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见面礼
朱雀王等人听了都把目光转向王壑,都意味深长地笑。
王壑坐在那,膝头放着那一份议和文书,也没人问他议和的内容,只管调笑他,他讪讪的有点无措,感觉这场景就像两家会亲时,亲友们打趣那小两口儿一样,但心里却很高兴,认为姑父接纳了他的小丫鬟。
他瞟了一眼李菡瑶。
李菡瑶也傻笑,因为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合适。她到底才十几岁,当着心上人的面,一心要替他争脸,不能给他丢脸,让人觉得他瞎了眼被小妖精给迷住;另一方面,玄武王、朱雀王、镇远将军——张世子就不说了,李菡瑶才不怕这小子——这么些人在座,她没法单纯把他们当成长辈和亲友,一个个的都是对手,要算计她,她怎不警惕!
这样的打趣,若是真由结亲的两家亲友汇聚,由一位有年纪的、慈祥的老太太,或者风趣的老爷子说出来,那才有效果;可是玄武王是什么人?李菡瑶很怀疑他身上有“风趣”这样东西,至少不会对晚辈和下属风趣。
玄武王见王壑坐那,面上含笑,仿佛很镇定,但搁在膝盖上的手却捏紧了那议和文书,显出紧张来,与平常模样大不相同;李菡瑶笑的样子也有些傻、有些天真,不由被触动情怀,对朱雀王笑道:“年轻真好。”
朱雀王瞥一眼他的伤体,对他的处境感同身受,因而半嘲弄半鼓励道:“怎么,嫌老了?别的武将老了或许就无用了,你这玄龟越老越精,就算躺在床上不能动,将半生戎马经验编成书,也够小辈们学习一辈子了。”
玄武王心领神会,感激地冲他一笑,道:“也不是嫌老,就是对着他们年轻人,难免嫉妒。”
众人听了哈哈笑起来。
朱雀王道:“你又不是没年轻过。”
玄武王道:“就因为年轻过,所以看见他们这样,才格外觉得感动和怜惜。”又向李菡瑶道:“观棋丫头,你别担心。壑哥儿自小便异于常人,凡事长辈都肯尊重他的意思,他是能做得自己主的,也有能力自主。你尽可以相信他,而不必理会旁人聒噪。——譬如我这个老王八。”
这话证明王壑有担当。
且有能力担当!
叫李菡瑶放心的意思。
他又叫“谨言。”
张谨言忙上前,束手问道:“父王有何吩咐?”
玄武王道:“将本王的马鞭取来。”
张谨言道:“是。”
便转过帷帐后,少时取了一根半新不旧的马鞭来:牛皮制作,当中夹了少许金丝,柄上镶嵌一块指头大的祖母绿,除却这两样东西彰显其来历不凡外,这是一柄真正的、实用的马鞭,而非华丽无用之物。
玄武王示意他送给李菡瑶,并道:“你名字叫观棋,定然爱下棋了,自有人送棋具给你——”说到这他瞟了王壑一眼,接着道——“本王若再送,再好也比不上旁人的情义。这是先帝赐给本王的金鞭,用了十来年了,就送你吧。”他口中的先帝,并非已死的废帝,而是废帝的父皇靖康帝。
李菡瑶先听他叫自己放心,说王壑可以信任,已经体会到他的真诚了,后又送金鞭,是先帝赏赐的,且用过许多年的,非一般金玉之物可比,不禁欢喜得脸儿红了,接过来看了一看,感激道:“王爷真好!”
她想自己或许看错了玄武王,其实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虽然深沉,却并不阴险。
玄武王愕然:“……”
王壑见气氛朝着意想不到的温馨、和睦方向发展,心情也大好,对玄武王道:“姑父,她若是夸出一篇文辞优美的话来,姑父不必当真;说‘你真好’,才是真心的。”
玄武王笑道:“哦,看样子你是亲身经历过的了?”
王壑便闭嘴不言了。他确实经历过的,那天早上她对他说“你最好了”,听在他耳内,就像佛语纶音般悦耳,可是这话如何能对外人说呢?
众人见他囧,一阵大笑。
李菡瑶这会子是真的尴尬了,懊悔自己怎会说出“王爷真好”这样的傻话,再被王壑一注解,以往夸人的话都成了浮华的了。天地良心,她待人一向真诚,哪有花言巧语欺骗人的时候?当然,与敌人周旋不算。
她暗暗瞅了王壑一眼,觉得他今天发挥很失常,说的话又傻又可笑,全不如以往镇定。
王壑一转脸撞入她眼中,也后悔不该冲动对玄武王解释,有些画蛇添足,不由露出歉意之色。
李菡瑶扭脸,不理他。——不是故意耍小性子,而是怕被众人看见,说她轻狂。
笑声中,朱雀王瞅一眼玄武王,心想“这玄龟为了笼络小丫鬟,装成一副和气慈祥的模样不算,还把金鞭送给她;本王若不送点什么,岂不显得小气?公子还以为本王不喜他的心上人呢。”于是唤亲兵进来,命他去营帐取匕首来,“就是那柄从安皇身上缴获的匕首。”
亲兵忙跑了出去。
众人便知他也要送了。
李菡瑶不料今天有这番收获,很是激动,并非她眼气两王的礼物,而是这个脸面不容易得,且两王送了她礼物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认可她了。
她也知道,两王这番举动有笼络她的意思,因为她背后站着李家,而李家霸着江南。
可那又如何呢?
她要的就是这结果。
自来男女结亲,无非取决于两方面:
一是男女双方本人。
二是男女双方背景。
李菡瑶认为:男女双方本人的容貌、才学、品行和脾性是结亲的基础,凡是容貌才学品行出众的,求亲者都会趋之若鹜;也是男女相爱的基础,品貌和才学出众的,更容易被爱。但家世背景在亲事中也占有重要地位,虽不能增加男女情感,毁掉亲事却绰绰有余。
譬如李菡瑶自己,就是誉满江南、“一家养女百家求”,上门提亲的不知多少;而王壑则是誉满京城,被他外出游历了七年,躲过了求亲的狂潮,现在要登基了,更是誉满天下,天下的女子都将以嫁他、做他的女人为荣……想到这,李菡瑶打了个寒噤,感到四面楚歌!
幸好她是李菡瑶!
幸好李家占据了江南。
今天,玄武王和朱雀王肯放下身段来笼络她,因为她有足够的资格引起他们重视。
她很感激爹娘把她教养成为独一无二的李菡瑶,引得王壑爱她刻骨铭心;她也很庆幸自己一直努力,使李家成为江南霸主,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为她的美满姻缘助力。她从未天真,以为仅凭王壑对她的爱,就能抗衡来自满朝文武,甚至全天下的阻力。她要跟他一起面对!
少时,匕首取了来。
朱雀王亲自递给李菡瑶,道:“这匕首乃精钢打造,从安皇手里抢来的,本王甚为喜爱,准备带回去给君君。——就是本王的小女儿。现在送给姑娘。”
李菡瑶忙接过,仔细看了看,满心欢喜地道谢,又歉意道:“这不是夺了赵姑娘的东西了?”
朱雀王道:“无事。本王还留了许多东西给她。”
李菡瑶便不再矫情。
王壑凑过来,小声道:“留着吃烤肉。”
第645章 会哄女孩子的玄武王
李菡瑶瞅他一眼……
她因天生丽质,性子又好,又会做人,嫉妒她的人远远不及喜爱她的人多,不仅男人喜欢她,姑娘们也喜欢她。
面对或亲或友,或是商场上的应酬交际,她都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对待,目的单纯的很,远不及面对王壑的心思复杂,常常莫名其妙地横他一眼、白他一眼,没有理由,没有目的,自然而然地就做出小女儿态。
这原是情窦初开女子常有的。李菡瑶性格开朗,有这些举动还不算出奇,有的女孩儿会莫名其妙地生气、耍小性儿,要心上人猜半天都猜不出缘故来。
在旁观者看来很莫名的举动,相爱的人却会乐在其中,王壑被她瞪了,不但不生气,反觉十分愉悦,更要凑近她、撩拨她,使她瞅他、瞪他。
他见李菡瑶不出声,又道:“今天算来着了,没想到有这些收获。”这原是要博李菡瑶高兴的话,意思她获得了两位王爷的认可,不用再担心了。
李菡瑶道:“你眼红了?”
王壑道:“哪里的话。”
李菡瑶道:“你也不用眼红。等将来见了我家老爷,自然也有东西送你。”
王壑眼睛一亮,仿佛很期待那见面,很期待那礼物,盯着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笑。
李菡瑶又横了他一眼。
二人窃窃私语,王壑感觉心情十分的美好,又担心被别人看见,于是抬眼去看周围,看可有人留心他们。首先看向玄武王。玄武王并未看他,然嘴角挂着可疑的笑,正跟朱雀王说话——这分明就是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王壑忽然觉得这里人太杂了,帐篷太小了,想要离开,跟小丫鬟单独相处去;他便拿起膝头的议和文书,准备告诉两位王爷议和结果,然后告辞。
李菡瑶也跟他一样的感觉,也想早早的把公事了结后告辞,于是故意提高声音,催他道:“公子不是来跟王爷回禀议和结果的吗?怎不说呢?”
王壑忙道:“正要说。王爷——”
两位王爷都看向他们。
玄武王不等王壑说下去,便摆手道:“不用说。你跟人谈判,肯定不会吃亏。我们放心。”又向李菡瑶笑道:“若是从前,我们职责所在,不能不过问;眼下好容易丢开手,谁耐烦听这些?本王的伤势还没好呢,不能操劳。来,点心来了,吃点心吧。——朝云那丫头准备的。”
他示意大家看帐篷门口。
那里,赵宁儿正提着个大食盒走进来,满面笑容地招呼一圈,最后对李菡瑶道:“观棋姐姐快来看,还热乎呢。朝云姐姐真能干,你们送来那许多食材,她每天都做许多花样,帮王爷调养身子。我们就沾光了,也跟着搭个嘴儿。”一边喜滋滋地说着,一面走到桌旁,往外拿食物。
李菡瑶和王壑听了玄武王一番推卸责任的话,笑容僵在脸上,仿佛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
赵宁儿一打岔,李菡瑶如梦初醒,忙起身上前去帮忙。王壑还呆坐着,看看两位王爷——两位王爷都盯着点心——再低头看看膝头的议和条款,觉得自己太郑重其事了,既然王爷不想听,就别说了,吃点心吧。
他便把议和书往怀里一揣。
大家喝着热茶,吃.asxs.心来。
玄武王虽重视李菡瑶,希望能平稳收复江南,但以他王爷之尊,原不会如此费心笼络一个丫鬟,更何况他伤势还未愈呢,他是看王壑的面子:王壑即将登基为帝,将来这小丫鬟不是皇后就是妃子,那就值得他笼络和尊敬。
他原本想让朝云炒几个菜,弄些酒,大家坐一席,在酒席上说话的,然他身上有伤,须得忌口,所以只能从简,弄些点心、茶水,一边喝茶一边闲话。
结果,他却因此获得意料之外的感受:这么靠在床上,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不用为战事操心,不用为国事操心,也不用为家事操心——自此之后,玄武王族的危机解除了——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定、安宁。
这不正是他一直企盼的么?
他感到眼眶有些热热的。
他赶快掩饰了这情绪,捏着一块豆沙饼向众人笑道:“朝云的手艺是没的说,这点心味儿很好,可本王还是怀念烤肉的滋味——在林子里架起大柴火,烧得旺旺的,烤得那肉直往下滴油,‘滋啦滋啦’响;再弄些酒,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惬意……”一副想吃肉的谗模样。
张谨言急忙道:“父王,现在不能吃烤肉。”
玄武王道:“我知道。说说也不行吗?”
李菡瑶:“……”
这真是玄武王吗?
