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吐露心声
李菡瑶忙问:“怎么样?”
她在前面,看不见。
朝云面无表情道:“运气逆天!”一面将那扎着箭的气囊递给李菡瑶和王壑瞧。
王壑瞧了,呵呵笑起来。
“确实运气逆天。”
李菡瑶也笑了,笑到一半,才察觉自己还抱着王壑,周围还有许多人,急忙松手。
王壑不防备她突然丢手,往前一栽。
李菡瑶忙又伸手扶住他。
两人都讪讪的红了脸。
王壑既然没事,李菡瑶想起被击飞的田园。刚才梁朝云替王壑诊治,她不敢说,总不能丢下王壑去看田园。这时忙对朝云道:“梁姐姐,快救救田妹妹。”她指向田园,霍非将田园放在地上,将双锤舞得密不透风,安军不得近身,然而田园重伤,不赶紧治的话,会死的。
王壑这才明白,李菡瑶刚才担心他和属下,才露出那惊恐悲恸的神情,也忙催道:“大姐快去。”
朝云瞅了他一眼,道:“你不催,我难道就不去了?”
又安慰李菡瑶道:“观棋妹妹别急,我这就去瞧。”说罢跑向田园,边跑边想:弟弟算是沦陷了。这小丫鬟绝不是替身。弟弟真爱上她了。
赵一面忙着杀敌,一面还能抽空打量李菡瑶,衡量她够不够美,对王壑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李菡瑶这才心定了些,也有余力关注战事了,肃然地对王壑道:“快阻止秦鹏,逼他退兵。我们的人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打了。要减少损失!”
再打下去,玄武军损失惨重,她的小藤甲军也要全军覆没,最后即便胜了,也是惨胜。
那样的惨胜,绝不是一个统帅应该追求的。
为将者,应该有仁心。
顾惜属下的仁心!
王壑为他们心有灵犀而欣喜,忙道:“我正有此意。你等我来跟他谈判。你也来。这个给你。”
他将一把短枪塞给李菡瑶,刚才他看见李菡瑶的手枪没有弹药了,因此把自己的给她防身。
这时,赵宁儿赶到。
“壑哥哥!”
她看着王壑喜极而泣。
“赵妹妹!”
王壑见了她也喜欢。
赵宁儿一眼看见他身边的李菡瑶,虽穿男装,却分明是个女子,忙问:“这位是?”
王壑忙道:“这是观棋。”
又说观棋姑娘是奉李姑娘之命,来北疆送粮的,救了万千将士的性命,刚才还差点遇险。
赵宁儿看着李菡瑶莫名的心沉,总觉得壑哥哥对这小丫鬟不一样,然人家送粮来她不能不感激,她决定从现在起,亲自保护这小丫鬟,她宁可自己辛苦些,也不愿看见壑哥哥为这小丫鬟忧心的样子,这让她心里酸酸的。于是她便道:“壑哥哥,让我来保观棋姑娘吧。”
王壑道:“那再好不过了。”
又对李菡瑶道:“赵妹妹是忠勇大将军之女,武功得了忠勇将军真传,厉害的很。”
若是平常,李菡瑶大概会留心赵宁儿对王壑的情愫,眼下她却顾不上儿女情长,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对面秦鹏的身上,既想终止这场厮杀,减少己方的伤亡,又不愿放过秦鹏,因此双目炯炯,专注犀利。
王壑喜欢她这样,就仿佛下棋时纵横捭阖的专注,眼下他们不是对手,而是站在同一阵营,联手对付外敌,他深信他们的联手,将所向披靡。
这一块的安军已经杀尽了。
他们并肩走向阵列前方。
周围将士纷纷闪开,但又护持在他们左右,防止对面敌人偷袭,随时准备保护他们。
王壑提气高声喝道:“秦鹏,你真不想救玄武关几十万将士性命,也不想救安皇后性命了?我们援军已到,你想赢,那是做梦!难道想同归于尽?”
秦鹏听见“安皇后”三个字,终于动容。他是个孝子,也是个顾惜属下的皇子,虽不知王壑这话真假,然只要有丁点的希望,他都不想错过。
再者,他刚在望远镜内看见东南方向的官道上有火光游动,知是对方援军到了,心里已经萌生了退意,怕再激战下去,真走不了了。那时,他被困玄武关下,一无援兵,二无粮草,将会比玄武军之前的处境还要艰难,因为玄武军背后是凌云关、飞虎关和京城,他却是孤军。
他一面密令属下收拢阵型,后队变前队,准备撤退,一面借着跟王壑对话拖延时间,高声道:“你休想骗本王。”他要一个解释,希望王壑说服他。
王壑道:“你看玄武关城墙,依然完好。玄武关就是一个太极八卦阵,刚才的爆炸,炸毁了所有通向外边的生路,将玄武关变成了一座死城,而非将整个城池炸毁。你也不想想,那得需要多少炸药?如何能做到!”
秦鹏双眸骤然大亮。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我母后在哪里?”
“在地道内。”
“你真肯放了他们?”
“你先撤军,咱们坐下谈。”
秦鹏:“……”
至此,双方都不愿再战了。或者说,不能再战了。
待张谨言和哈喇巴儿思赶来,各自鸣金收兵,混战中的双方将士回归本方阵地。
李菡瑶见大势已定,且能担当的人都回来了,心里惦记田园,急忙抽身去探望。
田园伤势很重,梁朝云来不及、也不能搬动她,便让人从附近营帐内拿了一卷铺盖来,就地铺了,将田园小心挪上去,然后替她诊脉、处理伤势。
停战后,霍非也忙蹲下来。
正好田园被梁朝云扎了一针,醒过来,看见他,原本沉重的两扇睫毛掀开了些,黑眸爆出一抹亮彩,挣扎叫“将军……”把手去抓他的手。
霍非急忙扶住她胳膊,轻声道:“别动。你怎么样?”
田园灰败的面上浮起一层红晕,微笑道:“我很好。将军,你等我长大、嫁给你。”之前不敢表露的心思,她很容易就说了出来,就怕没有机会说了。
霍非浑身一震,。
这话很耳熟,曾经也有一个小女孩对他说过,“霍非,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然这事没了后来。
他也蹉跎至今。
霍非看着躺在那的小姑娘,一时的羞涩过后,她脸上的红晕消散,重新变得灰败,只有黑漆漆的眼儿依旧灵动,正忐忑地等待他回答;面对这纯净的、期待的眼神,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刚才,他离田园更近些,是有机会救下她的,可是他为了救王壑,放弃了她。
第615章 我等你长大
遗憾的是,他也没救下王壑。
王壑依然中箭了。
他说不出的懊恼、难受。
他轻轻地点头,道:“好。我等你长大。你可要长快些,我已经二十九了,等不了你太久。”
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呢。
所以他预留了一个退路。
田园急切道:“不用等……太久……我长很快。”仿佛她见风长,转眼间就能长大,嫁给他。
霍非不知如何接这话。
田园不用他接,自顾说着,“我立了功……姑娘……会封我……朱雀女王,能配上你……”
霍非忙道:“你就没封王,也能配上。”
田园道:“那不行……门不当……户不对……我不想做妾……我要做正妻……”
霍非:“……”
他想起田园的身世,再也无法当这是童言,当她是将死之言。她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与命运抗争,替自己争取,由不得他不敬佩、不感动,一股酸热的热浪冲上喉头,进而冲上鼻根、脑门,眼中湿了,有些看不清田园的脸。
他攥住田园的手,肯定道:“我不会纳妾。”
田园欣喜地笑了。
梁朝云听着这一大一小、年龄和身份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只感到荒谬好笑,脸上却笑不出来。
她神色凝重地冲霍非猛使眼色,令他不要停,尽力俯就田园,一面也微笑道:“小妹妹,你想嫁霍将军,可得攒把劲儿养好伤,京城里想嫁他的名门闺秀多着呢。”
田园急问:“真的吗?”
朝云点头道:“真的。”
霍非忙安慰道:“别急,我等你长大。”他再也顾不得预留退路了,只求留住眼前的人儿。
这时,李菡瑶冲了过来。
田园看见姑娘活蹦乱跳的,欢喜极了,叫“姑娘。”
李菡瑶跪了下来,捧起田园一只手柔若无骨的小手,掌心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习武留下的郑重对她道:“我会告诉姑娘,这次你立了大功,姑娘定会封你为朱雀女王,让你风风光光地嫁镇远将军。”
这是当面承诺了。
田园道:“多谢观棋姐姐。”
她开心死了。
只有她知道,这不是观棋姐姐,是姑娘本人。姑娘刚才说的话,等于封赏了。
她伤成这样,也没失了她的鬼机灵,故意叫李菡瑶“观棋姐姐”,免得梁朝云和霍非起疑心。
霍非:“……”
梁朝云:“……”
两人都觉得怪异不已,虽然刚才他们也俯就、安慰田园,却不像李菡瑶这么肯定、坚决,仿佛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李菡瑶做女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他们无暇追究了,因为田园一开心,脸上又浮起一层红晕,因伤势太重,情绪激荡之下,支持不住,又晕了过去,慌得李菡瑶几乎也要晕过去。
李菡瑶急叫“妹妹?妹妹?”叫不醒,便追问梁朝云:“梁姐姐,她伤势如何,可能治?”
霍非也沉痛地看着朝云。
朝云不敢保证,只委婉道:“我会尽力。我拟了个方子,眼下还差一味雪莲……”
李菡瑶道:“我们带了的,都用完了……”她说不下去了,哽住了。这么多受伤的将士,再多药也不够吃的。谁能想到,给别人用了,自己的孩子却受伤了呢!
梁朝云和霍非满眼内疚地看着她:若非送军粮来北疆,慕容星和这些孩子不会出事;若非将士们用光了他们带来的药材,田园不会缺药……
霍非更多一层内疚:若是他刚才选择救田园,田园便不会受伤躺在这,命在旦夕。战场上看惯了生死的他,却看不得一朵鲜花的凋谢田园就是一朵鲜花,含苞待放。她的生命还长,不该在此枯萎。
李菡瑶抹了一把泪,坚定道:“雪莲虽难得,在这北疆却不难得,对面雪山应该有……”
不等她说完,霍非便道:“我去找!”
李菡瑶立即道:“劳烦霍将军了。”她想,霍非亲自寻来的药,田园听了肯定喜欢。
她答应田园,要封田园做朱雀女王,以期能配得上镇远将军,为此,她必须要努力。
她不再是她自己了,太多的人寄希望在她身上:除了田园,还有火凰滢、鄢芸、刘诗雨、江如蓝、欧阳薇薇、郑若男等许多女子,还有落无尘等男儿,他们跟随她、拥戴她,也将满腔的抱负投注在她身上。
为了他们,她要努力。
她没工夫悲伤春秋。
她起身,将田园托付给梁朝云,便朝着王壑那边走去,去听听王壑跟秦鹏的谈判。北疆的战事即将结束,天下大势将发生变化,她也要有所作为。
霍非道:“我跟你去。”
他要告诉王壑,上雪山采雪莲。
那边,秦鹏没有立即撤离,依然堵在玄武军的营寨内。
一来,玄武关被封闭了,他无处可撤;
二来,他也无路可走,若是从西边或者北边绕道回安国,恐怕王壑会趁机追杀他,倒不如一边整顿队伍,一边谈判,若谈不拢再杀、再退,也能争取些时间。
三么,他不能不问清楚母后和几十万将士的处境。
玄武军这边,张谨言和方逸生正跟王壑交换战况。
见面,张谨言激动叫“哥!”
张开双臂就要拥抱王壑。
王壑见他杀得满身是血,忙拦住道:“别糊我一身血。”
谨言神色一僵
忘了哥爱干净。
王壑把住他手臂,赞道:“弟弟真英雄!”
