑地看向何陋。
何陋对韩非道:“不必争执。”又转向李菡瑶,冷冷道:“随姑娘如何处置他,老夫问心无愧。”
他没有开口阻拦,因为清楚拦不住,不论如何,他丢脸丢定了:悄悄处置梅子涵,别人会怀疑他;街头示众,他一样名声受损。这丫头好厉的手段!
李菡瑶看出他很不高兴,但她没有松口,若是别的事,就凭何陋在士林中的声望,她绝不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但梅子涵欺骗、利用、掳劫并囚禁火凰滢,她要不替火姐姐出了这口气,她也不是李菡瑶了。
何陋名声会受损,她顾不得了。话说回来,何陋身为梅子涵的先生,不提教导之责,单凭他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替梅子涵讨公道,要求惩治驱逐火凰滢;在梅子涵罪行暴露后,不但没有悔改认错,反更坚定了打压火凰滢和她的决心,仿佛梅子涵会犯罪都是她们害的一样,她便不能心软。哼,这老头儿对女子偏见太深,得个他个教训。
梅子涵和黄生被押了出去,就跪在衙门外的街口,方勉派了一百精兵看守,县衙刑房也派了快嘴的衙役,现场替围观的百姓解说他们所犯的罪行。
谋害人命不算什么,乱世之争,血腥残酷是必然的;阴谋诡计也不算什么,兵不厌诈么;但作为读书人,梅子涵竟利用女人的感情,便令人不齿了;利用师长,更为读书人大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连师尊都欺骗利用,这是最低劣的品性,将被整个士林唾弃。
面对各种指责和羞辱的目光,梅子涵恨不能即刻死去,不服输的他,竟盼望死快些,这么活着太难受了。
他想起火凰滢,蚀骨煎熬。
火凰滢现在忙大事呢,已经忘掉他了,在何陋和李菡瑶的推动下,一封封信从县衙发出去:有信鸽,是从空中走的;有快马,是从陆地上走的;有船只,是从水路走的,飞向四面八方,北疆、西疆、南疆、京城……
距离近的,比如湖州境内,当天或者第二天便收到消息;距离远的,也不过三五天工夫就接到消息,掀起轩然大波,引动风云色变,且从第二天开始,就有文人士子陆陆续续赶来霞照,目的不一。
这且按下不表,先说眼前。
李菡瑶将梅子涵示众,韩非等人不忿,要替老师出头,便质问李菡瑶:在伍家案子上,火凰滢、齐主簿和打死人的阿茄就没有一点责任了?他们又改如何处置?
李菡瑶肃然道:“当然要处置!这案子还没审完呢,马知府等相关人路远,要湖州按察使配合才能审,但齐主簿在上官失踪后,担任主审,若细心询问并调查,定能察觉伍大少爷跟颜氏幽会的蹊跷,重点审问颜氏,伍大少爷便不会被打死,或许在他胸口痛的时候,发现端倪,会救他一命也不一定,所以,齐主簿一个失职罪跑不了。”
伍太太母女听后,热泪盈眶。
齐主簿沉痛道:“下官知罪。”
韩非不甘地问:“那阿茄呢?”
李菡瑶道:“阿茄自然也有过失,他二人稍后再判。——我要先审伍家。”
众人一愣,伍家不是冤枉的吗?
伍太太母女更是色变,以为她变着法儿找伍家的麻烦,替火凰滢报仇,替齐主簿和阿茄开脱。
李菡瑶肃然道:“这件案子造成冤案,梅子涵固然罪无可赦,但传言伍家苛待工人、伍家大少爷欺凌女工也有直接关系。到底伍家有没有苛待工人,一查便知。”
她一声令下,早准备好的衙役搬来了伍家的账簿,堆了一堆在堂上,并从各工坊抽调了许多账房先生来,一人揣着一把算盘,就在公堂上噼里啪啦操作起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李菡瑶更是亲自上场,拿过一本账册翻起来,翻得特别快,听琴在旁替她打下手,作记录。
第718章 私情背后
李菡瑶善治理人事,更擅经管商务,伍家的账目在她眼里还比不上李家一处分号的账目复杂。
在她的调配下,这些账房先生迅速清理出她想要的数据,再加上她自己的翻阅结果,伍家产业便如剥光了衣服的少女,赤裸裸袒露在她面前。她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经验,从中提炼出许多线索,比堂审还来得方便,形成白纸黑字的物证,无可抵赖的那种。
堂下,伍小姐心神紧绷、目光戒备地盯着公案后的李菡瑶,感觉不可思议:李菡瑶看上去跟她一般大——事实上比她大两岁,但在她看来两人差不多——怎能如此老道?做的那些事,随便拎出一件来都惊天动地。
她被激起了不屈之心。
她想,不论李菡瑶是何用心,倘若查出不法证据来就罢了;若是诬陷伍家,她拼着一死也绝不让李菡瑶好过。既是同龄少女,她也不能太弱,为了寡母和弱弟,她就算不如李菡瑶强势,也绝不肯被欺负。
一个时辰后,李菡瑶手上多了一叠文字和数据,对着堂下堂外无数人,郑重宣告:伍家并未压榨工人,伍大少爷并未霸占欺凌颜氏,有据为证。
首先是工银。伍家对工人采用激励制:手艺精湛的工人年俸很高,中等工人月银也不差,只有普通工人月银稍低。以近三年的数据跟李家工人比较,伍家工人的平均月银在纺织行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为何以李家为标准呢?