她觉得自己真看错他了,玄武王真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威严都是在下属面前摆的。他年轻的时候肯定很会哄女孩子,对心上人很温柔。
朱雀王瞅了玄武王一眼,心道:“这乌龟真能装!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本王才会干的事;他一副文绉绉的酸儒模样,也有脸在这充豪迈!”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以免玄武王没脸。
他便对霍非道:“待会咱们去烤肉,离这营帐远点,省得风吹肉香过来,被玄武王闻见了,他不顾大夫嘱咐,跑去偷肉吃,养不好伤,回头怪咱们……”
霍非“噗”一声呛了。
众人都大声笑起来。
赵宁儿忽闪两下大眼睛,恍然道:“我哥哥常跟父亲手下的将士们跑去林子里偷偷烤肉吃,不带我。原来他这么坏,都是跟叔叔学的。我爹就不这样。”
朱雀王:“……”
玄武王见他被侄女给歪打正着噎着了,乐得哈哈大笑,谁知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叫唤出来“哎哟我的伤……”谨言急忙上来扶着他。
这才是乐极生悲呢。
众人急忙停了笑,都关切地看着玄武王,晚辈和下属们都站了起来,赵宁儿忐忑不已。
王壑也上前看视,等玄武王缓和过来,才对赵宁儿道:“宁儿妹妹,你哥在西疆,朱雀王在南疆,隔了那么远,学好学坏跟王爷什么关系呢?分明是军中兄弟们教他的。十几年耳濡目染,能不学滑头吗?朱雀王可冤枉了。”
赵宁儿嘀咕道:“同出一脉嘛。”
第646章 你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朱雀王也笑了,对于赵朝宗他是稀罕的,赵宁儿这“同出一脉”的话,听在耳中甚为中意。
李菡瑶听见赵朝宗的事迹,便想起那小子把段存睿等一批官员拢在身边的事,鬼心眼子忒多。也不知自己离开后,这小子有没有兴出什么花样来。若是玩心机,鄢芸她们可能应付呢?应该能的。鄢芸和火凰滢都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都有些手段的,该不会被这小子糊弄。
这一想,便出了神。
上头,玄武王已经平定了,让王壑别担心他,说:“放心,我这身子能扛,笑两声死不了。”
王壑这才退回,坐下。因见李菡瑶出神,悄声问:“想什么呢?”
李菡瑶正要说话,就听玄武王问道:“观棋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能干,想必李家在你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吧?听说自幼便跟李姑娘一起受教导。”就像拉家常一般,问起她的过往,于不动声色间将话题转到李菡瑶身上。
张世子见父王拐着弯儿打听李姑娘消息,心慌的很,急忙低头,仿佛抬着头、露着脸,人家就能从他脸上看出他跟“李菡瑶”的私情,却把两个耳朵支起来。
李菡瑶点头道:“是。晚辈从六岁便跟着姑娘了。老爷一共替姑娘挑了五个丫鬟:听琴、观棋、鉴书、赏画、纹绣。后来姑娘自己又收了一个,叫品茗,专伺茶饭的。”
玄武王道:“这些名字倒别致,是否跟各人的天赋有关?——你叫观棋,最擅长下棋。本王听说,连壑哥儿也不能赢你。他的棋艺本王很清楚,可见你棋艺高超。你那些姐妹们,想必在琴艺、书法等方面也有不凡的造诣。”
李菡瑶回道:“王爷慧眼如炬。”
玄武王道:“那李姑娘呢,作为江南第一才女,传言她聪慧过人,应该琴棋书画皆通吧?”
李菡瑶道:“王爷谬赞。这是传言夸大了。”
玄武王道:“哦,怎么夸大了?你的棋艺可与王壑相当,你家姑娘的棋艺想来应该不在你之下;她的书法超绝,太庙留书引得满朝哗然,在本王看来,就是满朝赞颂——”说到这,他笑了,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李菡瑶笑道:“姑娘的书法和棋艺是有些功底的,但并非如王爷所言,琴棋书画皆通。至少,姑娘不会刺绣,连针都拿不好呢。也不擅厨艺,菜刀也是拿不稳的。人力有限,姑娘才十几岁的人儿,哪怕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也不能什么都学会。她还要打理买卖呢。都是传言误人。”
众人又都点头,觉得这话实在。
玄武王笑道:“琴棋书画这几项,凡大家闺秀都是要学的,学出成就来的也很多,也不算出奇。”
李菡瑶摇头,道:“王爷仔细想想这几个丫鬟的名字,便能发现端倪,也就不会说姑娘全才了。”
玄武王道:“什么端倪?观棋……听琴……”他拧眉想了又想,也没想出蹊跷来,笑道:“本王想不出来。”
李菡瑶道:“观棋,以观为主;听琴,以听为要;鉴书,以鉴为重;赏画,以赏为先;品茗,以品为最;纹绣则涵盖了书画和刺绣技艺,更要通达全面。”
玄武王恍然道:“这是说李姑娘在鉴赏方面是行家!”
李菡瑶笑着点头道:“也学了一两样。”
玄武王想摸她的底细,她便如实相告,一方面是对王壑表明心迹,取得众人好感,免得将来王壑说她欺骗他;另一方面则是宣扬她自己,好扬名。
她终究要恢复身份的。
玄武王笑道:“你倒会替你家姑娘谦虚。这可不止一两样。这般才学,天下少有。”说着看向王壑,道:“我看也就壑哥儿能比上一比。”他心里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王壑的才学,远不止这些琴棋书画,更有兵法韬略和机关术数。那李菡瑶才智再高,比王壑还差了点。
王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菡瑶,也不知是对她口里的“小姐”感兴趣,还是对说话的丫鬟感兴趣。听见玄武王这么说,忙笑道:“姑父就别往侄儿脸上贴金了。李姑娘那一手狂草,侄儿再练上数年,也写不出来。侄儿也不曾跟李姑娘对弈过,不知能在她手下走几招呢。”
说罢问身边人“你说呢?”
李菡瑶:“……”
这要怎么说?
两人其实早对弈了。
她便避开这追问,道:“琴棋书画是怡情养性的,其实,我家姑娘最大的长处是善用人。李家能有今天这气象,全靠姑娘和老爷善用人,敢用人,不拘一格用人!”
玄武王:“……”
笑容微凝。
朱雀王也听住了。
王壑见两王都无言,代他们问:“你家姑娘如何会用人?说来听听,比我如何?”
玄武王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相信他真是把江山放在心上了,绝不肯对李菡瑶让步、放弃江南。
李菡瑶晃晃小脑袋,道:“比公子呀——有的一比。”
王壑笑问:“如何比?”
李菡瑶道:“刚才我说品茗,就是姑娘八岁那年被土匪掳去时,在土匪窝结识的。那些土匪不过是灾民,过不下去了才抢劫。当时山上日子很苦,姑娘见品茗一点年纪,却能用平常的食材做出好吃的食物,又能在她指点下尝试新菜,便知道她在厨艺方面有天赋。后来鄢大人平定叛乱后,姑娘便将品茗带回去,专门培养她厨艺。”
王壑道:“一个厨子而已!”
仿佛这事不值一提。
李菡瑶微笑道:“我的意思是:姑娘用人的手段,就像庖丁解牛,技近乎道。品茗厨艺有天赋,姑娘便培养她做厨子;品茗的爹是杀猪的,姑娘就将他培养成使两把杀猪刀的大将;土匪头子胡清风是牛贩子,最懂市井人心和江南民情,姑娘就培养他管理李家下人、工坊工人,从各方面激发这些人的潜力,用之于适合的职位……”
王壑笑道:“你家姑娘好胸襟!”这赞赏很是意味深长,众人都觉得这是评价对手该有的反应。
第647章 你莫要辜负了他
李菡瑶笑道:“不敢与公子相比。不过我家姑娘没有公子的门第和背景,没有满朝文武可供她任用,身处市井乡野,便只能从市井乡野取材。好在民间出高人,市井乡野从来不缺有识之士,并非只有朝廷科举录用的两榜进士才能治国治经济。我家姑娘以为:为君者,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方能治理出上古尧舜之盛世!”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谨言尤其慌张。他不明白,这小丫鬟一向最有心机,为何把李菡瑶的底细一股脑儿都告诉人?大家都说笑,只有他忐忑不安:既担心这小丫鬟耍阴谋诡计欺骗父王和王壑,又怕她背叛李姑娘,带累他被李姑娘误会。
他始终不能确定这小丫鬟的用心。
再看王壑,也是他看不透的。
李菡瑶为何如此自夸?
因为她想预先打个底儿,让这些人了解她的志向、胸襟和手段,而不要一味地自高自大,认为男人才是这世间的主宰,女人只不过有些小见识,不配为君。
她自夸的很巧妙,与王壑翻手间控制朝堂、定鼎乾坤的魄力相比,她从细微处入手,所提皆是经商过程中的人事管理手段,看似平常,但如春风化雨,深合人心;便是将来她公开身份后,别人也不会觉得她是自吹自擂。
一般人听了这番话,只当她会做生意,然王壑、玄武王和朱雀王却听出奥妙来,也领会到李家一介商贾,为何能在乱世中迅速崛起,怎不心惊!
玄武王目光更加柔和了,笑道:“李姑娘的能力和手段,本王虽然无缘得见,但本王已经从你身上领受到了。——为送军粮,这一路来,你斩杀了几十位阻拦运粮的地方官,杀马贼、收土匪,其魄力便是我这个三军主帅也不得不赞一声。你这丫头说话行事,本王很喜欢。”
李菡瑶欢喜地笑了,正如小辈被长辈夸奖,或者无名之辈被位高权重者赞赏时一般表现。
王壑道:“姑父这话说对了,在侄儿心里,觉得观棋并不比李姑娘差,甚至还要强多呢。”
玄武王对李菡瑶笑道:“听听这话——观棋姑娘,壑哥儿遇见你是他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的对他,莫要辜负了他。”
李菡瑶急忙站起来,束手道:“王爷放心,晚辈绝不敢辜负公子。”这是她实在的心里话。
玄武王和朱雀王都笑逐颜开。
方逸生看得心忧不已,觉得这场景就像一群大灰狼围着一只小白羊,言语极尽诱惑之能事,哄骗这小白羊带它们去它的家,把那一群羊一网打净。
正说笑间,谨言的亲军拿了两份密信来,交给王壑,说“京城转来的,说是江南传来的消息。”
王壑忙接过去,打开来看。
众人一齐收声,都盯着他。
王壑看了一眼,先抬头对两位王爷道:“是赵兄弟的信。”
赵宁儿一听是哥哥的信,迫不及待问:“说的什么?”
朱雀王瞅她道:“横竖跟你无关。他又不知你跟公子在一起。就有家信,也是寄给你父亲。”
赵宁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但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壑。
李菡瑶也想知道,赵朝宗这小子对王壑回禀了些什么消息,有没有对王壑说她的坏话。
王壑飞快地浏览信的内容:信是用大白话写的,赵朝宗没读多少书,文法有限,他又竭力想把江南发生的事统统都告诉王壑,于是分了一、二、三,一条条这么陈述出来,读来倒也清楚有条理,然王壑看着看着,脸上笑容就淡了、沉了,还飞快地用眼尾余光扫了李菡瑶一眼,似乎信里提到了她一样,至少写的事情跟她有关。
李菡瑶见他这样,心想:“莫不是赵小子真说了我的坏话?但不知说的什么,倒要好生应对。”
据她猜测赵朝宗信的内容,不外乎江南的形势,她便努力回想,自己都曾干了些什么。
原来她自来到北疆后,一心只顾想主意把军粮运来玄武关,到了玄武关以后,又一心只想着对付安国,竟把江南的事抛在脑后了。后来战争结束,也是忙得不得了。跟王壑在一起时,王壑也问过她江南的形势,她只笼统地概括了几句,说江南安定,叫他别担心。现在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也明白了,为何王壑要用那种眼神看她。
王壑看完,抬头,面对玄武王询问的目光,不知如何开口,可这又不是能瞒的事,也瞒不住。他便道:“晚辈给王爷念念吧——”念信之前,先对李菡瑶意味深长道:“李姑娘真是好手段!”
