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观棋抬手请他们坐下,先对胡齊亞道:“我打算再留一天。就住这德馨院。王少爷准你们进王府来保护我。你仔细核查兄弟们,别混进奸细。——你手下的人你都认识吧?”
胡齊亞忙道:“都认识。”
观棋道:“那就好。务必要仔细查清楚了。”
胡齊亞忙站起来,道:“属下这就去。”说罢抬腿就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张谨言。
张谨言屁股粘在椅子上,道:“在下还有事同李姑娘说。”
胡齊亞便看着观棋。
观棋挥手道:“你去吧。”
若这么小心防备,她也别进皇宫,也不敢来王家了;既来了,瞻前顾后的也太小家子气。
胡齊亞便掀帘子出去了。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
张谨言看看风雨雷电:两少年站在门口,两少女站在观棋左右,这势派,比他世子不小。
他没话找话地问:“李妹妹喜欢这里吗?”
观棋点头道:“喜欢。”想想又道:“这里很多书,比我家半月斋的藏书还要多。”
张谨言听后道:“舅舅舅母亲自搜罗,自然将古今秘籍、遗传孤本都弄来了。寻常人家藏书只能搜罗到市面上常见的,哪能轻易得孤本呢。”
观棋眼珠一转,问:“不日我将派人去北疆送粮草,这里可有北疆的地图?若有安国的更好。”
谨言:“……”
这可是机密!
观棋见他迟疑,问:“没有吗?”
张谨言心中急速思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妹妹捐助了那么多军粮和军服,连张地图都不给,面上说不过去。表哥既安排她住在这里,说明这里一切对她敞开,我又何必遮遮掩掩的放不开呢?又想起王壑刚才的叮嘱,扒着他肩膀严厉叮嘱、命令:拿下她!!!
谨言目光炯炯地盯着观棋:这是个机会!进去内室,才有机会表白,才有机会亲近……
世子感到热血上头了。
观棋疑惑问:“有没有?”
谨言一惊,冲口回道:“有!好像在那边屋里。李妹妹请跟我来,我帮妹妹找找。”霍然起身。
观棋看着他背影,更疑惑了:这人怎么忽然气势陡涨,仿佛奔赴战场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观棋想到姑娘的大计,也戒备起来,也提起气势,跟着张谨言进入东间。一进门就想起桌上刚写的字还没收呢,这下可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张谨言一眼就看见书桌上那幅字,目光一凝,忙上前细观,一面问:“这是李妹妹刚写的?”
观棋心急跳,脱口道:“嗳。”
她想起临行前跟李菡瑶的对话:
“不许利用我换取世子的感情。”
“那我要如何区别?”
“只要有心,便能区分。比如,你在世子面前展现的任何手段,都是你自己的,世子喜也罢,厌也罢,都是对你最真的感情;但太庙那幅字却是我写的,你不能当成你写的来炫耀。你可懂?”
观棋此刻懂了。
这幅字是她自己写的,正该让世子亲眼瞧瞧,好也罢,歹也罢,都是她的字,省得她顶着太庙留书的名头,像骗子一样享受了张谨言的敬佩。
她站在谨言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他鉴赏评价;等了一会不见他出声,忍不住问:“如何?”
张谨言兀自低头鉴赏,闻言赞道:“果然不凡!早听说姑娘太庙留书,气势磅礴,愚兄却没得亲眼瞧见。这下可饱眼福了。——姑娘把这幅字送我吧。”
观棋忙道:“这可不行!”
张谨言蓦然转身盯着她,想利用男子的阳刚之气压迫她,使她害羞、心慌,然后他才好柔声求她、柔情哄她,然而观棋双目炯炯,黑眸中映着他的倒影,似在审视他的灵魂,揣测他的用心,并随时做出反击。
谨言自己先就心慌了,王壑施加在他身上的气势颓然一泄,露出他惯常的憨笑,有些尴尬。
别嘲笑他胆小。
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感觉王壑授予他的“锦囊妙计”根本就不顶用,若他真敢“拿下”眼前的少女,后果很严重,只怕出身将门的他根本别想活着走出这德馨院——风雨雷电加上胡齊亞,足以杀死他!
