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一网打尽
王壑对谢耀辉躬身道:“还要劳烦谢相和各位大人。”
谢耀辉道:“这是我等职责分内的事。只是,太后葬入帝陵,废帝……该如何处置?”
王壑沉声道:“在帝陵旁寻一处葬了。让他给先帝请罪,也好日日聆听先帝教导。”
自己的儿子自己教吧!
谢耀辉看着王壑,感觉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倘若在几天前,王壑当他面要杀废帝,他定会拼死阻拦,请他出面主理朝政更无可能。他虽维护王家,却不会支持王壑造反。可是现在,废帝死在他面前,他竟能淡定地和王壑商议废帝后事,可不跟做梦一样?
然而,这不是梦。
其他官员对王壑也认同了许多,不像昨晚那般抗拒。废帝死了,他们还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还是为了家族存续,王壑都值得交结。
有人关切地问:“听说张世子……”
王壑简洁回应:“世子无事。”
众人恍然,纷纷赞他“算无遗策。”
当然,也有人痛骂王壑“大逆不道、必遭天谴”,比如姜宇,不过这次可没人容忍他了,龙禁卫第一时间将他拖了下去,也不打他也不骂他,送他回家了。
稳定了乾阳殿局面,王壑便出了乾阳殿,带着假尉迟琛等人肃清皇宫,清剿废帝余孽。
因王刺杀王壑、嫁祸李菡瑶,想要一箭双雕,虽然杀错了人,但效果却是一样的。
王壑被观棋误解,却也被她触动灵机,千钧一发之际,强势出手稳定局面,追查张谨言被刺真相;查明真相后,将计就计,宣称张谨言毒发身亡。
然后,他又定下这“引蛇出洞”的计策,与观棋联手,故意让胡纵火烧了德馨院东厢,令玄武军和藤甲军混战厮杀,使得海棠趁机“救”出王,将消息传递出去,这才引得废帝倾巢而动,被一网打尽。
这一系列动作,很多人被蒙在鼓里,譬如龙、虎禁卫。当他们得知废帝已死,这一切都是王壑用计时,都很吃惊愤怒,只当彭冲那些人都白死了。
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正低声议论,王壑出来了。
龙禁卫们都看着他。
忽然,一队龙禁卫赶来,为首的将领冲王壑抱拳道:“公子,皇城南门局势稳定。”
王壑道:“辛苦彭指挥。”
彭指挥?
那些认识彭冲的将士们本来就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这下都怔住了,有人试探叫“彭指挥?”
彭冲回头笑着招呼:“老陈!”
老陈惊喜道:“你没死?”
彭冲笑骂“你才死了呢。”
老陈道:“我看见那剑刺中了你。”说着目光怀疑地盯着彭冲的肚子,仿佛想看他的伤疤。
彭冲道:“那是假的!那剑上有机括,一戳就缩进去了。不过也不大好,那机括好像不大灵,田风那狗日的手劲又大,戳得老子肚子疼,差点内伤。”
众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人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彭冲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王公子妙计安天下,一举拿下昏君和余孽。”他意气风发,预感前程似锦,拍马屁也顺手拈来,说的十分顺溜。
老陈忙问:“那些人都没死?”
彭冲瞪眼道:“当然没死。王少爷怎会滥杀无辜!”
又有人问:“那混战中刀剑可没长眼,如何作假?”
彭冲道:“这个王少爷也有安排:冲杀最积极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事先都打了招呼,看着杀的凶,最多受伤,性命是无碍的。玄武军那边也装作不敌,故意退让。你们还以为张世子死了,没人指挥的缘故呢。”
众人恍然大悟,都叫神奇。
不论怎么说,心里舒坦不少。
彭冲替众人解了心中疑惑,免得他们仇恨王壑,又转过身对王壑笑道:“公子怎不多给几把假剑?给我一把,我也能假装忠于昏君,省得被‘杀死’了。”
王壑静默一瞬,道:“就两把。”
彭冲愕然瞪大眼睛,怪不得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被“杀死”呢,原来只有两把假剑。
王壑暗暗松了口气。
事实上,情势可没这么乐观,他也捏了一把汗呢。他派了上万的玄武军伪装成龙虎禁卫,否则可不敢冒这个险。为此,将库房里的龙禁卫军服全搬空了,还不够,还从死去的和投诚的龙禁卫身上扒下来不少。
废帝只当张谨言死了,玄武军兵败如山倒,哪想得到玄武军都被抽调出来伪装成龙禁卫了呢。
“皇城西门稳定。”
“皇城北门稳定。”
“皇城东门稳定。”
接下来,各处陆续来报。
王壑见皇城控制住了,惦记张谨言的伤势,忙交代一番,赶到皇城南门,在这里坐镇指挥。
各路消息便源源不断传来。
“公子,朱雀王府平安。”
“白虎王府平安。”
“京都府衙平安。”
“公子,抓到两名活口。”
“带上来。”
王壑看着那高鼻深目的胡人,眼神微眯这一招引蛇出洞,引出不少毒蛇呢。也对,大靖内乱骤起,若说没有安国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可不信。
谨言身亡的消息放出,他便作了两手安排:
一处是皇城内。
一处是皇城外。
皇城内由他亲自跟进指挥;皇城外则交给了张谨玉,暗中监视,发现异动,一击必杀。
王壑问:“可都剿灭了?”
来人道:“没有。朱雀王府还好,将侵入的敌人都杀了,只逃走两个。京都府衙那边,有四五个逃了。还有一个女人,被认出来是胡姬酒肆的掌柜。”
王壑静默一瞬,立即写下两道手令:一道给赵朝宗,另一道给“李菡瑶”,向她借胡。
调这二人,用意有三:
其一,他们都精明非常。
其二,他们身手一流,手下的将士也都有好身手。
其三,局势未定时,龙禁卫、虎禁卫和京都府衙捕快差役,甚至玄武军内部都可能藏有奸细,然赵朝宗和胡的手下绝对干净,绝不可能混进奸细。
王壑派他二人去追杀安国奸细,务必要将奸细连根拔起,借这机会对京城来个大清洗。
第375章 悄悄地看看你
赵朝宗接令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特训的猎犬,分给胡队伍两只,他自己留了三只。原本废帝失踪,他准备用这猎犬来追踪废帝下落的,王壑吩咐他别着急,说要放长线钓大鱼,眼下才派上了用场。
赵朝宗直扑胡姬酒肆,先让猎犬闻了胡姬的衣物气味,然后展开追踪;胡则利用现场捡到的兵器展开追踪。
虎禁卫配合他们,百人一组,全城戒严。如此一来,就有个把奸细想浑水摸鱼,也难得逞。
胡姬被追得上天无门。
“王壑,老娘饶不了你!”
风情万种的胡姬女掌柜被逼得低声咒骂,恨不能把王壑抓来,以她的方法百般蹂躏。
就在这时,赵朝宗杀了进来。
胡姬气急败坏,这处宅子十分隐蔽,她轻易不动用的,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少年五指紧扣着胡姬美丽的脖颈,盯着她的蓝眼睛笑眯眯道:“还老娘!明明就是个小娘们。啧啧,还是个异国娘。你想找我哥算账?好哇!”
胡姬觉得这少年邪气的很,被他目光一扫,好像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没来由地身子一颤。
赵朝宗道:“把她捆了。给我哥送去。哥这些日子跟废帝周旋,实在辛苦,该松快松快了。”
胡姬:“……”
松快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慌张起来。
王壑这次引蛇出洞,本来针对的是废帝,却意外将扎根在京城的安国奸细清剿一空。
也有漏网之鱼。
天明时,漏网之鱼放出了猎鹰,很快将这噩耗传递出去。
京城以西,奉州地界,猎鹰落入一庄院内。
庄子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眼神锐利,身材高大劲健,拆信看后大怒:“当年你母亲欺压我母亲,眼下你又欺压我女人,爷要扒了你的皮!”
他当即命人收拾行装。
次日一早上路,不过却不是赶往京城,而是往西北去了。
再说京城这边。
王府,玄武军和李家的藤甲军混战已经结束,廊下、屋子里到处是伤兵,哎哟叫唤、互相吵骂声不断:
“都说了假打,你小子还下这么狠手!”
“老子胳膊要废了。”
“老子肚子捅了个窟窿。”
“我都朝你使眼色叫你躲了,谁知你笨的跟头猪一样。猪都比你机灵,猪都能躲开。”
“放屁!他在后头挥刀,老子往哪儿躲?”
“你这是借机报复!”
“我要是死了,算立功呢,还是杀人罪?”
……
忽然众人大笑起来。
当时情况紧急,虽然王壑令他们演戏,观棋也令胡配合,然双方军士彼此之间并不信任。王壑便下了一道死命令:谁真杀死了人,需以命抵命。这才好些。
藤甲军水枪内装的不是毒水,而是热水,热水遇寒气腾起一阵白烟,不知情的看了就像毒水的腐蚀一样。
就这样,还是许多人受伤。
这也无法,虽是演戏,若演太假了容易被人看出来,还如何传递消息、引蛇出洞?
混战结束后,张谨言下令补偿受伤军士,观棋也下令补偿藤甲军,这才安抚了军心。
梁朝云带着茯苓,以及从其他弟子丫鬟们穿来行去,替这些人诊治,一面安慰他们。
检查下来,无一人死亡。
梁朝云松了口气。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人很正常,然双方本就有误会,不论哪一方死人,都将激化矛盾,对局势不利。只要没死人,其他都好商量,也容易补救。
上房东屋,罗汉床上,张谨言已经醒来,观棋坐在床前正喂他吃药,脸上带着笑,嘴里却轻声埋怨道:“叫你不要出去,偏要出去。真不要命了!”
原来,谨言醒来后,听说王壑将计就计,放出他“毒发身亡”的消息,引蛇出洞,倒也无话。后来,龙禁卫杀进王府,这些人都是玄武军假扮的,不会对王家和张家人下手,但对胡等人就没好脸了。谨言怕闹出大事,不顾伤势,亲自出面述说真相,才平息了矛盾。
观棋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谨言微笑道:“是我连累了你。”
观棋摇头,忽想起什么,追问:“你为何一个人悄悄跑回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谨言:“……”
观棋见他沉默,疑惑问:“怎么了?”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谨言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就想看看你。”
观棋:“……”
就为这个?
她真不敢相信。
谨言也觉得这理由荒谬。以前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婆婆妈妈?若让手下将士知道了,威信必然大跌。
他有些尴尬,吞吞吐吐解释道:“我是怕表哥……怕他对你……我担心妹妹安危。”
原来,王壑让胡进驻王家保护“李菡瑶”,谨言虽觉稳妥,却觉得有些过了。想想王壑的心机和手段,谨言有些担忧,莫不是在算计李妹妹?
若算计成功,表哥固然不会杀李妹妹,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没准为了大局先斩后奏,将李妹妹给杀了。
那时悔之晚矣。
所以,他悄悄摸回来,想看看动静,若李妹妹安好便好;若家人找李妹妹麻烦,他就现身。
观棋眼窝一热,盯着那毫无血色的、微厚的唇,万语千言一齐涌上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都化为两汪泪水。水光动荡中,只见少年对她憨笑。这笑无力的很,原本虎虎生气的人,此时十分萎靡。那两汪泪水越发泉涌,很快蓄满了眼眶,顺着腮颊滚落下来。
谨言见她哭了,慌道:“别哭。我这不好好的吗。”
观棋哽咽道:“哪里好了?”
谨言无能巧言辩驳,滞了下才道:“表姐医术精湛,我明天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好了也抹不去那伤害。
观棋想到他之前命悬一线,心有余悸,道:“白遭了一回罪。到阎王殿走了一趟。”
谨言笑道:“也不算白遭罪。幸亏我回来了。”
观棋疑惑地看着他。
谨言解释道:“若是表哥,恐怕就躲不过去。表哥若没了,他们定不会放过李妹妹。李妹妹若有个好歹,胡必然大杀四方。玄武军必定全力反击。我又不在,那后果……想想都可怕,正中了废帝的算计。”
他简直无法想象,若王壑和李菡瑶死了,他将如何应对,只怕真的会兵败如山倒。所以他十分庆幸自己替王壑挡了这一劫,化解了一场大灾难。
观棋不吭声了。
第376章 棒打鸳鸯
谨言道:“明天我送妹妹出城。”
观棋道:“不急。”
谨言诧异问:“怎不急了?”
