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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89章 丫头,爷服你了

    他便暗自留意,冲傅冬意微微颔首,道声“告辞”,举步便走,绿儿和小青跟上。

    傅冬意静静恭送。

    到门口,绿儿将食盒给谨言看,道:“给世子留的。”

    谨言道:“多谢姑娘。”

    一面示意亲卫接了。

    绿儿道:“婢子不敢居功,是……是有人给世子准备的。”说着回头,示意谨言看雅间过道口——还好,傅冬意还没走,还保持恭送的姿态站在那儿呢。

    谨言定睛一看,脱口道:“傅姑娘?!”满脸诧异地看向王壑,差点问:“她怎么来了?”

    王壑听见这声“傅姑娘”,脚下一顿,扭头看着绿儿,正好捕捉到小丫头眼中一闪而逝的欣喜。

    王壑:“……”

    算你能耐!

    爷服你了。

    再看看谨言,很是无语:他竟不知表弟这么傻,被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给利用了。

    绿儿垂下头去。

    傅冬意见引起世子关注,虽然世子是可信的,但世子身边还有许多亲卫,急忙退下。

    出了酒家,王壑并未回营地,而是找了镇上一家客栈,开了几间房。王壑叫谨言进屋吃东西,顺便叫小甲等人也进去说话,兴致勃勃要畅谈的架势。

    他坐在椅子上,斜倚着桌子,姿态悠闲又充满好奇地问问:“李姑娘是如何训练你们的?”

    这话有探听的嫌疑。

    一干小少年小少女心中警惕,面上却笑容灿烂道:“带我们训练的是胡大爷,读书、习武,十分劳累。”这是一个很泛的回答,细想却没什么东西。

    王壑也不在意,继续道:“不说李姑娘亲自教你们吗?原来不是。我就说,她哪来闲工夫教你们。”

    孩子们不乐意了,尤其是小甲小乙这些少年,正是好冲动、爱争风头的年纪,觉得王壑这话有看轻他们的意思,如何能忍?当即解释道:“公子不知道,这有个缘故:姑娘有次去庄子上看望藤甲军,试了试大家的才学,很不满意。姑娘就对胡大爷说:‘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被你训练成小牛马贩子了。你常年干这营生,别的都还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于是姑娘亲自给藤甲军编制课业,文韬武略都有涉猎,还拨了许多银钱,每隔三两个月就来跟我们住几天,亲自指点教导我们……”

    小甲叽叽呱呱,将事情来龙去脉跟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出来,顺便在言语间狠狠损了胡清风一通。

    胡清风平日对藤甲军很严格,成了这些孩子的公敌。小孩子么,哪有不淘气的,再管得严也不中用,何况李菡瑶还不许苛待他们。因此,每一个藤甲军的成长历程,都是跟胡清风斗智斗勇的过程,没少捉弄他。

    王壑恍然道:“李姑娘有远见。”

    小甲得意道:“可不是。”

    他最崇拜姑娘了。

    小乙等人也都点头。

    王壑又好奇道:“我观你们都聪明伶俐,必是李姑娘精心挑选的。资质不好不能进藤甲军吧?”

    小甲先点头,又摇头。

    小乙说是,小青说不是。

    王壑糊涂道:“到底是不是?”

    小乙抢在小甲前面,语调急速道:“藤甲军确实是姑娘精心挑选出来的,也不都是聪明伶俐的,姑娘根据我们各人专长:能习武的习武,会读书的教读书,爱做买卖的教做买卖,有心机有成算的培养成管事安排去工坊;就算什么都不会,姑娘也命人教种田,将来管田庄……姑娘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是好苗子……”

    说到这,他得意之极。

    绿儿怒了,连连拿眼刀剜他,见他无知无觉,把细长的腿伸过去,狠狠踢了他一腿。

    小乙这下察觉,看过来。

    绿儿怒瞪他——你怎能把这些事告诉外人?这不是把姑娘的老底都交代了吗?

    小乙心里咯噔一下,慌了。

    小甲等人也觉不妙。

    王壑有趣地看着绿儿,这小丫头看着怯生生的,在他面前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但他可不会小瞧她。若真是个没出息的,能在北疆筹集那么些粮草吗?

    果然,这一试就试出来了,精明着呢;最妙的是:她这怯生生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天生的,就像山野中某些动物的皮毛,是天然的保护色。

    王壑不愿再为难他们,免得他们后悔得睡不着觉,转而招呼他们:“观棋姑娘既把你们托付给我,我便要照顾你们,这一路往江南,要好些日子呢,你们的课业不可荒废了。从明日开始,每日早晚你们都要下马,负重跟着队伍奔跑,作为操练,操练时间为一个时辰。其他时候,我教你们机关术数。来,让我试试你们的功底……”

    小甲失声道:“真的?!”

    王壑点头道:“真真的!”

    小乙追问:“公子亲自教?”

    王壑道:“亲自教。”顿了下又道:“观棋姑娘临走也给我留了信,嘱咐我好好教导你们。”

    少年们顿时欢呼雀跃。

    这下,连绿儿都吃惊了——姑娘不用说是为他们好的,可是王公子怎肯答应呢?这不是大方不大方的问题,王壑这次可以说是御驾亲征,身上大小事不知多少,怎会耗费精神教导对手的部下?莫不是诡计吧?

    小姑娘深深地忧虑了。

    王壑确实有打算,却不是什么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决定从细微处做起,征服瑶儿芳心的同时,更要征服瑶儿手下人的心。攻心,从现在开始!

    于是他陪着一帮半大的孩子从最基础的拆解九连环、玩九宫格数字推理开始,现场绘制图表,人手一张,分析破解给大家听,顺便检验他们的基础。

    若是谁破解了,他挥手间便又绘制一张,比之前的要复杂,让那人继续琢磨。只这一手,就令孩子们心悦诚服;再加上这一测试,大家的程度各不相同,一个个都被勾起了好胜之心,都垂头潜心钻研起来。

    每个人拿到的图纸都恰好卡在他本人的瓶颈处,一时半会儿哪里能突破呢?突破不了,第二天就继续想破解之法。王壑将他们都弄上车,坐在自己周围,忠实地执行“亲自教导”这一诺言,就像对亲传弟子。

第690章 出恭

    有那机灵的,如小甲,不愿浪费这大好的机会,就向他请教,不然光靠自己琢磨,只怕走到江南也未必能再进一步,现成的老师不用,要遭天谴的。

    王壑暗赞他灵透,耐心地为他讲解,并不摆架子,还道:“自己要多想,也要多问,这样才能长进。”

    大家都道:“是。”

    又说:“谢公子。”

    于是问的人就多起来。

    王壑笑吟吟地一一指点,等大家都换了新图,他才靠在座位上歇息喝茶,喝一口,扭头扫一圈认真琢磨的孩子们,心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了师生的名分和情义,还打什么?也不知瑶儿这会子到哪了。”

    他举目看向车前方。

    外面禁军就听车内时而笑声一片,时而鸦雀不闻,时而又争执不断,都纳闷不已:主上跟这些孩子干什么呢?别说那些禁军心生羡慕,就是抽调来的官员都忍不住嫉妒,心想:“主上怎会跟对手的部下如此亲切?倒是我们没机会亲近。”心里有了怨念,面上就带了出来,到安营扎寨时,对小甲等人就没好脸了,神情冷的很。

    就连简繁和王衷也奇怪,却没理会,王衷是因为信任侄儿;简繁则觉得王壑此举必有深意,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就像没看到一样,甚至不许众人议论。

    再者他们也忙,王壑撒出许多探子,打探江南形势,他们每天都要收集情报,汇集整理后,再酌情调整行军计划、制定作战计划,呈报给王壑审批。

    眼下收集的情报有限,制定作战计划还为时过早,只能针对行军计划及时调整:在何处补给,何处扎营,虽是些琐碎事,却干系重大,必须盯着。

    除此外,他们还各有心思。

    简繁每接到江南来的消息,便会望着前路陷入沉思:又是一年春,江南风景正盛的季节,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湖上,一艘画舫徜徉在碧波间,一个火样的女子站在船头,手扶着栏杆,慵懒地冲他娇笑,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说不清是痛还是爱,应该是爱恨交加吧。

    火凰滢!

    你可还好?

    而王衷也时常发怔。他跟欧阳太太之间纯粹是一场错误,然错误的结果却不是他能纠正的,至少,那个活生生的少年——欧阳静辉,他的儿子,他无法将其塞回去。他必须承担起责任。况且这孩子很聪慧,品性也好,他从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喜欢,已经放不下了。

    自从欧阳老爷和太太自相残杀而死,欧阳静辉便不见了,王衷心急如焚,牵挂的很。

    “为父对不起你!”

    也就张世子心情雀跃,对前路十分期待。

    如此过了三天,这日来到荆州所辖的襄阳府,前方是脊岭县,单听这名字,便知这县境内的地形必是山峦叠嶂。

    简繁来回禀王壑:这段官道都是水泥路,虽不难行,却有多处山势险峻的关隘,不可不防,不宜急行军。他计划傍晚赶到脊岭峰下过夜,明日过岭。

    王壑静默了一会,才道“准!”

    简繁和张谨言便传令下去。

    晌午,队伍行进到一处开阔草地,张谨言下令全军暂时歇息,就着清水吃点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才走了半个时辰,王壑便叫停,下了车,向道旁的山坡走去,绿儿和小青跟在后面。

    小甲则跑到张谨言面前回禀道:“公子要出恭。”

    张谨言点头,令众军暂停,并派了一队精散布在山林中,留心周围动静,以防不测。

    简繁等人下马、下车等候。

    谁知这一等就是好半天。

    出个恭要这么久?

    简繁等人都诧异极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张谨言;张谨言示意小甲:“再瞧瞧去。”

    小甲飞快爬上山坡,又飞快赶回来,也不说话,只咧嘴对谨言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等。

    大家都以为就快来了呢。

    谁知又等了一刻钟。

    禁军们虽未交头接耳,却彼此交换眼神,目光有些微妙:主上这个恭出得有点久啊。

    这次不用谨言吩咐,小甲又爬上山坡去张望了一回,回来依旧对世子点点头,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有了之前的经验,大家都理解了:还要等!

    张谨言镇定如常。

    简繁纳闷:主上身体不适?忽见小甲和小乙凑一处嘀咕,他便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就听两少年道:

    “还蹲着呢?”

    “可不还蹲着。”

    “拉不出来?”

    “嗯,有些上火。”

    “唉,这也难怪。这几天赶路急,都没好好吃一顿热乎饭,干粮也太难吃了,别说公子,就是我们都吃不惯。我也两天没出了。公子四天没出了吧?”

    “好像是四天。”

    简繁:“……”

    这情形似乎有点严重。

    他掉头去找随军大夫齐渊,是梁朝云的小师弟,隐晦地暗示他,等傍晚扎营后,给主上开一副药煎了服下,不然总拉不出来,会憋出病来的。

    齐渊道:“大人放心,待会下官给公子诊个平安脉。”

    简繁点头,若无其事地走开,尽量不去看山坡方向,找跟王衷说话,叫王衷不要焦心。

    王衷:“……下官还好。”

    大家虽等得焦灼,却不好意思催促,更没人敢进树林探查——谁会愿意在出恭的时候被人盯着呢?便秘这个事不比其他疾病,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小甲和小乙却钻进树林去了。

    王壑并不在树林里出恭,而是在山坡背后的峡谷中,谷中一条溪流,在低洼处汇聚了一汪深潭。春阳高照,树荫稠翠,气氛静谧,潺潺流水声令人想象得出那清澈的感觉,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激起空谷回音,更增添了这静谧和出尘。王壑一身天青色的锦袍,跟头顶上的蓝天一样明净、素淡,坐在潭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手执一根枯树枝,前端绑着一根线,线头垂落潭水中,正钓鱼呢。

    绿儿和小青坐在他身边。

    王壑一边钓鱼一边教学:

    “可绘制出来了?”

    “就好了。”

    “别急,慢慢绘。光会画地形图还不行,还得会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你们每到一地,都要先观察周围地形,因地制宜。譬如这里,我所以选这地方出恭,你们可看出奥妙来了?”