居然坚持了这么多天。
谨言便憨厚地笑了。
哥赞他,他很开心。
霍非和李菡瑶走来,霍非将田园受伤、需要雪莲的事告诉王壑,说要上雪山去找雪莲。
王壑听后,神情肃穆,道:“好。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将军去办,可顺带采雪莲救田姑娘。”一面丢给李菡瑶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心焦。
霍非忙问何事。
王壑道:“朱雀王挟持了安皇,却被安军困在乌兰克通和玄武关之间,回不来了。请将军即刻率人去接应,务必要将朱雀王安全接回来。西大营的援军就到了,那都是将军的人,你就点一队精兵,从地道穿过去。人数不宜多。”说罢附耳秘授了一番话,告诉他如何通过密道。
霍非道:“定不负所托。”
当即转身去准备。
张谨言惊喜道:“王爷竟捉了安皇?”
王壑微笑道:“我也诧异呢,不知他怎拿的人,想必是一场精彩的谋划。朱雀王盛名果然不同凡响,不仅神勇,还有智谋,竟能人所不能。”
第616章 扬眉吐气
谨言狠狠道:“看秦鹏如何收场!”想到安皇被朱雀王捉拿,安皇后生死不明,几十万安军被困玄武关,他就说不出的畅快,这些天所受的苦难都值了。
李菡瑶提醒他们:“安军已经整队完毕,秦鹏要撤了。”
王壑冷笑道:“他还想走!”一面转身对张谨言道:“等西大营的人马一到,弟弟便如此这般……”
他秘授了张谨言一番话。
张谨言边听边点头。
听完,转身去布置。
这时,对面秦鹏高声道:“王壑,即刻放了我母后和众将士,否则,今日不死不休!”
王壑哈哈大笑。
李菡瑶也冷笑。
“秦鹏,你做梦呢!”
“王壑,你敢出尔反尔?”
“我何曾出尔反尔?”
“你刚才说放过他们,只要本王撤军。”
“我只答应放过他们,没答应放了他们。”
“这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他们现在已是我军俘虏!我不杀他们已是天大的慈悲,怎会放了他们?放了他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玄武军将士?如何对得起我父母?”
玄武军轰然叫好。
秦鹏目光冷厉,寒声道:“原来你在诓骗本王,不过为了拖延时间,最终还是要杀他们。”
他才不信王壑会养着几十万安国俘虏,那不仅费银子,还容易出事,俘虏数量多了,是极容易酿出哗变的。
王壑把脸一放,厉声道:“秦鹏,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一心只知杀戮,妄图侵犯中原,一统天下,敢问你这样暴虐,有何资格统帅天下?”
秦鹏冷笑道:“哦,这么说,你会放了他们?”为救几十万将士性命,他不介意被嘲讽小人。
王壑道:“我父母的襟怀和仁心,你父子永远不会懂!他们设置这太极八卦阵的目的,是为了困敌,而非杀敌。当然,若你不知悔过,在下也绝不会手软,定将他们活活困死在玄武关。这都是你父子逼的!你父子野心膨胀,穷兵黩武,拿万千生灵当儿戏,今日之败,乃是天罚!”
兵法云:攻心为上。
秦鹏被王壑击中要害。
他身后排列着万千将士,此时却死一般寂静。
他不敢回头看身他们一眼,但他清楚,他们在等他的决定。他急速思忖,生恐回答不好,落入了王壑构建的言语陷阱,被人误会他要舍弃这几十万将士,那他昔日的光辉形象将一落千长,只怕安国也无他容身之地了。
他静默半晌,才艰涩问:“你待如何?”
王壑冷冷道:“这场战争,是你父子先挑起的,既然战败,便要承担后果。这些俘虏,你只能赎回他们!我虽然答应放过他们,却不会养着他们。那不但费钱,弄不好还会被他们反噬,傻子才会留下这大祸患。”
李菡瑶暗暗点头。
杀俘虏跟战场杀敌不同,杀这么多俘虏,先不说自己良心过不去,还容易落下暴虐的名声,倒不如让秦鹏赎回去,消耗安国的国力和经济,还积德。
秦鹏忙问:“如何赎?”
王壑道:“五斗米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了。”
玄武军轰然大笑,快活无比。
秦鹏沉着脸道:“你似乎得意忘形,忘了玄武王。”
王壑也把脸一沉,道:“你敢追杀玄武王,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安皇和安皇后,还有几十万安国将士!”
秦鹏感到无比屈辱,然形势不由人,他没有跟王壑犟的底气,因而忍气问:“你想如何赎?”
王壑道:“如何赎,等你投降时再谈,眼下却不能放他们。玄武关炸成这样,必须重新建造,不让他们造让谁造?等造好了玄武关,你再拿钱粮来赎人。”
秦鹏:“……”
玄武军再次轰然大笑。他们先对王壑答应放了几十万安军感到不痛快,觉得他太心软了。对敌人怎能心软呢?现听了王壑这番话,真是太合心意了。
将士们笑着,议论纷纷:
“还是王少爷会安排。照我老朱说的,把人杀了虽然干净,到底有伤天和,不如这样实惠。”
“还积德呢。”
“可不是,王少爷最心善了。”
“心怀仁义呀。”
“玄武关该重造,不然咱们蹲哪儿呢。”
“咱们能当监工了。”
“等造完了玄武关,再卖了他们,一石米一个。”
“一石米?太便宜了。”
“卖的贵了,秦鹏能舍得出银子赎他们吗?”
……
大家恣意嘲弄、宣泄。
安军敢怒不敢言,唯恐连累了安皇和皇后,那憋屈的感觉,生生憋出内伤来。
秦鹏更憋屈,竭力压抑着怒气,问王壑:“我父皇和母后呢?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他们?”
王壑道:“等玄武王回来再说。”
他必须保证朱雀玄武的安全。
秦鹏探明了王壑的底线,终于绝望,眼看东南方一条火光迅速游来,那是玄武军的援军到了。这时哈喇巴儿思将军来回禀,说整队完毕。他即命哈喇巴儿思断后,以进为退,率全军向东北撤退,绕道回安国。
他先对王壑冷笑道:“你不给本王留活路,就别怪本王跟你同归于尽,大家谁也别想活!”
说罢下令进攻。
哈喇巴儿思挥舞着狼牙棒,率军冲过来。
王壑忙握住李菡瑶的手,向后退入人丛中,赵则率众迎上前,跟哈喇巴儿思混战在一处。
对面,秦鹏却在潘子豪等人的护持下,后队变前队,急速向东北方撤离。
然张谨言在他身后堵着呢。
双方碰头,又是一场恶战。
等西大营的人马赶到,玄武军全面反击,双方正激战时,忽然两辆机动车爆炸,玄武军拦腰被截断。
秦鹏大队趁机走脱。
这是奸细在作怪。
原来,王壑因为粮草被烧,特意制定了一套规制,防范内奸。他按照军中编制实行连坐处罚制度:十人为一火,十人相互监视,出事后连坐处罚;十火为一队,十火相互监督,以此类推,使得奸细没机会下手。
西大营人马这一路都平安无事,到了玄武关,正赶上玄武军追杀秦鹏,奸细便忍不住出手了。
一出手,便被发现了。
他却于混战中逃走了。
第617章 投降、求和
王壑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忠于废帝、忠于秦氏皇族的人还有很多,不是那么容易清洗干净的,一味杀戮也不是上策,只能缓缓图之。
这奸细就是皇城兵变次日,赵朝宗奉命对京城大清洗时擒拿的胡姬酒肆的女掌柜胡姬。
潘子豪听秦鹏说她被捉的事,便传信给京城的亲信,用李代桃僵之计将胡姬给救了出来,再戴上人皮面具,冒用了西大营中一名身具胡人血统的禁军身份,潜伏在军中,寻找机会制造混乱。然自从王壑在军中推行连坐规定后,军中防范极为严密,她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直到北疆,眼看玄武军追杀秦鹏,才冒死出手。
因是夜间,她引爆了两辆装载军火的机动车后,便钻入人群中,最后顺利回归秦鹏身边。
秦鹏喜出望外。
然不等两人叙旧,张谨言便率军追来,且一直紧追不舍,直追得秦鹏上天无门、入地无缝。
穷途末路之际,秦鹏灰心了。
这天,他接到国内消息:玄武王潜入安国京城,杀了数名重臣,被安国御林军追杀落网,然而,那玄武王是假的,真正的玄武王却失去了踪迹。
秦鹏瞬间做了决断。
他想起史书记载:
安国第一代皇帝秦霖,同时亦是大靖第一任青龙王,当年于两国交兵正酣时,忽然宣告求和,愿臣服大靖。
群臣都不可思议地反对。
因为安国并未战败。
秦霖对群臣道,再打下去,安国未必输,大靖也不可能赢,输的是两国的百姓,还有那些死于疆场的将士们,朕不能用北国黎民的鲜血跟大靖耗下去。
他道,只有做了皇帝,才会明白为君者肩上担的责任。不顾天下苍生的人,没有资格为君;便侥幸坐上龙椅,也坐不稳;便暂时坐稳了,也绝坐不长。
秦鹏当年读到此处,不大以为然,总觉得青龙王太忍辱负重;眼下,他却深深体会到祖宗的大仁大勇。
没了安皇和安皇后,他就像初次执掌家业的少主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顾忌父皇和母后,又顾忌被困在玄武关内的几十万将士,还顾忌安国百姓。
他从未像眼下这般,体会到为君者肩负的责任。
安国还能承受连年征战吗?
若敌人平庸还好,他还有机会;然无论是王壑,还是张谨言,甚至李菡瑶,都是百年一见的杰出英才,再加上玄武王和朱雀王,又没了心胸狭隘的嘉兴帝掣肘,他实在没有胜算,若不及早收手,恐下场凄惨。
他奇怪自己当初就没想到百姓之苦,他不是不体恤百姓的主子。他想,当初他父子都太自信了,仿佛这一战一定能打败大靖、收复中原,于百姓是有利的,于安国是有利的;现在败了,那心境便截然不同了。
明明快到三月,正是一年好时节,而他的将士们却饥寒交迫、潦倒不堪;不知谁吹起了胡笳,悠悠的、苍凉的乐声听在耳内,仿佛哭泣。
按理,他该以扰乱军心为由,惩罚此人,然他却没有追究,因为他清楚,胡笳音未变,变得是他的心境,是将士们的心境,他们已到穷途末路。
他想到了楚霸王项羽。
巧得很,他也有个“虞姬”。
他的“虞姬”虽有异族血统,却是汉人的名字,名叫蓁蓁,他满腹的心思,先问解语花。
“蓁蓁,王壑骂本王兴兵作乱、穷兵黩武,才有此败。你说,本王真的遭受天罚了吗?”
“不,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
“本王想求和。”
“殿下高瞻远瞩。”
“你不觉得本王懦弱吗?”
胡姬含泪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大靖表面盛世昌平,实则岌岌可危;眼下,大靖看似混乱,却是破而后立。王壑重用谢耀辉等老臣,又肯提拔新人,眼下大靖京城比嘉兴帝在位时更安定。还有江南李菡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我们想收复中原,太难了。”
她竭力安抚秦鹏。
她全力支持秦鹏。
秦鹏——安国的大皇子,原先何等意气风发,眼下却满脸的沧桑,但她不会因此看轻他,反而更爱慕、敬重他,因为他现在是真正成长了,以君主的大仁义襟怀,替百姓着想,为社稷着想,而不是一意孤行。
秦鹏紧紧拥着她,想从她身上汲取信心。他轻声道:“知我者,蓁蓁也。别人未必会知本王,定会骂本王懦弱无能,那也由他骂去。太祖不也被人骂过么。”
蓁蓁死死咬着唇,不敢让哽咽声泄出来,等压住那一阵悲伤,才以商量的口气道:“就怕王壑不肯答应。他父母虽被嘉兴帝迫害,却是死在安国手上。”
秦鹏肯定道:“他会答应的。他若是好战嗜杀之辈,绝不肯放过安国几十万将士性命。再说,大靖内乱未平,本王断定他也急于从北疆抽身。议和后,他可腾出手脚来平定内乱,我们也可休养生息。本王只担心父皇和母后,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怕他不肯放过……”
奇怪,他感觉自己很了解王壑似的,两人若非对手,定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然而可惜的很,他们是仇人,所以他说到后来,神情凝重。
不过,他没有退路了。
他坚定道:“若能议和最好;若他不肯答应,哼,本王虽无力再兴兵,派人给他制造麻烦的能力还有。之前本王不就给大靖制造了许多麻烦么;他们的玄武王,这次潜入我安国京城,刺杀我安国重臣,本王也会!”