观棋嗔道:“我多住一天不行?你怎么赶客人?”
谨言被她睃了一眼,心中微荡,小声问:“你不怕表哥算计你了?”
观棋小下巴一抬,傲然道:“我才不怕他呢。实话告诉你说,亏得他没算计我,否则……哼!”
谨言瞅着她这嚣张的小模样呵呵笑,不但没讨厌,反而喜欢的紧,被她趁机喂了一口药,甜蜜蜜地咽下去了,砸吧两下舌头,一点都不苦。
观棋感受着他的好心情,也笑了。
正在这时,外边进来几个人。
观棋听见脚步声,转脸一看,是王墨和张菡等女,遂起身道:“王姑娘,张姑娘。”
王墨眼皮微肿,不过精气神比之前见王时好多了,至少比观棋强,且衣装得体;观棋经过这一晚惊心动魄,发丝散乱,衣衫皱褶,形容有些狼狈。
王墨见谨言嘴角含笑,显然恢复不错,目光骤亮,满眼欣喜,问:“表哥醒了?”
谨言在枕上微微颔首,道:“劳妹妹挂心。”
众姊妹都高兴万分,纷纷问候。
王墨目光一扫,落在观棋手上,笑容一顿,感激道:“劳烦了李姑娘大半夜,真是失礼。让我们来伺候表哥吧。天也不早了,请李姑娘去梳洗歇息。”
张菡也道:“难为李姑娘了。”
说着就要来接药碗。
观棋身子一侧,避开张菡,一面审视地盯着王墨,揣测她是何用心,一面道:“我并不累。”
说着重新坐下,继续喂谨言。
张谨言看着一群堂妹表妹,暗自埋怨她们不该在这时候闯进来,打扰了他和“李姑娘”。观棋不想走,正合他意,这时候他岂能退缩。遂正容道:“墨妹妹,让李姑娘陪我一会。我还有些事要同李姑娘说。”
一副要谈重大公务的神情。
观棋听了暗暗高兴,不禁瞟了王墨一眼。因王壑要取得观棋信任和支持,已将谨言被害真相告诉了她。她听说是王害得谨言,心里鄙夷又愤怒,加上鄢苓所作所为,她便对这些名门贵女半点好感也无了。
王墨没有退缩,笑容不减,目光坦然,轻柔而坚决道:“这不合礼数。已经四更天了。”
她说的比较含蓄,但双方都意会她的言外之意:都下半夜了,李菡瑶和张谨言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
谨言脱险,观棋也恢复了理智和敏锐。
她现在是李菡瑶!
李菡瑶是什么样的?
当下观棋活动了下腿脚,侧坐在床边,左手肘撑在床上,两腿斜斜地伸出,裙摆覆地,摆了个优雅而舒适的坐姿,都不屑转脸看王墨等人,一面舀了一勺药喂谨言,一面道:“姑娘觉得,李菡瑶会在乎这些吗?”
谨言张口喝药,嘴角一弯。
他希望这药永远喝不完!
王墨笑吟吟道:“李姑娘乃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比我大伯母也不遑多让。这么说,李姑娘愿留下了?”
观棋一震,捏着勺子不动了。
王墨笑意更深,继续道:“姑娘若愿意留下,我们即刻把表哥交给姑娘照顾,再不插手。”
观棋:“……”
这是在逼她就范?
意思是:若她肯留下,张家和王家便认可了她和谨言的关系;若她不能留下,眼下死皮赖脸待在这算什么?
观棋抬头、转脸,眼神锐利地盯着王墨。
王墨依旧是笑吟吟的,坦荡荡地看着观棋。
谨言察觉她们之间暗流汹涌、悍然相碰的诡谲气氛,心里很不悦。他没来由地想起鄢苓,生恐王墨也像鄢苓一样替他主张,坚定道:“我要李姑娘陪我!”
王墨丝毫不恼,不疾不徐上前,微微俯身,用帕子将他嘴角一点药汁擦去,道:“表哥这是饮鸩止渴。”
满心坚定的张谨言听了这话,再触及王墨明亮犀利的、带着质询的目光,也怔住了是啊,“李姑娘”纵能陪得了他一时,还能陪得了他一世?
他很想耍脾气任性一回。
可是,他现是三军统帅。
这件事不仅干系到他和“李菡瑶”之间的感情,更干系双方立场和未来,他怎敢任性?
又怎能任性!
观棋忽然起身,把碗往张菡手里一塞,然后对谨言微笑道:“请世子好好歇息。我先去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谨言感到心揪紧地疼痛。
观棋毅然转身出去了。
谨言想追随她的背影而不得,因为张菡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张菡在观棋坐过的小杌子上坐下,舀了碗里最后一点药汁,送到堂兄嘴边。
谨言木然张嘴。
张菡喂了进去。
谨言木然不知吞咽,那药汁灌进喉咙,呛入气管,惹得他大咳起来。他身子还虚弱,禁不起这惊天动地的咳,身子都佝偻成一团,脸也皱成一团,眼泪都下来了,痛苦地呻吟,“好……苦!”刚才明明不苦的。
张菡吓得不知所措。她再是千金小姐不会伺候人,也不至于连喂药都喂不好,可是“李姑娘”刚走,她就把世子哥哥折腾成这样,怎不惶恐?
众姐妹都慌了。
王墨镇定道:“倒水来。”
又让另一妹妹拿蜜饯来。
她自己则轻轻地拍着谨言后背,帮谨言顺气。等谨言咳嗽得缓和些,才轻轻扶起他上身,接过张菡递来的水,伺候谨言漱口,然后又喂了一粒蜜饯。
谨言嘴里含着蜜饯,丝毫不觉甜,满嘴满心都是苦味;看着一群妹妹聚在床前,也没了先前的精神,也没了笑容,觉得世界都灰暗无趣了。
李妹妹并非妹妹。
这几个只是妹妹!
没法代替的。
谨言盯着王墨,毫不掩饰自己的怨念:为什么要为难李姑娘?为什么要棒打鸳鸯?
王墨温柔地替他掖被子。
谨言面无表情道:“我要歇息了。”
他无情地赶人了。
王墨轻笑道:“好。”
遂转身冲大家使眼色。
张菡等无声地退了出去。
谨言看着王墨蹙眉:“你为何不走?”
王墨不答反问:“表哥喜欢李姑娘?”
第377章 女人间的战争
谨言:“……”
这不明知故问吗?
事实虽是如此,但承认或否认都不太合适,所以他拒绝回答,把眼一闭道:“我睡了。”
王墨:“……”
她看着紧闭双眸的世子表哥,嘴角溢出一丝浅笑表哥这样子,还真像个赌气的孩子,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李菡瑶”,这认知令她心酸不已。
她压下这酸楚,轻声道:“我会帮表哥达成心愿。”
张谨言瞬间睁开眼睛。
王墨肯定地冲他点头。
谨言口吃道:“你……怎么帮?”
把心思敞开来跟一个姑娘商量,哪怕这个姑娘是他表妹,他也不自在的很;再者,他很怀疑王墨肯帮他。若真心想帮他,刚才为何要撵“李姑娘”走?
他的心思一目了然,王墨微笑问:“表哥可是怪我刚才撵了李姑娘?”
谨言不语,目光转向一边。
王墨从容道:“妹妹之所以那样做,是迫李姑娘认清自己的心,也认清你们之间的鸿沟,逼她做选择。她若真爱表哥,定舍不下表哥,自然留下。”
谨言一阵失望,还以为王墨有什么好办法呢,谁知竟打的这个主意。他觉得王墨太天真了,“李姑娘”舍不下他是肯定的,却不一定会因此留下。
他也舍不下“李姑娘”。
他能跟“李姑娘”走吗?
他黯然道:“她不会留下的。”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王墨见他颓丧,轻笑道:“表哥别急,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李姑娘胸怀大志,怎肯轻易妥协!妹妹这么做只是第一步,先让她痛,越痛便越能明白自己的心。第二步还要靠表哥自己,一面逐鹿天下,一面征服美人。”
张谨言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他真是意外了。
“妹妹让我别放弃?”
“正是。”
“可是……”
“只要表哥坚持,李姑娘会明白表哥对她的一片真情,从而被表哥打动。等表哥雄霸了天下,她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只好嫁给表哥了。”
谨言相信了王墨的话,因为王壑就是这样叮嘱他的,只是这二人在细节处理上有区别。然男女一旦为情所困,最容易患得患失,或盲目自信,或毫无自信。
谨言问:“若她不肯呢?”
王墨嗔道:“表哥怎未战先怯了?”
谨言尴尬地傻笑起来。
“我就是担心。”
“表哥要有信心。”
王墨鼓励开导了他一番。
谨言真诚道:“多谢墨妹妹。”
王墨笑道:“一家人谢什么。表哥遂心如意,妹妹也开心。全家都开心。天下人也都开心!”
天下人都开心?
谨言听了这话有些愣神。
王墨意味深长道:“不用内战了。”
谨言恍然大悟,又笑了。
那笑容很是喜悦。
王墨也抿嘴微笑,看着表哥眼底闪过一抹坚定:若李菡瑶真能放下一切嫁给表哥,她也会放下心头执念,祝福他们;若李菡瑶放不下,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刚才她逼“李菡瑶”认清形势,也是逼张谨言,若李菡瑶放不下,希望谨言能及早醒悟。
她在促成他们,也在分离他们。
她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菡瑶是奇女子又如何!
她是王亨梁心铭的侄女!
她是王壑的妹妹!
她怎能让李菡瑶专美于前?
鄢苓以不正当手段扣押李菡瑶传给王壑的书信,王为情所惑迷失自我,行事都卑劣上不得台面,她王墨不会行这些不能见人的下作手段,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同李菡瑶争心上人,同时辅佐表哥争霸天下!
王墨劝得谨言安心,并没有借机纠缠,嘱咐谨言好生调养歇息,便起身离开了。
谨言满足地合上双眼。
王墨出来后,叮嘱张菡姐妹在外间守护谨言。
张菡忙点头道“是。”
王墨瞥一眼对面屋子,眼露询问。
张菡悄声道:“还没睡呢。”
观棋住在那边屋里。
昨晚突发事故,不但谨言挪进德馨院,玄武太妃也占据了一间屋子,还有老太太等人,因东厢被烧了,大伙都挤在西厢,观棋依旧在上房主屋。
王墨先吩咐丫鬟去端夜宵,自己走过去敲门。
观棋正站在桌边写字。
她刚被张王两家姑娘赶出谨言养伤的屋子,心里憋着一股气,回来如何能睡得着?
睡不着,就写字。
习字能使人静心。
她吩咐雨儿研墨,又让风儿要了个火盆来,放在书桌旁边,她站在桌旁泼墨挥毫,将一腔抑郁和不明都发泄在笔端,写一张,往火盆里丢一张。
初时,脑海里都是王墨的身影,连谨言都被她忽略了,只是在分析相关事件时才想起他。
观棋对于自己跟谨言的未来很清楚,但被王墨三言两语当众逼走,依然令她心塞,尤其是王墨并未失礼,言语含蓄绵里藏针,提醒她:既无法全心对谨言,为何还不肯放手,深更半夜跟人家独处一室呢?
好个王墨!
也对,王家的女儿岂会简单。王虽然行事偏了,但手段却厉害,若非王壑,只怕她昨晚就葬身在这德馨院了;王墨磊落大方,比王更胜一筹。
……
正胡思乱想,就听敲门声。
风儿一怔,问:“谁?”
王墨轻声问:“李姑娘睡了吗?”