第691章 替媳妇管教孩子

    “四面环山。”

    “树林子密。”

    “挨着官道近。”

    “有水……”

    小甲和小乙也来了,听了王壑的考问,也参与进来,扭着头打量周围,嘴里罗列答案。

    王壑盯着水面道:“说的都对,却没点出关键。这地方我去年进京时来过,因为树木繁茂,哪怕敌人站在两边山坡上,也看不清楚这下面,除非走到近前。”

    绿儿等人恍然大悟。

    这两天,王壑上午给他们讲解机关术数,下午和晚上则教他们绘制地图,辅以兵法韬略。

    绘图的技艺,每个小藤甲军都是必学的。

    他们的制图祖师是李菡瑶。

    李菡瑶教了金元那一茬,金元再教绿儿这一茬,眼下听王壑教导,大家依然觉得受益匪浅。

    因为王壑跟李菡瑶教授的方法不一样;再说,他在外游历了七年,教课时,先勾勒出天下地形图的框架,再细细讲述具体的山脉、河流绘制之法,掺和一些当地的风俗民情故事;再辅以用兵之道和战略战术:何处可埋伏,何处可防守,什么样的地方适合安营扎寨等等,将枯燥无味的制图讲得生动有趣,比茶馆说书的讲得还好,一帮少年男女听得如痴如醉,对他敬佩不已,已然认他为师了。

    连绿儿都对他亲近起来。

    绿儿因王壑说选在这里出恭,结果却躲在这一个时辰了,把几万人晾在官道上,忍着笑,脸儿红红的道:“公子一直不出去,他们不知怎么说公子呢。”

    王壑不在意道:“随他们说去。”

    小甲道:“我说公子吃的不好,上火了。”

    小乙嘻嘻笑道:“我看见简大人找齐大夫说话了,没准是叫他开一副药给公子吃。”

    王壑扭头盯着他们。

    小甲见他神情不对,忙问:“可是弟子说错了?”

    王壑轻哼道:“画蛇添足!”

    小甲忙请教:“怎么画蛇添足了?”

    王壑刚要说话,忽觉手上传来一股拉扯之力,忙用力往上一提树枝,拎起一条五六寸长的鱼儿乱蹦乱弹,鳞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小甲忙抢上前去捉。

    小青兴奋道:“真钓着了!”

    王壑笑道:“你以为爷说大话?”

    绿儿问:“公子常钓鱼吗?出来打仗还带鱼钩?”

    王壑见小甲取下鱼,又拿了一条蚯蚓让他穿在鱼钩上,再扔下水,一面道:“这是游历时养成的习惯。出门在外,未必每天都能顺利找到投宿的地方,赶上露宿荒郊野外时,只能自己想法子填饱肚子。钓鱼打猎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便养成了兜里带鱼钩的习惯。”

    大家恍然。

    小青兴致勃勃道:“我来杀鱼,小甲小乙哥哥捡柴火,绿儿姐姐你生火,我们烤鱼吃。公子还带了作料呢。”

    王壑制止道:“不忙。”说罢抬头看看天,对绿儿道:“把鱼穿起来,带走,晚上再烤。上面虽然看不见我们,但若是生火烤鱼,那烟一窜上去,就会被人发现了。”

    小青这才作罢。

    绿儿将鱼用草穿了起来,道:“晚上我做鱼汤给公子喝。”

    王壑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绿儿的厨艺很不错,从昨天开始,每天扎营后,她总能从附近山野找些东西做给王壑吃。

    小甲忽然问:“公子,这段日子我们都跟着公子做事,公子不发月钱给我们?”他两眼亮晶晶的,期盼地看着王壑,希望能在李家之外领一份酬劳。

    小乙一听,也目光大亮。

    王壑:“……”

    臭小子,钻钱眼里了!

    这么贪财,万一将来见利忘义,背叛瑶儿怎么办?

    得教训教训!

    绿儿之前一直跟着李菡瑶,跟王壑见面次数多些,能摸着他一些脾气了,见他目光转深沉,似笑非笑的,便知不好,急忙对小甲道:“你还想要月钱!那公子每天教你学问,你要怎么算?是不是得交束脩给公子?”

    小甲:“……”

    哎呀忘了!要算束脩的话,他得倒贴。他恨不能甩自己一个嘴巴——真是臭嘴!

    他忙跑到王壑身后,两手搭上王壑肩膀,熟练地捏起来,一边涎皮赖脸地笑道:“弟子知错了。”

    王壑问:“哦,错哪了?”

    小甲努力想,错哪儿呢?他不觉得自己错,有错也是没计算清楚,忘了人家正教自己学问,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聪明不输绿儿,当即诚恳道:“弟子不该贪财。别说公子正教学问,就算公子没教我们,看在观棋姐姐面子上,也不该向公子要月银,太小家子气了……”

    王壑瞅他道:“你说错了!”

    小甲道:“请师傅赐教。”

    王壑道:“若是平常,你提出月银也不算大错;但眼下这个局势,你竟只惦记月银,可见是个目光短浅的。”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

    小甲:“……”

    感觉自尊碎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壑才起身,抖抖清爽干净的锦袍,施施然穿过密林,回转官道,身后跟着四个少年男女。——刚出发那会子,他们对王壑满含戒备和疏离;现在则十分恭顺,就像王壑的小厮和丫鬟一样。

    简繁等人看见王壑,竭力作无事样,仿佛他刚出去,而不是蹲了一个半时辰,免得他尴尬。

    王壑:“……”

    待会你就尴尬了。

    上车,出发!

    半路上,忽听惊天雷声传来,众人大惊,下意识抬头看天:头顶上一片朗朗晴空。

    不像要下雨呀?

    是火药爆炸声!

    简繁心惊肉跳,下意识看向领头的那辆黑色机动车,车正稳稳地开着,没有半点受惊停止的迹象,可见王壑并不意外,心头顿时涌起不安的感觉。

    张谨言喝命:“传令:众军戒备!”又派一队人马奔向前方,查探究竟,急速来回。

    众人各自领命。

    接下来,轰炸声不断。

    半个时辰后,队伍到达脊岭峰下,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狼藉的旷野,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

    一群孩子走出树林,身上皆穿着极具隐蔽性的绿色斑马纹的迷彩服,打头的男童最矮,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跟观音座下的金童似的,正是泽熙。

    后面是他七宝徒弟。

第692章 告诉你家姑娘

    王壑已经下车来。

    泽熙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得意道:“幸不辱命!”

    王壑目光一扫周围,才低下头对泽熙道:“很好。回头告诉你家姑娘,记你头功。”

    泽熙咧嘴笑了。

    他本来还想挑衅的,然王壑并不居高临下,不以他的主子自居,而是答应将此事告诉李菡瑶,让李菡瑶给他记头功,这很合他的心意,他便高兴了。

    王壑又问:“都炸死了?”

    泽熙道:“俘虏了十几个。”

    王壑对谨言道:“带上来。”

    张谨言早将麾下禁军撒出去,保护王壑并搜寻战场。

    简繁原本应该是最忙的,可眼下却顾不得了,他这时哪还不明白王壑出恭的用意:分明是故意延宕,让大队滞留在前路,却暗中派泽熙来脊岭清剿敌人埋伏。

    泽熙带七宝离开时他知道。

    这一路来,泽熙总跟王壑不对付。王壑为了驯服泽熙,变着花样折腾他,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跟他打赌,赌输的人听从调遣。泽熙一再输给王壑,只能任王壑差遣,领着七宝徒弟到前路去探查军情。

    在简繁看来,一群矮矬子能探查什么军情?分明是王壑故意折磨这小子。当时见泽熙臭着一张脸离开,他暗笑了好一会呢;现在么,只剩下羞愧,同时也更忌惮王壑。

    敌人来自何方?

    王壑是如何知道的?

    除了泽熙和他七宝徒弟,可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相助,又是如何引爆埋伏并剿灭敌人的?

    简繁一概不敢问。

    问了等于自曝其短!

    问了等于自承无能!

    王壑也不会告诉他的。这是上位者驭下的手段。任何时候,都不会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底牌暴露出来,哪怕面对的是属下和臣子,也会保留和防备。

    再者,王壑将一应行军事宜都交给他和王衷,将所有权利下放,他未能运筹帷幄,差点令全军覆没,还有什么可说的?除了请罪,别无出路。

    他当即跪下,叩首道:“微臣该死!竟不知敌人在这里设下埋伏,差点令主上陷入危机。请主上责罚!”

    王壑低头盯着他,半晌不发一言。良久,才道:“简繁,前路越来越艰难,敌在暗,我在明,若你只有这些手段,不如别去了,趁早回京城去吧。”

    简繁叩首道:“微臣知错了!请主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微臣定当谨慎行事,再不敢大意。”

    王衷也跪下了。

    王壑也没拦他伯父,对二人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简大人,伯父,可别再让晚辈出手了。晚辈若再出手,必将撤换你们,今后再不会委以重任。因为你们不堪重任!”

    二人凛然道:“是。”

    王壑淡淡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任你们?”

    简繁道:“请主上吩咐。”

    王壑道:“你去查证:敌人是何方势力,为何之前没能探查到埋伏,再拟一个新的章程来。”

    简繁道:“是。”

    王壑又问:“简大人,小子令你主掌这次行军大小事,伯父为副职,你可知是何用意?”

    简繁道:“这是主上看重微臣。”

    王壑道:“这话有些口不由心。你心里还不知怎样腹诽,觉得小子徇私呢,觉得若是立功,伯父能分你一半功劳;若是获罪,你却要负主要责任。是也不是?”

    简繁急道:“微臣不敢。”

    王壑看着他笑起来。

    简繁宁愿看他发怒,也不愿看他笑,笑得自己心里很没底,惶然的很。

    王壑道:“没有更好,然小子还是想跟你说清楚:因为大人为官经历丰富,县令、知府、尚书、御史、钦差、宰相都做过,能力卓著;而伯父先在湖州任学政,后来进入青山学院,履历单一,经验也比大人差远了,故而命大人为主,伯父为副,是怕他不能胜任的意思。”

    简繁又得意又惭愧道:“微臣愧对主上青睐。”

    王壑道:“你确实辜负了小子信任。接下来,你不仅要自己尽力,还要监察伯父,若觉他无能,只管撤换他,不必因他是小子伯父而纵容……”

    简繁:“……”

    这不是让他得罪人吗?

    王壑仿佛看出他的心思,问道:“你不愿得罪人?明哲保身那套在小子这可不管用。你可想好了:是得罪小子,还是得罪小子伯父,二选一!”

    简繁忙道:“微臣不怕得罪人。但微臣自己错失在先,无脸责怪王大人。请主上放心,今后微臣定与王大人通力合作,再不敢辜负主上的期望。”

    王衷尴尬,也急忙表白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配合简大人,绝不敢丢王氏族人的脸面。”

    王壑道:“很好。赵贤弟举荐了伯父,伯父此去是要做临湖州巡抚的,若不拿出些手段来,怎能令人信服?侄儿可不会徇私。李姑娘随手拉一个美人上堂都能破案;伯父若无能力,去了也是丢脸,白白送把柄给人。”

    王衷道:“微臣绝不敢懈怠!”

    王壑道:“去吧。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晚辈说到做到,绝不插手你们的安排;你们也别让晚辈失望,一旦晚辈插手,你们就再也没指望了。”

    简繁和王衷同声道:“是。”

    这才起身告退。

    王壑等他们走了,转向泽熙,笑道:“来,说说经过。”

    泽熙挺着小胸脯昂然走去。

    七宝在后毕恭毕敬跟着。

    绿儿等人也兴奋地围上去。

    简繁发誓:一定要让王壑看到他的能力,不能让王壑收回下放的权柄,因此连水也顾不得喝,就召集探查这一段道路的探子来,询问他们探查的经历。

    并未问出什么来。

    探子们并无疏漏。

    接着,又拷问俘虏,俘虏也不是什么精锐死士之流,都是些平常的庄稼汉和护院,因此很容易便问出幕后指使者:是大靖皇族人,秦五爷。

    大靖皇族不采取分封制,一代代传下来,曾经的嫡支也变成了旁支,越传越势微。

    秦五爷这一支是英武帝的后代,血脉虽正统,却没什么势力,只比一般的百姓富裕些。大靖未亡时,仗着皇室宗族的照顾,他们还活得像个勋贵,走出去也是人五人六的;大靖灭亡后,就跟普通人一样了。

    然他们不甘心做普通人。

第693章 月女皇

    那刘备不就是在汉室衰退后,被人拥戴,夺取了三分之一的天下,建立蜀国么?