真要那么不择手段,必定酿成大乱,就像这次战争,直到一方战败为止。不,战败也不能终止,等几年恢复元气了还可再战,议和只能暂时休战。
但是,他要先保住性命才能议和,若他成了俘虏,王壑一定会杀他,还议什么和!
翌日,秦鹏派使臣去见张谨言,投降求和,他自己却带着哈喇巴儿思等人悄悄脱身,消失无踪。
张谨言接到降书,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追了,追这么远,补给跟不上,将士们也都人困马乏,秦鹏的求和正中王壑下怀——王壑就是要逼秦鹏投降、求和——于是他一面传信给王壑,一面派人清点接收俘虏。
谁知,不见了秦鹏。
谨言虽惋惜,也在意料之中——双方打了这么些天,他早知道秦鹏是个厉害人物。
他与使臣约定,依旧回到玄武关下进行谈判,于是押着几万俘虏得胜回营。
至此,这场战争终于结束。
且说玄武军营寨这边。
李菡瑶得知议和消息时,刚去探望田园归来。
田园一直昏迷着,偶尔清醒,时间也很短暂。
李菡瑶告诉她:霍非亲自上雪山帮她采雪莲去了,叫她安心养着,等霍非回来,用雪莲入了药,她的伤就能好了。
田园听了欢喜不已。
李菡瑶跟她脸挨着脸儿,说私密话儿,小声道:“霍将军主动要去采药的,想是不放心交给手下人办。”
田园眨巴着黑眼睛,用细细的、微弱的声音问道:“真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呢。
李菡瑶白了她一眼,道:“我还能骗你!”
田园便欢喜地笑了,略有点羞涩,道:“他瞧着冷冷的,其实心肠最热,是个真正的英雄。”
第618章 相知相许
李菡瑶不赞同道:“是吗?我没看出来他热心。他对人一直都冷冷的。”故意凸显霍非对田园不同。
田园听了自然更加欢喜。
李菡瑶见她才说了几句话就支持不住了,睫毛沉重的抬不起来,便借口自己忙,告辞。
她道:“我那边还有许多事——金元他们的粮食都到了,清点交接,王少爷一定要我在场。这两天我忙得脚不沾地,又想你,才偷空来看你的。”
田园忙道:“姐姐去。我睡会儿。”
李菡瑶嘱咐她静养后起身。
出了营帐,笑容便消失了,悲伤压抑不住地浮上心头,眼睛红了,她便站在那平定情绪。
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
小时候,因家境优渥,父母相亲,她就像生活在蜜水里,很少哭;长大后,虽遭遇了几件痛心的事——比如外祖家被灭门——但她那时已历练得心性坚韧,就算掉泪,也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非因软弱哭泣。
然田园实在令她忧心。
她看见营寨内将士们来来往往的,脸上兴奋和悲伤交替,兴奋是因为打了胜仗,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悲伤是因为这两天他们清点战死同袍名单、掩埋尸体、登记名册、计算死后抚恤等事,忍不住难过。
这种心情,李菡瑶最理解。
凌寒凌风在旁等着她,自从那天安军冲进营寨、她命悬一线后,他们悔恨不已,再也不肯离开她半步,哪怕李菡瑶本人命令也不听,走哪跟哪。
“姑娘,田少爷来了。”
凌寒低声提醒李菡瑶。
田方从对面匆匆走来,手上拿着一串手串,红色、绿色宝石中间夹着灰白的骨雕,像是狼牙,一望而知是异族人佩戴的饰物,看见她站住招呼“观棋姑娘”。
李菡瑶问:“你从哪来的?”
田方举起手串道:“我得了这个手串,拿来给妹妹玩。还有一件好事告诉妹妹,让她高兴。”
李菡瑶问:“哦,什么好事?”
田方笑了,道:“秦鹏投降了,派使臣来求和呢。”
李菡瑶一听,果然是好事,忙就要去瞧,临去时低声嘱咐田方道:“这手串不错,宝石是真的,田妹妹肯定喜欢。你进去吧,别多说话,她眼下劳不得神。”
田方忙点头,又解释手串的来历,略显自豪道:“这是我从敌人身上撸下来的,我杀死的,是个头领呢。”
说罢放轻了脚步进帐。
他被田园刺激得奋发,脱去了纨绔的习气,从此在军中成立一番功业来,这是后话。
李菡瑶忙来找王壑。
王壑这两天一直忙着善后,终日在中军大帐内处理公务。李菡瑶进来,只觉静悄悄的,并未发现使臣,只有王壑坐在长条几案后,低头看公文。
她放轻了脚步,打量他。
这两天,他们的情感处于很微妙的相知相许状态:经过那晚的惊心动魄后,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的心意,再不掩饰这心意。但他们都是满腹诗书的才子和佳人,又极有傲性和自尊,对情感的表达,推崇含蓄朦胧,忌讳直白。倒不是他们虚伪,而是太直白了显轻薄;眼下在军营内,他们也不能太过亲密和放肆,那不是他们的做派。
但这也使得他们很惹眼了。
尤其是王壑,出身名门、才智超绝的他对女子向来都是淡淡的,并非他有意怠慢人家,而是他见过的女子,少有能在言谈举止上吸引他的;现在公然恋上一个小丫鬟,怎不让人吃惊、好奇?而他一旦放开情怀,其深情款款,足令任何女子迷醉,李菡瑶也难抵抗这魅力。
王壑听见动静抬眼,见是她,忙招手道:“安国遣使来求和了。我正要派人叫你来商量呢。”
李菡瑶走过去,问:“人呢?”
王壑道:“让他等着呢。先晾一晾他。”
他招呼李菡瑶坐,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李菡瑶脸上晃过,立即把她看了个透。
慕容星死,田园命在旦夕,他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但他并不安慰劝解她。他以为,提起这事不但不能安慰她,反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令她再痛一次;所以,他派给她许多事做,要她在忙碌中忘记悲伤。
后续的粮草陆续到了,他请她参与清点和接收。
他道:“虽说是李家捐助的,也要有个数目,不能一本糊涂账。我粗略估算了下,绝不止一百五十万石;银钱花费更多。——那些孩子花的银钱,搁在平常,买三百万石粮食也够了。这些账,都要公诸于天下。”
他还跟她商讨俘虏的安置、战死将士的抚恤、立功将士的奖赏,以及玄武军下一步行动,一点不拿她当外人,仿佛他们是同袍,而非各为其主。
这份苦心和深情,李菡瑶全都能领会,深感甜蜜,可是田园命在旦夕,让这甜蜜中带点儿苦,不那么纯碎。
她坐下,看见旁边地上放着食盒,便知是梁朝云送来的,因问道:“你还没吃饭吗?”
他微笑道:“等你呢。”
说罢起身,把几案上的文书收拾了,摞在一旁,又去提了食盒来,打开,一样样往外端饭菜:有一大海碗米饭,还有一砂锅汤,还有几样荤素不等的菜蔬。
端齐了,又盛饭。
盛一碗,先搁在李菡瑶面前,又拿一双筷子架在碗上,偏着头,明亮的双眸瞅着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将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吃,然后又舀汤。
李菡瑶先呆呆地瞧着他忙,直到他把一碗汤搁在她面前,方觉不妥,忙起身道:“我来吧。”
王壑微笑道:“受宠若惊?”
李菡瑶点头道:“是呢。要你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伺候小女子用膳,罪过;更何况你虽无官职,却是真正的三军统帅,我只是一个小丫鬟,不合礼数。”
她也帮他盛了一碗饭。
王壑便任凭她忙,眼中笑意满满,一副“我知道你口不由心”的神情。这神情传递的不是鄙夷,而是欢喜。那“风华绝代”四个字取悦了他。他喜欢她这样不加掩饰地赞美他。
李菡瑶觉得,被他瞅一眼,心湖就像燕子斜斜地从水上掠过时,翅膀轻轻地点了下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又像江南的春雨天,雾蒙蒙的雨丝落在湖上,激起密密层层的看不见的酥麻,荡漾着神秘的生命力。
她忙坐下,低头吃饭;吃了两口白饭,都忘记了搛菜,等想起来,觉得自己太忸怩了,便借着搛菜的工夫抬头,正想问王壑一句话,却见他搛了一筷子菜送到面前,说道:“尝尝我姐的厨艺,比御厨也不差。”
第619章 心有灵犀
李菡瑶忙端起碗来接着,吃了一根笋,诧异道:“梁姐姐果然好厨艺。也没放什么呀?”她仔细看了看碗里的菜,不过就是肉丝炒笋丝和木耳,也没别的配料。
王壑笑吟吟道:“不论多平常的食材,只要从我大姐手上走一遭,再端出来就不平凡了。”
李菡瑶听他说的有趣,也瞅着他微笑。
王壑仿佛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迎着她的微笑,继续道:“我小时候很有些古怪脾气,琢磨机关术数或者读书,常常忘了吃饭,又不许人打搅,等肚子饿了,我便去大姐院里找饭吃。无论什么时候去,总有饭吃。人家闺秀的院里种花草,我姐的院里种药草,屋子里桌上柜里排列许多瓶瓶罐罐,都装的各种药。那气味忒浓。我那时候很嫌弃。”
李菡瑶问:“那你为何还要去?”
王壑道:“那儿清净。”
他对她是完全的敞开心扉,不但常跟她商讨公事,也常说他的私事,常提他小时候的事。
李菡瑶听他娓娓道来,脑海里浮现一个优雅谦和的世家小公子形象,但这优雅谦和是表面的,是出身和教养塑造就的他,其实他骨子里很自由,正如他说自己“很有些古怪脾气”。这点上,她跟他不一样:她很直接,怎么舒服怎么来,并不强令自己装贤淑、守礼仪。但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他又替她搛菜。
她也替他搛了几回。
他们并未刻意亲密。他想着她是客,而且正为亲人伤心,他得呵护他;她想着他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儿,肯为自己一个小丫鬟搛菜,她该识趣、领他的情,也伺候伺候他,不能理所当然地只享受他伺候。
气氛就美好了。
赵宁儿这时走进来,看见这情形怔住。事实上,她看见不止一次了,每次都心疼如绞。
王壑抬头看见她,忙招呼:“赵妹妹来了。坐下说话。”
赵宁儿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李菡瑶站起来,问:“赵姑娘吃了吗?”
赵宁儿道:“没有。”她是特地赶来跟王壑一起吃饭的,谁知他问也不问她,倒是这丫鬟问了。
王壑诧异道:“怎还没吃?”
赵宁儿幽怨地看着他不语。
李菡瑶忙道:“一起吃,这还有碗。”说着就拿碗替她添饭。幸好有多的碗筷,因为王壑偶尔留方逸生吃饭,梁朝云后来送饭就多备了一份碗筷。
王壑解释道:“我以为妹妹跟大姐一起吃了。去大姐那里吃热饭热菜,人又多,又热闹。你怎没去?”
赵宁儿坐下,反问道:“那壑哥哥怎不去?”
他若去了,她也不必来了。
王壑道:“我哪有空。”
赵宁儿:“……”
又是这个话!