李菡瑶尴尬地笑。
王壑念道:“弟子归敬告兄长……”
接下来,就是赵朝宗罗列的江南消息:
其一,范大勇率湖州地方禁军围剿李家,靖海大将军颜贶想在旁捡便宜,被鄢芸诱入天青山天鬼峰下,炸死了范大勇的副将宋平,又活捉了颜贶,俘虏几万禁军和水军,现在都囚禁在天鬼峰下,由胡齊亞训练,并建造军事要塞。李菡瑶通过这要塞,把持了江南两大水域——景江和泰江。
才念了一条,就惊呆了一干人。
玄武王急问:“鄢芸是谁?”
胡齊亞他是听说过的,曾是李家的家仆,跟其父一起辅佐李菡瑶,是她的左膀右臂。
王壑道:“原徽州巡抚鄢计的小女儿。”
玄武王:“……”
他也不问了,且听吧。
王壑便继续念下去:
第二,范大勇想跟锦商刘家联姻,江南各地官商一齐到霞照恭贺,被李菡瑶一网打净。这后面啰里啰嗦详细说了刘家别苑喜宴当天发生的事,有些乱。
第三,李菡瑶从龙隐卫的手里救了忠义公世孙方勉和方家二太爷,方家二太爷想跟李家联姻,想让方勉入赘李家,并承诺将方家历年攒下的财富几千万,全部捐给李家,助李菡瑶争霸天下。方勉现在接替范大勇掌管湖州地方禁军,为李菡瑶操练江南各大工坊的工人。
“什么?!”
朱雀王和玄武王一齐震动,跟着就把目光投向方逸生,质问、谴责,不信、怀疑……丰富之极。
方逸生一脸茫然——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还承诺,要用方家的财富奖赏北疆的将士、抚恤死亡兄弟呢。
王壑面不改色,继续念。
第648章 她是母老虎
第四,李菡瑶收服锦商刘家、欧阳家、方家、郭家,加上李家自己,江南巨富全被她收去了,她现在有的是银子,正招兵买马、积草屯粮。
第五,李菡瑶为肃清江南吏治,当场斩杀了江南织造局曹织造等一大批官员(弟只能配合)。
第六,李菡瑶任用手下亲信接替被杀的官员:鄢芸为景泰知府,刘诗雨为江南织造局主官,欧阳薇薇为织造局长史官,火凰滢为霞照县令……
玄武王满目震惊。
火凰滢他听说过的,就是把简繁关在衣柜里的那个风尘女子嘛,冒着简繁的名做了一天宰相,现在公然做县令了?风尘女子啊,他感觉脑子很混乱。
朱雀王也不比他好多少。
张谨言、方逸生、霍非这些知情人,都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他们都没吭声,都扛着一颗坚强的心,静听下面还有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王壑继续念:
第七,李菡瑶发布许多政令:
首先,在景泰府城、霞照县城和徽州府城兴办女学,无论贫家和富户的女儿均可入学,一应学费全免。
其次,公开招收女兵。
其三,李菡瑶宣布徽州、湖州、临湖州免农税三年,商税减两成。地方官府缺银子的,找她要。
玄武王再也忍不住了,沉声道:“这招好厉害,把江南官员都捏在手上了。将来,谁敢恢复税收,谁便是江南百姓的敌人;找李家要钱,便受制于李家。”
朱雀王严肃地点点头。
李菡瑶先让手下亲信掌握了商税最大的源头——纺织行业,再对江南百姓减税,通过这手段控制了江南的财税命脉,成为江南真正的霸主!
王壑还在念:
第八,李菡瑶笼络了许多人:京都知府裴度的长子裴本、翰林学士魏奉举的孙女魏若锦、镇江知府宁浩的长子宁致远,白虎王的女儿就不用说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学子、无数的工人、女人,凡是能用的,她都拉来用,还用的十分好。火凰滢上任当天,便破获一桩奇案,引得霞照百姓纷纷上衙门告状,风头强劲,百姓信服。
玄武王已经听麻木了,但依旧被一条又一条消息震动,实在无法保持冷静,可见这些消息对他的冲击。在他看来,江南的斗争比北疆的大战毫不逊色。恐怕王壑想收复江南并不容易,内战是避免不了了。
“裴度之子为何投靠李菡瑶?”
“魏家和宁家都投靠了李家?”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雀王道:“魏家和宁家都算是前朝后族,公子灭了前朝,他们自然不肯臣服,便投靠李菡瑶。”
霍非道:“可是,灭前朝李菡瑶也有参与!”
玄武王道:“他们打的是驱虎吞狼的主意,想着李菡瑶一介女子,容易对付,想取而代之,却不知李菡瑶不是狼,是头母老虎,他们这是羊入虎口!”
母老虎李菡瑶:“……”
玄武王接着道:“本王最担心的是:江南有无数的工人,这将成为李菡瑶迅速崛起的本钱。真是好手段、好魄力!本王不免怀疑:她派观棋姑娘来北疆送粮,固然有她的大义,恐怕还有迷惑咱们的意思。”
他把目光转向李菡瑶。
众人也都看过来。
李菡瑶坦然以对。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她现在是观棋,而不是李菡瑶,若被这些人知道她身份,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有王壑保护也不行。
王壑停止了念信,其实后面还有一段,是赵朝宗对他的保证,说他无法阻止李菡瑶,只能配合她先稳定江南。不过,他已经联络了湖州布政使段存睿等一批官员,只待两位哥哥从北疆归来,到江南振臂一呼,这些人便会群起响应。无论李菡瑶闹得多轰轰烈烈,都是给两位哥哥做嫁衣。又絮絮叨叨描述了李菡瑶任命那些女子为官时,现场所有的男人都反对,男女进行了一场较量……
王壑看得好笑,暗想“这小子鬼机灵,派他去江南真对了,没坏我的事。颜贶就差远了,居然跟范大勇联手围剿李家,足等吃了亏,才知我的安排不错。”
这最后一段,他没念出来。
王壑收了信,抬眼见众人都盯着李菡瑶,一副要诘问的架势,为转移众人视线,忙道:“这还有一封信,是……是颜将军写来的。我再念念……”一面说,一面展开另一封信,一看之下,面色大变,简直惊恐了。
朱雀王见他神情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
玄武王听说这封信是颜贶写的,就不大感兴趣了,他还在为颜贶败给鄢芸生气呢,忽听朱雀王问,忙也抬眼看向王壑,也发现不对,王壑的脸色十分沉重。
玄武王也问:“怎么了?”
王壑道:“赵兄弟……”说到这停住,想起赵宁儿来,看向她,神情犹豫,不敢说下去。
赵宁儿急问:“我哥怎么了?”
王壑沉声道:“颜将军说,赵兄弟被害了——”一言未了,就见赵宁儿满脸呆滞,急忙加快语速道——“这未必属实,因为并没有发现尸体,只是失踪了。”
赵宁儿呆呆问:“谁害的?”
李菡瑶心神剧震。——之前她看着这些人震动,眼下轮到她自己了。不仅震动,且恐惧。
朱雀王霍然站起身。
赵朝宗,那是他要立的朱雀王族世子。他还没来得及公布消息呢,人就没了?
王壑不敢看李菡瑶,生恐引得众人将矛头指向她,只含糊道:“颜将军还在追查……”
赵宁儿忽然扑过来,一把夺过信,急切看了起来;朱雀王也走过来,与她一同看。
王壑抢不及,无奈放弃。
他给李菡瑶递了一个眼神。
李菡瑶瞬间绷紧了心神。
——麻烦来了!
这是老天爷见不得她的人生太顺利吗,所以给她使绊子?哼,老天爷也别想阻拦她!
赵宁儿迅速浏览了信的内容,扬起那信纸,哽咽着质问王壑:“明明就是李菡瑶害的,你为何不肯说?”
朱雀王夺过信,从头再看。眼角余光瞥见玄武王眼露急色,忙走到床边坐下,与他同看,又体恤王爷受伤,不便探头欠身,便低声念给他听。
这边,王壑解释并试图安抚赵宁儿,他道:“此事尚未查清,并无证据指向李姑娘……”情急之下,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至于激怒了赵宁儿。
第649章 吃醋的滋味
宁儿伤心地看着他,道:“怎没有证据?明明证据确凿,是李菡瑶派人下的手!”
王壑严肃道:“这怎能算证据确凿?在我看来疑点重重。赵妹妹你听我说……”他上前一步,靠近赵宁儿,希望能让赵宁儿冷静下来,听他分析解释。
张谨言也断然道:“这绝不是李姑娘做的。”
赵宁儿急退,避让着王壑,一面伤心地摇头道:“你偏袒她!你怕两位王爷怪她是不是——”她指着李菡瑶,对王壑大喊——“东郭无名和几万靖海水军失踪,副将军孟凡被杀,十几位江南官员被暗杀,你刚才为何不敢说?连我哥被害你也不肯痛快说,你安的什么心?要不是两位王爷在这,你是不是要把信藏起来,不告诉我们?”
又对张谨言喊道:“不是她做的是谁?许多人看见她表姐跟东郭无名在酒楼会面,还去军营找他,又一起出海;我哥也是为了调查官员被暗杀一事,才去找的李菡瑶,在景泰府附近被截杀的。你敢说跟她无关?”
张谨言:“……”
不是他理屈词穷,而是他根本没看信,不知信上怎么说的,因此无法辩解;但他坚信:他所认识的李菡瑶绝不会用这种手段暗害赵朝宗和靖海水军。
王壑急道:“赵妹妹,你别中了敌人的诡计……”
赵宁儿大叫道:“这就是李菡瑶的诡计!她就是要弄得迷雾重重!她自己在霞照对付范大勇,对付江南官员,却派她表姐去迷惑东郭无名,还派观棋来北疆送粮,她就是要迷惑你们大家,相信她是为国为民,对她不防备,她再趁机对江南官员下手,对靖海水军下手!”
她虽然年小,却一点不蠢。
她不过历练少了而已。
她伤心地看着王壑,想:“他不应该为哥哥伤心吗?不应该翻脸将观棋拿下吗?虽然这事并不是小丫鬟做的,但她是李菡瑶的人,跑不了嫌疑。他怎能这么护着她呢?难道他是真心爱她的,不是为了收复江南?”
王壑眼瞥见玄武王和朱雀王神情凝重,尤其是朱雀王,眼中杀气凌厉,心中凛然,把脸一沉,对赵宁儿严厉道:“你觉得我会不管赵兄弟死活?”