    秦氏子孙为何不能?

    至于他们有没有刘备的能力,则未深想,都一心要光复大靖,更有许多人怂恿。——毕竟是皇族血脉,大靖传承了将近六百年,攒下了无数忠党。

    因此,秦五爷聚集了一批忠义之士,有出人的,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每日磨刀霍霍,要拿王家开刀。但王壑凶名在外,他们很是忌惮,不敢轻易出手,怕遭反噬,因此计划了好久,才策划了这次伏击。

    秦五爷有田庄在脊岭县。

    他便用了自己庄上的人。

    这很容易惑人耳目。

    简繁听罢,恍然大悟:怪不得探子忽略了,因为他们下意识认为,敌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谁会留意老百姓呢?这可是真正的百姓!他们在自家地头、在自家附近的山上活动,谁会怀疑?

    简繁霍然贯通后,改变了策略:先将军中将士的花名册要来,挨个查问他们的出身,凡是庄户出声、山中猎户出身,或市井商贩出身,都抽调出来,派他们伪装成货郎、走马帮的、打猎的等等,撒了出去。

    又命老探马暗中接应。

    再命精锐配合。

    跟王衷两个一起拟定章程,再请来张谨言,将计划告诉世子,请世子拾遗补缺。

    最后,送到王壑面前。

    王壑履行承诺,都没召见简繁和王衷,由绿儿接了章程送进帐篷,看罢,只改了几处,便又让绿儿送出来交给简繁,转述:“公子说了:很好。可见简大人有真才实学,之前是疏忽大意了。以后就照这么办,但也不可死板,得临机应变,方才不会被敌人有机可乘。”

    简繁欣然道谢,退下。

    此后,他很少再面见王壑,无论是白天行军时,还是晚上扎营时,王壑都很少召唤他去,一应大小事都由他和王衷处置;他回禀公事也是由绿儿转交。

    等进入徽州,他已经十来天没见王壑了。——不,也见的,王壑上车下车、半路出恭时,他还是能看见的,在层层护卫的阻隔下,只看见一个背影。

    他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能做主,有威信;忧的是责任大,他每天都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懈怠。除此外,他还感到不足,他希望在王壑面前多露脸,可又怕属下们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王壑的谋划,那不是白费了他的心力吗?王壑免了他的请示,是顾全他的威信。

    于是,他十分感激王壑。

    他也不敢总求见王壑。

    他怕王壑觉得他没主意。

    一到了江南,铺天盖地的消息和谣言传来,他也没空想这想那了,每日甄别、应对这些消息都忙不过来。

    这些消息都是李菡瑶引发的。

    三月二十二日,李菡瑶从王家金蝉脱壳出来,早有人赶着车在王府外等候。——这是去年底她离开京城时安排的人,两男两女,都是藤甲军的精锐。

    当下,她上车后吩咐“出城。”

    马车径直向外城行驶去。

    “去北华门。”

    赶车的藤甲军一愣:回江南应该从东华门出去,到北华门干什么?但姑娘吩咐,他不会质疑,照执行就是,于是马车转弯,向北华门奔去。

    凌寒凌风也脱身了,牵着几匹马在北华门外等候,李菡瑶一到,弃车上马,疾驰而去。

    赶车的藤甲军依旧回城、回家,他们还要关注京城动向,以及传递消息呢,自不可能走。

    李菡瑶到云州境内,与慕容徽、菜花、老王八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乘坐机动车折而向南。

    这以后速度就快了。

    她也不再隐藏行迹。

    这一路来,她汇聚了各路从江南传递来的消息,自从靖海水军异变、江南官员被暗杀、赵朝宗失踪后,江南各地掀起讨伐妖女李菡瑶的声浪,而李家阵营这边应对迟缓、古怪,令她感到江南形势迷雾重重:

    观棋,即假李菡瑶行踪不不明;

    火凰滢行踪不明;

    鄢芸行踪不明;

    落无尘行踪不明。

    这几方对外公布的说辞如出一辙:他们都在追查暗杀赵朝宗和靖海水军的真凶,不在任上,而是去了某某地方。这某某地方有时在湖州,有时又在临湖州,一时又传闻在徽州,更有传闻假李菡瑶出海去了。

    也就胡齊亞和方勉没动。

    胡齊亞驻扎在景泰府天青山天鬼峰,天鬼峰军事要塞已经建成,扼守江南第一大水域——景江要冲,扩军五万;方勉镇守在霞照县,扩军五万。

    这是两湖唯一让李菡瑶感到心定的消息;她也据此判断:江南还未大乱,李家的根基尚未动摇。

    可是,鄢芸她们去哪了呢?

    鄢芸和观棋就罢了,迫于形势压力,必须要查明赵朝宗、东郭无名和几万靖海水军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靖海水军方面一个交代,给朝廷满意答复,所以不得不隐藏行迹暗中调查,这还说得过去,怎么火凰滢也不见了呢?她不在,霞照县衙由谁坐镇?还有落无尘!

    李菡瑶莫名的不安。

    这天,她收到一则徽州传递过来的消息:李卓航在徽州府称王,以“江南王”自居。

    李菡瑶狐疑:父亲一向隐在她身后,为何突然高调称王?思索片刻,忽然醒悟,父亲这是在暗示她。她瞬间做出决定,拟一道密令发往江南。

    然后吩咐众人:“出发!”

    慕容徽问:“表妹先去哪?”

    李菡瑶目光炯炯道:“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她首先要去找火凰滢!

    那道密令先她一步被飞鸽带走,几经转折,到达景泰府李家宅院;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便化为十几道密令飞往江南各州各府,点燃了江南烽火。

    李菡瑶自封月皇,强势登顶!

    四月初一,月皇现身湖州景泰府。

    四月初一,月皇现身湖州霞照县。

    四月初一,月皇现身湖州府城。

    四月初二,月皇现身临湖州宁波府。

    四月初三,月皇从徽州月庄走出。

    四月初三,月皇现身徽州青华府。

    月皇每在一地现身,便引发各大小工坊数以万计的工人如山崩海啸般追随、拥戴,所到之处,莫可抵挡!几乎一夕之间,江南的天就变了,成了月国。

    月国,月女皇!

第694章 红衣美人

    这消息迅速传遍天下。

    刚到达徽州六安府的简繁最先接到消息,说月皇集结了十万兵马,正朝六安府来,不禁目瞪口呆:李菡瑶自命“月皇”,跟“昊帝”针锋相对,这是不服朝廷,不服王壑了?还有,怎会有六个李菡瑶?看时间,绝非同一人。

    他自语道:“虽知是障眼法,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菡瑶呢?果然狡猾。”

    王衷急道:“赶紧回禀主上。”

    简繁沉着道:“莫慌。”

    王衷道:“大人,这事耽误不得。”

    简繁反问他:“若主上问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大人可想好怎么回答了?若想好了就去回。”

    王衷:“……”

    他还没想呢。

    这事不该大家商议着来吗?

    简繁请他稍安勿躁。

    这段时间,简繁已经习惯了独自处置军情,全当王壑不在,不容许自己有半点依赖心理。所以,他一接到这消息,首先想的不是去回禀王壑,而是思索对策,有了对策才敢去回禀王壑。这打算原不错,而且这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如何对付李菡瑶,心里也有了些头绪,然事到临头依旧觉得棘手。

    为何?

    情势变了呀。

    现在江南各地工人都揭竿而起,拥戴李家、拥戴李菡瑶;李菡瑶化身月皇,同时在六地现身,他真想不出应对之策,至少无法立即做决断。

    但他想不出,王壑未必也想不出,所以这事还是要尽快回禀王壑,虽然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但若是延误了紧急军情,那后果他同样吃罪不起。

    他果断起身,对王衷道:“大人说的对,还是先回禀主上,至于应对之策,我们回头再细商量。”

    王衷心想:“本来就该这样。你真是被壑哥儿给吓傻了,一步不敢多走。”嘴上却道:“是。”

    于是两人到王壑帐前求见。

    张谨言笔直地站在帐前。

    双方彼此拱手见礼。

    “见过世子。”

    “二位大人好。”

    “我们有要事求见主上。”

    “哦,待我去回禀。”

    谨言便进帐去了。

    少时,绿儿出来了,冲着简繁和王衷先敛衽施礼,然后抬头,有点拘谨地问:“两位大人何事?”

    简繁看见她便想起李菡瑶,暗想: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话也不尽然,这个小丫头胆怯如鼠,都见过本官许多次了,还这么拘谨,也是奇怪。一面呈上密函,客气道:“这是刚收到的消息,烦请姑娘转交给主上。”

    绿儿接过去,道:“请大人稍侯。”

    然后转身进帐去了。

    简繁和王衷就等着。

    这些天,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开始,王壑偶尔还会召他们进去,有时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打发了。打发的次数多一次。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五六天没面见王壑了。两人都认为,这次王壑一定会叫他们进去,毕竟军情紧急。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绿儿才出来,纤细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目光虚落在前方,背诵似的宣告道:“公子说他知道了。让两位大人回去,想想如何应对月皇。”

    简繁忙问:“主上没叫我们?”

    绿儿木然摇头,道:“公子让两位大人回去仔细商议,等议定章程后,再拟了奏本呈上来。”

    简繁和王衷对视——镇定自如,这符合主上的气度。

    忽听绿儿又道:“公子请两位大人谨记:公子是要——”说到这顿了下,将“娶月皇”三个字咽回去,改口道——“跟月皇成亲的,将来是一家人,在赵少爷和靖海水军失踪一事查明之前,不可轻易开战,以免伤了和气,不能做亲。公子是一定要做这门亲的。你们别坏他的好事!”

    简繁和王衷瞠目结舌。

    简繁喃喃道:“这要怎么打?”

    绿儿不悦道:“一定要打吗?”

    她终于直视简繁,且说话声音也带了点情绪,流露出她自己的想法——她显然是不想打的。

    简繁心想“小丫头懂什么!”

    他什么身份,怎会跟一个小丫头解释,况且这小丫头还是李菡瑶那边的人。

    他冲着帐篷内躬身,有意提高声音——希望帐内的王壑和张谨言都能听见——道:“李姑娘自封月皇,化身六处,集结无数兵马,不知有什么阴谋。日前,徽州青华府就有一个自称月皇的,正领着十万人赶来六安府,意欲对我军不利。倘若对方攻击我军,我们岂能不还手?”

    帐内寂静无声。

    帐外,绿儿道:“公子说了,倘若对方先开战,不必手软,只管放手还击,但不得故意挑衅。”

    简繁:“……”

    王衷:“……”

    听着似乎不难,然执行起来却太被动了。

    两人都没了主意,盯着帐篷门帘,还不死心,还不肯走,希望王壑再给些明示,不然他们很难做。

    张谨言走出来,板着脸道:“表哥说了,为万千生灵计,绝不可轻易开战。你们也不必担心李姑娘。这当口,谁先开战谁便输了大义,李姑娘不会这么蠢。”

    简繁:“……”

    所以他蠢?