风儿看向观棋,以目询问该如何回。
观棋本要她回“睡了”的,然听出外面说话的是王墨本人,眼珠一转,亲自应道:“还没呢。”
王墨道:“厨房准备了宵夜,我给姑娘送来了。姑娘吃点儿再睡可好?”
观棋示意风儿开门。
风儿便走去打开房门。
王墨先冲观棋微笑致意,然后才走进去,几个提食盒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到桌边站定,将三品粥和各式小菜摆上,又让丫鬟招呼风儿雨儿下去吃饭。
风儿神情迟疑,昨晚的剑拔弩张历历在目,虽说后来情势转变了,然她们依然不敢离开观棋。
观棋却道:“你们也去吃吧。”
风儿还在迟疑,被雨儿拉了一把,又使了个眼色,一起跟着王府丫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王墨和观棋两人,王墨亲自舀了一碗粥,摆好碗筷,请观棋入座。
观棋也未客套,坐下就吃。
第378章 我没生气
“谢谢王姑娘。”
“无需客气。姑娘刚在写字?”
“正是。”
“听说姑娘书法乃一绝,不知可否有眼福观摩?”
“都烧了。”
王墨被噎得一滞,遂低头吃饭。她之前吃过了,为陪客,才盛了小半碗,见观棋吃得香甜,似乎忘了之前对张、王两家的防备,好奇问:“姑娘就不怕我下毒?”
毕竟,王才做出毒杀的事。
观棋抬眼看着她,轻笑道:“那后果姑娘承受不起。不信你可以试试。”吃完碗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准备再添,王墨忙起身,接过碗道“我来。”
观棋忧心劳神了大半夜,肚子早饿了,连吃了三碗粥才丢勺子,哪管什么毒不毒!
丫鬟来收拾了碗筷。
王墨没有立即离去,和观棋站在熏炉旁唠起了闲话,算是消食。她道:“姑娘喜欢表哥!”
不是问,而是呈述事实。
若是别的姑娘听了这话,怕是要面红耳赤,即便心中真有此意,嘴上也会否认,然观棋抬眼看了王墨半响,展颜笑了,很干脆地点头道:“是。”
她等着王墨错愕难堪。
王墨怔了下,也笑了,道:“我也喜欢世子表哥。”
观棋错愕了,没想到端庄典雅的王墨会对一个外人袒露心思,名门贵女的含蓄矜持呢?
王墨见观棋这样,笑问:“姑娘很意外?”
观棋点头道:“意外。我以为姑娘会掩饰否认呢。”
王墨略有些尴尬,道:“我是受姑娘影响。说实话,我很佩服李姑娘,也羡慕李姑娘。大伯母虽厉害,却是女扮男装;姑娘却公然以女子身份在行事。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盖过了我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观棋凝视着她问:“所以,你再不甘心被长辈安排人生,想跟李菡瑶一样争取自己的命运?”
王墨认真地点头。
观棋再问:“你要嫁世子?”
王墨再次点头。
观棋微微蹙眉。
王墨意味深长道:“姑娘在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做恶人破坏你跟表哥之间的情义。如果你能放弃争霸天下,与世子表哥携手成双,我还会帮你们。”
观棋深深地看着王墨。
王墨笑着催问:“如何?”
观棋道:“若我不放弃呢?”
王墨笑吟吟道:“那可就怨不得我了”她凑近观棋,似诱惑、似恐吓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会努力促成你跟表哥的好事,但你不肯放弃争霸天下,表哥伤心之余,也必定对你越来越失望。最后,即便不与你反目成仇,也会将你从心中连根拔除。而我,会一直陪着他!”
观棋不由屏住了呼吸。
王墨这是以退为进!
谨言会将她连根拔除吗?
一点都不眷念她,会是什么样子?光想想都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万事皆空的感觉。
观棋讨厌极了王墨。
这讨厌并非瞧不上王墨,从而产生不屑、蔑视等等情绪,事实上,王墨的作为给观棋很大压力,但她又不肯钦佩、欣赏王墨,也不能忽视,只能讨厌。
压力也可变为动力。
观棋在王墨的心理攻势下,忽然淡定下来,看着王墨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容颜,心里评价跟自家姑娘比还是差了许多,面上笑道:“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墨见她如此淡定,好奇问:“姑娘似乎有决定了?”
观棋道:“你说呢?”
王墨:“……”
她总觉得观棋神情古怪。
两人并非好友,没什么知己话要彻夜畅谈,心照不宣地宣战后,便聊不下去了。
观棋说,她要歇息了。
王墨便被赶了出去。
次日清晨,梁朝云给谨言诊脉后,听说观棋已经起来了,正要去看望她,观棋过来向谨言告辞。
谨言诧异道:“你要走?”
昨晚不是还说要留几日吗?
观棋幽幽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你我终究要在战场上面对。昨晚与墨姑娘敞开心扉恳谈,墨姑娘一言惊醒梦中人,终使小妹明白:我与世子是绝无可能的,而她对世子一片痴心,才是世子的良人。”
其语气凄婉、眼神哀伤。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谨言一眼。
这一眼,刻骨铭心!
这一眼,肝肠寸断!
这一眼,难舍难离!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张谨言急撑起上半身,抬手叫“李妹妹!”
门帘荡起又落下,只剩一片裙摆在下方一晃而过,仿佛天边的一缕流光消逝不见。
梁朝云忙撵了出去。
谨言颓然向后倒下。
他虽未痊愈,若起身追赶也不是不行,但追上去做什么呢?劝“李妹妹”回来吗?
“李妹妹”既决然而去,恐怕是不会回来的了。
再不然他跟“李妹妹”走?
他自忖也做不到。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妹妹”离去,痛苦到麻木,想:“墨妹妹原来骗我。”
一时又自我安慰地想:
李妹妹走了也好。
待在这才危险呢。
昨晚的事绝不能重演。
他如一只受伤的猫,缩在角落里舔着伤口。添了几下,又想起一事,忙唤人进来吩咐:派一队玄武军送“李姑娘”去皇城南门,让王壑送其出城。
安排妥了,才继续难受。
少时,王墨和张菡等女来看谨言,并送来了自己亲手熬制的滋补药膳。进屋后,只见谨言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便笑吟吟地招呼“表哥今儿可好些?”
谨言慢慢转过眼眸,冷冷盯着她。
王墨诧异地叫“表哥?”
谨言沉声道:“出去!”
这一刻,他眼中再无半点憨厚随和,而是目光犀利的玄武王世子、铮铮铁骨的玄武军将帅。
王墨心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
谨言见她不动,再道:“我叫你出去!”说罢转过脸,再不理她,决定今后都不理她了。
王墨尴尬不已,正要询问究竟,被伺候谨言的丫鬟悄悄扯住,示意她别上赶着找不自在了,又使眼色让她跟自己出去。看样子这丫鬟知道内情。
王墨只得道:“那妹妹不打搅表哥了,表哥好生歇息。”
说罢转身出去了。
张菡等也被赶了出来。
谨言说他不吃饭了。
他吃不下去!
张菡等人无奈,纷纷退出,过来找那丫鬟。大家到另一间屋子,丫鬟轻声将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
王墨听后满面呆滞。
她明白被观棋算计了。
观棋这一手也是以退为进!
王墨没有发怒,从昨晚向“李菡瑶”宣战开始,她们就是对手了;既是对手,三十六计随便用,被算计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有本事算计回去呀!
可观棋走了,她有计也使不上,说不得只能吞下这口气,还无法跟表哥辩驳,表哥不会信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
恰好梁朝云送观棋回来,两帮人迎面碰上,互相招呼,梁朝云探究地看着王墨。
刚才观棋跟谨言道别时,她就在旁边,都听见了,深为王墨的自作主张而震惊。
这不跟鄢苓一样了么?
不能怪梁心铭质疑王墨,王作乱在前,王墨棒打鸳鸯在后,观棋说好要留下来陪谨言几天的,今早却决然离去,说不是因为王墨弄鬼,谁信?
王墨心里“咯噔”一下,待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干笑着问候了一声,便逃也似得离开了。
梁朝云叹了口气。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
她终究不是王家的女儿,只是梁心铭的养女,若是王壑和王均行为有差,她还能端出长姐的身份教导;对这些王家的姑娘们,她却不好指手画脚了。
西厢,王墨姐妹们吃早饭。
张菡瞅着王墨,小心地劝道:“墨姐姐,别生气……”
王墨微笑道:“我没生气。”
第379章 初显天威
张菡不太相信。
真没生气吗?
王墨为了表示自己真没生气,遂专注吃饭。她夹了一根白玉萝卜,优雅地放进嘴,“咯吱咯吱”咀嚼。
其实她好气哟!
同样是以退为进,但她将表哥放在前,所作所为乃是让表哥高兴;“李菡瑶”却让表哥伤心。
真是太无情了!
由此可见,“李菡瑶”并非真心喜欢表哥,说不定在利用表哥,否则怎忍心让表哥难过?
最毒妇人心哪!
她倒忘了自己也是女子,或者她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女子,至少与李菡瑶不同。
王墨又搛了一根白玉萝卜。
“咯吱咯吱!”
那声音十分人。
姐妹们面面相觑。
张菡暗自吞了下口水,暗想:不生气嚼得这么咬牙切齿干嘛?况且,那白玉萝卜名儿好听,到底是腌制的小菜,用来送粥还行,吃多了却容易伤胃。
眼看王墨搛第五根萝卜了,张菡看不下去了,赔笑道:“墨姐姐,吃点白玉蹄筋。”
说着帮王墨搛蹄筋。
王墨倒没拒绝,接了蹄筋放进嘴里,一样用力狠狠地咀嚼,仿佛那是李菡瑶……
再说观棋,刚才在谨言面前的表现也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的难舍难分,可是她又不得不走。
王墨的挑战点醒了她: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留在谨言身边容易惹人闲话。虽然姑娘让她顺心而为,她也不能恣意妄为。思前想后,她选择告辞。
告辞,不意味着放弃。
王墨同样激起她的斗志。
她还就不放手了!
她要回去找姑娘,跟着姑娘叱咤天下,待到姑娘登临绝顶时,再回来找谨言。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给王墨下个绊子。呵呵,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看王墨要怎么破!
观棋想到王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离情才被治愈了些,但是一想到谨言会因她离去痛苦,心里又痛起来,于是又拉出王墨来治愈……
一路心情起伏跌宕。
她这是去皇城南门找王壑。
因胡被王壑借去了,张谨言派了一队玄武军护送她,再由王壑安排送她出城。
王壑也正要出城。
昨晚引蛇出洞之计,不仅引得废帝现身,引得安国奸细暴露,凌晨又传来两个消息:
其一便是潘妃死而复生。
其二便是抓住崔华的亲信。
潘妃自尽时,王壑曾下令将她的尸体焚烧,却被吕畅恳求留其全尸,为此宁愿招供。
当时,王壑便起了疑心。
若在风光时,保留全尸能得死后哀荣,可风光大葬,可是以潘妃如今的下场,谁替她收尸?即便有一二个忠心的心腹替她收尸,也逃不过被葬在荒野坟地的命运,倒不如烧了还干净。可是吕畅却要保她。
王壑怀疑潘妃是假死。
有一种药,叫做假死药,可在短时内掐断死者的生机,迷惑人耳目,过后再救醒来。
王壑便装作不知情,暗地里却派人盯着潘妃尸体。
果然,潘妃复活了。
“那女人现在哪?”
“已经出了皇城。”
“盯住她!”
“不捉拿吗?”