他整天忙,这小丫鬟也整天忙,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公事和私话,她永远插不进去。
赵宁儿委屈的想哭,正好李菡瑶递了饭碗过来,她接过去闷头吃,也不知道搛菜,因为她根本食不知味。
李菡瑶见她大口吃饭,以为她饿极了,忙替她搛菜。
王壑也帮着搛。
赵宁儿碗里堆满了菜。
这并未让她好过些,因为这两人做什么都是一致的,仿佛心有灵犀;他们对她也尽可能的爱护,使她连发作的借口都没有,但她并不需要这样的爱护——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的爱护,这小丫鬟并不比她大多少。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王壑,毫不意外的,她又承受了更多打击:王壑正看着那小丫鬟,那明亮、深情的目光,含笑的嘴角,正传递无言的交流。
李菡瑶觉得桌上有些静,正好她也吃不下了,便放下筷子,问王壑:“你打算如何议?”
问的很突兀,但王壑知道她是问议和的事,便回道:“割地、赔款。”语气轻快的无情。
李菡瑶又问:“安皇呢?”
王壑道:“押回京,做人质。”顿了下又道:“当然,须得朱雀王和玄武王安全回归。”
否则只能交换人质。
李菡瑶想起什么,歪着头瞅住他,问:“你早有了决定?”那还说叫她来商议,哄她呢?
王壑明白她未尽之言,微笑道:“嗯。仓促间只想到这点。姑娘可还有什么建议的?”
李菡瑶道:“我不敢胡乱插嘴。”
王壑道:“何不说来听听。”
李菡瑶便道:“别的倒罢了,那潘子豪投敌卖国,烧毁粮草,难道你肯饶他?让秦鹏交出来!”
说到后来,她声音冷冽。
王壑一口应承道:“好!”
其实,他怎会忘记潘子豪,不过是故意留着让她提出来,他再答应她,让她满足而已。
李菡瑶果然笑了。
赵宁儿尝试着想插入他们的谈话,然开始时根本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等到弄明白了,却依然插不上,因为他们对答太快了,一人问了,不等她想清楚怎么接话,另一人就已经回答了,问的人又问新的问题。到后来,她忘了吃饭,只顾愣愣地看着他们,似乎听傻了。
李菡瑶见她粉艳的腮颊上沾着一粒米饭,一双大圆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神情可爱的很,便从袖内扯出帕子,替她将饭粒拭去;又问:“姑娘可要喝汤?”
赵宁儿胡乱点点头。
李菡瑶便替她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又端起王壑的碗,替王壑添汤,王壑微笑等着。
赵宁儿觉得这情形很刺眼,不想再看,急忙低头喝汤,喝的“呼呼”响,掩饰心慌。
李菡瑶听了,不禁微笑,觉得她跟一般名门闺秀倒是大不相同。她原是心思敏锐的人,之所以忽略赵宁儿对王壑的感情,却怪不得她,是赵宁儿有意掩饰。
赵宁儿见王壑公然对小丫鬟深情款款,虽心碎神伤,却再不敢像以前那般对王壑厮缠,觉得那不但没廉耻,且没尊严,可她又实在放不下他们。
她自诩是王壑的护卫,总跟着王壑,而小藤甲军们则要保护李菡瑶,王壑和李菡瑶办公事时,她便跟小藤甲军们混在一起,尤其跟小绿玩得好,仿佛对王壑不大在意,将一腔少女心思藏得紧紧的,李菡瑶才被瞒过了。
李菡瑶正看着赵宁儿喝汤,感觉王壑在旁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便测过脸来,正撞入他的黑眸深处。这样的情形有过很多次,然每一次都引得他们彼此心跳,触动心弦的滋味美妙无比,于是一再领略。
第620章 她喜悦,他便喜悦
可是赵宁儿在旁边呢。
李菡瑶便想找些话来说,在这甜蜜如蜂蜜般的浓烈气氛中掺点儿其他东西,搅和的淡点儿。
“霍将军可有消息?”
“今晚可回营。”
“真的?!”
李菡瑶问时,并未报多大的希望,不过是聊以安慰她焦灼的心,谁知竟问出结果来,且是个好消息,顿时激动不已,那脸上便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这正是王壑想要看到的。
她喜悦,他便喜悦。
她开怀,他便开怀。
他故意留着这消息不说,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赵宁儿这下挤入他们谈话了,抬头惊问:“朱雀王叔要回来了?”那神情,仿佛孩子期待远行的父母归来。
王壑笑吟吟点头。
李菡瑶心里默算了下,疑惑问:“为何这样快?”
王壑道:“有一条密道,可直接穿过雪山。”他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这是他预留的另一条消息。他肯定这消息能引起她的兴趣,吸引她的心神。
果然李菡瑶问:“密道?”
王壑正要解释,一禁军来回禀:朱雀王和霍将军马上回营,霍将军特差遣他先来报信。
王壑大喜,将筷子一放便起身,对李菡瑶道:“走,去迎接朱雀王。路上再跟你说密道的事。”
李菡瑶急忙起身。
她虽然急等着霍非采了雪莲回来给田园治伤,但对朱雀王也是盼望的,因为朱雀王挟持了安皇,可以让他们在跟安国的谈判中占据有利形势。
谈判顺利,战争才能结束。
只有北疆战事真正结束,外患平定,她才能心无挂碍地回江南,进行她的事业。
她已在筹划归期了呢。
赵宁儿才吃到一半,见他们要走,赶忙丢下筷子,跟着他们出了营帐,边走边用帕子擦嘴。
他们是去雪山下迎接朱雀王和镇远将军,赵晞唯恐遇见逃窜的安军,调了一个指挥营的人马保护他们,然凌寒依然不放心,小藤甲军们倾巢而出,护在李菡瑶身侧。
王壑见此情形,微微一笑。
赵晞和赵宁儿则暗自嘀咕:这阵仗摆的,跟将军似的,哪像个丫鬟。但一想到王壑也是没有任何官职,她不也调集这么多人保护他,唯恐他出事?
出营时,又有禁军来回禀:张世子凯旋而归!
王壑交代一张家子弟,速去告诉张谨言,让他回来后,率领所有将士到辕门外列阵,预备大鼓和响锣,迎接朱雀王;再拉出俘虏来,迎接他们的安皇。
众人听了大笑不止。
当即分头去准备。
营寨内霎时沸腾起来。
这日天气晴朗,在营寨内还不觉得,等出了营寨,便有种天高地阔之感,高处的雪峰、低处的山丘和原野,在阳光下展现壮观的、辽阔的景色,明净又清晰,又极富有层次感,由高向低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
李菡瑶转脸看向王壑。
王壑也侧首看向过来。
这一刻,两人觉得:这天地就像他们此刻的心境,也天高地阔,明净清晰;李菡瑶心中略有阴影,则像空中淡淡的云,在阳光下并不沉重。
这阳光,便是希望。
她此刻便是去迎接希望的。
他们骑着马,并肩而行。
王壑指着前面的巴颜喀勒山和卡在两峰之间的玄武关,对李菡瑶讲解太极八卦阵:
在玄武关内有新旧两城,新城是阳鱼,旧城是阴鱼;
玄武关的外围有东西两峰,东峰是阳鱼,西峰是阴鱼;
在玄武关的地底,有数条密道,其走势构成了阴阳鱼的轨迹,也是阵法的精髓所在。
阵法有两条生路,一条生路出口在西峰的南山顶,一条生路的出口在东峰的北山脚……
李菡瑶诧异道:“北山脚,那不是朝着安国方向?”
王壑点头道:“正是。这也是父亲和母亲的苦心:玄武关的太极八卦阵并非杀阵,而是封阵,尽量减少杀戮。生路是留给有缘人的,若是野心勃勃之辈,则很难体悟他们的用意,必定会踏入死路,万劫不复。”
李菡瑶赞道:“真巧夺天工!”
又道:“安皇后怕是没命了。”
王壑漠然道:“这不用说。”
那天形势紧迫,他无暇深想,后来他领悟了太极八卦阵的精髓,便知安皇后绝无可能生还。
赵宁儿见王壑指点着对面的雪山和玄武关,满嘴里都是“阴鱼”、“阳鱼”、“乾坤坎离震兑”这些字眼,而那小丫鬟神情专注地听着,居然能听懂似的,不住点头;偶尔插一两句,王壑必定欣喜地点头,显然被她说在关键处,而他感到“英雄所见略同”。他们不仅是知音,有共同的语言,也有同等的智慧,这令赵宁儿倍感打击和难受。
若王壑不是虚空指点,而是在纸上画出来,或者对着具体的阵法图讲解,这小丫鬟领悟了,那她还能接受;可是两人就对着虚空指点,听的人在脑子里生出一幅阵法图,而她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怎不令她倍感打击!
她不知不觉落后一个马位,许是马儿自己落后了,又许是她感到自惭,忘了催马跟上。
总之,她再不跟他们并行。
她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他们都在为亲人服丧,都穿着素净的衣服,披着素净的斗篷,一个灰,一个青,是那么的相宜,而她一身的大红骑装,跟他们格格不入。马儿轻快地跑着,王壑侧首看向那小丫鬟,阳光下,他的笑容温柔。他不知说什么,小丫鬟也笑了。
赵宁儿从未见壑哥哥这么温柔。
她却想哭了。
赵晞忽然在她马屁股后头猛抽了一鞭子,汗血宝马被抽得痛了,突然间窜了出去,赵宁儿在马上略一摇晃身子,很快坐稳,显示她非凡的骑术和武功。
赵晞也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经过王壑和李菡瑶身边时,对王壑道:“我们去前面探路。”
王壑道:“辛苦姐姐。”
赵晞便和赵宁儿跑远了。
一直跑到雪山脚下,赵宁儿回头,纳闷地看着赵晞,问:“大姐姐做什么抽我马?”
赵晞面无表情道:“教教你怎么做朱雀王族的姑娘!”
第621章 今晚就告诉他
赵宁儿惶惑不已。
她暴露心思了!
她以为自己掩饰很好,可是瞒过了那小丫鬟,瞒过了壑哥哥,却瞒不过赵晞姐姐,且赵晞姐姐一向厉害,是有资格和能力教训她的。
赵宁儿羞惭地垂头。
赵晞喝道:“抬起头来!”
赵宁儿急忙又抬头。
赵晞对她说了一番话。
赵宁儿流下了眼泪。
后面,李菡瑶看见旷野中一条浅浅的溪流,溪水很清澈,这在北方很少见,不由问:“这水从哪里来?”
嘴里问着,心里已知答案。
其实她并无多少求知欲,信口就问了出来,在这样的时候,身边一切的人、事、物,哪怕很平常,他们也不觉无聊和空泛,都很有品评的兴趣。
果然王壑道:“雪山上淌下来的。这时节虽然还不算暖和,跟江南没法比,冰雪也开始融化了。再过一阵子,等青草都发了,到处一片绿,那才美呢,白的羊、黄的牛、黑的牛,散布在青青的草地上和山坡上吃草,远远的望过去,就像你们那织锦,且花色是流动的,身处其中,忍不住想纵马驰骋……水也清,还特别的凉爽……”
李菡瑶确实想放马驰骋。
这人,随便说什么总能打动她。她也算走过不少地方,却比不上他,把大靖天下都转了个遍。
她的目光一定泄露了她的心思,王壑侧过脸来,微笑地看着她,仿佛说“跑起来吧”。
他们便跑了起来。
李菡瑶边跑边想,这算什么呢?她打败了自己,成功地俘虏了他的心,该高兴呢,还是该难受呢?
想了下,很快便想通了。
她该高兴!
因为他并未爱上别个女人,爱的还是她。在他那方面,他爱了两个人——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在她这边,他只爱了一个人,都是她。这表明,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她身上的特质不变,必定吸引他。
而观棋并未吸引他。
李菡瑶很肯定这点:若是观棋装扮的李菡瑶吸引他,他绝不肯放弃小姐,而接受丫鬟。
她知他已经决定了!