    王壑虽未见他们,但张谨言亲自发话,这分量自然不是绿儿传话能比,他不敢再坚持了。

    “微臣遵命。”

    “去吧,将消息传给朝廷。”

    “是。”

    简繁感到踏实了些。

    于是两人转身去了。

    绿儿挺直的身子一松,瞄了张谨言一眼,小声道:“世子,那……没什么事,婢子进去了。”

    张谨言看着她点点头。

    ********

    霞照县衙地牢,说是地牢,不过地势低些,而非真正在地底建的牢房,但也潮湿阴冷。关在这里面的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犯,然经过火凰滢重审旧案后,放出去不少,因为大多是被官府冤枉的,如今只剩下几个。

    这天,一行人走下地牢,当中一位公子身穿宝蓝色锦袍,温文儒雅,在阴冷潮湿的地牢内格外显威严。

    随着一阵哗啦铁链响,一位头发蓬松如茅草、看不清长相和年纪的脏污男人被拉出。

    牢头道:“老魁,见天了。”

    老魁茫然转动茅草头。

    牢头道:“还不谢大人。”

    老魁看向梅子涵。

    梅子涵神情严肃。

    老魁身子一颤,跪下道:“谢大人。大人替小人伸冤,让小人活着出去,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梅子涵道:“起来。出去后切记安分守己,若是心怀怨愤,胡乱伤人,我定不饶你。”

    老魁道:“小人不敢。”

    于是被人带出去了。

    梅子涵却滞后一步,吩咐牢头:“把这地牢填了。若不是死刑犯,关在这里也太阴损了。”

    牢头道:“是,大人。”

    当即招呼民工进来干活,土石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一顿倾倒,不到半天工夫,地牢就堵实了。

    在关押老魁的牢房背后,另有一方小天地:两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左边是卧房,右边是起居室。卧房内只有简单的木床和桌椅,床头歪着一身穿红衣的美人,听见隔壁动静,轻声道:“锦儿,那边怎么了?”

    一个小丫鬟便走到墙边,将耳朵贴着墙倾听。听了一会,神色焦急,转身冲着美人“啊、啊”叫,却说不出话,两手比划了半天,急得跳脚。

    红衣美人蹙眉问:“堵上了?”

    锦儿“啊啊”点头。

    红衣美人努力撑起身子,坐正了。

第695章 今晚就成亲

    若是李菡瑶在这,定会认出这红衣美人,正是刚上任不久便销声匿迹的霞照县令、江南第四才女火凰滢;她的丫鬟锦儿不知怎的竟不能说话了。

    锦儿见姑娘虚弱得撑不起来,忙上前扶住她胳膊,不由自主攥紧了,满眼焦急和恐惧。

    火凰滢倚着她,闭上眼睛,定了定心,也倾听了一回,然后睁眼轻笑道:“别怕,他不会把我们活埋的。若要我死,又何必费那么大精神把我弄这来关着?还关了这么多天。我猜,他定然打通了别的通道……”

    她侧脸看向身后。这些天,身后墙壁内总传来震动声,日夜都不停。她很是困惑,猜了许久也猜不出墙后是个什么所在;眼下却隐隐明白了:只怕有人在挖掘通道,若无意外,这墙上很快就会开启一扇门。

    这猜测很快被证实。

    一个时辰后,墙打通了,墙后出现两个人,一个是梅子涵,一个脏兮兮的泥瓦匠。

    梅子涵微笑走进来。

    “可吓着了?”

    “没有。本官就猜你要在这墙上开扇门。”

    “姑娘果然聪慧。”

    “这什么时候能弄好?”

    “很快就好。外面都修葺完整了,这道门是最后的工程,门框门板也是早就备好的,将门洞砌起来,装上就完工了。”

    “你果然谨慎心细。”

    “只要姑娘不恼我,再谨慎心细也是应该的。”

    火凰滢就不说话了,只看着梅子涵笑。

    梅子涵站在床边,也看着她笑。

    锦儿在旁瞧着他二人若无其事地对话,就仿佛亲密的情人一般,又生气又懊恼,不知姑娘怎么做到的,面对这无耻的恶贼居然能谈笑风生;她可管不住自己,眼中怒火熊熊,恨不能喷出火来将梅子涵烧死。

    那泥瓦匠飞快地砌着门洞,都是用切割好的石片,以水泥勾缝,梅子涵就在旁等待并监工。

    等待将时间拉长了。

    梅子涵见火凰滢笑吟吟的毫无囚徒的自觉性,忍不住问:“我把地牢填了,再不会有人发现地牢的秘密,姑娘从此出不去了,姑娘真不恼我?”

    火凰滢咯咯笑出声来。

    梅子涵好脾气地问:“姑娘似乎很高兴,这是为何?”

    火凰滢道:“本官猜,外面肯定变天了吧?”

    梅子涵问:“何以见得?”

    火凰滢道:“我家姑娘肯定有所行动,否则你不会急着把地牢给填了。你若是得手了,根本无需把本官关在这里,直接弄上去关在后院,谁敢质疑你?你不敢让本官露面,只能说明一点:你出师不利。本官再大胆猜测:恐怕你背后的主子也栽了跟头。是否在我家姑娘手上吃了大亏?”

    她很清楚李菡瑶去了北疆。

    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所以她才出言试探。

    不但梅子涵笑容微滞,连那个泥瓦匠手上的动作也微顿了下,接着又继续砌墙,就听铲子“沙沙”勾泥缝的声音。

    梅子涵本不欲多说的,因不想输了气势,想了下点头道:“是有行动。李姑娘自封月皇,把江南的工人都鼓动起来,跟着她造反。她确有些本事,好几个地方都传月皇现身,也不知哪个是真身,哪个是她的化身。——哦,霞照城外也出现一个月皇,方勉已经赶去迎接了。”

    火凰滢瞪大了美眸——

    她断定:姑娘回来了!

    否则,无人敢称“月皇”。

    她看着梅子涵吃吃地笑道:“所以,你就慌了,趁着方勉去迎接姑娘,你把地牢给填了。”

    梅子涵心头掠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被他强压下去,故作实诚道:“不错。我总要做些准备,免得姑娘给我惹麻烦,也免得李菡瑶找我麻烦。”

    火凰滢笑道:“只怕你躲不过。”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梅子涵道:“所以,我只能借姑娘的光了。”

    火凰滢很感兴趣地问:“你想如何借本官的光?说来听听,本官也可指点你一二。”

    梅子涵柔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晚我要跟姑娘成亲。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从此生死与共。还望姑娘能深明大义,不要再固执,与我一起弃暗投明。”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火凰滢敛去了笑容,一双美眸定定看着他,虽竭力压制也压制不住那眼底的愤怒和焦灼,顿时心里好受多了,感觉胜利在望。

    他一定能征服火凰滢!

    再刚烈的女子,只要失了身,慢慢就妥协了,若是再怀了他的孩子,就更容易了。

    门弄好了。

    泥瓦匠走了。

    梅子涵抱了崭新的锦被、绣枕等物进来,一老婆子跟进来帮他一一换上,连帐子都换了,霎时间,原本冷冰冰、死寂的屋子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扣儿怒不可遏,却喊不出声。

    火凰滢没有发怒,她只在听见这消息的一开始时震惊了一下,后来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梅子涵笑。

    梅子涵待那老婆子离开后,坐到红彤彤的床边,看着她叹口气,柔声道:“火儿,我知道你恨我,然我是真心爱你的——”说着,他伸手去摸火凰滢的脸。

    火凰滢头一偏,让开了。

    梅子涵也没强迫她,缩回手,继续道:“我绝不会负你,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名义上,你已经香消玉殒了。我会修一座墓,亲手刻上碑文,就如苏小小墓一般。你比苏小小幸运多了……”

    火凰滢美眸迸出奇异的光芒。

    梅子涵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打动她了,越发放柔了声音,道:“火儿,若是别的事,我绝不会背叛你,可你跟着李菡瑶谋反,我怎能看着你堕入万劫不复呢?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火凰滢忽然问:“你要终身不娶吗?”

    梅子涵摇头道:“当然不。”

    火凰滢试探道:“你要为本官换个身份,就不怕我嚷出来?”

    梅子涵依然摇头道:“不。你不会出现在人前。你只属于我。我会娶妻、生子,那都是做给世人瞧的,只有你才是我心头所爱,是我的唯一……”

    火凰滢又咯咯笑起来。

    那声音有些尖利。

    梅子涵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第696章 洞房交手(1)

    火凰滢道:“梅子涵,本官有些想简繁了。”

    简繁?

    梅子涵愣了下才想起简繁是何人——那不是火凰滢的前入幕之宾吗?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火凰滢笑道:“本官忽然觉得,简繁还不错,至少跟你比,他还算个男人,就是阴险了些,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上位;不像你,借着女人的光爬上来,偏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世上再找不出比你更恶心的东西了。”

    梅子涵脸就涨红了。

    火凰滢如愿打击到他。

    火凰滢又道:“本官借简繁的身份做了一日宰相,简繁损的是名节和威严,而你与他不同,你身上没有这两样东西,你这事一旦暴露,将无法在世间立足。

    “这无关立场,不论在哪一方阵营,都不齿与你这样的人为伍。你藏着我,并非我不能见人,而是你这卑劣的隐私和手段根本不能见光,见光即死。”

    梅子涵恼羞变成怒,心中涌出一股戾气,面上却越发温柔道:“姑娘没机会见光的。”

    火凰滢笑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藏着本官,终有一天会暴露。所以说,你是成不了大事的,连干坏事也不能够彻底;若本官是你,定会杀了你以绝后患,而非留着做什么恩爱夫妻。”

    梅子涵道:“姑娘在激我?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火凰滢笑道:“你没那个胆。”

    梅子涵轻笑道:“虽然知道姑娘用的是激将法,可我还是有些想杀姑娘了。不过不急,姑娘越不愿做我的女人,我偏要姑娘。等过了今晚,姑娘若屈从我,便能恩爱一生;若姑娘不肯屈从,那就怨不得我了。唉,姑娘待我无情,我不能待姑娘无义,只求能挽回姑娘的心。”

    火凰滢浑身激起一层疙瘩,道:“文浪子说你大伪似真,果然还是他有眼光。本官年轻识浅,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种人。本官刚才确实想激你杀了本官,因为本官宁可在青楼被嫖客睡了,也比被你玷辱强些。”

    这是说他连嫖客都不如?

    梅子涵也一阵轻颤。

    两人各逞心机、互相伤害。

    梅子涵心里,也不知自己对火凰滢是什么样的感情,能激得火凰滢对他口不择言,能让她为他费尽心机,他竟有种莫名的快意——也算成功,不是吗?

    在火凰滢这边,对梅子涵的恨意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净,却偏偏要忍耐着跟他周旋,以拖延时间,在获救前保住清白,这比遭受酷刑更难捱。

    梅子涵叹道:“看来,姑娘确实恨我。无妨,来日方长,姑娘有的是机会看清真相。到那时,姑娘便会知道自己岂止年轻识浅,简直荒谬,竟妄想以女子之身参政。”

    火凰滢道:“你也算读书人,怎会比那不学无术的白痴还要无知?女子参政古来有之,就不提本朝本代女中英豪,前朝的则天大帝你总不该忘了吧?”

    梅子涵轻描淡写道:“一时作乱而已,且都已经拨乱反正。你见哪朝女子能世袭皇位的?又有哪朝明令女子可以参加科举入仕的?这等颠倒乾坤之事,世所难容!所以,梁心铭没落到好下场,李菡瑶一样落不到好下场。姑娘幸运,遇见了在下,在下会保住姑娘的。”

    火凰滢就如面对疯子一般,感到一阵无力,喃喃道:“无知到这地步,世所罕见。”

    梅子涵也感到一阵无力——沦落到这地步,还能通过言语打击他的女子,世所罕见。

    他柔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还是别拖延了。”

    锦儿登时警惕,张开双臂挡在火凰滢身前。

    梅子涵对小丫鬟可没耐心,冷冷道:“留你是看在姑娘份上,你再不识趣,即刻将你送去青楼接客。”

    火凰滢叫“锦儿!”

    锦儿含泪回头。

    火凰滢道:“退下。”

    挡也挡不住。

    那又何必挡?

    梅子涵道:“替你家姑娘梳妆、换衣!”

    锦儿不动。

    火凰滢慢声道:“锦儿,替本官梳妆。”美眸溜了小丫鬟一眼,仿佛警告。

    锦儿熟知姑娘性情,见这眼神,便知姑娘有主意,便忍气吞声地扶着姑娘转身,打散头发,轻轻梳起来。

    这时,那婆子又进来了,双手托着红彤彤明艳的喜服、光彩夺目的头饰,放在床上。

    火凰滢问:“这些东西哪来的?你怎敢明目张胆地置办这些东西,就不怕引人怀疑?”