他本想混个“私相授受”的名目,把这幅字当定情物,然人家不肯送,他又不知如何哄得人家心甘情愿地送。以往他跟王壑最瞧不起那些浪迹花丛的纨绔子弟,觉得他们除了会在女人身上用功夫,没别的本事。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在女子身上下功夫,偏偏不得其门而入。如果现在有一本书,描述如何打动女子的心,他一定认真拜读。
他幽怨道:“姑娘忒小气!”
观棋问:“世子真觉得好?”
谨言道:“真的好!”
说起来惭愧,他虽也读了不少书,因专注于兵法武学,花在琴棋书画方面的工夫就少了,他的字也算遒劲有力,却不如“李姑娘”的笔力深厚。
观棋听得心花怒放,也忘了李菡瑶叮嘱的话,真心实意地、情意绵绵地,一面卷起那幅字,一面道:“这幅写得不好,等以后写了好的,再送你。”
谨言咂舌道:“这还不好?”
观棋坚定道:“不够好!”
比姑娘的差远了。
她要再苦练几年。
她顺手将卷起来的字塞进青铜熏炉,看着它燃为灰烬,省得王壑撞了来,没准就能看出端倪。
张谨言呆呆地看着她把那幅字塞进熏炉,也忘了阻止,满心满脑都在回味她刚才说的话“等以后写了好的,再送你”,这意思是:她愿意送他东西?
谨言抬眼,凝视着观棋。
观棋见烧完了,抬头正要跟谨言说话,就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似有万语千言。
观棋被他这么直视弄得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便将一双玉手放在熏炉上,装作取暖。
一时间,两人都不出声。
谨言忽然轻声问:“李妹妹,你会不会骗我?”
观棋身子一僵,不敢看他。沉默一会,才抬眼送他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道:“这可不好说。”
谨言:“……”
感到心里有些凉。
观棋见他神情失望,忙道:“兵不厌诈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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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你愿意嫁我吗?
谨言重复问:“兵不厌诈?”
观棋点头,理所当然道:“眼下咱们只是联手,李家又没投靠你们。说不好,将来咱们会是对手。既是对手,便要各凭本领一决高下!两军对决,兵不厌诈,你说我会不会骗你?我也不相信你不会骗我。世子又何必追究这个?不如多留个心眼,别被我给骗了。”
谨言哑口无言。
他真不敢保证不骗她。
也不能保证。
若保证了,表哥会骂死他!
观棋问:“世子怎不说话?”
谨言便又问:“那姑娘会害我吗?”不知不觉间,他把“李妹妹”的亲密称呼,换成了“姑娘”。唉,表哥说的对,他们是对手,情场亦是战场!
观棋坚定道:“不会。即便是两军对决,我只会想办法赢世子,但绝不会用计害世子性命。哪怕捉住了世子,也不会杀,若劝不降你,会放了你。”
这是她真心的话。
这话不是李菡瑶教的。
张谨言忙问:“你是真心的?”
观棋点头道:“真心的!”
张谨言一把捉住她的手,激动道:“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李妹妹,我也绝不会害你,无论在何种情形下,我都会保护你。”哪怕表哥逼他也不听。
观棋没有抽回手,任他握着。
两人相对,凝视着彼此的眼睛,看进彼此的心底,一股奇妙的、甜蜜的气息从他们心底滋生,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们脸红心跳、眼润情动。
“李妹妹!”
“世子!”
“妹妹可叫我慎行。”
“慎……行!”
张谨言咧嘴憨笑,看着观棋水润润的眼、红润润的唇,被莫名其妙的力量牵引着向她靠近,微微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唤“李妹妹!”
观棋回应“慎行哥哥!”