他选择了丫鬟!
否则,这几天他不会公然对她亲密。上次在军火研制基地时,他可不像这样,那时他既被她吸引,又竭力抗拒、回避她的吸引,生恐自己沦陷。
李菡瑶不是没想过对王壑坦白,然她精明的头脑和在商场上历练出来的谨慎,都阻止她这样做。
她与一般这个年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同,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女情窦初开时,天真、容易冲动、不顾一切;她却于心动之时,依然能保持冷静的理智。
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这点,因为她有个绝好的借口延宕这坦白,那就是:田园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儿女情长呢?现在霍非回来了,田园有希望救治;再加上雪山下的风光这么好,心情飞扬时,她坚固的心理防线有了松动。
她想,今晚就告诉他。
一时跑到雪山脚下。
赵晞等人却不在那。
他们抬头向山上看去,就见山上一行人正下山。原来,霍非和朱雀王他们出了密道,先踩着滑雪板溜到半山下,到了没有雪的地方,再走下来的。
赵晞是去接他们去了。
李菡瑶和王壑再无心说别的,都紧盯着山上那一行人,然等待格外显漫长,李菡瑶便问:“玄武关内的安军,你一直没理会他们,也没去看看?”
王壑眼盯着山上,沉声道:“没去看。那就是一群狼,放出来不但不会感激我们,还会咬人的;须得先饿几天,让他们尝尝深陷绝境的滋味,再放,只怕就会感激上苍赐给他们的生还机会了。再说,我们人手也不够,放出来谁管?朱雀王和霍将军回来了,就有人管了。”
李菡瑶轻轻点头。
树林内忽然钻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几个玄武军,中间是身穿火红朱雀王袍的朱雀王,还有赵晞赵宁儿;再后面是玉麒麟霍非;与霍非并行的是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双手被反捆在背后,由霍非亲自押解,后面还有禁军断后,不时推他一把,推得他趔趔趄趄。在这种情形下,那代表无上威严的龙袍穿在他身上不但不显威严,反让人觉得十分可笑,还不如朱雀王英姿勃发。
李菡瑶便知这是安皇了。
王壑急忙率众迎上前。
王壑躬身道:“晚辈见过王爷。恭喜王爷凯旋归来!”
朱雀王脸上也现出喜悦的笑容,却并没接他的话,只点点头,问:“玄武王可有消息?”
王壑道:“晚辈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朱雀王听后,转脸瞅了安皇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安皇淡笑,不置可否。
朱雀王又问王壑:“可有消息?”
王壑道:“暂无消息,不过王爷放心,姑父定会平安。安皇后和几十万安军还被困在玄武关内呢,秦鹏不能不管。他已经递交了降书,并遣使来议和。”
朱雀王蓦然睁大眼睛,接着“哈哈”大笑,伸手拍着王壑肩膀道:“你小子……好!很好!本王没看错你!安皇,你可还有话说?你儿子投降了!”
似乎他和安皇赌了什么。
这个赌约还是关于王壑的。
现在,他赌赢了。
安皇眼神不善地瞪着王壑。
王壑淡淡笑着。
尽管他因为父母的缘故极恨安皇,但是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恨一个人,绝不可气急败坏地、尖刻怨毒地咒骂,那不但不能打击对方,反使对方得意,觉得自己控制、影响了你,虽败犹荣,所以,他刚才根本就没看安皇,只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却告诉朱雀王秦鹏投降的消息,以此来打击安皇的心防。他以为,这是对安皇最有效的攻击。
安皇果然被打击到了。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壑,意会到这少年的险恶用心,可是他不能不在意,撇开几十万安国将士不提,“安皇后”三个字足以令他担忧、心神恍惚了。
皇后现在怎么样了?
他之前还只是形容狼狈,现在则是精神恍惚,看上去,骤然间老了几岁的样子。
朱雀王痛快地大笑了一场,瞥见安皇这样子,眼中竟露出怜悯来。他对安皇的心情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英雄末路,指的就是安皇眼下这境况。若真在战场上战死,还悲壮些,还能维持尊严;可现在却生死两难。
这怜悯只维持了一刹那,他是不会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很快便调转心神,关注其他。
比如,李菡瑶。
他在山上就看见李菡瑶了,虽着男装,分明是一女子,面容虽稚嫩,举止和气度却十分从容;她与王壑并肩而立,王壑对她似乎也很不一般。
李菡瑶根本没关注他们不见硝烟的交手,她第一时间去看霍非,想知道他采来雪莲没有;霍非也第一时间看向她,想知道田园可还撑着等他回来。
第622章 不可言说的情义
李菡瑶目带询问。
霍非微微点头。
李菡瑶顿时身轻、心也轻了,不由自主展开笑脸,对他道:“将军把雪莲交给我吧。我马上送回去。”
她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霍非忙道:“我送去。”
一面叫人拉马来。
“这是何人?”朱雀王问王壑。
“这位是观棋姑娘。奉李姑娘之命,来北疆送粮草的。多亏了她,我们才能赢得此战。”王壑道。
李菡瑶忙上前拜见。
朱雀王微微颔首,道:“姑娘和李姑娘深明大义,功在社稷,千秋永颂!北疆将士铭记于心!”
李菡瑶肃然道:“不敢当王爷如此赞。国家有难,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这原是我等分内应当的事。”
朱雀王目光一亮,道:“好一个分内应当!说的好!”
王壑也笑了,看着李菡瑶,与有荣焉。
赵宁儿则闷闷的——瞧,这小丫鬟真的厉害,刚见面就让朱雀王叔刮目相看。她拿什么跟人比?
当下,王壑让人拉马来,众人上马;又告诉朱雀王,张世子也刚得胜归来,正等在辕门外迎接王爷呢。
李菡瑶和霍非都想,接下来要为王爷接风洗尘、商议军情,怕要忙到晚上都不得闲,田园却是等不起的,须得先把雪莲送去给梁朝云,及早入药。
于是霍非向王爷告罪,要先行一步,送雪莲回营。
朱雀王已知他采药的事,并未多问,只叮嘱他道:“送去了就过来。”仿佛有什么事似的。
朱雀王一怔,随即道“是。”
李菡瑶也要跟他一起走。
王壑忙劝她道:“让霍将军送吧。你去也没用,白着急,等熬药又心焦,她吃了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总要睡一觉才能看出成效来,不如同我们一起,等散了再去瞧她,那时也能看出药效了,也不会焦心了。”
霍非也让她不必去。
当时,朱雀王等人都住了马,都看着他们,只见王壑对李菡瑶柔声轻语地劝慰,目光更是粘在李菡瑶脸上一般,显出对她非同一般的爱慕,连分开一会不能忍受;又跟朱雀王嘱咐霍非一样,希望她能参与接下来的事,都很吃惊,其中朱雀王比旁人更加关注,连安皇都看住了。
李菡瑶恍然不觉,心想:给朱雀王接风是大事,礼仪所需,不好缺席;再者,看王爷刚才交代霍非,似乎有什么事要公布,倒不好错过的。王壑说的也有理,田妹妹纵吃了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总要等睡一觉醒来,才能知道结果。不如就等散了再去,便能两全了。
于是向王壑点头道:“也好。”
王壑欣然一笑,又对霍非道:“劳烦将军走一趟了。请告诉田姑娘,说观棋姑娘回头便去瞧她。”这是唯恐田园误会李菡瑶还不如外人关心她,特地解释。
霍非道:“好说。”一带马缰,率领几个属下策马疾驰而去,先一步赶回营去了。
朱雀王见王壑替这小丫鬟想得如此周到,不由再次打量他们,丝毫不觉得一个王爷,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人家一双小儿女瞧,是怎样的不合适,仿佛这不是王壑的私情;或者,这件事涉及王壑,就不是私情了。
赵宁儿根本不敢抬头,就像大家盯着她似的窘迫,其实,她若真作为当事人被关注,也不会囧了;正因为她被忽略才囧——以前她可是“壑哥哥”不离口的,总跟着壑哥哥,现在壑哥哥爱上别个女子,怎不让她难堪。
赵晞有些看不下去了,偏又无可指责,毕竟王壑又没说什么轻狂的话,不过是劝了李菡瑶几句;而李菡瑶更无不当之言,然而落在众人眼里,就觉得他们这平常的交流不寻常,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情义和爱恋。
李菡瑶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觉得有些窘了,忙催王壑道:“我们也走吧。”
众人便簇拥着朱雀王,向营寨奔来。
途中,王壑问起擒安皇经过。
李菡瑶忙竖起耳朵。
朱雀王淡淡道:“运气!”
安皇听了气得肝疼。
王壑笑道:“王爷的气运自是一般人不能比,但再好的气运,也要王爷能准确把握,机会稍纵即逝。晚辈很想听听,王爷是如何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的。”
李菡瑶听他这话,倒像是拍朱雀王的马屁似的,不过拍的很巧妙,不由垂眸,抿嘴微笑。
偏被王壑看见了,侧首瞅住她,用目光温柔地谴责她,不该偷偷地嘲笑他。
她忙道歉似的对他眨眼。
他这才放过她,转过头去。
结果,恰撞入朱雀王眼中,王爷正以一种冷静的、睿智的、好奇加探究的目光瞅着他。
王壑:“……”
他就像私会被逮着了。
为掩饰尴尬,他催问:“王爷怎不说?”
朱雀王的一个亲信,叫李寒的,知道王爷的脾气:年纪越大,威严越重,是断不会当着这些晚辈和属下的面吹嘘自己的功绩的,而王壑的问题也不能不回,于是主动开口,对王壑等人说起擒拿安皇的经过。
原来,朱雀王此去乌兰克通,想着乌兰克通地势巍峨险峻,又有安皇亲自坐镇,守备森严,凭自己带的这点人绝难有所作为,非得出奇计不可。
他便想半路袭击。
这偷袭不是针对大军,只针对安皇;靠的也不是人多,而是他自己,他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这便要事先谋划得当。
先要选一处有利地势。
他们查探了乌兰克通和玄武关之间的官道,挑选了一处拐弯的山嘴,官道左侧的山野有一处坑洼。某夜,他们在那坑洼下挖了个地洞,挖出一条地道,横通向官道中间,然后再向官道前方直挖。布置好了,便藏在地道内,静等安皇驾临玄武关。却命一斥候藏身在地洞最外面,密切关注安皇大军动向,并接受外面兄弟传递消息。
朱雀王认为,安皇定会去玄武关,等的越久,成功的机会越大,最终给他等到了。
玄武关决战时,安皇也动身了,命哈喇巴儿思将军为前军,赶往玄武关支援秦鹏。
哈喇巴儿思将军通过时,朱雀王忍住没动,他坚持等安皇到来,要擒王!
第623章 推举新帝
安皇大队终于来了,浩浩荡荡十多万大军,好不威风。等銮驾到达朱雀王藏身的地方,即将转过山嘴时,藏在附近地洞内的朱雀军斥候急发信号——扯绳索,绳索另一端系着小铃铛——前方地道内的兄弟便引爆了埋藏的炸药,在前路制造混乱,让安军以为中了埋伏。
安皇銮驾当时就停下了。
正停在朱雀王藏身的地方。
朱雀王也引爆了一包炸药,炸开了地表,于混乱中冲天而起,扑向安皇銮驾,并撒出一把迷药。这中间,时机的掐算、爆炸的计算、勇气和能力的运用,无不把握精妙,差一点儿都不行,差一点儿他自己就先被炸死了。
李寒等人也现身相助。
朱雀王挟持了安皇,安皇并未束手待毙,自然要反抗,但朱雀王不跟安皇拼。他很清楚,拼下去自己必定吃亏。先不说安皇身怀武功,还有十几万安军在旁虎视眈眈呢。他早想了个绝妙的主意:一拿住安皇便抱紧了滚入地洞内,任凭外面安军如何威胁,再不肯现身。
地洞内还有炸药。
要死他们一起死!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安皇又气又怕,不敢再动。
安皇被朱雀王弄的没了脾气,于是在地道内喝命手下,不必管他,只管率大军去玄武关,捉拿王壑张谨言,那时再回来,看朱雀王还能怎样。
于是大军便急急去了。
他二人便困在地洞内。
后来,玄武关爆炸、双方大战,留守的安军听见那爆炸声心神不定、焦躁慌张;王壑派霍非率军去救援朱雀王,霍非横穿地道,去的很快,攻其不备;留守安军措手不及,又顾及安皇性命,不知怎的就败了——明明他们人多的——朱雀王才揪着安皇出了地道。
饶是李菡瑶想到这一出谋划必定惊险,等听完也震惊,和王壑面面相觑,都觉不可思议。
怎么就成功了呢?