“不。”
“是。”
来人奉命去了。
接着,崔华的亲信被捉。
崔华是废帝的心腹,镇守京郊军火研制中心的将军。王壑策划皇城兵变,京城内外各方势力都要兼顾,自然不会忽略军火研制中心这一处重要地方,早在那边布下一招棋。这两天城外没动静,他还以为控制了呢。谁知竟出了意外。
王壑亲自审讯那亲信,审讯完却不能淡定了,决定出城一趟,因此夤夜交代安排各项公务。
废帝已死,群龙无首,本该混乱的朝堂却如雨后天空一般,呈现清明气象。
这有几个缘故:
首先,因废帝强势反扑失败,废帝余孽被铲除殆尽,余下少数也不成气候;保皇派在经历了昨夜乾阳殿的生死考验后,大半都对皇族死心了。
其次,安国奸细连根拔起。
其三,王充、张伯文、方世子等被打压的世家官员尽皆恢复官职,谢耀辉等能臣被委以重任。
最后便是王壑的强势凝聚。
在没有天子临朝的情形下,王壑就如同巨力士一般,硬是推动了大靖这架马车。朝廷六部就是车轮,谢耀辉、尹恒等内阁阁臣就是车轴,而王壑就是凝聚他们的轴心,不是天子,却行使着天子的职责。
寒冬的深夜,寒风凛冽,王壑头戴貂皮帽,系一领貂皮里的银缎斗篷,颈间围着纯白一条狐领,衬得他俊面莹白、气质高贵。这一身上下都是大姐梁朝云送来,并亲手替他添加换上的,就怕他受了风寒。他坐镇在皇城南门城楼,遥控着皇城和京城各个角落;文武百官有不能决断之事,也来这边跟他商议,实则请他作主。
为何不在皇宫内坐镇呢?
一是因为国丧,宫内太吵。
二则是方便宫外回禀消息。
清晨,潘妃那边传来消息。
“公子,那女人跟小皇子会合了。”
“哦,她带着小皇子想去哪?”
“出城了。”
“别惊动了。无论她去投靠谁,都要保护好她。”
“是。”
来人去后,王壑抬头,看着天边第一缕晨光想:潘妃怕是要去西南,吕畅既然安排了这条后路,想必早已替她打点妥当。只不知道,在西南接应的人是谁。
镇南侯吗?
朱雀王调去北疆后,西南边疆便由镇南侯戍守。大靖既亡,镇南侯将何去何从?
王壑不能未卜先知。
但他先埋下这枚棋子。
随后,他又书信一封,令人用飞鹰传给西疆的忠勇大将军赵子仪,请他率军进京。
又书信一封,飞鸽传书给江南的靖海大将军颜贶,让他请东郭名为军师,控制江南。
这是要跟李菡瑶对阵了。
东、西、南三方都布置了,至于北疆,王壑却要亲自去,只等赵子仪进京,他便跟谨言出发,一是助玄武王和朱雀王对付安国、解决外患,二是打探父母消息。
嗯,把霍非也带走。
京城这边不容有失!
霍非掌管西大营十几万人马,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倒不是怕他叛乱,就怕保皇派不死心,随便拉一个皇族的人出来,扯起“匡扶大靖”的旗号,以霍非的忠心,没准就被他们蛊惑了,不如拉去北疆,才不负“玉麒麟”的称号。
……
正马不停蹄忙着,观棋来了。
她对王壑道:诸事以定,她要回江南去了,请王壑传胡等人来会合,放她出城。
王壑意外地看着观棋,原以为她定会留下来陪谨言,等谨言痊愈了才走的,谁知这就要走了,由此可见“李菡瑶”心性坚韧,不为儿女情长所羁绊。
他没有试图挽留观棋。
昨晚的事令他深深警惕,私心里也赞同观棋尽早离开京城,免得再遭遇不测。
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第380章 复杂情感
他便道:“好。我正要出城,正好护送姑娘一程。”
清晨,东华门外的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有出城的有进城的。出城的大多匆匆忙忙像逃命。进城的不是挑着担子就是挽着篮子,担子和篮子里都是些农家出产物,冒着寒冷和对兵变的畏惧进城,为的是生计。
官道岔路口,王壑和观棋策马相对。
赤马轻裘,风华绝代!
白虎王郑基跟王壑并辔而立,在他们身后竖着两杆大旗,白色为白虎旗,栗色为玄武旗;赵朝宗带着一千西疆禁军静立在后,千人千骑,不发一声。
对面,胡率三百藤甲军簇拥在观棋身旁。
白虎王紧紧盯着观棋。
观棋感受其灼灼目光,一转眼,正对上他锐利眼神,不由心虚,暗自鼓劲,只当面对的是老爷李卓航,而不是白虎王。她调皮地眨眨眼,笑道:“看样子,晚辈若不交代的话,王爷是不会让晚辈走的了。”
白虎王冷哼道:“你明白就好。”
观棋道:“郑姑娘跟另一拨人出城的,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过王爷放心,她会跟王爷辞别的。”
白虎王拧眉道:“当真?”
他有些不大相信。
观棋道:“人无信不立。晚辈若骗王爷,又如何令郑姑娘心服呢?王爷也不会放过晚辈。”
白虎王便不说话了。
众人见此情形,无不诧异:看白虎王这态度,竟似允许女儿投靠李菡瑶了一样。
王壑却明白郑基的心理: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包容和纵容,借由这乱世,让女儿轰轰烈烈、任性地活一回,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不枉此生。
李菡瑶早算准了郑基。
她对人心的把握精准。
王壑坐在马上,寒风吹得颈间狐领柔毛向一边倾覆,红唇中吐出团团白雾,黑眸凝视着对面的少女和她的身后绵延的官道,竟不知说什么好。明明不舍,对上那含笑的眼眸,居然再没有心动和心痛的感觉。
是因为彻底绝望了吗?
他回忆起当初的萌动。
观棋对谨言难舍难分,对王壑却只有戒备,说服白虎王后便抱拳道:“请王兄留步。小妹告辞了。”
王壑问:“真不需愚兄派人送妹妹一程?”
观棋挑眉道:“不必!除非王兄想摸清小妹踪迹,好在前路将小妹截下来。”
王壑摇头失笑道:“是愚兄考虑不周,竟惹得李妹妹起疑心了。如此便罢了。”
观棋便冲风儿一挥手。
风儿策马上前,将一两寸高的瓷瓶双手奉给王壑。
王壑诧异问:“这是什么?”
观棋轻笑道:“这里面有一丸药,和一张方子,待小妹走后,王兄再打开来看,自然明白。”
王壑狐疑,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接过瓷瓶,又问:“去北疆送军粮,妹妹会亲自去吗?”
观棋反问:“王兄以为呢?”
王壑道:“愚兄奢望了。”
李菡瑶怎会远涉北疆呢。这一去,定是竭尽全力攻占江南几大州,趁着他们与安国对阵时,巩固势力;待他们稳定了北疆,再与他们争霸天下。
观棋再一抱拳“告辞!”
王壑心一空,感受到绝望的认命,以及认命后的轻松这一别,再不用受情感煎熬了!
他会彻底遗忘这段情。
他日再相逢,必是战场。
他会在战场上征服她!
这想法令他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期待,期待与李菡瑶在战场上过招,以弥补情场的失意。他想,这盘逐鹿天下的棋,有李菡瑶参与才更有趣!
他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也抱拳相送,并笑道:“李妹妹,愚兄已布局完毕,囊括了东、西、南、北、中,妹妹可要小心应对了。愚兄不会留手的!”
观棋扭头笑道:“王兄还是先顾眼前吧。京城这一摊子就够你收拾的了。”说罢催马疾驰而去。
胡率部下跟了上去。
王壑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方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瓷瓶。
从外形看,这只是个普通的瓷瓶,但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他拔了瓶塞,只见里面一黑色药丸,并一小卷纸。取出那卷纸展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他转脸,诡异地看向赵朝宗。
赵朝宗好奇问:“什么药?”
王壑默了会才道:“给你的。”
赵朝宗诧异道:“给我的?我好好的要吃什么药!”
王壑道:“你中毒了。”
赵朝宗吓一跳,“什么!”
王壑神情木然道:“在太庙,李姑娘把昏君送给你,顺便也给你下了毒……”
赵朝宗:“……”
白虎王:“……”
赵朝宗呆了半晌,才“嗷”一声叫起来,一带马缰就要追,嚷道:“小爷定要活捉这丫头!”
王壑急喝道:“站住。”
赵朝宗怒道:“哥你别拦我!”
王壑道:“不给解药了吗!”
赵朝宗道:“可是……”
王壑道:“人家并没做错!”
赵朝宗道:“但是……”
王壑道:“她若不这般谨慎,早死了。”
赵朝宗道:“那也不能给我下毒!”
王壑道:“战场上,兵不厌诈!她助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住了废帝,难道不该防你一手?况且在那之前,我们炮轰了乾元殿,在她心里,我们已经失信了,她警惕不应该的?你再想想昨晚,何等惊险!”
赵朝宗把脸一垮
果然便宜不能沾。
这丫头,太凶残了!
这还算好的呢,想想昏君,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好歹她临走还给自己留下了解药。
赵朝宗越想越郁闷。
他也有自知之明,估计自己就算追上“李菡瑶”也讨不了好。这丫头只有他哥能对付。张谨言竟然喜欢这丫头,将来若真娶了她,有他好受的!
王壑把瓷瓶递给他,道:“吃了吧。”
赵朝宗鼓着嘴接过瓷瓶,倒出药丸,往嘴里一扔,直着脖子吞了下去。吃罢犹觉意难平,对着官道前方骂道:“胡,小爷不会放过你的!等小爷去了江南,定要活捉你,将你扒皮抽筋,吊打三天!”
王壑一脸错愕
下毒的是李菡瑶!
关胡什么事?
他瞅着赵朝宗半天,似乎明白了这小子心思:想来是觉得斗不过李菡瑶,所以要拿她手下出气,因为细追究起来,这小子正是被自己给连累的。
王壑终明白“李菡瑶”之前放话“若敢扣下小妹,担保你会后悔终身”,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
王壑并未因此憎恨她。
相反,他更欣赏她了。
第381章 别斗不过姑娘
所谓兵法,无非因地制宜、因时而动、因人而异,故而女人的宫斗和宅斗受环境限制,以及规矩束缚,多以下毒、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等手段为主,与男人在朝堂的倾轧,与将帅在沙场的对决,形式大不同。
李菡瑶虽是女子,其襟怀宽广、志向高远,此番参与的是男人间的争斗,但她眼下才刚崭露头角,且京城非她熟悉的地方,不占地利,想攻城略地是不可能的;在朝中也无支持她的背景,不占人和,想拉拢人心也不可能;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行事不便,不占天时。
然她竟敢孤身闯皇宫。
在皇城内,她寸步难行,下毒便成了她的首选。她先后给昏君和赵朝宗都下了毒,并未毒死人,却都取得了非凡的成果,可谓智勇兼备。
王壑很庆幸自己没起不良心思,否则赵朝宗性命不保,他跟李菡瑶之间也再无转圜余地。
郑基目睹了这一幕,目露异彩,对李菡瑶高看了一层,也许女儿跟着她,真能闯出一番天地。
他不由心生期待。
“王爷,走吧。”王壑收拾了一番情绪,调转马头上了岔路,向西行去,众人纷纷跟上。
正行间,忽听一声炮响。
王壑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西南山头腾起一阵烟雾,“不好,是火器研制中心!”
郑基喝道:“快走!”
众人策马飞奔而去。
火炮这等利器是一把双刃剑,用来对敌固然厉害,若被敌人用来对付自己,同样麻烦。
京城城墙上没有安装火炮,怕的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若他调转炮口对准皇宫轰上一炮,或者对着王公贵族聚集地轰一炮,再不然对准城里密集的民居乱轰一气,哪一种后果都很严重,都让人无法承受。
故而,朝廷严禁火炮入城。
出了京城,通往西北的飞虎关、凌云关、玄武关,每一道关隘都建造得如铜墙铁壁般,火炮更是必不可少的武力装备,以阻挡敌国铁骑长驱直入。
京城附近,两处有火炮。
一处是京郊西大营。
另一处是军火研制中心
西大营的火炮配置是有数的,紧急情况下可持兵符或者凭皇帝圣旨,从军火研制中心增调支援。
西大营所在的祁镇外有一条通衢大道,直通铜岭山内的军火研制中心,专门用来运送军火武器,沿途每隔一里,便设置一处关卡,严禁闲杂人进山。
所以李菡瑶才费尽心机,诓骗陈真护送她来传旨,否则凭她自己,恐怕经不起这一路盘查。
此刻,守卫在祁镇外第一道关卡的禁军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紧张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
前两天京城发生大事,他们听出城的人说了,都道要改朝换代了。他们不知自己会不会受影响,一个个都盯着西大营动静。忐忑了两天,还好,西大营没动静,军火研制中心也没动静。正庆幸,就在刚才,山里传来惊天动地的轰炸声;炮声过后,喊杀声又起。这变故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可躲不过去了,因此一个个都心惶惶的。
正心慌时,有骑兵来了。
听声音,还不少。
“怎么办?”