    梅子涵道:“无需置办,从伍家抄来的。姑娘为伍家大少爷的案子劳心又劳力,我截留些财物给姑娘做妆奁,不是应该的?伍家虽比不上李家豪富,那也是三流锦商,上百万的家业,怎会缺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火凰滢面色大变,颤声问:“你抄了伍家?”

    梅子涵点头道:“是。”

    火凰滢道:“你凭什么定的罪?”

    梅子涵道:“不是我,是姑娘,是火县令给伍家定的罪,我不过是执行县尊的命令而已。”

    火凰滢咬牙追问:“什么罪名?”

    梅子涵很享受她被激怒的模样,柔声解释道:“当然是伍家大少爷血腥压榨工人,玷辱女工颜氏,并谋杀颜氏夫君胡大朗。火县尊亲自出城,上胡家调查取证,虽查明了案情,将一干证据命人送了回来,自己却失踪了。方勉、刘织造派人多方搜查,依然杳无音讯。大家猜测,火县尊是被伍家派人暗害了。伍家大少爷已被正法,伍家老爷承受不住打击连夜追着儿子去了,伍家被官府查抄……”

    火凰滢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此案是由颜氏的夫君胡大朗之死引发的。颜氏有几分美色,被人戏称“颜如玉”,在伍家工坊做工,骨子里有些水性,跟工头管事,甚至伍家大少爷都有染。

    火凰滢出城上胡家调查,发现颜氏有谋杀亲夫嫌疑,不过,伍家大少爷却未必参与。

    就在她想进一步调查时,却被梅子涵暗算了,带回城,关在地牢内,一关就是一个多月。

    梅子涵竟颠倒黑白,诬陷伍家大少爷为凶手,还栽赃给她,这是要陷她于不义!

第697章 你是本官临幸的第一个男人

    火凰滢定了定,才问:“你为何要诬陷伍家大少爷,为何要抄了伍家,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梅子涵诚恳地解释道:“自然是笼络民心。”

    火凰滢忍住呸他一脸的冲动,道:“但你此举分明在伤害民心。本官告诉过你,颜氏才是凶手!”

    梅子涵道:“我会替伍家平反的。”

    火凰滢:“……”

    她一颗心沉入谷底。

    梅子涵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明白了,但他还不满足,偏要再说一遍给她听。他道:“伍家虽是三流锦商,在纺织行内也有些口碑。这桩冤案一旦暴露,对李菡瑶的影响将无法估量,到时人人会传:李菡瑶为笼络民心,杀大户贴补工人;火凰滢青楼女子,只会侍候男人,根本不会断案。纺织商们将人人自危,最终群起而反抗李菡瑶。我再趁机出面,替伍家平反,便可轻松收获民望。”

    火凰滢再也忍不住,望着梅子涵一字一句道:“梅子涵,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本官,否则,本官发誓:若有万一的机会脱困,定教你生、不、如、死!!!”

    她一双美眸迸出刻骨的怨毒,令她绝美的容颜扭曲、可怖;她被下了药,浑身虚软,这一番话却说得字字有力,砸在梅子涵心上,令他心底发寒,却又说不出的满足和快意,将那一刹那的动摇压了下去。

    ——他一定要驯服她!

    并非他色胆包天,他虽爱火凰滢的美貌,却不会为了这美貌丧失理智,火凰滢之于他,不仅是一个女子,更是战利品,是俘虏,还是护身符。

    他轻声道:“我怎会杀姑娘呢?姑娘也消消气,别想那万一的机会了,待我捉了李菡瑶,助新主复兴大靖,将来封妻荫子,姑娘才明白我的心。”

    火凰滢一惊,冷静了些,追问道:“你想利用我引姑娘前来,你已经布下了陷阱?”

    梅子涵高深莫测道:“这个,请姑娘拭目以待。”说罢指着锦儿吩咐那婆子:“把她带出去。”

    他见锦儿梳个头磨磨蹭蹭的,分明拖延时间,终于耗尽了耐心,吩咐婆子带走锦儿。

    锦儿摆出戒备架势。

    婆子一手刀击在锦儿后颈。

    锦儿便软软地倒地。

    婆子拖着锦儿,向新开的门外走去,门后是一条幽深的通道,两旁墙壁上点着油灯,昏黄的光芒跳跃着,依稀可以看见地面斜斜地向上延伸,不知通向哪里。

    下面顿时寂静下来。

    一对男女相对而坐。

    且是坐在床上。

    这情形旖旎又温馨。

    梅子涵看着床上的美人轻笑道:“仪式简便了些,不过都是俗礼,你我的心最重要……”

    火凰滢仿佛忘了自身安危,也不愤怒了,瞅着梅子涵娇笑道:“梅子涵,你真自不量力,这就以为胜券在握了?以前觉得你天真,想着读书人嘛,经历的人情世故少,天真也难免;现在看来,你岂止天真!”

    梅子涵踢掉鞋子,双腿一抬就上了床,将虚弱无力的女子揽在怀里,微笑道:“姑娘混迹风尘,自然比我老道,还请姑娘多多教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火凰滢并不躲,也躲不过,拿食指虚点他鼻子,娇笑道:“本官这就教你:你捉了本官来,定是布下陷阱吸引我家姑娘来,可是姑娘怎没来呢?”

    梅子涵道:“你怎知她没来?”

    火凰滢嘻嘻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不,你做得如何本官不清楚,但本官做了些什么你却不清楚。我这一失踪,你还想置身事外?!”

    她如愿以偿看见男人变脸。

    梅子涵确实疑心:他将火凰滢关在地牢内,放出各种消息,每个消息都是陷阱,专等李菡瑶前来,然李菡瑶一直没现身;不但李菡瑶,连鄢芸都没影。

    他便装作焦心的模样,去找方勉和刘诗雨探听火凰滢的下落,催他们去寻火县令。——若是能拿住方勉和刘诗雨,也是一大收获,然方勉牢牢镇守在霞照,不肯轻离半步,只派手下人出去暗访火凰滢下落;刘诗雨更不用说了,自火凰滢失踪后,方勉派了许多人保护她。

    梅子涵就无计可施了。

    他不仅要同齐主簿分头打理衙门公务,还要防备方勉查到他身上,这么每天演戏、时时防备,身累心也累,并不比囚禁在地牢内的火凰滢好受。

    现在火凰滢一提,他便警觉起来,也顾不得洞房了,一把捏住美人下巴,柔声问:“火儿做了什么?”

    火凰滢咬着手指笑,“你猜!”

    那神态神鬼莫敌,梅子涵是个普通男人,更不能抵挡,然怪的很,明明美人在怀,他却感到这美人要脱离掌控,这感觉令他不安,必要问个究竟。

    “原来火儿一直防备着我。”

    “你真是小人!”

    “是我想多了?”

    “不,是你见识太浅了。”

    “哦,愿闻其详。”

    “姑娘坚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官既然看重你,姑娘怎会怀疑你呢?但用人不疑并不意味着放任。姑娘自有她的用人之道,本官也自有用人之道。”

    梅子涵:“……”

    所以呢?

    火凰滢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模样,愉悦地笑起来,笑得撑不住身子,倒在他怀里。

    梅子涵被潜在的危险勾得悬心,偏偏又找不出这危险来自何处,看火美人这模样,估计再折磨她她也不会松口的,便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心中戾气一生,再不犹豫,双手抓着火凰滢的胳膊,轻笑道:“那就看我们谁行动快,谁的手段强。现在,先安寝吧。为夫会怜惜你的!”

    他扯开她腰带,随手一扔;再剥去她外衣,任凭它从香肩滑落;再拔下发簪、卸了花钿,刚精心梳起来的长发便如瀑布般滑落,乌发红颜,美艳动人。

    火凰滢反无所谓了。

    她本就出身青楼,贞洁对于她来说,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过因为李菡瑶将她从泥淖中拉出来,令她心生奢望和期盼,以为能挣脱命运,谁知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虽然如此,她也不能轻易就屈服。

    当梅子涵也将外衣剥了,正鼓足了精神要推倒美人时,美人并未屈辱挣扎,却端着威严气势道:“好生伺候!你是本官临幸的第一个男人,本官绝不会再让其他女人染指你,会赐你一个全尸的……”

    梅子涵差点萎缩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火凰滢,半晌才无奈道:“你真是男人的克星,真气死人不偿命……”

    不过没用,今晚谁也别想阻止他拿下这个女人!

    因被美人扫了兴致,他决定惩罚她。他探手扯过美人身后的红衣,捉住美人胳膊,绑了起来。

    正绑着,忽听那新开的门外通道传来脚步声。

    梅子涵喝道:“退下!”

    他以为是那婆子来了。

    然脚步声依旧接近。

    不止一个人的。

第698章 得见天日

    梅子涵觉得不对,扭头一看,魂飞天外,急忙慌脚的按着火凰滢喊道:“站住,否则我杀了她……”他本想扣住火凰滢脖子的,然惊慌之下手不会动了。

    才喊一句,就惨叫起来。

    “啊——”

    一柄飞刀射中他手。

    他翻倒在床上。

    火凰滢绝处逢生,大喜,暗想“谁来救我?”在枕上扭头看过去,先看见一个熟悉的衙役面孔,丝毫没意外,再看旁边的身影更熟悉:黑衣黑斗篷,飘然行走在幽暗的通道内,依然不改那风清月朗的谪仙气质。

    落无尘!

    火美人脑子“嗡”一下炸开,被关了一个多月都没倒下,这会子却果断晕倒了;陷入黑暗前,她只觉胸腔窒息了似的喘不过气,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为何会恐惧?

    她来不及想。

    等她醒来,便对上落无尘那清亮的眼睛,内蕴关切,近在咫尺;同时感到正被他半抱半扶着,垂眸一看,身上裹着他的黑斗篷,遮得严严实实。

    浓烈的恐惧再次袭来。

    这一刻,她恨不能死去。

    她也醒悟过来:为何刚才会恐惧得晕过去,因为她最不堪、最屈辱的一幕被他撞见了,所有的自尊和脸面都丢失殆尽,这比凌迟了她还要忍无可忍。

    她从未如此绝望过。

    她木然道:“本官瞎了眼……”

    除了自责,她不知说什么。

    落无尘温和道:“不是你的错,是他太下流。男人可以狠毒,可以无情,却少有人出卖自己的感情欺骗女子,连李妹妹那么厉害,也没怀疑他,何况姑娘。”

    火凰滢呐呐道:“可是……”

    落无尘示意她下床,道:“走。出去再说。”待火凰滢下床,站稳了,他却再次开解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纯真无邪,再经验老道,所思所想也是阳光美好的,怎知世上还有这种阴暗、丑陋的人性,吃亏难免的。吃一堑长一智,姑娘不必介怀,就当历练好了。”

    被看做纯真无邪、阳光美好的火凰滢如在梦中一般,感到不真实,喃喃问:“不是我的错?”

    落无尘斩截道:“不是。”

    顿了下又道:“若非姑娘谨慎睿智,阿茄也不能发现端倪,我也追不到这里来救姑娘。”

    梅子涵听后不可置信地盯着火凰滢,满眼怨恨。之前他因背叛火凰滢,心理上有一些儿歉疚,但并不多重,因为他自认为是为了大义牺牲感情。他把这歉疚转变为怜惜,决定一辈子照顾火凰滢,绝不抛弃她。他为自己这深情感动,觉得火凰滢也该感动。谁知火凰滢却欺骗了他,导致他功亏一篑,可笑他还以为获得了她的芳心呢。

    比起火凰滢,他更嫉恨落无尘,坏了他的好事不说,还将他踩入泥泞,可是他面对落无尘下意识自惭,比不过落无尘的才气,便从大义上诋毁他。

    “落无尘,你不忠不义,自甘堕落,与反贼娼妓为伍,把风尘女子夸得跟神女一般,真是可笑!你也不过是男盗女娼之流,妄想左拥右抱而已……”

    后面的话被阿茄一把捏住下巴,卸了下巴颏,捏没了。

    火凰滢大怒,扭脸找人。

    落无尘架着她,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硬拖着她离开那阴暗的两间屋子,走在通道内,才头也不回地吩咐阿茄,“将他押入死牢,严加看管!”