听着漏洞百出的呀。
王壑憋了半天才说道:“亏得是王爷,才能胜出,王爷抱着必死之心去的,难怪安皇会中计。”
朱雀王不理他们困惑的神情,目光紧盯着前方营寨。
他们已经到了辕门外,一杆黧黑色的玄武大旗正竖在辕门口,张谨言站在旗下;他身旁是方逸生、赵宇等人,霍非也赶来了;再后面是乌压压的玄武军,还有被反剪双手、用绳索串联起来的安军俘虏,万众瞩目。
“恭迎王爷凯旋!”
张谨言率先跪下。
“恭迎王爷凯旋!”
二十多万玄武军都跪下。
数万安军被强令跪迎,他们还不肯屈服,然李寒将安皇推到前面来,他们顿时崩溃了,安国使臣率先跪地,悲呼“皇上!”然后安军就全部跪下了。
安皇再也撑不住了,耻辱之极,然他的表现并无太多人关注,只除了几个人,玄武军则振臂高呼“朱雀王!”又把军中大鼓擂得如山崩地裂,铜锣敲得震耳欲聋,全军上下,营寨内外都欢声雷动,久久不息。
朱雀王下马,面对众军,并不得意忘形,相反神情肃穆,几次挥手,都没能令大家安静下来,索性不挥了,就站在那,渊渟岳峙,静等大家平静。
这更让大家满目敬畏。
好容易安静下来,朱雀王便提气高声道:“今次大捷,全赖众军上下一心、奋勇杀敌……”他洋洋洒洒述了一篇话,赞颂众军同心协力,并说要替大家请功。
众军再次欢呼雷动。
朱雀王抬手往下压。
众军急忙收声。
王爷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现场,陡然静的落针可闻。
王壑有些诧异:朱雀王并非贪恋权势之人,为何在这当口提起这事?也太性急了些。
两王曾公告天下:谁击败安国,便奉谁为明主。这几天,王壑一直在想这事:若论功劳,应算朱雀王胜出。若非朱雀王挟持了安皇,安皇又将十几万人马送入玄武关被他困住,此战胜负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总要等玄武王回来,再商议推立新君;眼下提出来,徒惹纷争。
朱雀王到底是何用心呢?
李菡瑶也在想:怪不得朱雀王刚才要霍非送了药就来,原来有这件大事要宣布。不知为何,她心突突地跳,有个预感呼之欲出,不禁看向王壑。
王壑一派从容,仿佛事先知道这事似的,半点也不显露心事,微笑着静听朱雀王宣告。
张谨言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朱雀王;赵晞、霍非、方逸生等人无不屏息凝神,连安皇都忘记自己的处境,静等中原新帝诞生——此事事关他的下场!
就听朱雀王道:“……本王曾与玄武王商定:谁能打败安国,令天下归心者,便是明主,本王与玄武王自当全力奉他为君。如今,明主诞生了!”
他举起双臂高呼。
“皇上!皇上!”
“万岁!万岁!”
朱雀王的部下等不及地高呼。他们以为,朱雀王做定了皇帝,因而兴奋得不行。
玄武王的部下则都很不服,但世子没动,他们也不便就出头;也有人想等朱雀王毛遂自荐后再反驳。他们觉得:要是没有玄武王千里奔袭、杀入安国京城;要是没有他们的世子一次又一次打退安军的进攻;要是没有王少爷炸了玄武关,这仗肯定赢不了。——他们很自然地把王壑归入玄武王阵营,认为朱雀王最多只能占一半功劳。
总之,两王虽然事先有约定,但这功劳却不好划分,王壑预料的各种矛盾都出现了。
朱雀王再次把手往下压,令众军安静下来,锐利的双目扫视全场、全军,铿然道:“王相之子王壑,天纵奇才,运筹帷幄,与危难之际绝地反击,将安皇后和几十万安军困在玄武关,逼得安皇子秦鹏投降求和,正是明主!
“公子不仅英明睿智,还有大仁之心,面对家仇国恨,依然能顾念苍生,宽恕为怀……”
天地静止,唯有朱雀王的声音回荡在雪山晴空下,洪亮、庄重、威严,众人都被这转变惊得转不过弯来,呆呆的不知如何接口,准备好的欢呼都忘了。
怎么就推立王壑了呢?
王壑的功劳也大,众人也是信服的,可擒拿安皇的是朱雀王,且他手握兵权;抵抗安军的是玄武王和张世子——大家以为:这一场赌约只在朱雀王和玄武王之间进行,不干其他人事,谁知,朱雀王竟推举王壑!
预感证实,李菡瑶喜忧掺半:王壑有机会称帝,她由衷替王壑感到高兴;但此事势必影响他们的关系,也一定会给他们的未来增加意想不到的变数。
她有些沮丧:她一直努力壮大自身,然她越来越强,王壑也越走越高,将来怎么样呢?
她实在无法预料。
事情已脱离她掌控。
第624章 他站上了云巅
王壑自己也怔住了。
天上砸下个大馅饼!
他头被砸得有些晕。
惊喜并没有,惊慌倒有一点,他怀疑朱雀王的用心——难道在试探他可有野心?毕竟这场胜利,他启动父母建造的太极八卦阵,也是制胜的关键。
他看向朱雀王,急速思忖,要如何措辞,才能委婉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又不至让朱雀王生疑。
朱雀王宣告完毕,后退一步,转身面对王壑,轰然跪下,大礼参拜,洪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遍四野,飚上晴空。
王壑心慌意乱,急忙也对他跪下,急道:“使不得!王爷,晚辈虽也出了力,然太极八卦阵乃我父母建造,并非晚辈的功劳,晚辈何德何能当此重任!”
说罢,也匍匐在地上。
刚趴下,便听张谨言也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忙抬头斜睨出去,只见谨言也跪下了。
——面朝他和朱雀王。
他纳闷:谨言这是跪谁呢?
朱雀王忙起身来拉王壑。
王壑缩手,不肯起身,无奈他抵不过朱雀王的力气大,硬被王爷扯了起来,面向众军。
朱雀王环视众军,问:“你们可是认为本王并非真心推举王公子?是否怀疑本王用心?”
众人静默,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确实感到糊涂。
王壑忙道:“非也……”
朱雀王打断他话,道:“请容本王放肆。公子先听本王解释,便知本王之心,可昭日月!”
他即刻便换了称呼。
王壑强笑道:“王爷请讲。”
众人也都屏息凝神。
朱雀王高声道:“此战之胜,非一日之功,非战场制胜,公子早在皇城兵变时,就已精心谋划。
“皇城兵变时,公子将朝中形如一盘散沙的文武百官凝聚,令他们齐心协力,共抗安国,连废帝在位时也不曾做到这点。乃此战制胜关键之一也!
“皇城兵变时,朝中文武百官皆要杀李菡瑶泄愤,公子全力阻拦,与李姑娘联手,才得李姑娘千里驰援,在大军生死存亡之际送来军粮。乃此战制胜关键之二!
“皇城兵变时,李菡瑶命心腹丫鬟潜入军火研制基地,为救江家人炸毁第三工坊,被困地底,是公子救了他们,并与观棋姑娘达成协议,得江家奉献机动车制造秘术,造出机动车来,成为此战制胜关键之三。
“公子在我军粮草被烧后,以五斗米变卖叛军亲眷,筹得第一批粮草,乃制胜关键之四。
“公子大智大勇,亲下玄武关地道,破解机关,炸毁玄武关,将安国几十万大军围困在关内,乃制胜关键之五。”
“本王奇袭乌兰克通、玄武王万里杀奔安国京城、西大营援兵突降,都是公子谋划安排,公子的布局,囊括了江南和北疆、境内和境外,此乃制胜关键之六。”
“公子虽年少,但胸襟广阔,心怀社稷和苍生。他早知本王和玄武王有约定:谁击败安国便推立谁为皇帝,他却丝毫未生野心和歹意,于大捷之时,派镇远将军去关外营救本王,并派人接应玄武王。此乃制胜关键之七。这些事,少了哪一桩,此战都将败落,天下必将大乱!”
说到这,朱雀王看向安皇,嘲弄道:“安皇,你当日说:王壑绝不会派人来救本王,巴不得本王和玄武王都死了,他好趁机上位。本王骂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跟你打了赌。如今你可愿赌服输?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
痛快之极!
安皇动动嘴,终未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自取其辱,还是闭嘴较明智。
朱雀王又转向王壑,郑重道:“不论是本王,还是玄武王,指挥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却不具备驾驭文臣武将、谋划天下大势、治理社稷经济之能。玄武王不会臣服本王,本王也不会臣服玄武王。我二人早已达成一致:此战若胜,奉公子登基,且已经传信给谢相。”
原来,朱雀王初到北疆时,便质疑玄武王的野心,与玄武王吵了一场,约定谁能打退安国,便奉谁为皇帝。
等无人时,张伯远问赵寅:“贤弟到底是何用意,还请直说。这时候,你我当同心协力。”
赵寅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张伯远蹙眉,很是不解:且不说大敌当前,两人需联手抗敌,容不得一丝差错,即便最后赢了,功劳能分得清是谁的?若为争功劳互相陷害,必败无疑。
他将自己的忧虑说了。
赵寅沉声道:“本王得到消息:这次皇城兵变成功,王壑功不可没。若单论武力,你我皆有实力发动兵变,然在兵变成功后,能把文武百官和各方势力凝成一股绳,一夜间定鼎乾坤的,你我都做不到。”
张伯远道:“你说壑哥儿?”
赵寅点头道:“他有明主之资!”
张伯远瞬间失神。
赵寅继续道:“在此之前,他甚至远离京城,达七年之久;王相和梁大人又战死疆场,王家满门被囚,他凭着一己之力,策划了这次皇城兵变。你那世子不过是他调派的一员大将而已,将来也只能继续做玄武王,做皇帝的话,能力还不够。眼下你我已经陷入绝境,等他来,看他可能扭转乾坤;若他能扭转乾坤,本王愿意辅佐他登基。”
张伯远静默不语。
他并非不舍皇位,而是不能确定赵寅心意真假,因这实在太过意外了,叫人难以相信:堂堂朱雀王,会奉一个毫无兵权实力的少年为主。
然他最终却道:“好!”