赵宁儿从未见他对自己这样严厉,不由一滞,闭着嘴不敢再嚷嚷,又伤心又害怕,还委屈。
王壑见镇住她了,才放缓神情,柔声对她道:“子归兄弟失踪,我比妹妹更急,但越是这样,越要冷静理智,不能被表象蒙蔽,以至于查错了方向,让敌人阴谋得逞。当然,我也不是说,李姑娘就没有嫌疑……”
他终于意识到之前说错话了。
赵宁儿被他一吓,再被他一哄,又听他说了这一番有情有理的话安慰自己,委屈爆发,情不自禁扑向他,抓住他臂膀仰面哭道:“壑哥哥,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呜呜,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很疼我的……你最聪明了,一定能查清是谁干的,帮我哥哥报仇……”她哭得稀里哗啦。
她之前那样,也是突然被打击失措了;再者,她认定王壑是为了收复江南才利用小丫鬟,连两位王爷也帮忙做戏,谁知刚才王壑言语间明显袒护小丫鬟,她不免起疑,醋意加上伤心,才恼怒地质问起王壑。眼下见王壑如此说,心想“壑哥哥到底还是为着哥哥的,是我错怪他了。”因此释然,并将他当做无助时最有力的依靠了。
王壑突然软玉温香在怀,原本也没觉得怎样,毕竟赵妹妹伤心彷徨,向他求助也是人之常情。忽然眼尾扫见李菡瑶正看着他,目光似乎很幽怨,这才令他觉得怀抱着个炸弹似的慌张,然他又断不能粗暴地推开赵宁儿,只得扶着她身子安慰道:“妹妹放心,我定会查清楚。妹妹别哭了,子归兄弟未必真遇难了。你这么哭不吉利。你先坐下,等我跟王爷商议,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赵宁儿呜咽着点头。
王壑便将她送到马扎上坐下;又转身朝李菡瑶看了看,犹豫了一瞬,才对外吩咐:“请梁大夫和赵指挥来。”赵宁儿需要人安慰,他让人请梁朝云和赵晞来。
一个禁军飞快去了。
李菡瑶松了口气,心想:“万幸,他没叫我过去安慰赵宁儿,总算还没糊涂到底。”
一想到王壑和张谨言刚才同一声气地担保“这事绝不会是李菡瑶做的”,她就懊恼不已,眼睁睁看着他们激怒赵宁儿,无法可想,因为这时候她决不能出头,那不但无济于事,反会火上浇油,使赵宁儿更怒。
并非王壑不够敏锐,他这样的未婚少年,又不爱流连花丛,根本不了解女孩子的微妙心理。如果他了解的话,就不会替李菡瑶辩解,当然也不能给李菡瑶定罪,而应该巧妙地绕过“谁是幕后黑手”这个问题,先告诉赵宁儿:赵朝宗未必就真死了,给宁儿以希望和温暖,这才能达到安抚宁儿的目的,也不会激怒宁儿了。
李菡瑶心里弥漫着一股忧伤的甜蜜和陌生的酸楚。——因为她发现赵宁儿对王壑的爱恋了。
她初尝到嫉妒和醋意。
感觉很不好。
这嫉妒和醋意在赵宁儿扑到王壑怀里时,达到顶点,将甜蜜的感觉挤开来,独霸了她的心房。
这一刻,她有些恨自己的聪慧,竟然那么体贴地感受到王壑处境的无奈,一点儿不怪他没推开赵宁儿,聪明地不吭一声,也没试图上前拉开赵宁儿。
她多希望自己天真烂漫一些,别这么明事理,然而很不幸,她虽然才十几岁,但在学识和人情经验上远超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子,无法任性妄为,而无理取闹又太可厌了,她不屑做,可是她心里好难受!
王壑安抚住了赵宁儿后,才转向两位王爷,肃然道:“王爷,赵兄弟生死未明,几万水军失踪,江南形势诡谲,然我们在这里吵嚷和争论于事无补,要查清此事,须得马上率大军还朝,并即刻派人去往江南。”
朱雀王道:“本王正有此意。”
王壑道:“北疆这里,按理该由玄武镇守,然玄武王受伤,须得回京调养;谨言我想带他去江南,因为他对江南人事,尤其是李姑娘,还算熟悉。故而,我拟派镇远将军留守北疆,防备秦鹏反扑,并督造玄武关。待玄武王伤势痊愈后,再回来接掌玄武关。朱雀王随大军还朝。不论是京城,还是江南,还是南疆——我以为这三地形势相互关联——有任何异动,都需要王爷掌管帅旗,总领大军!”
第650章 被扣押了
朱雀王忙起身道:“谨遵公子令!”
玄武王也道:“遵公子令!”
霍非更是抱拳道:“遵命!”
王壑能迅速做出决断,反应之快,安排之稳,让他们安心,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判定这事了。
王壑转向李菡瑶道:“颜将军信上说,当日霞照聚会散后,他和赵兄弟回到宁波府,发现副将军孟凡被杀,东郭无名和几万水军不知所踪,据说出海了;而在前一天,江姑娘去找过东郭无名,且跟他在一起。
“正当他们追查东郭无名和几万水军下落时,各地陆续传来消息,许多返程的官员被暗杀。
“赵兄弟为查明真相,去找李姑娘,结果在景泰府城外遭遇伏击,不知所踪……姑娘可有什么解释?”
李菡瑶听得心直往下沉。
这是谁干的,栽赃给她?
这人竟有如此的手段和实力,能在鄢芸和胡齊亞的眼皮底下,在赵朝宗和众官员早有准备的情形下得手?
她没有怪赵宁儿怀疑她,如今江南被她肃清一空,她的势力最强,不怀疑她怀疑谁?
她还看出玄武王和朱雀王也跟赵宁儿一样的心思: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李菡瑶谋划的,连派丫鬟来北疆送粮,也是为了迷惑他们,并赚取名望。不过他们比赵宁儿心机深,即便怀疑,也不会翻脸,因为她现是丫鬟观棋,而之前他们正笼络她,翻脸岂不白费了这番努力。
她心生一股冲动,要告诉大家:她就是李菡瑶,并没有坐镇江南,谋划铲除异己,而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北疆送粮。因为这粮食干系到北疆的胜利,干系社稷苍生,她担心真正的观棋来应付不了。如此苦心还被怀疑,她不但冤枉,而且委屈。然那番话在舌尖上滚了一滚,又被她吞了回去。——她怕自己说了,将永远回不去江南了,将永远没有再出头的机会了,甚至还有性命危险。
政治斗争,最是残酷。
这时候,她不能指望王壑。
她必须自立自强!
她认真对王壑道:“我绝不信我家姑娘会做出这种事,但我不会对你们分辨,分辨了你们也不相信。有一句话我可以保证,而且知道你们一定会信。”
王壑忙问:“什么话?”
李菡瑶坚定道:“若是最后查清此事确实是我家姑娘做的,我再不认她做主子,且要帮公子铲除她!”
王壑:“……”
他的神情很古怪,似笑非笑、似喜似忧,滋味难明。
朱雀王和玄武王则大喜。
玄武王道:“观棋丫头,本王刚才就说过,你主子是什么样人,本王要见了才能定论,本王不信传言,但你的聪慧和深明大义,本王是确信的了。不过本王又想,能调教出如此人物来,李姑娘想必不会太差。本王有些相信壑哥儿的话了:这事未必是她主使的。可是她这般有能力、有手段,又怎会被人钻了空子呢?本王不明。”
他婉转表明自己的质疑。
李菡瑶满心苦涩——因为她不在江南呀,她来北疆了呀!江南那个是假李菡瑶!
面上,她却认真道:“所以说,这事透着蹊跷。别说我家姑娘在,就是鄢二姑娘、火姑娘、落公子,还有赵少爷、方少爷,哪一个没有能力和手段?而敌人竟能得手。不怪赵姑娘怀疑,这确像是熟人趁其不备的作为。然我家姑娘不会这么蠢的,我们都能想到的事,她怎肯留下这个把柄给人?那不是引火烧身,自取死路?!”
她庆幸:幸亏没冲动说出身份:若说了,人家会说她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故意离开江南,到北疆送粮,暗中早已安排了属下对赵朝宗等人下手。
人嘴两张皮,横竖由得他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找不到铲除她的借口呢。
玄武王听后沉吟。
李菡瑶又走向赵宁儿,真诚道:“赵姑娘,我在京城、在江南,都跟赵少爷相处过,觉得他是最机敏不过的一个人,绝不会这么轻易被敌人给害了。”
她终于能安抚赵宁儿了。
王壑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也道:“若论赵兄弟,只有他害别人的份,别人想害他,难。”忽然想起李菡瑶给赵朝宗下毒的事,那是赵朝宗第一次栽跟头。
赵宁儿果然被吸引,忙问:“那哥哥怎不见了呢?”
李菡瑶道:“这不定是他的隐身之计。”
王壑也觉得这话大有道理。
朱雀王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道:“晚辈记得,当时我家姑娘提醒过赵少爷,说有秦氏皇族的人来江南了,要他谨慎些,在那些官员返回辖地时派人保护。不仅要途中保护,等他们回去后一样不能放松警惕,防止敌人攻其不备。当时赵少爷还向我家姑娘讨主意。我家姑娘玩笑说,不敢给他乱出主意,出了主意他也未必敢用,还是自个想法子吧。”
王壑一震,忙问:“什么皇族?”
李菡瑶便将范大勇与龙隐卫勾结,追杀方二太爷和方勉,因而她猜测有秦氏皇族人到了江南,以皇家正统的名义召集保皇派抗击叛党的事说了。
王壑心头掠过一道闪电,迅速将几个疑点串联起来:得范大勇相助追杀方家祖孙;利用东郭无名诓骗靖海水军;暗杀赵朝宗和江南官员嫁祸给李菡瑶……
他失声道:“我明白了!”
李菡瑶急忙问:“你想起什么了?”
王壑淡笑道:“还需证实。”
李菡瑶:“……”
好吧,他不告诉她是对的,是为了保护她,她现在是嫌疑犯的共犯,得避嫌!
可是她心里依然有些郁闷:
自己为何要这么明事理?
然不论怎么说,王壑有所发现对她来说都是好事。她也不能在这自怨自艾,必须要有所行动。于是她道:“我即刻就回江南,协助公子查清此事。”
赵宁儿脱口道:“你不能走!”
朱雀王点头道:“不错。”
玄武王态度委婉些,温声道:“观棋姑娘,你既坚信这事不是你家姑娘所为,那便不能走了。你一走,岂不证实了这一切都是你家姑娘谋划的,你也知情,并在事成后谋求脱身吗?此事要查,也不该由你来查。你刚才也说了,江南有那么些人,且都不是等闲之辈,加上公子,他也是要去江南查的,根本无需你操心。等查明了此事与你家姑娘无关,你再回去,便没有人怀疑了。”
李菡瑶:“……”
就是说,她被扣留了?
第651章 不能私自出嫁
李菡瑶一直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她身上兼有率真和心机、柔美和强势等截然相反的特质,她却能完美地协调它们,而不显冲突和矛盾,令人信服。
譬如眼前:
很显然她被扣作人质了。
她会装若无其事吗?
当然不。
她率真的性子可忍不了。
她一脸懊丧地对玄武王道:“这不是把晚辈给扣押了?噢,我成了人质了!怎么办?我想要回去!我家姑娘正需要我的时候,没有我不行的呀——”
玄武王:“……”
朱雀王:“……”
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以他们的年纪,扣押一个送粮食来喂他们的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光彩,可几十年的为官经历又提醒他们:绝不能放这小姑娘走!
他们便一齐看向王壑。那意思很明显:他们是王爷,不便跟一个小姑娘争吵,态度凶了不好,和气了也不行。你的心上人,还是你来哄吧。
王壑先轻轻咳了一声,对李菡瑶微笑,笑容很可疑,道:“没人把姑娘当人质,不过是请姑娘先跟我回京城。姑娘还没见过我祖父祖母呢。不想见?”
李菡瑶失声道:“见祖父祖母?”
王壑点头道:“对。”
李菡瑶道:“那……那然后呢?”
王壑反问道:“姑娘说呢?”
李菡瑶面露惊恐——然后会不会就趁着王壑登基的时候,把皇后也一并立了,再公告天下;她一旦成了他的皇后,要如何再兼顾自己的事业?
她刚肃清了江南吏治,刚任命了那么多女官员;刚免了江南的农税、减了商税;正要整顿纺织行业,改善用工制度;刚新办了女学,接下来就要建立新兴的人才选拔制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入仕;还有募兵制度,以及炼铁炼钢和军火制造、农田水利等政策……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半途而废了?再不然,做个逃出宫的皇后?
想到这,她断然道:“我的亲事,须得我家老爷和姑娘做主,我不能私定终身!私自出嫁更不行!”
王壑:“……”
他有提成亲吗?
不过,既然她提到了,他不妨说上几句,免得旁人以为他对这亲事不热心,对她不利。
他便道:“这个自然。时机到了,我定会请李老爷和李姑娘来,当面求婚……”
说这话时,他眼含笑意,很愉悦,然当他看清李菡瑶眼底的焦灼,就仿佛看见一只雄鹰被关进笼子里,焦躁不安,这愉悦就消失了,变成了犹豫。
留着她真的对吗?