    阿茄道:“是,公子。”

    火凰滢咬牙切齿道:“这人留给本官,本官要亲自发落。”

    落无尘道:“这个自然,姑娘是霞照父母官,治下发生的案子当然由姑娘来发落。”

    火凰滢气消了些,主要是对着落无尘这么样一个人,也气不起来呀,因问:“公子怎么来了?”

    落无尘道:“我早来了。”

    这时,他们出了屋子,外面天黑的很,廊下挂着灯笼,火凰滢便看清他们正站在院子当中。

    落无尘见她打量,主动解释道:“这里离县衙不远。”

    火凰滢点点头,她也推测出来了:梅子涵能挖一条通道连接上县衙地牢,居所肯定离地牢不远,因此也离县衙不远,甚至方向她都能推测出来。

    “啊、啊”两声传来。

    锦儿从黑暗中扑过来。

    主仆两个得见天日,又悲又喜,抱在一起,只是锦儿说不出话,急得比手画脚。

    落无尘带了不少人来,墨竹正指挥人将一辆马车赶到院子里,落无尘对火凰滢道:“请姑娘上车,有什么事先回县衙再说。这里交给他们。”

    火凰滢听话地上车。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回到县衙后的居所,大半夜的将家下人都惊动了,烧水煮饭忙碌起来。火凰滢在锦儿帮忙下洗了澡,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定,落无尘便来求见。

    火凰滢忙请入书房。

    落无尘将一丸药交给她,道:“解药。”

    火凰滢恨极了这种浑身无力,洗个澡都要人搀扶的废物感觉,听说是解药,接过去就扔进嘴里,直着脖子往下咽,咽了几下也没咽进去,太干了!

    落无尘忙叫锦儿“快倒水来。”

    锦儿慌忙倒了一杯白水来,给火凰滢灌了一口,方才将药丸冲了下去。

    等药效散发的时候,落无尘便将火凰滢失踪后的事详细告诉她:原来,阿茄是李菡瑶留给火凰滢的暗线,早几年就进了县衙当差,是跟胡齊亞一批的藤甲军。

    火凰滢传给李菡瑶的密信都是经阿茄之手传出去的。火姑娘第一次做官,十分谨慎,曾跟阿茄约定在暗记,是不是她本人下的命令,阿茄一看就知道。

    火凰滢失踪后,阿茄暗中寻找,却一直没有头绪。

    那时,江南正风声鹤唳:东郭无名和江如蓝跟几万靖海水军消失在大海上,赵朝宗传闻被李菡瑶暗杀,许多官员被暗杀。在这时候,阿茄不仅怀疑梅子涵和齐主簿,还怀疑方勉,还怀疑刘家兄妹和欧阳薇薇。

    于是他传信给落无尘。

    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落无尘,还有鄢芸和胡齊亞,然那两人脱不开身,落无尘便接手了。

    落无尘为谨慎起见,也隐匿了行踪,一面给方勉和刘诗雨传信,叮嘱方勉不得擅离霞照,以免被敌人钻了空子,一面暗中调查火凰滢失踪真相。

    有落无尘在背后指点,阿茄一点点拨开迷雾,将疑点聚集在梅子涵身上;等有天,梅子涵利用火凰滢的私印假传消息,阿茄便确认他了,盯上了他。

    落无尘说完,沉重道:“现在有一件事很麻烦。”

第699章 准姑爷

    火凰滢忙问:“什么事?”

    落无尘道:“阿茄打杀了伍少爷。”

    火凰滢失声道:“什么?!”

    阿茄当初找不到火凰滢,在有心人的暗示下,怀疑是伍家派人暗杀了她,因此在齐主簿审问伍大少爷时,打板子逼供时用了些阴暗手段,把人打死了。

    火凰滢:“……”

    定是梅子涵!!!

    落无尘嘱咐她:“此事非同小可,姑娘不可莽撞行事,现在夜深了,又刚吃了药,且歇息一夜,等明日再仔细商议处置。愚兄先告辞了。”

    火凰滢忙道:“公子等等。”

    落无尘问:“姑娘还有何事?”

    火凰滢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问:“姑娘回来了?”

    落无尘点点头,李菡瑶确实回来了,他已经接到传信了。

    火凰滢追问:“现在何处?”

    落无尘道:“正在来霞照的途中。”

    火凰滢顿时双眸放光。

    落无尘不禁微笑,心想“李妹妹真非常人,只听说她回来便能安抚人心。”因见凰滢身子不似先前虚弱,知道解药起了作用,放下心来,遂告辞。

    火凰滢起身送他,问:“公子住哪?”

    落无尘道:“愚兄今天刚进城,现在夜已深,今晚就不回家了,已经跟齐主簿打了招呼,就在县衙二堂后歇息。姑娘放心歇息,有什么等明早再说。”

    火凰滢又踏实了几分。

    落无尘到县衙内堂,齐主簿早等着了,见了他,便将他要的各样案卷都呈上,道:“都在这了。”

    落无尘微笑道:“多谢大人。”

    齐主簿谦恭道:“这是下官本分。”

    落无尘是无权插手霞照县衙公务的,但他带了鄢芸的手令来,鄢芸是景泰知府,乃火凰滢的直属上官,加上方勉派了禁军协助,齐主簿便只能听命。——不听命也不行,火凰滢已经回来了,是落无尘亲自送回来的。齐主簿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敏锐察觉风雨欲来。

    落无尘静静地翻看卷宗。

    今夜,他准备通宵不眠。

    墨竹在旁伺候笔墨、端茶送水、跑腿传话。

    落无尘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墨竹正取下灯罩,用一把剪刀剪灯花,火光一暗,再一亮,正好映亮了落无尘紧蹙的眉。

    墨竹把灯罩罩上,瞅着落无尘面前的案卷看了看,迟疑地问:“公子,这案子有麻烦吗?”

    落无尘叹道:“很麻烦。”

    墨竹忙道:“公子说说。”

    落无尘道:“颜氏才是谋害亲夫的凶手,伍大少爷是被冤枉的,这都是梅子涵蓄意推动的结果,但他明面上却丝毫未沾手:案子是齐主簿审的,人是阿茄打死的。这两个月,梅子涵亲自审的案子都秉公处置,收获不少民心,若让他给伍大少爷抵命,显然证据不足。”

    墨竹道:“可他害了火县令。”

    落无尘摇头道:“不好处置,万一……”

    墨竹追问:“万一什么?”

    落无尘揉揉眉心,道:“希望是我多虑了。梅子涵既然蓄意谋划,定然早有准备,只怕我们以谋害上官的罪名处置他,百姓会不服,伍家更不服,认为我们是在替火县令开脱罪行,因为给伍家定罪的证据是以火县令的名义送回来的。火大人被拘押这么久,谁能证明?”

    墨竹想说“我们证明”,但只动动唇,没说出口,因为这话若有用落无尘也不会烦了。

    今晚没带许多人去救火凰滢,一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是他们不知火凰滢到底遭遇了什么,当然力保她的闺誉为先,这便失了抓现行的证人。还有,火凰滢出身风尘,天然处于劣势,虽然她是受害人,但若有心人在背后煽动,百姓很轻易就相信是她勾引梅子涵、陷害梅子涵。

    墨竹想得眉毛也打结了。

    当初,李菡瑶令他伺候落无尘,但落无尘并不当他是下人,时常指点他读书。

    开始墨竹不大用心。

    落无尘便告诫他道:“若李家还经商,你肚子里这点墨水也够用了,可接替你爹继续做管家,但李妹妹要做大事,你若想墨家还得重用,光会伺候人可不行。还是你想倚仗李妹妹横行霸道?李妹妹能容你吗?”

    墨竹被警醒,从此跟着落无尘读书、学习公务,虽是书童,但更像落无尘的弟子。他本就有些底子,也还算聪明,落无尘教他也尽心,因此进益很快。

    落无尘见他也上心,乐见其成,全当出了个题目,让他去思索,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落无尘思索了一会,精神恍惚,眼神迷离起来,不由合上眼,伏在桌上小憩。

    墨竹转身见了,忙从包裹里翻出一件斗篷来,轻轻替他披上,目光触及他的容颜,不由细细打量,觉得落少爷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跟姑娘很是相配;想到姑娘,便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姑娘竟被扣押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暗暗痛骂朝廷上下,尤其是王壑,觉得姑娘实不该送军粮去北疆。

    幸好姑娘逃了出来。

    这一回来,嫁定落少爷了。

    不,将来是落姑爷!

    墨竹自觉跟落无尘又亲近了一层。

    落无尘睡梦里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也溢出一丝淡淡的笑,看得墨竹心情也好了,因伍家案子而紧蹙的眉松动了几分。为了多了解案情,也为了让落无尘多睡一会,他走出去找齐主簿,询问这些天发生的事。

    霞照城外,景江上雾气弥漫,一缕琴音在雾蒙蒙的夜色下盘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仿佛执着地追寻。琴音最能静心,又是在这样美的暮春之夜,在这样美的江上,除了月色淡一点——天上只有一弯月牙——此情此景正符合春江花月夜的氛围,然这缕琴音却扰得某些人心浮气躁。

    终于,他们忍不住了。

    几艘船动了起来。

    顺流而下。

    然琴音亦追随而来。

    “是李菡瑶!”

    船上人极目四顾,夜色昏昏,找不到弹琴的人,但是他们总感觉被包围了,这江岸两边都埋伏了人。李菡瑶的妖孽名声已传遍天下,传闻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兵法谋略无所不晓,今晚这是要追命来了!

    可是,她在哪儿?

    正心慌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穿过弥漫的江雾,清清楚楚落在船上人耳中:“范大勇,你还想逃?”

    范大勇握枪的手一紧。

    “范大勇,当初我放你走时,曾放言十天内杀你,你到现在还活着,是否觉得我无能?”

    “那是我故意留你性命!”

    “不纵你,如何引出你身后人!”

    “不纵你,怎有今日围杀!”

    范大勇本还坚持镇定,等听见“围杀”二字,证实了自己的揣测,终于崩溃,怒吼道:“李菡瑶,出来决一死战!”

    对面噗嗤一笑。

    “如你所愿!”

    范大勇茫然四顾——这黑黢黢、雾蒙蒙的,怎么打?

    雾气中,对方也有人小声问:“姑娘,怎么打?”

    那女声坚定道:“不要放走一个,死活不论!”

    ……

    落无尘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继续忙,天亮时,他陆续接到几封飞鸽传书。

    正看着,墨竹一头冲进来。

    “公子快……快去……”

    落无尘抬头,“什么事?”

    墨竹喘气嚷道:“前面、火大人、火姑娘、火姑奶奶……哎呀,公子快去,再晚就出大事了!”

第700章 这姑奶奶荤素不忌

    落无尘抬头看着少年,摇头道:“墨竹,镇定些。事情再急,也要把气喘匀了才能说话;这么慌里慌张、心急火燎的,说话再颠三倒四,不更耽误工夫?”他觉得,这孩子当小厮惯了,想培养出从容气度来,有些个难。

    墨竹尴尬道:“是。”

    当即站定,努力平定心绪,同时在脑子里把要说的事迅速过了一遍,挑关键的说道:“火大人要将梅子涵剥光了挂城门楼上去,还要……阉了他!”

    落无尘霍然站起身。

    墨竹见他也受惊,心里好受了些:瞧,真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火姑娘行事太不顾忌了。

    落无尘道:“她在哪儿?”