因为李家工人的薪酬在纺织行内是出了名的优厚,但凡有途径的,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李家的太平工坊。自去年李菡瑶分股给工人,击破了潘织造霸占李家的阴谋后,这现象更空前,只因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故,李家太平工坊由明转暗、风雨飘摇,大家才熄了心思。若不然,李家也不会遭同行忌惮。譬如刘老爷,当初就想跟范大勇合谋,趁机灭了李家,取而代之,不过没成功而已。
其次,伍家每年的原料采购和成品售卖,老主顾占了七成,另三成为新增,近三年呈稳步增长。
最后,伍家跟官府往来也正常,并无官商勾结痕迹,虽然每年都有大笔孝敬开支,但在李菡瑶看来,都是被贪官勒索的,因为同时期、同地点,李家也有这样的开销,她都记得是哪位官员、以什么名义勒索的。
这里才宣告完毕,被传来作证的工人也到了大堂外,有高薪酬的,有中等的,也有低等薪酬的;有男人,也有女工;有老人,也有才雇佣的新人。
李菡瑶逐个询问:伍家可有拖欠、克扣他们工银,账面具结的薪俸可都实在领到手了。
众人不敢撒谎,都说领了。
李菡瑶又问他们对伍大少爷人品的印象。
众人都说少东家人很好。
李菡瑶问:“之前官府调查,你们为何不替他说话?”
众人呐呐不敢言。
有一位女工鼓起勇气道:“少东家最近跟颜氏打得火热,工坊里传了许多难听的闲话。后来又有人说,伍家表面伪善,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火县令得了人举报,才查伍家。我们也不知这事真假,但李姑娘最肯为工人出头了,火县令是李姑娘封的官儿,我们相信她,就想等她查明了再说。谁知后来火县令不见了。大伙儿都怀疑起少东家来,都觉得是他杀了火县令,谁让她查伍家呢。”
李菡瑶赞道:“好,很好!”那口气很不善。又转向何陋道:“梅子涵不但利用前辈,连本姑娘都利用了。白瞎了他这一肚子的智谋,可惜用错了地方。”
何陋:“……”
他心想,你跟他是敌人,利用你不是好正常的事?老夫才冤呢,被自个学生利用。
李菡瑶用力抖动手中的字纸,抖得“哗啦”响,凛然道:“从这些证据看来,伍大少爷并非昏庸无能的富家纨绔,他不但善于治理家业,且很有理性。颜氏——”
她陡然提高声音厉声喝叫。
颜氏本来就惶惶不安,被这声喝叫惊得一哆嗦,战战兢兢上前,跪下,俯首道:“民妇在。”
李菡瑶道:“我虽怜惜女人,希望替她们撑起一片天,但绝不会纵容女子作恶。你再不招供,罪加一等!你还不知道吧,死刑之上尚有剐刑,专门针对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你诬陷伍大少爷欺凌霸占你,害他至死,罪行败露,尚不知悔改,依然欺瞒真相,妄想博得同情和怜悯,真真罪大恶极!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怕是没想到,伍大少爷留下了什么。你瞧瞧——”她从案上捡起一张字纸扬起。
颜氏惊恐地睁大眼睛——
那是什么?
肯定是要她命的东西,就像李菡瑶刚才念的许多数字,破了传言,替伍家正了名;那张纸怕是伍大少爷无意中留下来的什么话,他习惯记事记账……
颜氏想到深处,吓得魂不附体,虽然她死定了,但死有好死和不好死,她不想受剐刑,于是迫不及待磕头道:“民妇招!民妇招!少东家并没有霸占我……”
原来,伍大少爷与她并无私情,是她听梅子涵和蒋成教唆,故意在伍大少爷面前装悲切,“无意”泄露她在家受夫君折磨,夫君不许她出来做工。伍大少爷听后,便想法帮她。她的织锦技艺好,又勤劳,他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女工。
她说不想家丑外扬,伍大少爷便暗中帮助她,私下见了几次,谁知就被人误解跟她有私情。其实,原本并没人怀疑他们,是梅子涵派人刻意散播的谣言。
齐主簿忙追问:“伍少东被衙门拘押前一晚,为何会跟你幽会,还吃醉了睡一起?”若没有那件事,他也不会对伍大少爷用刑了,现在想想怎不愤怒。
颜氏偷偷瞄了李菡瑶一眼,见她冷冷地盯着自己不语,不敢隐瞒,招供说她用了药。
“贱人!”
伍太太扑上前捉住颜氏,拼命厮打,一面嚎啕痛哭,“我可怜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哪——”
伍小姐再旁竭力劝诫,生怕母亲气血上头,若有个好歹,她就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了。
李菡瑶没有喝止。
伍太太厮打一阵便无力了,主要是悲伤、愤怒太过,加上此前丧夫丧子,受打击太大,身体虚弱,被火凰滢和伍姑娘扶到座位上,叫大夫来诊治。
伍姑娘却走到公案前,含泪对李菡瑶道:“哥哥留下什么话,请姑娘让我瞧瞧。”
李菡瑶默了一会,才将那张纸递给她。
五姑娘接过来,睁着泪眼一看,蓦然一怔,忙用力眨一下眼,挤出眼中泪水,再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