这时梁朝云、赵晞也都来了,也知道了发生的事,本来满腔沉重的,听了李菡瑶这话,再看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也都忍不住想发笑。
说到亲事,玄武王认为他作为王壑的姑父,不能不开口,于是和颜悦色道:“姑娘别担心。我们绝不会逼姑娘的……”
李菡瑶一脸的不相信。
天知晓,她并非惺惺作态。
她急着要回去洗刷那歹毒的敌人扣在她头上的罪行,而不是被当做观棋被扣押在这里。
第一次,她后悔扮观棋了。
可是她若不来北疆,这军粮能否如期送达呢?如果军粮没有如期送达,这场战争王壑能打赢吗?她瞟了王壑一眼,又不后悔了,因为走这一趟是值得的。
她开始思索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她一向能临机应变。
再说,她也不相信鄢芸、观棋、落无尘、火凰滢等人就这么败给潜藏的敌人,她走之前可是做了周密布置的;再不济,还有爹爹在呢。
冷静下来后,她灵机洞开,忽然就想到了对策。她便缓和了神情,对王壑道:“我留下也行,就让慕容公子替我跑一趟吧。一来,将慕容居士的骨灰送回李家,给老爷报丧;二来,也替我在姑娘跟前禀告一声。”
她出手就不容对方拒绝。
死者为大,况且慕容星是为北疆战事而死,谁好意思不让慕容徽扶灵归乡?慕容星再没有名分,也是李卓航的亲娘,天伦在上,他该尽人子之道。
王壑看着忽然神采奕奕的少女,目光闪了闪,点头道:“好。就让慕容公子代你跑一趟。”
反正他也瞧着慕容徽碍眼。
两位王爷也无话可说。
李菡瑶又提出让藤甲军护送慕容徽,也获准。
于是,这事就定了。
李菡瑶匆匆告辞,说要去找慕容徽交代事情。
王壑没有挽留她,因为接下来他要调兵遣将,是李菡瑶不方便在场听的,就算他许,两位王爷也不许,于是送她出来,低声道:“晚点我再去找你。”
李菡瑶乖巧地点头,低低地答应一声,抱怨道:“都是为你!”瞅他一眼,满眼的委屈等他抚慰。
王壑也想抚慰她,因歉疚道:“我明白。”
李菡瑶道:“你不明白!”
为了他,她才被困在这。
王壑坚持道:“我明白。”
李菡瑶急于找慕容徽交代事情,懒得跟他争了,说“我先走了。”转身忙忙地去了。
赵宁儿撵上去道:“我送姑娘。”
李菡瑶头也不回地想:“送我?监视我吧。小丫头,暗慕王壑,却把我瞒得死死的。哼!”
王壑忙拦住道:“宁儿,我让别人送观棋姑娘。你跟我来,咱们商议如何救你哥。”
赵宁儿道:“我不用商议。我也出不了主意。你们商议好了告诉我就行。”说完就跑了。
哼,别想护着小丫鬟!
王壑:“……”
抬起的手无奈落下,心想:
我怕你吃亏啊妹妹!
你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别把人惹火了逼急了,给你苦头吃,哥哥到时也救不了你。
算了,随你去吧。
横竖要被赶回来的。
于是转身进帐。
张谨言冲过来,抱拳道:“请表哥即刻派我去江南!”
他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江南出事,他不仅担心赵朝宗,更担心心上人,只是不好说出口的。刚才,他不过替李菡瑶分辨了一句,便被赵宁儿好一顿发作。他不惯跟人斗口,忍到现在,就为了亲率大军去江南,把一切事都弄个清楚。
王壑从容道:“不急。”
第652章 撬心上人的墙角
谨言急道:“怎不急呢,赵兄弟生死不知,靖海水军下落不明,都指向李姑娘,表哥难道不想弄清楚?”
玄武王喝道:“谨言,慎行!”
他给儿子取这名、取这字,都是有深意的,眼下儿子的表现让他不满意,觉得有负他的期望。
谨言便不敢出声了。
王壑认真道:“表弟,江南距离此地,何止几千里?形势瞬息万变,眼下江南未必还是如这两封信上所说,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呢,怎能轻易发兵?再者,大军一动,粮草军备等物资,都要先行安排妥当。若是赵兄弟还在,自当有他接应;眼下赵兄弟下落不明,我们不便妄动。还是先回京城,一面使人打探江南消息,谋定而后动。”
玄武王和朱雀王一齐颔首。
谨言也无话可说。他刚才不过一时情急罢了,并非不懂,等冷静下来,也觉自己冲动了。
王壑便传令下去,令大军明日启程返京,各营收拾准备,将一应军务交给镇远将军霍非。
军营中霎时忙碌起来。
再说李菡瑶,回到自己营帐,命凌寒即刻请慕容徽和江老太爷过来商议大事。
凌寒急忙去了。
李菡瑶见赵宁儿站在那,两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一副要跟自己耗下去的模样,黑眸闪了闪,问:“赵姑娘,你这是监视我,怕我金蝉脱壳跑了吗?”
赵宁儿敢作敢当,昂然道:“是!”
李菡瑶想了想,道:“姑娘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我认为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问题。”
赵宁儿问:“什么办法?”
哼,休想糊弄她!
李菡瑶道:“我要是你,就去请朱雀王派人埋伏在暗处,一旦发现我逃离,便将我活捉,不但让我无可抵赖,还能除掉一心头大患,岂不比姑娘亲自坐在这盯着我稳妥多了?这么盯着我,太愚蠢了,容易被人说姑娘气量狭小、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无理取闹……”
还没说完呢,赵宁儿就气得小脸儿涨通红,质问道:“谁当你是心头大患了?”
李菡瑶道:“姑娘没有吗?”
赵宁儿坚决否认“没有!”
李菡瑶道:“”没有就好。
嘴里说着,两眼却意味深长地、上下左右打量她,仿佛问:“那你在这盯着我干嘛?”
赵宁儿受不住她目光,忽然一跺脚,跑了。
去找赵晞商量去了。
呆在这,实在丢人!
李菡瑶看着晃动的帐篷门帘,灿然一笑,自语道:“小丫头,别跟他告状说我欺负你。”
少时,慕容徽来了。
跟着,江老太爷也来了。
李菡瑶命凌寒、凌风、金元等人守在帐篷四方,然后将江南形势告诉了他二人。
半个时辰后,定下了慕容徽扶灵柩——其实就是一个骨灰盒——回江南的计划。江老爷子也跟着一道回去,因为他已经完成了机动车的制造任务,履行了对王壑的承诺。金元带小藤甲军们护送他和慕容徽。
江老爷子断然拒绝:“不行,藤甲军留下!”
慕容徽也道:“表妹,让藤甲军跟着我们,反会引人注目,不如我独个上路,只带几个随从,人家见我们老小身无长物,又无威胁,也就不会为难我们了。”
正在争论,忽然凌寒来禀:老王八求见。
李菡瑶示意他二人道:“且住,先让他进来,看有什么事要说。”于是吩咐凌寒带他进来。
老王八进来,眼珠骨碌转。
李菡瑶见这庄稼汉神态傲然,目光热切,眼神骨碌转时又露出小算计,心中一动。
这种人她在商场上见的多了,尤以那些刚发家的新兴商贾居多。这就是暴发户,自傲也自卑。在穷人面前自傲,在真正的富豪面前自卑;既想保住新创下的产业,又想扩大这产业,因此到处钻营,寻求拓展机会。
她想:“这是有求我了。”
求什么呢?
她瞬间想到好几种可能,要确定是哪一种,还需问上几句话,才能作得准。
她便笑嘻嘻地问:“寨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老王八一本正经道:“有大事。”一面贼头贼脑地看看慕容徽和江老太爷,仿佛有什么秘密当着这二人不方便说似的,要李菡瑶屏退左右,单独谈。
李菡瑶忽然想笑,也隐约猜出了他的来意,因道:“寨主但说无妨,这两位一位是我家姑娘的表兄,一位是我家姑娘的外祖父,都不是外人。”
老王八一听,振奋了。
他便将来意道出:
他想投靠李菡瑶!
原来,他当日被李菡瑶鼓起了雄心,抱着把“王八”换成“玄武”的期望来到玄武关,带领众土匪抗击敌人,十分勇猛;等熬到大捷,翘首盼望封赏。
这些天他跟军中将士们聊天,知晓一些常识,大概也明白自己想封王的梦不太现实。
实在是军营里人才太多,像他一样白丁出身、熬了多少年的下级将领遍地都是,还有朱雀王族、玄武王族等世家子弟,还有跟朝廷官宦权贵人家沾亲带故的将士……老河口的土匪在这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后来,朱雀王推举王壑为帝。
他心更加凉了,暗想:“王壑做皇帝,玄武王还是玄武王,朱雀王还是朱雀王,白虎王还是白虎王,还有镇远将军,下面还有数不清的小将领等着往上升,我就算立了功,也争不过他们,熬到死也是没有指望的。”
正郁闷不得志时,忽想起在辕门口,人人都跪了,就那个观棋小丫鬟和藤甲军没跪。
这说明什么?
因为人家另有主子。
最近在军营,他除了听打仗的事,也听了许多李菡瑶的传闻,都是从小藤甲军口中听来的。如今想来,连牛贩子和杀猪的都能在李菡瑶手下得到重用,他这个土匪怎就不能在李菡瑶手下发达呢?再说江南那地方,山美水美,比北疆富足繁华多了,安家也是不错的。
所以,他就来寻找门路了。
李菡瑶听罢,笑道:“我明白了。承蒙寨主看得起,肯投效我家姑娘,这是好事。但有一件,我需先说明。”
老王八急忙道:“姑娘请说。”
李菡瑶道:“寨主大概是想着,王公子登基的话,玄武王依旧是玄武王,寨主做王爷无望了,所以才投靠我家姑娘……”
老王八脸霎时红了,心想:“这丫头好毒的眼睛。”
李菡瑶继续道:“……我家姑娘也不能凭白的就封你做王爷。我家姑娘用人,也是论功行赏的。”
老王八急忙道:“那是那是。”
李菡瑶道:“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老王八正羞愧呢,闻言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羞耻了,急忙问:“是什么?姑娘请说。”
第653章 想一辈子把你扣在身边
李菡瑶道:“这里是旧朝换新朝,只换了个皇帝。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还是士族多,凭你的家世背景,是争不过他们的。我家姑娘则不同,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你肯上进,有忠心,在我家姑娘手下就一定有出头的机会。如果你抱着投机取巧的念头,以为我家姑娘是女子,容易哄骗,我劝你还是别去了,恐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王八激动道:“肯上进!肯忠心!我们庄稼人谁没一把子力气?只要论功行赏,打仗都肯出力的。姑娘你都见过了的。我们也就剩一把子力气了。我们跟人比不起家世。我们也没读过书,也比不起文采……”
李菡瑶笑道:“好!”
于是,老河口的土匪投靠江南女土匪了,匪气相投!
因此一节,李菡瑶调整了计划:令慕容徽带着外祖父顺原路返回,经由云州下江南,老王八等土匪沿途保护;金元暂留在玄武关,将军服的计划完成后再回去,田园也留下养伤;凌寒等人跟着李菡瑶去京城。
安排已定,众人分头去收拾。
这时,王壑过来找李菡瑶。
李菡瑶让他坐了。
接着便告诉他,老王八跟慕容徽一同上路的事,她认为还是说一声的好,免得认为她有阴谋。
王壑便看着她微笑。
李菡瑶觉得这笑有些不寻常,问:“公子笑什么?”
王壑道:“我猜这些人要去江南投靠李姑娘吧?”