    墨竹道:“大堂后面。”

    落无尘抬脚就走。

    墨竹忙跟上,一面碎碎念道:“公子是没瞧见,火大人她……唉,我也不好说,公子去瞧了就知道了,也太荤素不忌!她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自然不怕,可是这姑奶奶也不想想:她是我家姑娘提拔任用的,行事总要为姑娘留几分体面。我家姑娘何等样人,哪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落无尘也觉得火凰滢有些胡闹,如今她可是官身,行事怎能还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呢?但他也没太慌张,不论火凰滢想做什么,他阻止就是了。

    然等他到大堂后堂一看,蓦然睁大眼睛:后堂内,换了官服的火凰滢正懒懒地靠在一张四出头的官帽椅内,戴着官帽的脑袋搁在搭脑上,两手随意扶着椅扶手,神情娇媚;下面脱了皂靴和罗袜,一双雪白的天足踩在一男人脑袋上,虽然一瞥之下未看清楚,但落无尘不用想也知道是梅子涵,匍匐在火大人的脚底,任她踩踏和凌辱。

    落无尘迅速涨红脸,心里念叨“非礼勿视”,猛然转过身,口内责道:“火大人不可任性,快放了他!”

    墨竹镇定自如——瞧,公子被惊着了!所以真不是他大惊小怪,是火姑娘行事出人意表。

    火凰滢不料落无尘这时候来了,也吓一跳,慌忙缩回脚,顺带蹬了梅子涵一下,将他蹬倒在地,自己忙忙地摸着罗袜往脚上套,锦儿上来帮她套靴子。

    火姑娘瞪了丫鬟一眼,为什么不看着点儿来人?

    锦儿无辜地眨眼,她怎么知道?外面不是有人看着吗。

    火凰滢也没空追究了,穿戴整齐后起身,连心情也收拾整顿了一番,才叫道:“落公子。”

    落无尘转过身,严肃脸。

    火凰滢一边让他坐,一边乖巧认错道:“本官一时气不过,就……就任性了些。公子莫恼。”

    落无尘坐下,瞅她道:“你也不嫌脏了脚?”

    火凰滢美眸睁大——

    原来她错在这!

    心中莫名酸涩。

    昨晚,她送走落无尘后并未歇息,她任县令时间虽短,在衙门里也收揽了几个心腹,连夜招了来,询问她失踪后发生的事,问后,气得浑身颤抖。

    于是不等天亮,就命人找阿茄,将梅子涵提溜来,等不及要报仇;阿茄也正恨呢,自然照办。

    火凰滢私审梅子涵,用的是非常手段,不欲被人知道,尤其不能让落无尘知道,因此命心腹在外盯着,人来了就通报。安排妥后,她才以牙还牙,将梅子涵踩在脚底,百般折辱他的尊严,正玩得高兴,谁知落无尘来了。

    该死的,怎不通报呢?

    她不知墨竹打了招呼的,手下人知道落无尘的身份,认为是自己人,所以没替她隐瞒。

    她自然也知道这手段是不正当的,既撞破了,那就认错吧,于是低眉顺眼地站在落无尘面前,等候发落。虽穿着官服,却不敢摆官架子——在落无尘面前也摆不起来官架子,还是乖巧些,没准能博得他同情。

    落无尘见她这样,哭笑不得,想想她之前所受的苦,心里也能体谅,但体谅归体谅,为官却不能这么任性。

    他头疼地盯着火美人,心里替李菡瑶叹息:再有才,也出身风尘,这般拉来就用,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且没经历过严格教导和训练,行事难免出格……

    落无尘转向梅子涵:都是这下流东西兴风作浪;若非他,火凰滢在县令位置上历练久了,成长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历练是随时随地进行的,不能因为遭逢挫折就怨天尤人。眼下这情形,不如顺水推舟,用梅子涵来磨砺火凰滢。哼,他匆匆赶来可不是维护这下流胚的。

    落无尘决意杀鸡儆猴。

    火凰滢的遭遇令他警醒:倘若王壑也如梅子涵一般利用李菡瑶,那他又该如何应对?

    梅子涵忽觉心头发寒,警觉地抬头,正撞入落无尘淡然的眼眸,忙故作无畏状。

    落无尘面无表情地转头,认真对火凰滢道:“这种下流胚,大人若是以牙还牙,岂不跟他一样了?”

    火凰滢:“……”

    她愣了一瞬间,灵机一动,忙诚恳地请教道:“以公子之见,该如何处置他?”

    落无尘道:“读书人最重脸面和气节,他以此卑劣手段对付大人,大人只需将他的作为公诸于世,先令他身败名裂,再将其正法,如此才能警醒世人。”

    火凰滢目光大亮。

    梅子涵却有恃无恐般,冲火凰滢冷笑道:“火儿,你我已经分不开了,你撇不清的……”

    落无尘对火凰滢道:“跟我来。”

    火凰滢道:“请公子先行。”

    落无尘起身就走。

    火凰滢来到梅子涵身前,蹲下来,笑吟吟道:“你别老是‘你’呀‘我’呀的。你是你,我是我。本官今日才明白,之前本官不过是将你当成了替代的。因为出身的缘故,本官不敢奢望高攀,数来数去,你曾受过本官恩惠,才学长相家世都一般般,本官在你面前底气足,自信能拿得住你,于是将就些,就选了你了。呵呵,你还真自恋……”

    梅子涵:“……”

    这女人真毒舌!

    他忍着耻辱反击道:“你的出身永远改不了。我看你如何将我的作为公诸于世!看可有人相信你!”

    火凰滢娇笑起身,走了。

    梅子涵意犹未尽,大声追着喊道:“火凰滢,你逃不掉的,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701章 本官觉得心里敞亮多了

    火凰滢像没听见一样潇洒地走出屋子,出门拐弯,估摸着屋里人看不见她背影了,才加快脚步,俏脸也沉了下来,追着落无尘进了二堂后衙书房。

    阿茄等她走远了,对着梅子涵后背狠击一掌,运用的是巧劲,正击在脊柱上,不会留青紫伤痕。

    梅子涵喷出一口血。

    他咳嗽了两声,等喘定了,才抬头盯着阿茄,以前他只当阿茄是普通衙役,没想到这般好身手,又这样年轻,才十七八岁,因此猜他是李菡瑶的人。

    李菡瑶的藤甲军早出名了。

    那是李家特训出来的!

    每一个都有特长。

    梅子涵瞧着阿茄阴沉的眼神,肯定道:“你喜欢她!”

    阿茄没回答,又击了他一掌,拖起就走。

    梅子涵便吐血便笑。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落无尘指着书桌上昨晚他看的卷宗,对火凰滢道:“他说的实情,你想要揭发他并不容易。你来看——”

    火凰滢随手捡起两份翻了翻,这些事昨晚她已经从属下那里了解过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白纸黑字的文书又是另外一种感受,简直忍无可忍。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顾不得形象和威严,垮塌着肩膀哽咽道:“我好难受!”

    落无尘:“……”

    火凰滢滴下泪来。

    她装过宰相,装过县令——哦不,是端着架子做县令,眼下再也不想装了,心累;再说,当着落无尘也没必要装坚强,他不会嘲笑她、轻视她的。

    她心里也实在委屈:自小沦落在泥淖之中就罢了,顽强地活到这么大,自问并未做过昧良心的事,为何命运如此残酷,总在她快要抓住光明时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入黑暗?她上辈子做了什么,要经历这种磨难?

    落无尘有些无措,还从未有女孩子在他面前哭呢,不知说什么好,便默默地掏出帕子递给她。

    火凰滢接过去擦泪。

    落无尘等她哭了一会儿,才斟酌道:“姑娘心里难受,是因为有怨愤;有怨愤就要想法子平息。”

    火凰滢闷声问:“怎么平息?”口气有些幽怨,似乎问“你不是拦着我不让报复吗?”

    落无尘道:“咱们来商议商议。愚兄请姑娘来,就是要商议一个妥当的法子惩治那梅子涵。”

    火凰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显然对他这提议不报多大希望,没什么信心和兴趣。

    落无尘也看出她情绪低落,一心要鼓起她的信心,静静思索一会,忽然道:“若是李妹妹遇见这种事,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不但要报复,还要占住道理,大义和人情都要占尽,压得对方死死的……”

    火凰滢迅速抬头,两眼亮灿灿的。

    落无尘便知道这话起作用了,合了她心意,微笑道:“这样事,李妹妹七八岁上就做了许多。那一年,徽州青华府水患,灾民暴动,冲击了李家的太平商号。徽州按察使王诏打着剿匪的名义,想从李家勒索银两,假说借军费。李妹妹不想借银子给他,可是同愚兄商议了半天呢……”说起当年的事,他兴致勃勃,满面光辉、神采飞扬。

    那王诏后来当然被绳之以法,当时李家无力与王诏抗衡,便借力打力,才制伏了他。

    借的谁的力?

    就是王壑父母的力!

    还有,李菡瑶被山匪掳去,不但制服山匪顺利脱身,还收买了这些人,成为她最得力手下。这件事流传甚广,火凰滢当然知道,根本无需细说。

    火凰滢不过是一时软弱,她性格坚韧,怎肯就此罢休呢?听了两个小故事,心情便好了,吸着鼻子对落无尘道:“落公子,本官觉得心里敞亮多了。又有斗志了。咱们来商量商量,如何让梅子涵身败名裂吧。”

    落无尘:“……”

    莫名的就想笑。

    火凰滢擦干净眼泪,将帕子交给锦儿,吩咐道:“洗干净了还给落公子。或者叫墨竹洗也行。”

    锦儿道:“是。”

    墨竹赶忙接了过去,“我来洗。”

    落无尘目露欣赏,他没看错:火姑娘看似媚态天成,常爱调戏男人,但那是她的表象,是她的保护色,其实本性磊落、高洁,所以他才不避嫌地帮她。

    火凰滢收拾好了,看向他,问:“公子,怎么查?”

    落无尘抽出伍家的案卷,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段文字示意她瞧,并道:“就从他身上入手。”

    火凰滢接过去轻声念道:“……本官明白了!他是梅子涵的同谋。怪不得……”

    落无尘忙问:“你想起什么了?”

    火凰滢道:“我被掳走的那天……”

    她将自己被害经过又说了一遍,和落无尘细细推敲其中疑点,制定了周密方案。

    这时墨竹走进来,道:“公子,飞鸽传书。”递给落无尘两节细细的竹管,用蜡封口。

    落无尘接过去,用针挑出一封,打开看道:“是方将军传来的。他们已经剿灭范大勇及同党。”

    火凰滢诧异道:“范大勇还没死?”

    落无尘解释道:“李妹妹故意留着他,想要引出他身后的皇族,一网打净。梅子涵也是他们的人。”

    火凰滢道:“皇族的人,是谁?”

    落无尘道:“尚不清楚。”

    接着,又看第二封信。只看了一眼,便惊喜不已,微笑着对火凰滢道:“李妹妹到了。”

    火凰滢大喜,“真的?!”

    落无尘把信递给她。

    正高兴时,忽然听见外面远远传来喧哗吵闹声,落无尘吩咐墨竹“去瞧瞧怎么回事?”

    墨竹答应一声,刚走出去,在门口顶头碰上一衙役,急切回道:“火大人,落少爷,有人来闹事。”

    火凰滢立即把脸一放,问:“何人闹事?”

    落无尘则问:“怎么回事?”

    衙役回道:“好多读书人,要……要——”说到这他小心瞥了火凰滢一眼,垂眸道——“要衙门放了梅大人,并惩治火……火大人,说她胡乱断案,草菅人命……”

    他隐去了许多难听的话,比如那些文人称火凰滢为“败坏风纪的ji女”,他怎敢如实转述?即便这样,火凰滢美目一瞪,他也吓得说不下去了。

    李菡瑶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到霞照,迎接她的便是一场由文人士子组织的、声势浩大的讨伐行动,矛头直指火凰滢,目标是火凰滢背后的她。

第702章 月皇宣战

    李菡瑶从京城逃出来,心情本就不大好,加上送她出京的藤甲军后来传递消息说,江如波和王均在假山密室内中人暗算,她心情就更恶劣了。

    正如落无尘所说,李姑娘心情不好可不会独自生闷气,而是忽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想点子,要让那害她不好过的人也不好过,如此才能阴转晴。

    所以,才有月皇出世。

    所以,才有月皇化身。

    接下来她还会有惊世之举,管教朝廷那帮老臣、以及在江南兴风作浪的鬼魅魍魉都不好受。

    因此,霞照这帮文人气势汹汹地讨伐火凰滢,正撞上气势如虹的月皇——是真身——两强相撞,一方要维护三纲五常,一方要打破千年桎梏,激起山崩海啸的动荡。

    李菡瑶的车驾被堵在县衙所在的大街上,与县衙只隔了半里路,就见前面乌压压的人潮。

    落无尘派刘诗雨来接她,他自己不敢离开县衙,怕离开后这些文人冲进衙门对火凰滢不利。这当口,是绝不能对这些人动武力的,否则大乱将至。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刘诗雨来后,请刘诗雨上车,问:“为首者是谁?”