“先瞧瞧来的是谁。”
关卡的小头领伸长脖子一看,玄武和白虎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旗下,白虎王和一少年公子满目凛然和萧杀,策马疾驰而来,顿时大喜。
“是玄武世子!”
“还有白虎王!”
“是自己人!”
众人欢喜起来,也不想想,这几天的变故可不就是自己人在斗么,并非安国的人杀来了。
他们把王壑当成了张谨言。
白虎王前次回来见过,因此一愣神的工夫,郑基和王壑就呼啸而过,没人停下接受盘查。
王壑等人尚未到第二道关卡,迎面两骑疾奔而来,郑基大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急忙勒马,翻身下来,跪地回禀道:“禀王爷,属下乃周侍郎派来的,有要事回禀王公子。”
周侍郎,工部侍郎周惟安。
王壑道:“我乃王纳。里面发生何事?”
来人忙道:“昏君传密旨给崔华将军,令他率军救驾。周侍郎按公子布置,临阵倒戈,要拿崔华。谁知那传旨钦差也倒戈,竟对崔华下手。如今他们都躲在里面。周侍郎便叫人对着大门轰了一炮,逼他们出来。又命属下进城给公子送信,恐怕这钦差是安国的奸细。”
王壑忙问:“圣旨呢?”
来人道:“圣旨没能拿来。不过,周侍郎说,那圣旨他见过,是真的,且盖有玉玺……”
听了这一句,王壑转脸与郑基对视,两人都满眼错愕:盖了玉玺?那玉玺不在李菡瑶手上么!
这圣旨,绝对是假的!
是李菡瑶!
她竟把手伸进了军方!
王壑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白虎王郑基虽默许了郑若男追随李菡瑶,但那是他爱女心切,并非李菡瑶获得了他的认可,其实他对李菡瑶的怨念大的很。堂堂白虎王的女儿被人拐走,他居然对拐子毫无办法,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然此刻,他看着王壑惊愕的神色,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没那么难受了,甚至窃喜。
仔细算来,深受李菡瑶之害的可不止他白虎王。
比如嘉兴帝,直接被祸害得丢了江山、丢了性命,此事虽是王壑和张谨言主导,但李菡瑶也功不可没。
再比如简繁,被塞在柜子里一天一夜,那真是惨不忍睹,颜面丢尽,成了同僚们的笑柄。
再比如王壑,手下兄弟竟被下了药,乖乖把人家送走了,人家才奉上解药;原以为人家回江南去了,谁知并没有,人家已经混入军火研制基地去了!
……
其他受到波及的人,就不细数了。
白虎王觉得,在这么多“被害者”当中,他女儿被拐一事显得没那么突兀了,不值一提!
他嘲弄王壑:“你小子也有憋屈的时候?这下可遇见对手了。别怪本王没提醒你:若是你和张谨言斗不过几个姑娘,被人家夺了天下,可就贻笑万年了!”
王壑斜睨他道:“王爷似乎忘了女儿被人家拐走。”
郑基说“几个”姑娘,因为他女儿郑若男已投靠了李菡瑶,加上鄢芸,可不是“几个”!
郑基大度道:“无妨。就让她们闯去。”
王壑道:“听王爷这意思,是想辅佐李菡瑶了?”
郑基傲然道:“你小子不用试探,本王不会偏帮李菡瑶的,哪怕若男来求也不行。”
第382章 怕媳妇的马屁精
赵朝宗忍了被下毒的屈辱,这会子见李菡瑶又把手伸进军火研制基地来了,忍不住气愤道:“她来这想干什么?难不成要炸了军火研制中心?”
王壑看向前方,沉声道:“江家造船技术!”
白虎王微愣,随即想起了“李菡瑶”在金殿上怒怼群臣、指控废帝令潘梅林和陈飞迫害江家李家并谋夺江家造船技术一事,不禁恍然点头。
他好奇道:“李菡瑶手下能人不少。她自己在京城周旋,但不知这边派的谁。”不等王壑说话,他便想起什么来,忽地失声道:“不会派的若男吧?”
王壑断然道:“不会!”
白虎王道:“怎不会?若男是本王女儿,军火研制基地本就归本王管辖,这几年本王去了西疆,但人脉还在。李菡瑶若非打的这个主意,怎会拐走若男?”
他脸色森寒,怒气勃发。
这是担心郑若男遇险。
王壑道:“假传圣旨、潜入军火研制基地,都需要临机应变的能力,郑妹妹单纯,难以胜任。妹妹的长处是制造火器。李姑娘不会这么愚蠢,若害得郑妹妹出事,她不但失去一人才,还会惹得王爷大怒,得不偿失。”
郑基将信将疑道:“那会是谁?”
王壑道:“李姑娘身边有六大丫鬟:琴、棋、书、画、绣、茗。晚辈只跟观棋接触过。观棋姑娘十分鬼灵精,颇得李姑娘真传,估计是她。还有……”
还有谁,王壑没说。
他心里想的是鄢芸。
鄢芸是他母亲的弟子,以他母亲对鄢芸的赞许,应该有胆量和智谋闯军火研制基地。
不过,他觉得观棋更可能。
郑基见他说半截话,也不追问,却对他意味深长道:“琴也好,棋也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快走,若晚了,周惟安一炮把人家轰死了可麻烦了。”
赵朝宗恶狠狠道:“轰死了才好!”
正好报复他中毒之耻!
郑基道:“小心些!那李菡瑶既敢深入虎穴,岂能没有准备?说不定她还有解药没给你们。”
赵朝宗顿时变脸,“不可能!”
郑基瞥了王壑一眼道:“本王觉得很有可能。”说罢双腿一夹马腹,催得马儿小跑起来。
赵朝宗看向王壑,惊悚叫“哥!”他很怕李菡瑶不止给他一个人下了毒,万一哥也中毒了呢?
王壑并不理他,喝一声“走!”一面也催马跑起来。
他紧盯着前方道路,幽深的眼眸掀起阵阵波澜,连人带马都散发澎湃的激情。
白虎王的话未令他惊慌,反引得他兴奋不已。不论谁来,都是他跟李菡瑶斗争的延续。
中毒又如何?
李菡瑶对他,就跟他对李菡瑶一样,他们会兵不厌诈,但不会把事情做绝。
这才有趣!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往军火研制基地会观棋了,那丫头跟他还有一盘棋没下完呢。
一行人转瞬间就到了铜岭山内,远远的就看见无数禁军阵列山前,大道中间排列十几门火炮,炮身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泛着冰冷黝黑的光泽。
人和炮都面朝基地大门。
军火研制基地的入口开在一堵山壁上,大铁门嵌在山壁内,通往山腹内共有五道门。
王壑等人疾奔而来的动静,早引起禁军警觉,一部分人转过身,端着武器面朝来路,待看见玄武和白虎大旗,不由大喜,忙去回禀负责的将官。
一紫袍官员拎着袍角小跑着迎上前来。
“下官周惟安参见王爷。”
“免礼。”
……
寒暄拜见后,周惟安便扯着白虎王的马缰,仰着脸,用惊喜和欢欣的眼神看着郑基道:“王爷驾临,下官可算心定了。刚才一直悬着心,唯恐指挥不当,误了大事;王爷既来,下官和众军便有了主心骨。”
郑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瞅着他,没作声。
周惟安没得到回应,并不尴尬,端着笑脸正要再说,几个将领过来拜见白虎王。
他忙趁势让开,迎向刚跳下马的王壑,满眼真诚地赞叹道:“早听闻壑少爷之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堪称风华绝代。壑少爷交代本官的计策,完美无缺,只因突然冒出一假钦差,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本官才智有限,竟不能应对,只好命人去回禀壑少爷。谁知壑少爷料敌先机,竟先一步赶来了。真真叫人钦佩……”
王壑微笑道:“周侍郎过奖了。”
周惟安见他回应了,高兴笑道:“本官直言,壑少爷完全当得起,不必过谦。”
王壑含笑打量周惟安。
周惟安二十四五岁,嘉兴二年榜眼,中等身材,肤黑,眉黑,眼黑,嘴阔唇厚,笑容和气,人都称他“周黑子”。
周黑子有两大特点:
其一,善于逢迎拍马。
其二,惧内。
他凭着第一点,一入仕途便平步青云,几年间便升到三品工部左侍郎;又因为第二点,他主动向皇帝请缨,来到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当差。因为京城繁华地,诱惑多,而他答应夫人要远离“妖精”,军火研制基地全是男人,一个母的也没有,安全。他夫人欣然允准了他。
周惟安跟吕畅一样,是嘉兴帝的宠臣;他还是梁心铭的门生,却因这奉承的嘴脸不大受梁心铭待见。
然而,这都是表象。
其实,他最钦佩梁心铭。
周惟安能对梁心铭死心塌地,皆源于初入仕途时梁心铭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时,很多自诩清高的正人君子都很不喜周惟安,连王亨也看不惯他。梁心铭却道:“这是你的本领。只要初心不改,拍马钻营又何妨?想为民做主,总得先在官场上立足;不能在官场立足,还谈什么‘为民做主’?”
周惟安顿时如遇知音,当即回道:“大人睿智。这与女子做官一样道理: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女人做官有何不可?学生心中敬仰大人久矣。”
师生两个相视而笑。
从此,梁心铭表面对周惟安很疏离,暗中却支持他。周惟安去京郊军火研制中心便是梁心铭的建议,因为她不便插手军方,便尽力推荐贤能。
王壑是从母亲的信中知道这周惟安的,称他是个奇人。这次他发动皇城兵变,为控制京郊军火研制基地,便让人联系了周惟安,暗中布置了一局棋。
周惟安接到消息,第一念头不是考虑帮不帮的问题,而是埋怨王壑:怎能如此信任他呢?他可是阿谀逢迎之辈,万一向嘉兴帝告密,王家倾刻要灭族。
唉,梁大人这儿子……
周惟安仿佛被托孤般,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为免得王壑出事,他义不容辞地参与了谋反。
第383章 李姑娘深入虎穴
王壑想起母亲对周惟安的评价:
周惟安拍马的功力十分深厚,对媳妇的畏惧程度同样深,夫人的话堪比圣旨不,比圣旨更有威力。
同僚们嘲笑他,说他这拍马的技能是在闺房内应对夫人而练就的生存手段。他分辨说,他没成亲前就这样。同僚又道,那定是被老母压迫的。
周惟安不置可否。
比起用滥美之词捧人,他的奉承能因人而异,让听的人身心舒畅,且他有一项本事:再平庸的人,他也能找出对方的与众不同之处,加以赞扬。
想到这,王壑对周惟安深施一礼,然后真诚道:“周大人年纪轻轻便位居三品,堪称我辈楷模。危难之时,更能以社稷苍生为重,更是令人钦佩。那些自诩正直、清明的官员,拍马也难及大人分毫……”
周惟安瞪圆了黑眼睛这话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与他师出同门的感觉,令他心潮澎湃。
“哎呀贤弟,你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周惟安激动地把住王壑双臂,诉说衷肠。
赵朝宗也瞪圆了眼睛。
白虎王郑基用力咳嗽。
周惟安根本没听见,凑近了王壑,压低声音说秘密:“……贤弟此次顺应民心,我等莫不响应……”
可是王壑听见了,忙打断他道:“周大哥,咱们闲了再聊,眼下先处理正事。王爷叫呢。”
周惟安忙转脸看向白虎王。
白虎王叫道:“周惟安。”
周惟安忙道:“下官在。”
白虎王双眼微眯,瞅着他一本正经评价道:“你这拍马的功夫并不如传闻厉害嘛。”
周惟安忙道:“请王爷赐教。”
白虎王道:“本王乃白虎王,年纪又长,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却对着这小子长篇大论地夸赞,是何道理?就不怕本王介怀?可见你不会看人眼色。”
周惟安:“……”
他终于无言以对了。
众人都低头忍笑。
王壑笑道:“王爷也有心情说笑起来。”说罢转向周惟安,笑容一收,问:“崔华呢?”