原来他想,壑哥儿若真有能力扭转乾坤,我张家便是他的后盾,辅佐他上位,或者比我自己夺江山更容易,连谢耀辉都听他的呢,白虎王也认可他。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
两王遂签定了协议。
朱雀王将此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并声明:他不等玄武王回来便提议奉王壑为主,因为与安国议和迫在眉睫,急需要一位主事人,王壑当仁不让。
张谨言接道:“不错。父王留信给本世子:若他一去不归,玄武王族便奉表哥为主。”说罢从胸前掏出一封信,展开来,大声念了一遍,果然不假。
第625章 逼上位
赵晞也证实道:“义父临去时也曾嘱咐我:若他一去不归,朱雀王族奉王少爷为主。”
至此,此事确定无疑。
朱雀王再次跪下,高声道:“请公子以天下苍生为念,勿再推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全军响应。
所有人都跪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势,直冲九霄。
众军都听明白了,况朱雀王解说的再清楚不过:这场战争并非局限于北疆战场,而是囊括了整个天下,全赖王壑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朝中那一班文臣武将,也只有王壑能驾驭他们,他是名至实归的英主。
面对这情形,王壑心乱了。
他心神恍惚:自己真有这么厉害么?不论朱雀王的话有几分真心,这一刻他是激动的。
哪个少年没有雄心壮呢。
他自然也是有的,看着别人做皇帝,对朝廷、对政令、对官场有许多的真知灼见,却无法施展——提了皇帝也不会听他的,甚至因为他父母的原因被猜忌,连进入官场施展抱负的机会都没有;眼下有机会自己做皇帝,先不论成不成,单是想象那自由发挥的感觉,便无比的畅快,正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任意翱翔!
他瞬间就做出决定。
可是还不能就答应。
还需斟酌一二。
这一二可不止“一”和“二”,涵盖了许多东西,但他面对这么多人,实在很难冷静地思考,仿佛寻求支持似的,他把目光投向李菡瑶,似寻求提点,其实不过是想冷静一下,在场人中,也唯有她能使他冷静了。
所有人都跪下了,李菡瑶和她的藤甲军没有,她也不打算跪他。她站在王壑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这一来,她也承受了朱雀王和几十万将士的跪拜。
朱雀王已经瞪她了。
众军也都在瞪她。
王壑看她,她迎上他目光。
他们微笑对视,无言交流:
“你以为呢?”
“当仁不让!”
王壑便掠过她,仿佛刚才只是不经意地转了下头,目光环视四周,而非刻意去看了她。
他笑对朱雀王等人,又像是自言自语、问他自己:“当皇帝,被万人朝拜,谁不想呢?然晚辈并非狂妄无知的小子,晚辈清楚的很,当皇帝远不像表面那般风光,受万人跪拜时,也会失去许多的自由。我为何要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以我的才能,做个贤臣不更自在么?”
众人都满面呆滞。
霍非和方逸生直咧嘴。
张谨言对表哥高山仰止:
在这样庄重的时刻,朱雀王又说了那样一番庄严的话,换了谁,即便心里这么想,也不敢说出来,只会说“才德有限,不堪重任”;为了自在而拒绝,要犯众怒的。
可是表哥敢说,并且说了。
他不由替表哥捏了把汗。
朱雀王想过王壑会拒绝,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然仔细一想,这正是他的为人。这小子看似温文尔雅,其实古怪的很,连他老子娘也压不住。想到那对绝世风华的夫妻、为国捐躯的故友,朱雀王一阵悲恸,暗自立誓:定要全力辅佐他登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向冷峻的朱雀王瞪着王壑,很想踢他一脚,然不行,既要尊他为主,便不能再放肆了,别说不能踢他一脚,便是呵斥也是不行的,只能谏言。
他严正道:“公子当仁不让!”
王壑忙问:“何以见得?”
朱雀王道:“自从公子策划了皇城兵变开始,这江山、这社稷、这百姓,便成了公子责任。公子推翻了昏君,又不肯承担责任,恐将遗臭万年!”
王壑辩道:“谨言也参加了兵变,李姑娘也参加了。”
朱雀王道:“是你总揽的全局:你炸毁了乾元殿,逼死了皇帝,逼死了太后,逼死了安郡王……”
王壑急道:“太后和安郡王不是晚辈逼死的!”
朱雀王道:“但是因你而死!世人也会这么认为!现在你又逼死了安皇后,逼死了几十万安军——”
王壑气道:“他们还没死呢!”
朱雀王道:“就快死了。你若不登基,谁敢放这几十万安军出来?为一劳永逸,只能任他们困死在玄武关。”
安皇目瞪口呆——听朱雀王这意思,难道他也要支持王壑登基?否则他将要死皇后和几十万子民?
王壑:“……”
他怎么就成大恶人了?
朱雀王盯着他,步步紧逼:“你若不登基,任何人登基,恐怕都不会容你,世上没有你立足之地!”
王壑干笑道:“不会吧?”
朱雀王斩截道:“一定会!”
他紧盯着王壑。
王壑也盯着他。
两人无声过招:
“哼,你休想逃脱责任!”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王爷瞧着挺实在一个人,凛凛伟丈夫,没想到也这么能瞎掰。”
李菡瑶、霍非、张谨言等人都想笑,玄武军们看着王壑那一脸郁闷的模样,也都低头忍笑,推举新君的庄重场面,忽然画风转变,变得欢快、轻松。
张谨言咳嗽一声,也劝道:“表哥,你可不能撒手不管,这会令舅舅和舅母被人诟病,令王氏一族蒙羞的。”
朱雀王道:“正是。”
王壑气得笑了,道:“哥哥若做了皇帝,才会让父母被人诟病呢,人家会说这一切都是父亲和母亲的阴谋。再说,哥哥并未撒手不管,哥哥不是一直在辅佐你吗?辅佐朱雀王也行。这次朱雀王擒了安皇,正是天意。”
张谨言忙道:“弟弟带兵还行,管文武百官不行。”
朱雀王道:“本王若有那能耐,昏君在世便可力挽狂澜,然而本王面对大厦将倾,无能为力。”
谨言又道:“只有哥哥能驾驭朝中文武百官和天下各方势力,弟弟愚笨的很,怕是不行。”
朱雀王又道:“无能的帝王,即便有贤臣辅佐,一样坐不稳江山。——废帝便是最好的例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以公子的才能,若不肯做皇帝,任谁登基都不会放心公子,只怕要杀了才能安心。本王也不例外。”
第626章 皇后的人选
王壑一惊,目光倏然锐利,淡笑问:“王爷说真的:若是登基,定要杀晚辈才能心安?”
朱雀王正色道:“这倒不是,但本王今日信任公子,难保将来还信任。才智不足,做了皇帝难免疑神疑鬼,就像废帝,最后君臣相疑,终将导致祸患。”
威胁,赤露露的威胁!
王壑经过这一番对答,心神已经稳定了,也不想再推辞了。他是个有决断的人,畏首畏尾、虚伪矫情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他还有一事盘桓在心头,必要说定才能心安。他道:“要我做皇帝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朱雀王等人全部抬头,问“什么条件?”
王壑道:“我若做了皇帝,百姓事、天下事,事事任凭谏言,唯有一件事不许人干涉:那便是我的终身大事。娶谁、立谁做皇后,臣子不得谏言和干涉!”
朱雀王:“……”
他瞬间看向李菡瑶。
张谨言、霍非、方逸生都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壑,然后也转向李菡瑶。
在这样的时刻,提出这样的条件,不是多情人,就一定有原因。王壑并不多情,提出这样的条件只有一个原因:他很清楚,他要立的皇后将会招致众人反对,也许是身份和地位不配,也许是其他的原因,所以他才未雨绸缪。这是他心思缜密,也表明他对这女子看重。
这个女人是谁?
也不用问了。
李菡瑶面上含笑,心中却震动无比,引发了雪崩般思潮汹涌:他这是为了她吗?她眼下身份是一个丫鬟,且是他对手的丫鬟,按道理绝无可能做他的皇后,他所以才提出这条件,以免将来结亲时臣子反对。若朱雀王不答应,他是否拒绝做这个皇帝?这太荒谬了!
他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李菡瑶心砰砰跳,一向落落大方的她,矜持地垂眸,两手紧张交握着,笑容僵硬。
万众瞩目之下,她无所适从,因为军营中人人皆知他们情投意合,装糊涂只会显她虚伪;她也不能喜形于色,因为王壑并未指名道姓,说是为哪个女子提的条件,难道她要挺身而出?倘若不是为她,岂不羞人!
朱雀王只盯了李菡瑶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王壑道:“公子说笑了。皇帝贵为天下之主,娶谁做皇后,当然由着皇帝心意,任谁也没有权利逼迫天子。微臣不会谏言,但微臣不能担保其他人不谏言。毕竟天子……”
王壑打断他话道:“天子无家事,对吗?我最厌恶打着这幌子往皇帝后宫里塞一堆女人,还美其名曰‘平衡朝堂势力’,不过使权利倾轧的更加厉害而已。
“此事不商定,推立新君一事便暂缓,横竖玄武王尚未归来;等玄武王归来,大军还朝,在乾阳殿聚齐了文武百官,咱们再议。现在,各位请起。”
众人面面相觑——
听这话的意思,他不仅立皇后要自主,也不想纳妃子了?要学他父亲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宁儿芳心碎裂。
李菡瑶竭力垂眸,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然这愿望落空了。
就听朱雀王道:“也好。观棋姑娘——”他放弃跟王壑争论,把矛头对准了李菡瑶。
李菡瑶刚落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抬眼笑对朱雀王。
朱雀王注视着她,问:“姑娘怎不跪?姑娘似乎不愿推举王公子做皇帝,是觉得他不配吗?”
李菡瑶:“……”
阴险,狡诈!
还说不谏言呢,这不是变着法儿地谏言?她若回答不好,便会惹王壑生疑。男女一旦生了嫌隙,那情感便如酒中掺了水,就淡了,味儿也变了。
王壑听见朱雀王叫“观棋姑娘”,张口就想拦在前头,忽然心一动,又止住了,摆出一副旁观的姿态看着。这姿态很悠闲,笑吟吟的像看自家人露脸,且随时准备喝彩,丝毫没有担心,因为他知道她能应付了。
就见李菡瑶笑道:“王爷多虑了。说句不敬的话,若凭能力推举皇帝,小女子以为:二位王爷都比不上王少爷。他乃天生的帝王!注定要龙飞九天!”
王壑忍不住咧嘴,心里甜蜜蜜地泛起一阵波澜,看着那少女,目光清亮如水、柔润如玉。
朱雀王追问:“那你为何不跪?”
李菡瑶郑重道:“兹事体大,小女子只是个丫鬟,这些人也是李家人,奉谁为明主,还要问过我家姑娘的意思。正如王爷一样——王爷若是不跪,王爷麾下的人也不会跪;张世子若是不跪,玄武军也不会跪。”
王壑暗道“说得好!”
朱雀王:“……”
狡猾的丫头!
别想避实就虚。
他略顿了下,便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李姑娘不肯追随王少爷,你便不会跟随王少爷了?”
李菡瑶不敢点头,也不能摇头,竟滞住了,但她迅速做出决断:不能回,便不回!
于是她淡笑垂眸,沉默以对,并非抗拒回答,而是向王壑表明:她只能保持缄默。
不然让她怎么回呢?
王壑又没许诺她什么。
想到这她陡然一惊:
之前这念头一晃而过,她没留心;这会子才意识到,王壑这几天看似对她深情款款,其实并未承诺她什么,她竟鬼迷了心窍似的,认为他以心相许了。
紧跟着她又自责地想,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怀疑王壑,他都不顾性命地救她了,对她应该是真心的,况且他这个人骄傲的很,若不真心爱她,绝不会舍了自身来欺骗她,但她认为,他的真心是要收利息的。
俗话说“三句话不离本行”,满腹才学的李姑娘,因自小浸淫商场,分析问题时,爱用买卖人的词汇来形容一些事,这“利息”二字,并非指王壑利欲熏心、居心叵测。
她觉得,王壑正全力俘获她的芳心,并期望通过她收复江南之地,把江山和美人同时收入囊中——这是他的江山美人谋,专门针对她李菡瑶的。
想通后,她并没有生气。
因为她也在谋划,她对王壑的爱也是真心的,但她也想收点儿利息——真爱的利息!
第627章 睡梦中都牵挂着
人人都知道,李姑娘一直想娶个夫婿回家开枝散叶,撑起李家门楣,却不知道她新近产生了一个新的、伟大的志向:她想建立一个新的王国,在这个国家,女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经商、参政、以女子之身在社会上立足。——这两个志向合一,便构成她的江山美男谋!