    刘诗雨从未见过这阵仗,也有些紧张,略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一番言辞,才回道:“何陋!”

    李菡瑶道:“是他呀。”

    是个有名望的学儒。

    也对,若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何能聚集无数文人士子堵在衙门口讨伐县令?又怎么敢!

    何陋,表字之陋。

    这名字出自《论语》: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说孔圣人想住到夷人地区去。有人道:“那儿粗陋,怎么行呢?”圣人道:“君子住在那,有什么粗陋的呢?”

    何陋一向以君子自律。

    他祖籍就在霞照县,与魏家同为江南书香望族,他与魏奉举既是总角之交,入仕后又同入翰林院。他是个爱学问的,不爱做官,便自请到青山书院教书。自从李菡瑶成为江南霸主后,何陋痛心纲常颠倒、礼仪丧失、世道大乱,无法再静心做学问,遂离开书院回家。

    这次他是替梅子涵出头。

    梅子涵,是他的学生。

    李菡瑶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道:“好!我正愁抓不到一个人立威,他就送上门来了。这可是他自个撞上来的!别怪我踩着他的肩膀成就大业!”

    刘诗雨初入仕途便遇上火凰滢失踪,偏偏李菡瑶又不在江南,她便有些慌,好容易落无尘来帮手,救出了火凰滢,又出了这等事,紧张得很,见李菡瑶胸有成竹,顿时大喜道:“李妹妹有法子?!”

    她觉得李菡瑶身上有种魔力:总能鼓发身边人的生活热情,令他们斗志昂扬、一往无前。

    坐在李菡瑶身边的听琴等女也都满目热切地看着自家姑娘,感觉身上热血奔涌、蠢蠢欲动。

    李菡瑶不答,只对开车的藤甲军吩咐道:“开车,会会这帮文人去!”

    车夫为难道:“开不动呀。”

    李菡瑶道:“叫方勉来。”

    一藤甲军忙去叫方勉。

    方勉下马,到车窗外。

    李菡瑶隔窗吩咐他:“令所有人高呼‘月皇回归!’再派人去传话给何陋:有什么事等月皇亲自与他谈,别像市井泼妇似的聚众闹事,有损读书人的形象。”

    方勉忍笑道:“是。”

    刚要走,李菡瑶又叫住他,道:“还是你亲自去,人家身份不一般,不可轻慢了。你这次镇守霞照、安定江南,立下大功,就封你为忠义伯。你就以此身份去传话!等我月国建立之日,再下旨晓瑜天下。”

    方勉怔了下,随后躬身抱拳,肃然谢道:“方勉谢姑姑良苦用心,此生绝不负姑姑!”

    李菡瑶瞪他:“……”

    谢恩干嘛这么暧昧!

    方勉无辜眨眼:“……”

    “忠义”二字是方家祖上的封号,李菡瑶赐这两个字给他,包含了对方家的尊重和期望,所以他真心感激并感谢李菡瑶,没别的意思呀。

    李菡瑶没闲心跟他扯,催道:“去吧。叫他们让开一条路!不让的话,你问何陋:是不是拿这些读书人当枪使,拼着死几个人,或者死一群人为代价,来污蔑要挟我!”

    方勉忙转身去了。

    方勉只带了两个亲卫上前,一亲卫对堵在前面的文人喝道:“请通传:忠义伯方勉求见何老前辈。”

    前方的士子回头,一看方勉仪表不俗,且“忠义伯”几字甚为耳熟,混乱间也未来得及细想“忠义伯”和“忠义公”的差别,想到姓方,便认定来人身份了。

    于是,忙让开一条通道。

    又有人在前引路。

    方勉便顺利走到衙门口,来到何陋老先生面前,躬身参拜,道:“月皇麾下忠义伯方勉,拜见何老前辈。”

    这下说得很清楚了。

    何陋五十来岁,穿一身玄色绣团福团寿锦袍,身形微胖,下颌三缕长须,眼神清冷,一副儒雅持重的学儒形象。他家在霞照,自然听说了方勉投靠李菡瑶的事,因此并未吃惊,将方勉打量一番,问:“方家小子,你来此意欲何为?”

    方勉道:“替月皇传话。”

    何陋问:“李菡瑶现在何处?”

    方勉道:“在那儿——”

    说着回头,指向长街那端。

    何陋转身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然目之所及全是乌压压的人头。他便收回目光不看了。李菡瑶来了就好,今日一定要逼得她就范,放了梅子涵,交出火凰滢!

    他便问:“你主子有何话说?”

    他的语气暗含讥讽,讥讽方勉堂堂男儿、忠义公的后人,却认一个女子为主子。

    他周围的文人士子也都满眼讥讽地看着方勉。

    方勉道:“月皇道,有什么事等她来亲自谈,别像市井泼妇似的聚众闹事,有损读书人的形象。”

    何陋:“……”

    他的弟子门生忍不住了,纷纷痛斥李菡瑶嚣张无礼,刚平静的街面再次掀起讨伐声浪。

    方勉也不回嘴,也不动手,双手抱胸,嘴角含着讥讽的笑,看看何陋,又看看吐沫横飞的其他人,神情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瞧,不就跟市井泼妇一个样!

第703章 晚辈就是李菡瑶

    何陋抬手,制止喧嚣。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也意识到己方失了风度,落了口实,都恨恨地看着方勉,气得不得了。

    何陋冷冷道:“就请她来!”

    方勉道:“还请老前辈下个指示,请他们让开一条道,否则冲突起来,必有死伤,到时算谁的责任?当然,若老前辈本意就是想拿这些读书人当枪使,拼着闹出人命为代价,来诬陷要挟月皇,月皇可不会上当。”

    众人:……

    何陋:“……”

    这话就跟刀子一样。

    何陋的学生韩非大怒道:“方勉,你敢血口喷人?!”

    何陋挥手挡住他,冷冷地盯着方勉,一字一句地吩咐:“让开一条道,不得辱骂,更不得动手!”

    这话由前向后,迅速传过去。很快,便让开一条通道。

    李菡瑶的车驾便在万千目光的注视和“礼送”下,缓缓驶到县衙门前,停在台阶下。

    落无尘和方勉同时上前。

    方勉打开绿漆车门。

    一个小姑娘俯身钻了出来,等站直身子,便立即抬头,一眼看见落无尘,高兴地叫“无尘哥哥!”同时一心二用,梳着丫髻的小脑袋一转,将众文人士子迅速扫了一圈,重点落在何陋身上,仔细盯了两眼。

    落无尘喜悦道:“妹妹一路辛苦。可还顺利?”

    李菡瑶笑道:“还算顺利。”一面对他眨眨眼,意思是等会再叙,然后转向何陋,蹲下身,敛衽施礼,道:“晚辈李菡瑶,拜见何前辈。”

    她打量别人时,别人也打量她,却没人当她是李菡瑶,因为随她下车的还有听琴等女。

    昨晚,在城外景江上弹琴,并配合方勉跟范大勇对阵的是听琴装扮的月皇,那时李菡瑶尚未抵达,天亮时才到,即刻进城,自然来不及改头换面。

    所以,何陋见李菡瑶莹白细瓷的脸儿,长睫毛蒲扇一般,杏眼忽闪忽闪的,一身紧俏的红裙,活泼泼的机灵劲儿都表露在外,且举止天真烂漫,与传说中心机手段都厉害的李菡瑶相去甚远;而听琴白衣飘飘,眼蕴灵秀,举止也稳重得多,自然认为前者是丫鬟,后者是小姐。

    何陋冷笑道:“怎么,李姑娘大名鼎鼎,这一年半载掀起无数风浪,谁知藏头缩尾的连面都不敢露!”

    李菡瑶挺了挺胸,道:“我就是呀。这不露面了!”

    何陋冷哼一声,连个眼尾余光都不屑给她,“姑娘当天下人都是傻瓜也就罢了,竟当面戏弄老夫!姑娘若是李菡瑶,那这位是谁?——”他抬手指向听琴——“还有,今儿初四了,从初一开始,老夫便接到消息:说李菡瑶在景泰府城、湖州府城、宁波府、徽州青华府等地出现,难不成李菡瑶能化身万千?装神弄鬼也换个能过得去的主意!”

    李菡瑶道:“这是我的丫鬟听琴。”

    何陋嗤笑一声。

    其他人也都揶揄地笑。

    一书生叫道:“在下见过李菡瑶。这分明就是李菡瑶。”

    李菡瑶笑道:“她化妆的。”

    韩非追问:“那景泰府、湖州城、宁波府等地的月皇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假扮的?”

    李菡瑶点头道:“都是我丫鬟。”

    众人纷纷嗤之以鼻。

    李菡瑶道:“我说的是真的!”

    她已准备公开身份了。

    为何真话没人信?

    何陋严厉道:“李菡瑶派你来跟老夫胡搅蛮缠,可是看准老夫碍于脸面和身份,奈何你不得?”

    李菡瑶收了笑,认真道:“不论我化身万千,总有一个是真的,兵不厌诈,前辈若有足够的眼力和判断,便不会被这表象迷惑,定能窥破我的真身。眼下晚辈郑重告诉前辈:晚辈就是李菡瑶。信不信,随前辈自己。”

    她并不打算多浪费口舌解释,解释多了,反被人当做欲盖弥彰,似是而非才对她更有利。

    何陋眼神微眯,重新打量她,觉得自己之前小看这丫头了,能说出这番话,怕不简单。

    李菡瑶坦然无惧跟他对视。

    何陋终确定,这小丫头很不简单,但他依然不认为她就是李菡瑶,听说李菡瑶有个丫鬟棋艺十分高超,也机灵过人,只怕就是她了,好像叫观棋。

    他肃然道:“这些诡诈之道,不用在老夫面前卖弄,只管去找那野心称霸的人叫阵。老夫一向不理俗事,辞官去书院教书育人,已经多年。她把江南闹得乌烟瘴气,老夫也忍气吞声,为求一个清净,辞了书院回家;可她竟颠倒乾坤,还任青楼女子为地方父母官,视百姓疾苦为儿戏,胡乱断案,草菅人命,犯下不可饶恕罪行,却拿老夫弟子做替罪羊,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老夫便要为民请命,要李菡瑶放了梅子涵,将那狐媚妖女火凰滢绳之以法。你若不是李菡瑶,如何能做得主?又有何资格与老夫谈判?”

    李菡瑶当即转身,对方勉道:“取你的委任文书来。”

    方勉道:“是。”

    于是吩咐给身边亲卫。

    那亲卫转身就跑了。

    李菡瑶又对听琴道:“去跟火姐姐说,要她的任命书来。”

    听琴道:“是。”

    也转身进了县衙。

    何陋见此情形,相信听琴是丫鬟了,心头疑惑万分,暂且按捺住了,且看李菡瑶要做什么。

    李菡瑶从怀里取出一方小印,给众人瞧了一遍,道:“这是我的私印,当日就是以此印委任的方将军和火县令,待会前辈和诸位可以比照真假。不论我本人是不是李菡瑶,这方印是作不了假的。今日商议的任何结果,都将落在纸上,签字画押,并盖私印以做证据。前辈觉得如何?”

    何陋面现犹豫,沉吟不决。

    其他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李菡瑶也不催他们,横竖她要等方勉和火凰滢的任命文书来,且由他们商量好了再说。

    忽然,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李菡瑶觉得奇怪,见众人都看向衙门口,忙顺着大家目光转身一看,只见身穿绿色官服的火凰滢正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脸上笑吟吟的,无视一干文人士子讨伐的目光,径直来到她面前,躬身道:“属下见过姑娘。”

    李菡瑶高兴地挽住她,道:“火姐姐不必多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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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介绍:
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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