周惟安道:“在二层门内。”
王壑急问:“假钦差呢?”
周惟安道:“被崔华识破身份,逃进了第三层。”
白虎王道:“不说崔华被假钦差杀了吗?怎么还没死,又打起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惟安道:“王爷且听下官回禀……”遂如此这般,将这两天军火研制基地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王壑听说假钦差被崔华识破并追杀,眼中寒光一闪,对白虎王道:“请王爷下令,炮轰山门!”
白虎王环视周围,满面寒霜。
对崔华,他早不满了!
他当即接管了指挥权。
“轰”
又一声惊天爆炸在山中响起。
……
原来,李菡瑶扮成侍庄夏,在陈真的带领下,成功混入军火研制基地,向崔华宣圣旨。
崔华三十出头,方脸上嵌着一对细长眼,身材不高,但体型壮硕,无论坐立,都给人稳若磐石的感觉。
他与虎禁卫大将军贾原、镇远将军霍非,都是嘉兴帝登基以后提拔年轻将领。
三人各有特色:
贾原文采出众,文质彬彬,乃是一名和气的儒将。
霍非相貌俊朗,英气勃勃,武功高强,品味高雅又有风度涵养,号称“玉麒麟”。
崔华最具枭雄气势,其为人心机深沉、果断狠辣,行事不择手段。
白虎王被调往西疆后,崔华进入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凭着狠辣的手段铲除异己,虽然没敢动白虎王留下的人,却将他们分散、排挤了出去,短短几年内,便掌控了军火研制基地大权,便是王亨梁心铭也难插手。
后来,周惟安以工部左侍郎的身份进入军火研制基地,负责军火武器制造管理。因他善于奉承,深得崔华信任,和崔华文武相济,把控着基地。
然这只是表象。
在基地深处,除了崔华和其亲信,连周惟安也无权进入,他费尽心思也未查明原因。
李菡瑶宣读圣旨后,就见崔华一双细长目迸出凛冽寒光,盯着她问:“龙、虎禁卫叛变,皇上被困太庙,怎不调西大营镇远将军霍非救驾?”
他一放脸,属下噤若寒蝉。
李菡瑶如被毒蛇盯住,遍体生寒,觉得他那双细长眼看人目光吝啬,与偷窥没两样。
她眼下可是钦差!
绝不能被崔华震慑。
她仿佛没留意崔华的威严,一心只顾皇上,义愤填膺道,乾元殿被轰,兵符遗失,皇上无法调兵,且皇上也不敢相信霍非,最相信将军,这才派她来。
说罢,她看向陈真。
陈真便沉痛道,他听见城里炮响,感觉不妙,急忙去求见霍非,然霍非拒见任何人,委实奇怪。
崔华细长眼眯成一条线。
室气息仿佛凝滞了。
周惟安上前一步,率先打破僵局,对崔华躬身道:“将军,眼下危急存亡关头,唯有将军能救大靖于水火。请将军率军勤王,剿灭叛党!”
众人忙附和“请将军下令!”
崔华冷冷道:“不急。”
李菡瑶急道:“怎不急呢将军?”
崔华瞅她道:“我自有主张。”
嘉兴帝被困太庙,形势危急,但崔华行事一向谨慎,眼下京城内有玄武军和叛变的龙虎禁卫,外有西大营十几万兵马,霍非动向不明,他怎敢轻易发兵!
李菡瑶故作纠结模样。
周惟安笑着安慰道:“庄钦差不必担心。将军胸有韬略,定能救出皇上。我等只听吩咐便可。”
李菡瑶瞅他这一会工夫就拍了崔华好几下,手段纯熟,不着痕迹,暗暗记在心里。面上松了口气道:“真的吗?怪不得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传旨给崔将军。”说着便盯着崔华看了好一会,满眼的新奇和崇拜。
崔华本来嫌她无礼的,被她借着嘉兴帝之口狠拍了一记马屁,又被她用坦白的目光瞻仰,感觉很微妙。破天荒把细长眼睁开了些,施舍她一记安慰的目光,道:“难为你对皇上一片忠心。本官必不辜负皇上厚望!”
周惟安不由腹诽:这小太监抢他的风头!
当下,崔华一面派心腹进城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试探霍非,一面调集兵马、火炮备战。
分派已毕,众人散去。
崔华留下了李菡瑶和陈真。
他又仔细询问李菡瑶详情。
第384章 闯禁区
李菡瑶知无不言,真假掺半。
太庙发生的事是她亲身经历的,说来自然真切,只隐瞒了她顺走玉玺一事;其他的都推说不知道,因为“庄夏”是在太庙当差,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崔华丝毫未怀疑她身份。
不过,李菡瑶也知道瞒不久,等崔华得到消息,知道玉玺被她顺走,或者打听得简繁出事这两件事迟早会在京城传开崔华便知道钦差是假冒的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便趁崔华不备,将藏在指甲里的毒粉弹在烛火上,经烛火焚烧后,散发轻微香气。
一同中毒的,还有陈真。
这药数个时辰后发作。
第一步成功后,她便准备进行第二步:想办法进入基地深处,寻找机密技术。
纵然她眼下是“钦差”,这基地也不是她任意乱闯的,须得有人带领才行。经过观察,她盯上了周惟安。此人极擅长逢迎拍马,想必会给钦差几分面子。
那时已是深夜,崔华问完后,叫周惟安来带李菡瑶去安置。她不禁暗喜,趁机跟周惟安寒暄,问这问那,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样子,试探并套取消息。
周惟安果然没驳她面子,一一解说。
李菡瑶等时机成熟,才仿佛不经意道:“听周大人这么一说,咱家越好奇了,想进去逛逛。”
周惟安一愣,踌躇不答。
李菡瑶忙问:“可是不方便?”
周惟安道:“这倒不是……”
李菡瑶忙道:“既不是,那就去吧。周大人,这可是咱头一回来军火研制基地,又是替皇上办差,要是不见识一番,等回宫那些人问起来,咱家可说什么呢?没准他们会笑咱根本就没出过宫,是胡吹的呢。”
周惟安忙道:“说的是。钦差降临,代行皇上旨意,理当巡视一番。本官便带钦差进去瞧瞧。”
李菡瑶道:“劳烦周大人了。”
周惟安道:“不敢。钦差大人将来必定是要去御前伺候的,本官还指望钦差大人美言呢。”
李菡瑶忙道:“这个容易。”
三言两语,二人达成默契。
周惟安真是奉承李菡瑶吗?
非也,他是在利用李菡瑶。
他也正想探寻基地深处的绝密区域,以陪同钦差的名义找进去,若被崔华怪罪,他便可以推到钦差头上,横竖这钦差是替昏君传旨的,与他敌对。
打定主意,周惟安也不领李菡瑶安置了,直接带着她和两名假龙禁卫向基地深处行去。
他看似随便闲逛,一边走一边向李菡瑶介绍基地情况,暗中却不着痕迹地向禁区靠近。
京郊军火研制中心入口只一条通道,从大门开始,共有五道门禁和院落,相当于五道关卡。
进入第五道门后,通道一分为二,每一条岔道犹如树枝发杈般,再延伸出数条通道,通往不同的区域和工坊,形成一张蛛网,笼罩整个基地的山区。
由于是夜晚,各处都悬着灯笼,乍看去荧光点点,煞是美丽;进入坊间内,灯笼聚集,则荧火辉煌。
“这里是炼铁铸造坊。”
“这边是长枪制造坊。”
“这里是短枪制造坊。”
“那边是霹雳弹制造坊。”
“前边一整块都是火炮制造区,共有五大坊。”
李菡瑶跟着周惟安进了一个工坊又一个工坊,见识了大靖最新的炼铁高炉,见识了大靖最新的铸造工艺,也见识了大靖各式枪支和弹药的制造过程……但周惟安走得飞快,她只能走马观花地看个大概。
每到一处,那些管事的见了周惟安都殷切地招呼“周侍郎”“周大人”。周惟安威严又不失亲切地回应,显然常来这里,与这些管事和工匠都关系密切。
每个作坊前都有禁军守卫。
李菡瑶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勾勒整个基地的区域分布图,眼看进入基地深处,就见前方出现一高山,山壁上嵌着大铁门,左右伫立四名禁军,手握短枪,肃然警戒。
他们没跟周惟安打招呼,甚至都没看周惟安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事实上,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话,的确算不上认识。这里便是绝密禁区了。
李菡瑶敏锐地察觉不同。
周惟安很清楚崔华的脾气秉性,不敢试探崔华底线,以免引起崔华怀疑,故而从前每行到此便止步,从不去跟这些禁军套近乎,眼下他却照直走过去。
守门禁军察觉他这一反常行为,也很诧异,都扭过脸来看着他,看他想怎么样。
周惟安到门口,正容道:“这是皇上钦命的庄钦差,奉旨前来。将军让本官陪同巡视。”
禁军们看着李菡瑶,神情犹豫。
他们这支精锐乃崔华的心腹,钦差降临,他们也听上官说了,虽不知为什么,但这事不假。钦差在周侍郎陪同下来此巡查,也很正常。只是,以往除了崔华本人,其他人要进入这里面,都需令牌才能通行。
一禁军便问:“令牌呢?”
周惟安忙道:“将军没给令牌。钦差也需令牌?”
那禁军道:“这个……”
他也不知道啊。
李菡瑶心一动,道:“你们倒是尽忠职守。罢了,我便去找将军要令牌来,可将军正忙着……”
那禁军忙道:“不必了。”
崔华正忙他们是知道的,因为他们的上官就是被崔华派人叫走了。来人一脸凝重。此时他们若为这点子事跑去打搅,只怕不得好;再说,让钦差等在这也不妥。
于是,他们彼此交换眼神,点点头,便放行了。
这并非他们大意,也有周惟安的脸面在里头。
周惟安一直颇得崔华信任,以前又从未试图闯入禁区,几位禁军下意识认为:今儿若没得崔华授意,周侍郎是绝不会带钦差来的。既然是崔华授意,钦差又地位超然,他们又何必死盯着规矩要令牌呢。
看着小儿手腕粗的铁条铸成的铁栅栏“嘎嘎”打开,李菡瑶在心里抹了一把汗,眼角余光瞥见周惟安绷紧的身子放松,心里泛起疑惑:这姓周的为了奉承讨好自己,竟不惜冒险闯禁区,就不怕崔华责罚?
这人怕有古怪!
她便多了一分戒备。
铁门后是一长长的通道,从山腹内横穿过去,李菡瑶估摸了下,足有小半里长。
第385章 男童
出口是机关门,石壁上雕着一幅八卦图,领路的禁军在图上用力按压了几下,那扇沉重的石门才缓缓打开。
李菡瑶紧盯着那禁军,待门开,目光一闪,随着他走出去,脑海里却不住回放他刚才的动作和那幅八卦图。
出口外,是一山谷。
谷内也是一片工坊。
周惟安并无做贼的心虚,站在标有“第一工坊”字样的匾牌门口,端着侍郎的官架对守门的禁军道:“本官乃工部周侍郎。陪钦差到此。叫一个管事的来听吩咐。”
很快,一中年管事赶来。
周惟安道:“本官奉将军之命陪钦差巡查。这里本官也是第一次来,你且替我们引路。”
那管事赔笑道:“小人遵命。”
当下,李菡瑶和周惟安便跟着那管事走进第一工坊。
内门居然也是机关门,同样的八卦图,不同的开启手法,令李菡瑶心神提高到极致。
一踏进院子,便听见两声闷响,并夹着喝骂“狗东西,你骨头硬,看能硬过爷的棍子!”