李菡瑶道:“公子猜对了。”
王壑伸手勾着她下巴,盯着她的眼睛,小声道:“好丫头!你这是在挖公子我的墙角。”
李菡瑶噗嗤笑了,解释道:“不是我挖公子墙角,是他自己要去的。他觉得在这里没前途。”
王壑诧异道:“怎么没前途?”
李菡瑶便将老王八的心思说给他听,又说当初为了糊弄这一帮土匪来投军,她是如何哄骗老王八,说他有机会做玄武王。“现在公子要做皇帝了,玄武王还是玄武王,朱雀王的位置也被人占着,白虎王也不见有倒霉的迹象,下面更有成千上万的将士等着往上爬,他大概觉得此生发达无望,才想去我家姑娘手下另谋发展。”
王壑听完,撑不住笑倒。
“丫头,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也是没法子。公子想,那么多的粮食在路上,他们从前又劣迹斑斑,再怎么跟我保证不会碰这粮食,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必要将他们一窝子都卷了带走才安心。不但他们,这一条路沿线,所有的官、匪、民,小藤甲军在筹集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各方势力的底细。我一来到北疆,首先便制定粮草运输战略,铲除隐患,务必保证粮路畅通无阻,直通玄武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王壑听到这,慢慢收了笑,握住她一双手,凝视着她眼睛,轻声道:“你知道吗,你天生吸引我的魅力。别的女子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装扮得花枝招展来吸引男人,而你打动我的,是你所做的事:每一件事都像磁石一般吸引着我,使我不断靠近你,想探寻这小脑袋里究竟装着多少智慧,以及生出它们的究竟是怎样丰富的灵魂……”
李菡瑶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我是如何打动你的,我并不清楚,可是你总能用言语打动我。”
王壑道:“是吗?那我真高兴。”
李菡瑶道:“老爷常告诫我们,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可是我拿不住你的把柄,证明你在说甜言蜜语。这些话并不浮夸,也不甜蜜,我为何听了如此动心呢?”她仿佛很苦恼,因为无法逃避他。
王壑道:“……”
他感到心悸动得厉害。
他竭力压制住那情感波动,用低沉黯哑的声音道:“因为我说的是真心话,并非甜言蜜语。”
李菡瑶道:“那你跟我说真心话,你也想扣押我么?”
王壑点头道:“想。——”李菡瑶变了脸,正要生气,就听他下面道——“想一辈子把你扣在身边。”
李菡瑶:“……”
呆呆看了他好一会,才用甜蜜的神情、气恼的口气道:“你这是取巧!不带这么说的!”
王壑道:“可这确是我的真心话。”
李菡瑶无话可说了。
情人间的浓情蜜意是说不尽的,然有时候说多了反不适合,这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
王壑问道:“还担心江南的事吗?”
李菡瑶老老实实地点头。
王壑道:“别担心。我……”说到这他停下,想起刚才她说的“甜言蜜语”,除非他查清了江南的事,否则现在许诺就像是说甜言蜜语,所以他不说了。
他拉着李菡瑶陪他去玄武关,给新规划的关隘最后定稿,然后将一切交付给霍非;还有各项军务,琐碎事很多,所以,他要迟一天再走,朱雀王先行一步。
李菡瑶也将田园托付给霍非。
霍非只得接下。
田园又喜又忧,喜的是可以继续跟霍非在一起,忧的是不能跟在姑娘身边,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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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玄武军大捷,飞鹰捷报和八百里加急军情连续传进京城,朝廷上下一片欢呼。
三月上旬,两王奉新主凯旋还朝。
朱雀王率骑兵先行。
玄武王父子和王壑等人乘坐机动车在后。
回去时一路顺畅。
简繁不负所托,尽全力筹集粮草,虽不如李菡瑶,也给这次大战很大帮助;尤其大军返程时,有他在沿途妥善安排,每到一地,都有地方官府接待,将准备好的粮食等物资送来,才免除了大军被粮草辎重拖累。
三月二十日,王壑到达凌云关。
凌云关守将俞练率全部将士出关迎接。
三月二十二日清晨,王壑到达京城,西华门外,谢耀辉率文武百官列阵迎接,见了王壑,行大礼参拜。
王壑下马亲自搀扶。
众人簇拥着他入城。
李菡瑶这次没跟他并肩而行,躲还来不及呢,就怕被有心人盯上了,当众讨伐;她跟梁朝云走在一起,一面留心打量,京城上下对新君的反应。
王壑很受欢迎,不但百官拥戴,京城百姓也都拥护,从西华门至皇城南门,沿途不知多少人围观,且家家户户遵从朝廷令谕,披红挂彩,迎接新君;又正值阳春三月,京城内万象更新,道不尽的祥和瑞世!
第654章 请灭了妖女
眼下,京城最热议两件事:
一件是大靖即将被昊国取代,新主即将登基。
谈到新主登基,不免要提起新主的功业——率朱雀王和玄武王大败安国,俘虏几十万安军,炸死安皇后、活捉安皇,不仅解了中原之危,还逼得安皇子求和,在玄武关下签订了《玄武之约》,获得巨额战争赔款。
这是谢耀辉刻意宣扬的。
王氏一族在后推波助澜。
最后,水到渠成!
另一件事,则是江南李菡瑶谋害忠勇大将军之子和江南官员,公然露出夺权野心,成为王壑争夺江山的最大对手,因其是女子,这行为招来一片骂声,罪行掩盖了她支援北疆军粮的功劳,为天下人所不齿。
李菡瑶想到自己会被讨伐,却没想到会如此激烈,等乾阳殿被群臣围攻时,才发现四面楚歌。
谢耀辉接到朱雀王的飞鹰捷报和推立新君的奏折,立即与王家分头行动,在京城为王壑造势,等到两王奉王壑凯旋,登基大典已经筹措得十分齐备了。
然王壑拒绝登基。
他言道:
首先,江南未平。
其次,国库空虚。
乾元殿被他自己给炸了,眼下没钱重建;筹集粮草把地方上都掏空了,得等安国赔偿来补贴,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事等他拿主意,他怎能急着登基呢?
所以,他建议暂缓些时日。
众臣都赞新主有仁心。
这并不妨碍王壑执掌朝政。
回京的第一天,文武百官都集中在乾阳殿,拜见新主,共议朝政,开启了新朝新篇章。
李菡瑶也进宫了。
王壑因要去更换礼服,不放心将她丢在文武百官之中,便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有谨言随护,哪怕她暂离自己视线范围片刻,他也不拥担心她了。
李菡瑶乖巧地顺从了他。
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王壑带着李菡瑶来到乾阳殿,在文武百官注视下,从容走上大殿。
因父母俱丧,按制他该穿孝服,礼制不可违,但也不能失了天子的威严,又因尚未登基,不便穿龙袍,便特制了几套礼服,专为他登基前好穿的。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就见未来新君一身藏青色宽袖锦袍,以金线在前胸、后背、两臂和下摆绣八团如意纹,领口和袖口也绣如意金边,既彰显哀容,又不失庄重和肃穆,更衬得他俊颜如玉雕,两眼漆黑如星子;头上戴镶嵌东珠的金冠,简洁大气,整个人庄严华贵。
新君真龙章凤姿!
这是所有人的印象。
而李菡瑶也换了一袭月白色的广袖月春衫,既轻灵又飘逸,与王壑的藏青色相映,一深一浅,十分搭配。
李菡瑶走到月台下,站定。
这个位置,在百官之首了。
她并非有意僭越,是王壑叮嘱她站在这里的,说她今日的身份是客人,客人当然要受尊重了;再往深了算,她是未来的国母,更不能居于臣子之后。
她才站定,便感到身后无数目光汇聚,凝成实质,令她芒刺在背,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王壑去了上方,大家要瞻仰新君容颜,便忽略了她。
王壑尚未登基,不便坐龙椅,只在龙椅下方设了一座,面向群臣,接受参拜。
众人皆称呼“主上”。
王壑启金口,先感谢众臣拥戴,说他才德有限,但定会励精图治,不负大家厚望,再阐明推迟登基的理由,然后话锋一转,道:“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收复江南。江南形势,吾已尽知。拟亲赴江南查明。”
他想快刀斩乱麻。
然文武百官不依。
江南事,事涉李菡瑶。
而李菡瑶的丫鬟观棋,正在新主身边,更听闻新主要立她为皇后,且不准臣子谏言。
这如何能行?
众臣以为,新主年轻,虽聪慧睿智,却是未经历过男女情事的,一时为情所惑也难免,好在朱雀王和玄武王还不糊涂,不顾新主袒护,硬将那小丫鬟扣押带回京城,眼下大家都摩拳擦掌,要破坏此事。
因此,王壑刚宣布要亲赴江南查明真相,下面群臣就躁动起来,一人抢出列,高叫“主上!”
王壑一看,乃是京都知府裴度,忙问:“裴大人何事?”
裴度躬身道:“微臣恳请主上:发兵江南,剿灭妖女李菡瑶,替微臣寻回儿子。小儿裴本,受李菡瑶蛊惑,不知怎的竟投靠了她,害得微臣被人议论与妖女勾结。微臣恨不能将妖女捉来,食其肉、喝其血……”
王壑:“……”
他静默不语,喜怒难辩。
站在武将前列的朱雀王和白虎王却感到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凝滞,不由悬心。
饶是李菡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准备迎接这一班权势男人的攻击,此时也感到猝不及防,被裴本这番话给气着了,气得七窍生烟。
不等她和王壑开口,紧跟着又一官员出列,高声叫道“主上,微臣有本奏上。”
李菡瑶一瞧——
哟,认得!
老熟人了,就是京郊军火研制基地的那个怕媳妇、善逢迎拍马屁的周黑子——周惟安。
这黑炭头想干什么?
有了裴度开的好头,李菡瑶可不敢自作多情,认为这周黑子是出面替自己求情的,落井下石还差不多。她当即提高警惕,竖起耳朵听周黑子奏本。
王壑问:“周大人儿子也丢了?”
李菡瑶险些笑出声来,朝上一瞟,只见王壑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越发想笑。
周黑子一呆,顿了下才道:“微臣儿子好好的……”
王壑问:“那奏什么?”
周惟安铿然道:“微臣奏请讨伐妖女李菡瑶!”
李菡瑶:“……”
死黑炭,敢领头弹劾本姑娘,本姑娘若不给你个教训,你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周黑子平常最聪明识眼色的一个人,今儿乐得发昏了,竟没听出王壑的幽默有些冷。
他因皇城兵变时,在军火研制基地立了功,算是从龙之功,谢耀辉将他调回京城,任左都御史。新官上任第一本,他要借威名赫赫的李菡瑶来扬名。
周黑子从袖内抽出一本奏折,阔嘴巴一张,厚嘴唇一掀,滔滔不绝道:“微臣请主上发兵江南,剿灭反贼李菡瑶。李菡瑶倒行逆施,罪行累累,若任其猖獗,必颠倒乾坤,引起天下大乱,江山危矣,社稷危矣……”
第655章 说了怕公子要扫兴
“微臣拟出李菡瑶十大罪状:
“其罪一,野心昭昭,为争霸天下,谋害忠勇大将军之子和无数江南官员,屠戮靖海水军,在江南掀起血雨腥风,枉顾社稷苍生,罪无可赦。
“其罪二,残杀江南织造局主官,独霸纺织行业,搜刮无数民脂民膏,却惺惺作态,大义支援北疆军粮,迷惑主上和天下人,遮掩其野心和阴谋。
“其罪三,留书太庙,劫走玉玺,罪无可赦。
“其罪四,皇城兵变之日,派风尘女子火凰滢冒充简相,以卑犯尊,藐视朝廷纲纪,罪无可赦。
“其罪五,颠倒乾坤,胡乱任用女子为官,连风尘女子亦任命为县令,颠覆礼教,崩溃官制,罪无可赦。
“其罪六,挟制方家老太爷和忠义公世孙,逼迫并勒索方家祖孙捐献方家家财,谎称方家拥戴她为主。
“其罪七……”
洋洋洒洒十条罪状呈诉完毕,周黑子一撩官服下摆,跪下高声道:“微臣奏请主上,发兵剿灭李菡瑶!”