李菡瑶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心思,仿佛无法回答朱雀王的问题,所以回避。
朱雀王见她沉默,觉得她已表明了立场,便道:“本王还以为公子提出这条件,是为了观棋姑娘呢。原来是本王看错了。”一面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壑,仿佛问:“她对你也不过如此。你还坚持要娶她吗?”
王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李菡瑶,微微笑着,不知想什么;听见朱雀王说“本王看错了”,才转头。
他道:“王爷,刚不是说好不谏言吗?再说,观棋不过是个丫鬟,做不得主。便是李姑娘在此,也要慢慢商量,不好强迫。这场战争,李姑娘也是立了大功的。”
朱雀王张口就想否认谏言,又及时闭嘴,堂堂王爷怎能耍无赖呢?刚才他确实谏言了——他绕着弯儿让王壑看清楚这小丫鬟的心意,就是想警醒王壑。
可是王壑显然不接受谏言。
他觉得有些棘手了:这件事背后牵扯复杂,若王壑真为了这小丫鬟不顾一切,而这小丫鬟又忠于李菡瑶,而李菡瑶又想自立为王,他无法不谏言。
霍非、方逸生、张谨言均神色各异,因当着几十万人面,才不好说什么;况且他们都与王壑交好,知道他的脾性,若不拿出确凿的理由,说了他也不会听,吵起来影响兄弟情义,且降低了他在众军心中的威信。
至于那些将士们,大多是些粗汉子,是不大懂得王壑跟朱雀王讨论的话题背后的牵扯,更不能体会王壑的情感。他们认为:观棋姑娘是很可爱,他们也很喜欢她。公子爱观棋姑娘,纳她做个妃子可以,立为皇后就不行了。一个丫鬟怎能做皇后呢?况且她刚才都没跪公子。她们主仆若不肯臣服王壑,必定是要打的。等收复了江南,这丫头作为俘虏,也只配给公子做妃子。公子乃人中之龙,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应该娶很多个女人……
军营生活很残酷,很单调,眼下出现这么一桩比较香艳的事,大家不免展开了想象力,一下子想很远;明面上,这件事却没他们说话的余地。
所以他们就等着了。
赵晞眼看朱雀王陷入僵局,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雀王目光微转。
赵晞微不可察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再揪住这事不放;然后对王壑笑道:“王爷并未谏言。王爷关心的是李姑娘的选择,一着急,就没想到其他。”
“其他”是什么?
是王壑的爱情。
她借此也提醒王壑:他的事业和爱情,现在是搅和在一起了,他能分清吗?若他自己都不能分清,如何让臣下分清,从而只谏言政事、不涉亲事呢?
王壑笑道:“扣儿姐姐说的是。王爷请起,接风酒已经摆下了,晚上犒赏三军,并为王爷接风洗尘。”他一句话便结束了这话题,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轰然起身,欢呼雷动,一干武将蜂拥而上,将朱雀王围住了,恭贺与慰问之声不断。朱雀王推举王壑为帝,不仅没使他威望降低,反更抬高了他的声望,一片丹心,天日可鉴,众人打心底里佩服他。
众人簇拥着王爷和王壑进寨。
王壑也对李菡瑶道:“走吧。”
一面伸手去牵她的手。
李菡瑶仿佛不经意般抬手避开了,然后双手抱拳冲王壑笑嘻嘻道:“恭喜公子!”
王壑道:“姑娘现在恭喜是否早了点?”
李菡瑶道:“早一点不好么?”
王壑道:“倘若我没做成皇帝呢?”
李菡瑶道:“那不可能!”
王壑问:“对我这么有信心?”
李菡瑶道:“是公子有能力。”
王壑定定地瞅着她,仔细观察后,小声道:“姑娘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生气了?”
李菡瑶道:“我生什么气?”
王壑一笑,并不追究下去,只道:“没有生气就好。朱雀王看似冷厉,其实心性最正直。小时候,每逢他进京述职,各家小子见了他,没有不怕的,唯有我不怕他,总缠着他问战场经历。反是那些总端着笑脸的人,我见了总要多留个心眼子,从不敢当他们真和睦人。”
李菡瑶美目流转,道:“我最爱笑了,对人也总是端着笑脸,公子对我是否也多留了个心眼子?”
王壑道:“王纳对姑娘岂止多留一个心眼子,那是全身心都投入,连睡梦中都时常想起。”
李菡瑶道:“真荣幸!我对公子也倾注了全部的心神和精力呢,睡里梦中都牵挂着。”
王壑道:“真的?姑娘之言,令纳刻骨铭心!”他的声音因饱含深情而特别低沉、浑厚。
一边说,一边和她并肩进寨。
赵宁儿在后,将他们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小丫头生了一副直肠子,又天真,又烂漫,说话拐弯儿太多、寓意太深,她是理解不了的,但她随父亲在西部边疆长大,练就了野兽般灵敏的直觉,因而满脸迷惑:听这两人谈话,有戒备,有思慕,有爱恋,是真是假呢?
她决定仔细观察再说。
因推举新君一事,安皇被忽略了。他不但未心存侥幸,反觉屈辱,因为没有得到一个皇帝俘虏应有的反响和重视;等进了营寨,对他的关押和看管又半点没懈怠,张谨言调了最精锐的亲信看管他,令他郁闷。
当晚,营寨里大摆庆功宴。
朱雀王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食物,诧异之极,不由得他不问;一问之下,才得知李菡瑶半年前便派小藤甲军来北方,不计代价筹措粮食,很是震动。
赵晞又悄声告诉他,王壑对江南早有布置,断不会置江山社稷不顾的,让他不要再挑剔李菡瑶和她的丫鬟,平白的做了恶人,说不定还坏了王壑的大计。
第628章 过阵子她就会忘了吧?
朱雀王释然道:“本王多虑了。”
王壑比他想象的更为出色!
他抬眼,寻找李菡瑶的身影,搜了一圈没找到,却看见王壑也在那东张西望,找谁,也不用问了。
李菡瑶只在宴席上虚应了一会,便匆匆离开,去医护营帐看望田园。她先去找梁朝云问病情,好心里有个数。
“梁姐姐,田园吃了药怎样?”
“已经好多了。”
“性命无碍了吧?”
“好生调养的话,应该是无碍了。不过,她以后恐怕再不能习武了,上战场杀敌更不行。”
梁朝云告诉李菡瑶,田园已经醒来了,她担心小姑娘受不了,没告诉她不能再习武的事,“观棋妹妹待会说话留心些。这事得缓缓告诉她,不能急。”
李菡瑶答应一声,起身就走。
梁朝云忙跟上。
两人进了另一间帐篷,里面只有田园一个伤患,小绿、小青等女孩子正陪在一旁,还有俞玥等几个女大夫,刚替田园换了药,正热烈谈论朱雀王推举新皇的事,一个个兴奋得脸儿都红了,在烛火下粉艳艳的。
梁朝云和李菡瑶进来,众女忙都起身招呼,彼此寒暄、见礼,偷偷瞥向李菡瑶,打量个不停。
她们已经听说了辕门外发生的事,觉得一个丫鬟居然能得王少爷如此爱慕,田园等人拼了命也要保护她,做丫鬟做到这份上,怕是天下头一个。
李菡瑶在铺盖边坐下,对着田园张口就道:“还好小命保住了,就是今后不能再习武了。”
梁朝云愣住了——怎么就说了呢?刚才还特特叮嘱别说,忘记也没这么快,这不成心的吗!
田园也愣住了。因为李菡瑶总鼓励他们遇事要坚强,她下意识地便不敢在李菡瑶面前流露出软弱之态;但是,她的前途、她的未来因为这一句话被毁,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她又没法不当回事,所以她茫然了。
李菡瑶问:“难过吗?”
田园轻轻点头道:“有点儿难过。”她还是有所保留,不敢太让姑娘失望,忍住了悲伤。
李菡瑶白了她一眼,嗔道:“装什么装!难过就难过!梁姐姐叫先不告诉你。我想这事不能瞒。瞒有什么用呢?也不必瞒。不能习武就没前途了?那也未必。不能习武还可以学文嘛。你读书底子好——就不好也不要紧,你这么聪明,年纪又小,从现在开始学也还来得及。
“咱们姑娘是什么样人你最清楚:她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她手下没有不能用的人。你只要用心,定能跟姑娘一样,成为江南才女。姑娘是江南四大才女之首,你将来就做四小才女之首。所以别难过了,赶紧打起精神来,等养好了伤,朝才女的路子上走,一样出将入相!”
随着她说,田园一双丹凤眼儿越来越明亮,满眼的喜出望外,等不及道:“我要做小才女!”
她太崇拜姑娘了!
在姑娘嘴里,什么事都不是事,都有解决的法子;她也深信姑娘会如以前一样重用她。
什么人姑娘都敢用,就看你努力不努力。幸好刚才她没太悲伤,否则姑娘就该对她失望了。
李菡瑶见她想明白了,摸着她脸笑道:“先把伤养好。瞧瞧这小脸,鹅蛋脸瘦成鸭蛋脸了。”
众女都嘻嘻地笑起来。
朝云一直在关注李菡瑶,见李菡瑶几句话将田园激励得生气勃勃,欣赏中带着一丝的隐忧。
辕门口的事她也听说了,这些天王壑对李菡瑶的亲密,她也都看在眼里,对于这小丫鬟是否能配得上弟弟,她从未想过这问题,因为这无需她来操心,操心也没用。她最知道弟弟的脾性:王壑自小便十分的有主见,他的事,无人敢私自替他主张,主张了他也不理会。
上次在军火研制基地,朝云看着他跟李菡瑶周旋,话语间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情义,心里一点不担心他吃亏,倒替李菡瑶捏了把汗,担心她爱弟弟太深,把一生都耽搁了,因为弟弟是不会回报她这份爱的。
现在,经历了王壑在两军阵前不顾性命地从天空扑下来,替小丫鬟挡了两箭后,朝云开始为弟弟担心了。她以为,像弟弟这样的男儿不动情则以,一旦动情,必定是情深不悔,这小丫鬟能承受起吗?会辜负他吗?
做姐姐的很是忧心忡忡。
李菡瑶因为田园脱险,心思放下了,心情格外的好,况且她年纪也没多大,跟小姑娘们都能说的来。她放开了手段,无论是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还是女人的衣饰装扮,又或者诗词文章等,她都信手拈来,引得女孩子们笑声不断,正开心时,忽听有人道:“什么事这么乐?”
众人抬头,只见门帘一掀,进来许多人,打头就是王壑,后面跟着朱雀王、张谨言、霍非、方逸生等人,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把个小帐篷挤满了,只不见赵晞和赵宁儿。
原来,朱雀王对王壑说,要去慰问受伤的将士们,然后便想到田园,因为送粮来才受的伤,更应该问候并致谢,也是他变相地对李菡瑶致歉。
他很后悔之前的举动:人家千里迢迢送粮来,主子又不在这,他实不该当众逼问人家,就有戒心也该私下里悄悄告诫王壑;当众逼问,显得他太没度量、忘恩负义。由此可见,他真不适合做皇帝,他虽比王壑年长一倍还多,但在驾驭人心、处理人事上却远远不及王壑。
王壑一听,正中下怀。
于是大家便都来了。
王爷、世子、将军,江南才子,还有一个未来的皇帝,这个阵仗,姑娘们的激动自不必说,田园最受冲击,幸福得差点晕过去,一眼就从人群中挑出霍非,心跳加速。——之前霍非来送药,她正昏睡着,这会子见了,想着自己是吃了他寻来的药才好的,怎不甜蜜呢。
霍非一进来,也把目光投向躺在那里的小姑娘,见她依然活着,不像要死去的样子,先松了口气;然后又想起另一个心结:田园是救活了,那自己对她承诺的话怎办呢?唉,她年纪还小,过阵子就会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