李菡瑶站在门口一看,一张惨白的小脸映入眼帘,黑漆漆的眼内满是惊惧和痛苦。这是个男童,看年纪也不过八九岁。寒冬腊月的天,他却只穿着单薄的小袄,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大工桌的桌腿边,一双小手紧紧抱着桌腿,任凭旁边的胖管事挥着棍子抽打脊背。抽一下,小身子痉挛似得颤一下。他却死死闭着嘴一声不吭,不哭喊也不求饶。然身体的疼痛抵不过意志,那双黑漆漆的眼内很快溢满泪水。
李菡瑶看得心一缩。
李菡瑶年方十五,手下除了李家原有的家仆,她更喜欢培养和调教新人作为自己的心腹。
比如与她一块长大的琴、棋、书、画等丫鬟和小厮,还有胡清风在青华山庄训练的少年男女们,如胡、风雨雷电、凌寒等人,除了这些已在当差的,青华山庄子里还有几百名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孩子。
李菡瑶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她每年都会抽时间去青华山与这些孩子相处一段日子,亲自指点和教导他们,也从他们身上汲取灵感,从不因为他们眼下懵懂而有所轻视。
因为李卓航曾告诉她:小孩子的想法天马行空、无穷无尽,不似成人容易被观念禁锢。你再不知一个孩子的潜力有多深,将来能走多高。莫欺少年穷!
在她的印象中,不管这些孩子来自何方,被带来的时候如何贫穷、凄惨,只要在青华庄待上一二年,那脸上便洋溢着孩童特有的活力和热情,除了学习和训练辛苦,他们是快乐的,充满希望的。
她像带兵的统帅一样管教他们,也爱护他们,也因此赢得了他们的忠心和爱护。
她是最熟悉小孩子的。
可是眼前这孩子的眼神刺痛了她,不由分说,她就想教训那挥着棍棒抽打的死胖子。
出乎意料的,周惟安先出声了,“这是怎么了?”
领路的管事忙喝道:“住手。”
那胖子才停止抽打。
周惟安问:“你为何打他?”
周惟安在军火研制中心也算个人物,胖子虽与他从无交集,却听说过这号人,此时一看他的官服,便猜出他是谁了;再看他对李菡瑶恭敬的模样,不知这小太监是什么来头,竟让一个三品官恭敬陪同,心里一跳,忙赔笑回道:“这小崽子偷奸耍滑,差点坏了大事。”
李菡瑶道:“这不就是个孩子吗?能做什么大事?”
周惟安皱眉道:“对呀,怎么这里使唤小孩子做事?”这一刻,他威严得不像那个逢迎拍马的周黑子。
胖子哈腰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子已经十五岁了,是个侏儒。一辈子长不高,不是孩子。”
那孩子听了这话更加瑟缩,倚着桌腿,连抬头看众人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申诉喊冤了。
周惟安没想到是这个缘故,有些意外。
李菡瑶却愤怒了。
她今年也十五岁!
这鲜明的对比更刺痛了她的心。
她先不发作,先问道:“既是这样,为何把这样人弄进来做事?这里可是军火研制中心!这样重要的地方,竟找不到好人了吗,为何把他弄来充数?”
桌腿边的小身子僵了僵,然后悄悄的向桌子底下挪动一点点,想把自己藏起来。
胖子忙道:“没有充数。这小子擅长机关制造,又会计算,连王相也夸赞过呢”他说着忽然一惊,忙刹住话头,赶紧补救道“可是他……”
李菡瑶高声打断道:“他竟有这样本事!你还敢糟践他?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真正是翻脸比翻书快。
原来,她猜想这孩子定有什么别人没有的本事,才会被弄到这里来,所以故意斥责胖子,等胖子说出这孩子的本领,她才突然变脸,严厉呵斥。
胖子慌忙道:“可是这小子自打见了王相,便不肯用心做事了,整日偷奸耍滑,连将军的话也不听。前日还顶撞了将军。将军吩咐军法处置。”
李菡瑶道:“胡说!分明是你欺凌他小。连王相都夸赞他,你却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么糟践他,不是把他往叛党那边逼吗?简直坏皇上的大事!”
她能言善辩,即便胖子搬出王亨来,想把这孩子归为王氏党羽,她也有本领给对方按个罪名。
周惟安诧异地想:“王相夸过的,我竟没听说过。”既这样,他怎么也要护着这孩子。
死胖子敢污蔑王相,找死!
于是,他也把脸一沉,道:“皇上襟怀宽广,不遗余力招贤纳士,你却在这里败坏皇上声誉!都像你这样,还有能人愿意给皇上办差吗?你是何用心?”
胖子顿时面如死灰。
领路的管事见不妙,忙打圆场,并暗示胖子这是钦差大人,催胖子给李菡瑶陪罪。
钦差大人?!
胖子吓得慌忙就跪下了,不住磕头。
李菡瑶又问他:“你是这孩子师傅?”
胖子尴尬道:“不是。”他心里又有不好预感,忙补充道:“小人是这里的管事。”期待钦差大人能看在他大小是个头儿的份上,别太作践他。
李菡瑶讥讽道:“管事?你不管还没事,你一管就有事。你这样人我见多了,心黑手狠。”
第386章 打他!
说完,她弯腰去拉那孩子。
那孩子被这翻转的局面弄怔住了,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不解地看着李菡瑶。
刚才不还在贬他吗?
怎么现在又帮他了?
李菡瑶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拽,道:“起来!”
孩子借力站了起来,身高还不到李菡瑶的胸口,然容貌却生的极俊秀,黑眸尤其亮,目光清澈,看着人时如一道清泉涤荡人心,不知道他年纪的,无不以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孩童,是个可爱讨喜的男童。
李菡瑶问道:“你叫什么?”
孩子小声道:“泽熙。”
李菡瑶指着那胖子道:“打他!”
口气不容置疑。
众人一呆。
连周惟安也被震住了。
泽熙抿着嘴,眼神游移。
胖子又慌又怕,然见泽熙不敢动手,心里又得意,心想:“借个胆给这小子也不敢打。”
他是个有眼色的,清楚泽熙不敢打他,不代表钦差不敢打他;至于周大人,却管不到他头上。
他赶紧伏在地上,“砰砰”磕头,并道:“请钦差大人饶过小人。小人知道错了……哎哟!”
他忽然惨叫,屁股一缩。
谁打他?
他正想翘头来看,那棍子却奔着他头来了一下,吓得他急忙用双手护住头部。
李菡瑶等人都目瞪口呆
大家都以为泽熙不敢动手的时候,他却捡起胖管事的棍子,用力朝胖子身上砸下去。
先打屁股,后打头!
胖子抱头惨嚎。
李菡瑶忍不住笑了。
孺子可教也!
之前百般隐忍,原以为是个怯懦的,谁知突然就爆发了,可见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不过,李菡瑶很快看出端倪:胖子虽然嚎的凶,其实在虚张声势。泽熙的力气太小,根本没打疼他,倒把自己累得够呛,才打了十几下便气喘吁吁,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李菡瑶及时叫停,先问了周惟安几句,然后令带来的假龙禁卫上前,按规定罚胖子五十军棍。
两龙禁卫是凌寒和凌风扮的,立即上前将胖子按倒在地,凌寒举起胖子使过的棍子便打。
凌寒的力气多大!
胖子真正惨嚎起来。
周惟安纠结地看着李菡瑶,不知该赞她还是该怪她,他以为李菡瑶借着昏君逞脸面,狐假虎威。
只是这件事内情绝不简单,胖管事敢欺负泽熙,只怕就是崔华主使的,眼下为图一时痛快,打了胖管事,等他们走后,泽熙如何在此立足?
他便想主意应付崔华。
一想却醒悟过来:
没有以后了。
过了今天,崔华就完了!
他放下心,捧李菡瑶道:“庄钦差不愧是皇上金口指定的人,时时以皇上为重,以大局为重。”
李菡瑶下巴一抬,做自得状。
少时,五十军棍打完。
胖管事奄奄一息。
李菡瑶环视一圈周围的监工和工匠,警告道:“再有人敢欺负泽熙,这胖子就是下场!”
领路的管事忙道:“钦差放心,再不会有这样事了。”
周惟安也道:“钦差大人放心。本官定将此事告诉崔将军,崔将军会管教他们的。”
他这是为了表明自己跟崔华一条心,而非来打崔华的脸面。明天之前,他不想横生波折。
泽熙听见“将军”二字,却是小身子一抖;周围人也都目光诡异地看着他;本来奄奄一息的胖管事更是如吃了仙丹般起死回生,阴沉沉地瞅着他笑。
李菡瑶发现不对了。
她冷冷地盯着胖管事,心里很想再找个理由把这死胖子打成“死”胖子,又担心太高调了会过早暴露,少不得隐忍一时,等找到东西再动手。泽熙也要带走,否则等她离开后,等待小家伙的将是很悲惨的下场。
领路的管事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心知不妙,先警告地瞪了胖管事一眼,然后示意几个监工将人抬走,又冲看热闹的工匠们喝道:“都好好干活去!”
众人忙都低头干活。
领路的管事这才道:“钦差大人,周大人,这边请。”
李菡瑶弯下腰,握住泽熙的小手,脸对脸问他道:“小兄弟,你既有本事,可否给咱家领路,给咱家解说解说那些东西?”一面说,一面用大拇指的指尖在泽熙的手心轻轻挠了两下,双眼深深盯进他的眼底。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亲密。
泽熙先惊吓般一哆嗦,忽又镇定下来,凝视着李菡瑶,目光异样,腮颊可疑地泛出红晕。
李菡瑶笑道:“不作声,我当你答应了?”
泽熙腼腆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眸晃了下,小手反过来抓紧了李菡瑶的手,十分信赖。
李菡瑶便牵着他走了。
领路的管事有些诧异。
当下,一行人出了屋子。
这座工坊有六幢工房,分左右排列,两边各三幢,中间是两丈宽的通道。
他们进入第二排工房。
屋里灯火通明,工匠们正忙碌,李菡瑶目光一扫,随即被他们手下正拼装的物事所吸引。那是一辆车,有两车轮,不像马车车轮在两边,它是一前一后。
李菡瑶忙问:“这是什么?”
泽熙回道:“是自行车。”
李菡瑶吃惊不已,自行车李家就有,但绝不是眼前这样子。她当年当成新奇事物买回来,也就玩了一会,就丢一边了,还不如骑马舒适、方便。
但这些车明显不一样。
周惟安也吃惊道:“你们竟在造这个?钢丝辐条,链条,链轮……你们都弄出来了?”
李菡瑶和周惟安都怀着目的进来的,这一路上,二人表面随意、实则凝神关注周围,不放过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东西,然到此时才看到“新”东西。
李菡瑶还好些,因为她是冲着江家的驱动机器技术来的,看见自行车算是意外收获。
周惟安心里不痛快了:工部一直在研制自行车这项目,却总未能完善;眼前这车的构造看起来大不同,他这个工部侍郎竟被蒙在鼓里,是何道理?
领路的管事矜持地笑着。
周惟安觉得他在向自己示威,一个小小的管事比自己这工部侍郎还受信任,不该得意么?
李菡瑶正要问,泽熙仰头对她腼腆地笑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辆自行车旁,松开手,指着自行车各部位,一一替她解说道:“这个轮子里面充气的,跑起来不颠。这是曲柄连杆……这个链条带着车跑……”
第387章 熟悉的声音
李菡瑶忙问:“你会做?”
泽熙摇头道:“我不做这个。他们找我来帮他们算一个数。我在第三工坊。”
李菡瑶问:“你做什么?”
泽熙小声道:“大人去看嘛。”
李菡瑶心领神会。
周惟安还在细问工匠们,李菡瑶打个哈欠道:“周侍郎,去别的地方瞧吧。夜深了呢。”
周惟安赔笑道:“是。”
心里把李菡瑶骂死了:费心巴拉地混了进来,关键时却催他回去,这不白忙一场?