裴度跟着跪下,高声附和。
然后百官呼啦都跪下附和。
他们并未将矛头对准金殿上的小丫鬟,而是对准了远在江南的丫鬟主子,自有深意:
一来,以他们的身份对付一个小丫鬟有失体面。
二呢,王壑钟情这小丫鬟,他们须得给王壑脸面。
他们想,等剿灭了李菡瑶,这小丫鬟也势必要获罪,就算王壑肯饶恕她,也不可能被立为皇后了,顶多做个妃子。如此迂回,一样能达到目的,岂不比当面攻击强?还不落痕迹呢。他们可是听说了,朱雀王曾谏言过,却被王壑强硬拒绝了,他们不能重蹈覆辙。
这些人中,如谢耀辉、白虎王、朱雀王等人,虽未必同意周黑子罗列的罪状,但江南必须收复,李菡瑶必须收伏,发兵势在必行,须得师出有名。
逐鹿天下,容不得心软!
李菡瑶怒不可遏:
这些人怎敢如此毁谤她?
若这诽谤出自小人之口,她只需还击就行,绝不会生气,然这诽谤来自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子,他们并非都不明事理,诽谤她只有一个目的:为统一天下,找个理由铲除她;还因为她是女人,不论她做的事对否,哪怕是有益于百姓的,他们也不容她冒头,这格外令她愤怒。
愤怒之余,她又感到奇怪:自己虽然改变了容貌和身份,好歹也算是李家人,这些人就一点儿不顾忌?
她不知道,她的模样实在不能引起别人警惕,表现太无害了。当日,也是在这乾阳殿,观棋假扮的李菡瑶可是非常强势,连太后也不得不正视。然真正的李菡瑶复杂多变,又岂止强势一面,她集单纯和智谋、天真和老辣于一体,除了她最亲近的人,无人了解她的底细。
她看向上方的王壑。
王壑也正看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神情莫测。
王壑早预知这局面,等亲自面对,也不禁感到棘手,比皇城兵变那时还要棘手。
果然无欲则刚。
皇城兵变时,他虽造反却问心无愧,因而处事果决;眼下他大权在握,又受众人拥戴,却有了私心,这私心跟天下男子的利益冲突,使他再不能恣意行事。
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坚持不是深情,不是霸气,而是愚蠢,必须先查清江南的事,才好说话。
他让小丫头上殿,为的就是应付眼下这局面。
一来,许她为主子辩解。
二来呢,让群臣见见。
他自认为心上人天下无双,能征服他,并获得玄武王和朱雀王的认可,也一定有征服文武百官的能力。
这点,他很有信心。
故而,他以静制动。
一阵清脆的娇笑声响起,回荡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是那么的突出和鲜明,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落在那花枝乱颤的少女身上。
文武百官形色各异,大半人都愤怒地瞪着她,张口就想呵斥,只有少数人凝神戒备:
简繁忙从脑海里挖掘所有关于这小丫鬟的记忆;谢耀辉则思索:新君眼高于顶,却钟情这小丫鬟,是她有过人之处,还是别的缘故?周惟安则想起军火研制基地那地龙翻身般的爆炸,不由心一突,提高警惕。
王壑眼神一闪,问:“姑娘为何发笑?”
李菡瑶道:“我说了怕公子要扫兴。”
王壑道:“无妨。今儿这殿内人人可畅所欲言。”又向下方众人道:“你们都起来说话。”
众人谢过,都站了起来。
李菡瑶道:“那我可说了?”
王壑顿了下,道:“说吧。”
李菡瑶先回头,妙目在文武百官身上掠了一圈,道:“这样的文武百官,我怕公子这皇位坐不长,没准还不如废帝呢,废帝好歹做了七年皇帝……”
王壑:“……”
果然扫兴。
他眼神很幽怨。。
然李菡瑶没看见,她转身面向文武百官去了,因为她的话犹如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引爆一片:
“大胆!竟敢信口雌黄!”
“不知死活的丫头!”
“住口!”
……
众臣纷纷怒斥李菡瑶,只有几个人镇定如常。谢耀辉就面不改色,冷静问:“姑娘此话何意?”可是这询问被此起彼伏的怒斥声、讨伐声给淹没了。
李菡瑶胆子一向大。
她岂会被这些人喝住!
当然,她也没跟大家群吵,她从一片沸腾声中揪出周维安的声音,走过去,对那个紫袍黑脸官员道:“周黑子,你这拍马屁的工夫也不怎样嘛。”
周黑子严正道:“本官是讨伐妖女,而非蛊惑君心!”
周围人见他竟忽略了这小丫鬟的无礼称呼,只顾辩解,急忙援手,都呵斥李菡瑶“敢对大人无礼!”
李菡瑶不理会他们。
她继续对周黑子笑道:“你只顾要替新君扫平障碍,统一天下,却忘了公子是最傲气不过的人。你这样颠倒黑白,污的是公子的名声,不但荒谬,而且愚蠢。可怜公子这一路都在苦心谋划,要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平稳收复江南,最好连美人也收入囊中。——上兵伐谋嘛,其下才是攻城。叫你这么一闹,他要如何谋下去哟!”
说到这,回头瞅一眼王壑。
那眼神,十分的同情。
第656章 李姑娘舌战群臣
王壑:“……”
越发感到扎心。
可这时候,他不能开口,得让小丫头把话说完,不然,那口气憋在心里,恐要出大事。
就听她又道:“这也罢了,毕竟凡古今成大事者,谁手上没沾点血呢?可是你们这事干的,让公子踩着女人肩膀上位,既卑鄙又无耻。任你们如何粉饰这一节,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除非,把江南百姓和北疆将士全杀了……”
周黑子心惊肉跳,如斗鸡般梗着脖子,色厉内荏道:“胡说!本官何曾颠倒黑白?”
李菡瑶道:“条条都在颠倒黑白!”
周黑子道:“一派胡言!”
李菡瑶道:“那咱们就一条一条来论。就说火姑娘冒充简相一事,在皇城兵变当日,稳定了京城治安,保护了百姓,明明是立功的,你反倒扣上她一个罪名。你敢说,简相若未被挟制,会比她做得更好吗?”
周黑子自信道:“当然。简大人拳拳报国之心,有目共睹,这次筹集军粮,更是功不可没。”
他既然拟了这十条罪状,当然要做好应对。
单说简繁,这次为筹集军粮可谓破釜沉舟:官仓的粮食不可能凭空飞了,不外乎被贪污变卖,实际入仓的粮食与账面数不符。再者,上次他被朱雀王逼迫,查了一次,捡要紧的官员处置了一些,已有了线索;这次为保命,下狠心将所有贪墨的官员一撸到底,家财全抄了充公,与粮商勾结的,直接将粮商的仓库抄了,银子也来了,粮食也来了,又肃清了官场吏治,赢得同僚认可。
周黑子要给火凰滢定罪,给李菡瑶定罪,便暂时拿他被挟制一事做文章,为他正名。
李菡瑶岂能让他如愿!
她笑道:“简繁杀徽州巡抚鄢计,也是有目共睹的。”
周黑子:“……”
这事他没敢替简繁辩解,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危险的话题,本能回避,让简繁自己说。
简繁沉痛道:“本官任凭处置。”
说罢起身,走到前方跪下。
一句话不辩解。
他自己不辩解,有人替他辩解。
一御史道:“此事乃废帝下旨,简大人身为臣子,不得不遵从皇命,非他有意加害鄢大人。”
李菡瑶笑吟吟道:“是啊。简大人身不由己!哪怕徽州距离京城几千里,他可以找任何借口拖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保住鄢大人性命其实很容易,但他没有,因为他看清了形势,知道废帝要对王相和梁大人下手了。这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抓住这机会,他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是,他做了废帝手中的刀,杀了鄢大人。”
周黑子咽了下口水——
这丫头口齿真伶俐。
他悄悄抬头看向上方。
上面,王壑神情淡漠。
李菡瑶继续道:“这样懂得明哲保身的简相,这样会审时度势的简相,在崔相死谏、谢相辞官后,却选择助纣为虐的简相,你们觉得他在皇城兵变时,会不站在废帝一边,谋取富贵功名吗?谁敢说他不会!”
最后厉喝,陡然提高。
众人:……
大殿中寂静无声。
这话题挑的好,不仅涉及简繁和火凰滢,还涉及新君父母和被杀的鄢计,谁敢为简繁说话?
简繁没想到这小丫鬟言辞如此犀利,眼中厉色一闪,却不敢做任何辩解,只能以退为进,因而垂眸道:“本官说过,任凭处置。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李菡瑶笑道:“简大人在避实就虚。你既肯任凭处置,就是认罪了?那火姑娘当日冒名顶替你,便不是罪,而是立功。就如公子炮轰乾元殿,是破而后立。”
她又一次巧妙地设置陷阱,将火凰滢冒充宰相的行为和王壑谋反放在一起,否定火凰滢,便是否定王壑造反;否定王壑造反,便否定新君!
简繁:“……”
他感到心沉甸甸的。
周黑子高声道:“简大人是罪是罚,自有朝廷处置;火凰滢一个风尘女子,竟敢冒充当朝宰相,罪无可赦;李菡瑶任命她为县令,乃颠覆礼制和纲常。”他避开焦点,将矛盾对准女子干政上和礼制上。
李菡瑶道:“周大人糊涂。”
周黑子质问:“本官如何糊涂?”
李菡瑶道:“若君主英明,百姓又怎会造反?若宰相为官清正,火姑娘何必冒充?”
周黑子:“……”
李菡瑶又笑道:“况在小女子看来,火姑娘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比许多官员都强。那些贪污受贿、媚上惑下的官员,为了功名富贵不择手段,比风尘女子丑恶多了。风尘女子出卖色相,真正是身不由己;而这些官员身居高位却不知自爱,出卖的是灵魂,是气节。周大人竟看不清这红尘利禄的本相,不是糊涂是什么?”
谢耀辉看着气得无言以对的周黑子,心里提高了警惕,而王壑竟一直没出声,更令他吃惊。
周黑子黑脸泛红,咬牙道:“出污泥而不染?那靖海水军去哪了?赵少爷去哪了?那些江南官员去哪了?”他一声比一声喝问高,跟李菡瑶舌战起来。
李菡瑶没理会他的质问。
她转向了谢耀辉。
谢耀辉坦然看着她。
李菡瑶问:“请问这位大人可是谢相?”她凭着往日了解的这些官员的底细,把人认了个大概。
谢耀辉道:“正是老夫。”
李菡瑶忙施礼,道:“见过谢相。我家姑娘说过,谢相是大好人……”
大好人谢耀辉滞了下,才平静道:“不敢当姑娘赞。”
他可不敢高兴。
他觉得麻烦来了。
就听李菡瑶继续道“……既正直,又懂权变,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治世能臣。我家姑娘还说,谢相是除了王相和梁大人之外,最擅长刑名侦破的官员。小女子想请教谢相:凭江南传来的消息,谢相可能断定幕后黑手是李菡瑶?”
谢耀辉沉默良久,摇头道:“不能。”
若回“能”,他恐晚节不保。
李菡瑶追问:“谢相为何不说?”