后面几间工房是库房,全存着完工的自行车,李菡瑶看后也不能淡定了,很想弄几辆走。
第二座工坊,依然是机关门,同样的八卦图,不同的开启手法,李菡瑶再看了一遍。
进去后,忽见熟悉的机器构造,类似江家研制的驱动机器,李菡瑶立即将自行车带来的震撼和机关门的思考抛在脑后,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一堆铁疙瘩了。
她围着那机器转了一圈,装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领路管事道:“这个……是装在马车上的,有了它,就不用马拉车了,车自己会跑。”
李菡瑶配合地露出震惊表情。
周惟安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这话听着振奋人心,不过嚷嚷多少年了,还是没制成功。”
领路管事眼神一闪,嘴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不知为何又止住了,垂下眼睑微笑不语。
这微笑,有些高深莫测。
李菡瑶心一冷看情形,这技术应该突破了。若江家灭门背后真是废帝,那江家的技术很可能被送来军火研制基地,他们获得突破便极容易。
但周惟安显然不知情。
他只惦记着那些自行车。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听后方传来怒骂“狗贼,放开他(她)!”那声音似隔了几堵墙,听来有些飘渺遥远,但落在她的耳内,却如炸雷般,炸得她五内俱焚。
她震惊得险些失态。
泽熙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疑惑地抬头,想问她怎么了,看看周惟安等人,又迟疑地闭上了嘴。
李菡瑶竭力平静心绪。
好容易镇定下来,也想好了借口去后边一探究竟,然未等她行动,一指挥使模样的将官带着几个禁军匆匆进来,目光一扫,先冷厉地盯了领路的管事一眼,然后换上笑脸对李菡瑶躬身道:“钦差大人,将军有请。”
李菡瑶岂肯轻易离开,再者她也想试探对方的底线,对她这个钦差防备到何种程度。
她便问:“哦,将军忙完了?”
那指挥使恭敬道:“是。”
李菡瑶忙道:“哎呀,刚才这位管事说,这里面制造不用马拉的车,咱家还没见识过这么稀奇的好东西呢,正要见识一番。快快,周侍郎,咱们快去后边绕一圈,看看就走,别让将军等。大事要紧!”说罢也不等众人答应,抬腿就走。
她算计的倒好,抢先行动,别人纵想阻拦,也不好扯住她不让去,好歹她现在是钦差!
谁知她动作快,有人动作更快那指挥使身子一闪,便挡在她面前。她鼻尖触及对方身上冰冷的铠甲,差点没把鼻子给碰歪了。她吃惊地抬头看着对方。
那指挥使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又不失尊敬道:“钦差大人,恐来不及了。将军在等着呢。”
李菡瑶不悦道:“将军不说不能轻举妄动吗?还让咱家先去歇息。这会子工夫都不能等?”
她虽是个小太监,到底是奉“皇命”来的,若太显卑弱了,反让人疑心,所以她耍脾气了。
那指挥使却不买她的账,正色道:“实话告诉钦差大人:这里乃是禁区,寻常人不准进入。不信可问周侍郎。”
李菡瑶问:“咱家也不让进?”
指挥使垂眸道:“请钦差大人体谅!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若是将军怪罪下来,末将担当不起。”
李菡瑶:“……”
好,很好!
她板着脸,转身就走,连泽熙也没理会。当然她并非真的忘了泽熙,只是那指挥使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若是维护泽熙,对泽熙来说是祸不是福。
不但这样,回去的路上她都没再说话,怒气冲冲的样子,把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并不怕崔华为此事翻脸,有周惟安当替罪羊呢。
她只是个毫无见识的小太监,偶然间替皇帝办差,立了功难免得意忘形,仗着钦差的身份在军火研制基地耀武扬威,正是小人心理。崔华若要怪,也该怪周惟安不该擅自主张。让他们两人窝里斗才妙呢。
殊不知周惟安也正算计她。
李菡瑶拂袖而去,周惟安朝那指挥使摊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也跟了出来。
他一路盘算,早有了对策。
李菡瑶进来时,见前面五道门禁很普通,不过厚重些而已,因此没大留心,等在禁区内见了八卦图控制的机关门后,回去时便留了个心眼,细观察才发现,其实每一道门禁后,另有一道八卦图控制的机关门。
这是双重门禁!
如此严密的守卫,不但没让李菡瑶心生烦恼和担心,反而触动她灵机,想起一个妙计。
等到前面大堂,见了崔华,那指挥使便上前附耳,将钦差和周惟安擅闯禁区的事说了。
崔华神情微冷。
周惟安欺负李菡瑶年少不知事,抢先道:“庄钦差要代皇上巡查基地,将军正忙军务,下官不敢打搅,便自作主张带他去了。擅闯禁区,都是下官之过。”
他勇于承当,将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然细品他这话,却大有深意:“庄夏”只是太庙一个小太监,并非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心腹,紧要关头被皇帝派来请兵救驾,皇上哪有闲工夫让他巡查军火研制基地?
可见庄夏撒谎。这是一。
再者,虽然周惟安勇于承当过失,听的人却未必这么想,只当“庄夏”以钦差的身份压着他,他不得已才带庄夏进入禁区,因为他以前可没去过。
崔华就是这么想的。
李菡瑶眼看崔华一双细长目盯住了自己,一面暗骂周惟安狡猾,一面故作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壮胆道:“咱家就想看看,回去也好禀告皇上,不然皇上若问起来,咱家像瞎子聋子一样,什么也答不上来。皇上岂不要骂咱家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崔华皮笑肉不笑道:“庄侍说的也有理。不过,这禁区是奉皇上钦命戒严的,若无令牌,外人一概不准入。本官若是松懈,恐怕皇上怪罪。”
他不愿称这小子钦差,不过是个临时拉来救急的最低等的太监,算什么钦差?给几分脸,都不知姓什么了,居然敢闯入禁区耀武扬威!
第388章 天使对恶魔
李菡瑶尴尬地低头,唯恐眼神泄露了心底的杀意,嘴巴还不忘做戏,“小声”嘀咕道:“周大人又没说那地方不能进,若说了,咱家也不能硬闯。”
周惟安:“……”
这小子把他卖了!
他没有辩解,诚恳道:“都是下官之过。请将军责罚。”
李菡瑶顿时对他刮目相看不争不辨,诚恳认错,反让人觉得他受了委屈。这手段,老辣!
崔华来回打量他二人几遍,才淡淡道:“罢了。念在庄侍不知情,就罢了。”
说罢,请李菡瑶去歇息。
周惟安等李菡瑶走了,再次请罪。
崔华摆手道:“下不为例。”
他嘴上说的大度,心里并未释怀。他生性谨慎多疑,已经对李菡瑶和周惟安都生了疑心,只是没有证据,不好发落。再者,眼下非常时期,也不可妄动,但更不能大意,不如派人暗中悄悄监视他们,静观其变。
就见周惟安感激道:“谢大人。不知城里可有新消息?”
崔华道:“没有。大人先去歇息。明早再理论。”
周惟安便告退下去了。
等他走后,崔华又细问曹指挥使:“他们去了哪里?”
曹指挥使道:“第二工坊。”
崔华问:“可发现什么?”
曹指挥使道:“末将不知。待末将叫一管事来回禀将军。”说罢转身出去,吩咐一禁军跑去叫人。
少时,先前领路的管事来了。
崔华便问他,钦差在禁区内所言所行。
领路的管事便一五一十都回了。
崔华听说李菡瑶为维护泽熙,打伤了第一工坊的管事,脸一沉,骂道:“这没根的贱奴!”
骂一声,却没了下文。
又挥手让众人退下。
但只这一句就够了,领路的管事回去后,便对泽熙没好脸,变着法儿折腾他讨好崔华。
这时,崔华却派人来叫泽熙。
管事脸上浮现猥琐的笑意,对泽熙道:“将军叫你呢。你乖乖的小心伺候着,有你的好处。”
泽熙顿时发起抖来。
禁区深处,靠山边伫立着一座小楼,那是崔华的私人住所。和基地第二重门内威严的将军府相比,这座小楼精致中透出生活气息:院内边角开了两块菜地,只是隆冬季节,京城这边无冬菜可以生长,地里一片荒芜。但也不显萧索,菜地边沿,几株红梅全开了,红艳艳的梅花赛过胭脂,给小院、小楼平添了景致。
一楼的东屋是卧房。
屋里烧着地热。
崔华坐在榻上,正如毒蛇般盯着眼前的小人儿。
泽熙被扒去了小棉袄,只穿着小肚兜,肉嘟嘟的小胳膊腿暴露在外,光着一双小脚丫,含泪的双眼仰望着崔华。他本是一副愤怒冷漠的表情,可是湿漉漉的双眼却将这表情打了个折,显示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崔华见他背上有几道棍棒抽打留下的红痕,脸色阴沉可怕,恼怒地想:胖子胆大的很,竟敢弄坏他皮肉,合该被庄夏打死,倒省了本将军吩咐了。
他这点恼怒可不是怜惜泽熙,他只是不愿被人弄坏了自己的好东西。在他眼里,泽熙跟那博古架上的唐三彩没两样,都是用来赏玩的,弄坏了可不成。
“怎么,攀上高枝了?”
泽熙紧闭嘴唇,不言不语。
崔华下榻,走到男童身边,伸出粗大的手掌,食指勾起那精致的下巴,盯着那清澈的眼睛,阴测测道:“你以为他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攀上他就能摆脱本将军掌控?小东西,你做梦呢”他松开右手,大掌箍住男童那面条似得小胳膊,左手掐住了那脆弱的腰逼问“听说你故意懈怠,不好好做事,可是那群贱奴挑唆你的?你若敢跟本将军耍花招,本将军定叫你生不如死!”
泽熙咬紧牙关瞪着他。
崔华大手下移,落在那肉乎乎的可爱臀上,一把握紧,捏面团似得捏,眼中泄出残忍的快意。
以往这时候,他都是脱了外衣的,然今天形势紧张,他甲胄未除,只好上下其手。
泽熙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若真是个孩童也罢了,偏偏长大了,虽还不太懂事,但从周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也看出自己处境不堪,从而觉得羞耻。因此他最痛恨别人靠近他,摸他更不行,一摸便像炸毛的刺猬般,对人又撕又咬。
今日李菡瑶虽救了他,他并不多感激,以为李菡瑶跟崔华一样,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坏家伙。
李菡瑶拉他手,他大怒。
那时,李菡瑶与他脸对脸,距离极近,他便闻见李菡瑶身上的气息,与记忆中的味道相仿。
那是女儿家独特的香气!
这钦差竟是个姑娘?
李菡瑶又以指尖抠他的手心,并以眼神暗示他,令他感觉这“钦差”不大对头。
他仿佛窥见了不得的秘密,顿时觉得安全了,也不排斥了,也愿意让李菡瑶牵着自己的手了。
一个姑娘为何扮作太监呢?
他仿佛看到一丝曙光,期盼要发生些什么事。最好的结果,就是这“钦差”是崔华的对手假扮的,来找崔华晦气的,把崔华给弄死了才好呢!
在第二工坊,李菡瑶被曹指挥使强势阻拦并撵走,使得泽熙更确定这其中有猫腻。
他在等待着、期盼着。
心里有了希望,对崔华的凌辱再也不堪忍受,又不敢反抗。他这小身子在崔华手下就像泥娃娃一般脆弱,反抗只会招致毒手。他忍到今天,可不能死。
他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崔华,仇恨太过浓烈,使得那张小脸再不复精致,变得面目狰狞。
崔华见怯生生的小鹿摇身一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小豺狼,不但不生气,反兴趣盎然,升起了强烈的征服和蹂躏欲望,讥笑道:“嗬,想反抗?!”
泽熙冲着他龇牙一笑。
这笑容天真无邪,很可爱。
崔华心里却莫名发寒。
有古怪!
他要弄清这古怪,盯着泽熙如同盯着一头烈性小马驹,要驯服他,令他忠于自己。
他将泽熙抱到榻上,正要放浪折腾,泽熙大骇,不顾生死奋力挣扎,一口咬在他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