谢耀辉道:“说什么?老夫也不能断定不是李菡瑶所为。所以本官也奏请公子发兵,去江南查证。”
第657章 被男人逼出来的
李菡瑶掩口笑道:“谢相含糊其辞,虚伪狡猾。我家姑娘这次可看走眼了呢。查归查;未查明之前,周大人和满朝文武将这些罪名都扣在我家姑娘头上,谢相为何不阻止?这可不是一个好宰相该秉持的立场。”
谢耀辉正色道:“你家姑娘若无野心,等公子查明,自会还她清白。周大人不过弹劾罢了。”
李菡瑶道:“呵呵,谢相这是狡辩。这一份奏章,就像一篇檄文,一旦公诸于众,你可知对我家姑娘有多大伤害?我家姑娘就有野心,也都是被你们这些男人逼出来的。”
众人:……
谢耀辉道:“老夫问心无愧,为了社稷苍生,老夫少不得要得罪李姑娘了。姑娘消消火气。”
李菡瑶道:“谢相可不是为了社稷苍生,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我家姑娘是女子,谢相不容她出头!”
谢耀辉道:“梁大人也是女子,老夫一向欣赏。”言下之意,你家姑娘跟梁心铭没法比,别怪人针对她。
李菡瑶道:“梁大人虽是女子,却是靠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的。她身份公开时,已经成了势,你们根本奈何不了她,才不得不容许她进入朝堂,并非真正从心底欣赏认可她。如今我家姑娘以女子之身为天下谋福祉,你们便不择手段对付她了。谢相,你的眼光和见识也不过如此。可惜!”
谢耀辉:“……”
他被一个小丫头给训了?!
他失笑,正要反驳,李菡瑶已经转身走开了,仿佛看清了他的本质,不屑再与他辩。他无奈摇头,大度地一笑了之,然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李菡瑶走到武将这边,略过朱雀王、白虎王、张世子,在一位浓眉大眼、昂藏魁梧的中年将领面前停下,含笑问:“请问可是忠勇大将军?”
中年将领沉声道:“不错。”
李菡瑶问:“听闻忠勇大将军早年跟随梁大人身边做护卫,而梁大人最擅长刑名侦破,将军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请将军直言,可能断定:令郎失踪、官员被杀和靖海水军失踪,是李菡瑶幕后指使?”
赵子仪默了下,道:“不能。”
李菡瑶目光一亮,击掌笑道:“忠勇大将军果然正直。好,苦主都已经表态了,你们有何话说?”
众人:……
赵子仪怎肯被一个小丫头借势?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菡瑶,喝道:“到底是何人指使,本将军会亲赴江南查个明白。查明后,任她是谁,绝不饶她!”
李菡瑶收了笑,真诚道:“将军莫要焦心,此事定能查明。赵少爷一向机敏,绝不会有事的。”
赵子仪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看着李菡瑶,眼前竟浮现梁心铭的身影;跟着摇头,暗想:“这丫头看着机灵,也就一张嘴厉害,哪比得上青云的风采。”
李菡瑶又走向下一位,在一位儒雅、跟方勉有些相像的中年勋贵面前停下,问:“请问可是忠义公世子?”
方世子回道:“正是。”
李菡瑶先敛衽施礼,然后道:“当日,我家姑娘救了方二太爷和世孙。方二太爷当场承诺:将世孙过继到二房,并许给我家姑娘——”方子安听得满面尴尬——“还要将方家数代积攒的财富献给李家,从此方家二房这一支就支持李家,与长房、三房各为其主,各安天命……”
方世子急道:“这如何使得!就算方家二房支持李家,方家的家财也该在三房均分,也不能全数都献给李家。”
李菡瑶道:“这个,要问方二太爷了。”
周黑子道:“分明是李菡瑶挟制了方二太爷,太爷为了世孙安全,不得不委曲求全。”
跟着数人附和他。
看方世子神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李菡瑶笑道:“方二太爷健在,方勉现任湖州地方禁军将军,方世子就算没接到二太爷的信——依我看,早接到信了吧?可是不肯相信——只要派人去江南问一声,便知真假。这件事,别说你们不信,我家姑娘也是不信的,唯恐二太爷算计她,所以拒绝了求亲。二太爷表示:求亲并非他投靠李家的条件,献出藏宝才是诚意。”
方世子断然道:“这不可能!”
李菡瑶道:“那就请世子去找二太爷、方三老爷问个明白。他们都健在。别跟着旁人污蔑我家姑娘!唉,世子这样没主见,方家败落不是没道理的。同样是遭逢家变,瞧瞧公子和张世子,何等有魄力!婢子有些明白方二太爷投靠李家的用意了:分明是要替方家寻求一条出路!”
方世子:“……”
他脸红成猪肝色。
又有数声呵斥:
“太无礼了!”
“简直猖狂!”
更多的人却警惕地观望,因为王壑一直未发声;再者,他们发现这小丫鬟看似天真烂漫,其实言辞十分犀利,一针见血,因此再不敢轻视她,都冷静下来,且看她下面要针对谁,最终目的是什么,再予以反击。
李菡瑶又转身了。
这次,她来到裴度身边。
裴度心砰砰跳:这小姑娘太牙尖嘴利了,连谢相都被她损了一遍,自己能幸免?
李菡瑶笑吟吟道:“裴大人儿子这名儿起的好——”
裴度不等她说完,便板着脸道:“不敢当姑娘赞。”
李菡瑶并没有被他打断,依然道——“裴本,以人为本;就算被误会‘赔本’,也不打紧。我们商家信奉一句话:有舍才有得。又云,吃亏是福。裴家将来兴盛,全靠赔出的这儿子;凭裴大人这明哲保身的性子,是不行的。当日火姑娘代简相在京都府衙坐镇时,对大人印象深刻!”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裴度想起当日,他被火凰滢指使得团团转,顿时也脸皮紫涨,羞愤欲绝,忍无可忍。
他张口就要喝骂。
李菡瑶忽然凑近他,在他耳边道:“令郎是追着佳人去的江南。大人要我说出来吗?”
裴度吓得闭嘴,呆呆地看着她,似乎问“这是真的?”
李菡瑶重重点头——
绝对是真的!
裴度心中咆哮:孽子!
第658章 阳衰了,阴自然就盛了
他还以为儿子追着火凰滢去的呢,再不敢喝骂,生怕李菡瑶说出来,他丢不起那个人呐。
周黑子实在受不了李菡瑶气焰嚣张,怒道:“观棋姑娘竟视满朝文武若无物,太猖狂了!”
李菡瑶已经走到后面去了,闻言转身,向他看过来;他也扭头看着她,满眼愤怒。
李菡瑶飘然走回来,在他面前站定,道:“别人不敢说,但周大人,小女子确实不大看得上眼。——”用食指戳戳他手上的奏折,不屑道——“你罗列这些个罪名,怎没把我炸毁第三工坊的事写上去呢?那件事要是写上去,就牵扯出江家被废帝、潘梅林和崔华迫害的事,也牵扯出江家献技术给朝廷、为北疆大捷立功的事。你不敢?”
周黑子咬牙道:“本官秉公直言!”
李菡瑶嗤一声笑道:“秉公直言?你别玷辱了这四个字。也别玷辱了左都御史这个官职。”
周黑子:“……”
气死本官了!
李菡瑶忽然俏脸一放,收了笑,严厉道:“你不配做左都御史,还是做个逢迎拍马的侍郎吧!”
周黑子哆嗦道:“你……你……”
谢耀辉冷静问:“姑娘如此狂妄,毫无上下尊卑,礼制纲常,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李菡瑶没理他,转脸看向上方。
王壑穿着藏青色礼服,端坐在上面,如坐云端,俯视众生;眉目清朗,双眼如夜空的星星,深邃、神秘,正凝视着她,离她那么远,遥不可及。
李菡瑶心里一痛,自问:
信他吗?
自然是信的。
那心里为何痛?
因为他们之间横亘着满朝文武,横亘着万里江山,横亘着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制度,给他们的未来平添了无穷的变数,令她不安,令她害怕。
但她不会退缩。
她只会勇往直前!
她看着王壑,口里回答谢耀辉:“目前天下无主,纲常崩溃,何来尊卑?何来僭越?”
谢耀辉逼问:“姑娘这么说,是不认公子为主了?”
这话,朱雀王也逼问过一次,就在玄武关下,当时李菡瑶巧妙地回避了;这次,她不再回避。
她转身、回头,郑重道:“不错。这皇位,唯有德者居之!公子能否收复江南,能否收伏我家姑娘,还要看他接下来的作为。若像你等上来便洋洋洒洒罗列我家姑娘十条罪状,恐怕他难以如愿。我家姑娘绝不会退让的!”
谢耀辉一怔。
众臣再次呵斥:
“大言不惭!”
“不自量力!”
“太嚣张了!”
……
李菡瑶黑眸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咱们各为其主,眼下,我便如李家的使臣。你们如此污蔑我家姑娘,我岂能坐视不理?自然要辩驳、反击。你们若是不服,只管反驳,以权势尊卑来压我,真可笑之极!满堂文武,个个是七尺男儿,难道还怕我一个小丫头吗?”
无数声叱喝又响起:
“谁怕你了!”
“你算什么来使!”
“李菡瑶大逆不道!”
……
李菡瑶再次娇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如珠落玉盘,在一众男人的喧嚣声中格外突出。
“不怕我,也用不着对我如此疾言厉色吧?不论如何,小女子不顾性命送粮去北疆,为北疆大捷尽了一分力。过河拆桥的小人也比你们光明磊落些,至少他们承认自己的目的,不似你们道貌岸然地无耻。”
群臣一静——
这件事,他们不能否认。
李菡瑶悠悠道:“怪道我家姑娘能崛起。你们这些男人不争气,阳衰了,阴自然就盛了。阴阳轮转,天道至公!”
谢耀辉心一沉。
然其他人却愤怒了。
周黑子嚷得最响亮。他现在不担心了,这小丫头公然不服王壑,他岂能再任她猖狂。
李菡瑶也瞄上了他,指着他道:“就拿你周黑子来说,人人都道你怕媳妇,我原只当笑话听;如今想来,恐怕你那媳妇大有名堂,你得了她背后指点,否则凭你这心性和手段,断然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黑子气得倒仰。
“姑娘说错了。”
正气愤时,忽然上面传来声音,喧嚣声戛然而止,众人一齐抬头看向上方——刚是王壑说的。
公子竟然开口了。
且为周黑子帮腔。
周黑子激动万分。
李菡瑶笑吟吟问:“公子为何说我错了?”
王壑道:“传言周大人怕媳妇,那是因为他爱媳妇——”周黑子听得差点要流泪,公子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所以才怜香惜玉。其实他是极有男儿气概的,只看他今日这奏本,便知他最恨女人不安分守己,故而以李姑娘为例,警告天下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
周黑子睁大了眼睛——
这是夸他吗?
听着好像是。
然而,他为何感到心里凉飕飕的呢?有些不妙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他夫人听说了此事,生气道:“原来你一直嫌我不安分守己!你如今升官了,一上来就用这法子指桑骂槐,警告我是不是?不如弄死我,你再娶个年轻貌美的,再纳两个温柔可亲的妾,你这人生就完满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被王壑坑害了,叫苦不迭,急得又是赔罪又是哄劝,苦苦解释。
周夫人愤愤不理。又讥讽他道:“原来你说钦佩梁大人,都是装的,是为了往上爬装。”
周黑子急道:“夫人错怪为夫了。”
周夫人道:“我是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有脑子的,结果你这样糊涂愚蠢。公子喜欢那小丫鬟,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再怎么也要怜惜三分。你抢着出头对付李菡瑶,以为能讨他的欢喜?呸,我怕他心里不知怎么怪你呢。”
周黑子惶然道:“不能吧?为夫一心为国……”
周夫人又呸了他一声,道:“这事已经查明了是李菡瑶干的吗?等查明了你再奏本。那时证据确凿,公子对那小丫鬟的情也淡了,才是时机!蠢!”
说完愤愤起身去了。
当晚就跟他分了房睡。
周黑子苦日子开始了。
也是自那天起,昊帝常采用出其不意的绝妙法子对付臣子,整得他们叫苦不迭、满心苦涩,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又不敢抱怨,也兴不起怀恨之心,因为昊帝并未暴虐,更不专断,他们没理由不敬服他。
这都是后话。
且说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