两人陷入意乱情迷之中,把王壑和李菡瑶抛到九霄云外,以他们最真实的心性赤城相对。
谨言贴着少女细腻的肌肤,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端,他忍不住再贴近些,观棋柔柔的发丝触及他脸颊,仿佛碰触到他的心尖,引起一阵微微颤栗。他却没有一丝的亵渎心思。越是爱,越不愿亵渎怕她生气,怕她生气后再也不理自己了;舍不得见她生气,舍不得她委屈。
“李妹妹,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谨言并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完全顺从本心,让“李姑娘”嫁给他,正是他的心意。
观棋喃喃道:“太妃不喜欢我呢。”她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指出他们之间的鸿沟。
谨言道:“别怕。有我呢。”
在他心里,这不是难处。在玄武王府,凡是他喜欢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还是伺候的人,只要他喜欢,祖母都会满足他,从未逆过他的心意。由此可以推断:他喜欢李姑娘,祖母当然该替他娶回来。
谨言打叠了一番话,要好好安慰观棋,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叫“姑娘!”顿时惊散了一对鸳鸯。张谨言一跳起来,发现还握着观棋的手,急忙撒开。
观棋也慌得把手藏到背后斗篷底下,仿佛双手沾上了谨言的印记,放在外面能被人一眼瞧出来。
惊散他们的是胡。
胡进来,狐疑地看着对面而立的两个人,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听观棋问:“好了吗?”忙回道:“已经都查验过了。都安排在院子里了。”
观棋知道胡的能力,放心地点点头。
她刚跟谨言互诉衷肠,心神还沉浸在谨言爱慕的甜蜜和太妃不喜她的烦恼之中,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问了胡一句,就接不下去了,不知该说什么。
谨言生怕胡看出猫腻来,赶自己走,便想主意再多留一会,跟“李姑娘”再说几句亲密话儿,然后才想起自己刚才是要进来找地图的,忙道:“姑娘要的地图好像放在这边屋里。”说着向里间走去。
观棋对胡使了个眼色,便也跟了进去。
胡虽不愿意,还是出去了;再者,他心里以为:姑娘虽是弱女子,对上张谨言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未必会吃亏,自己在旁反碍事。
谨言和观棋进入里间,在一排排书架间转悠。
谨言浏览着书架,眼角余光却偷窥观棋,发现她神情端肃,不复刚才的柔情,不由心中懊恼。被胡这么一打断,想要再继续刚才的旖旎,是不可能的了。刚才情不自禁吐露心声,那些话眼下若再说,却显得有些刻意,好似别有用心一样;再者,他也说不出口。
谨言又不舍得就这么跟观棋分开,想了一下,郑重做出决定,转身对观棋道:“李妹妹,眼下正是国丧,各方势力倾轧,京城正混乱,愚兄肩负军务,不能在此多留。不如你跟我一道去皇宫吧。我有一份北疆地形图,在外游历时一直带在身边,好些地方都亲自去过,重要的城镇都做了标记。我送给妹妹。咱们别找了。”
他决定了:王壑只要他拿下李姑娘,却没说怎么拿下,而他经过刚才一番情感冲击,决定以真心换真心,这地图,就是他送给李姑娘的定情信物。
李姑娘乃一弱女子,豪气干云地捐助那么多军粮;他男子汉大丈夫,若连一幅地图都不肯提供,还要欺骗人家,那还是男人吗?再者,请李姑娘跟他一块去皇宫,两人也能多些相处的时间,增进彼此情义。
观棋当即点头道:“好。”
她想,既然决定多留一天,当然不能躲在屋里睡觉,不出去,如何了解外面的情势呢?
谨言见说动她了,十分欢喜。
两人便重新出来。
观棋交代胡:“风雨雷电跟着我就行了。你就待在德馨院,让兄弟们分成几班,轮流修整。记住,不得在王家乱闯,更不得与王家人冲突!”
胡忙道:“属下遵命。”
观棋这才跟谨言出来。
一出院,就见王壑站在白雪覆盖的玫瑰花障前,正跟梁朝云说话,观棋疑惑停步。这情形,说明王壑之前并没离开。那他等在这做什么?
第361章 挡桃花
观棋看向谨言,问:“刚是王兄让你来找我的?”
谨言一惊,下意识点头,忽又醒悟不对,又急忙否认道:“不是!”这就欲盖弥彰了。
观棋鄙夷地看着他。
谨言:“……”
他真不善撒谎!
观棋也不跟他追究谁让来的了,直指要害,问:“他让你来算计我,对不对?”
谨言无力道:“不是的。”
那心虚,他实在难掩饰。表哥可不就是让他来算计李姑娘么,可他对李姑娘也是真心的!
在观棋眼里,他这否认等于承认。
观棋心里难受极了,觉得他刚才在书房说喜欢自己都是假的,是有目的的。她能想到的,就是王壑想图谋姑娘的玉玺,所以让谨言来哄她。只是哄她而已,不是骗婚,因为他们还不屑于骗婚!
无论是王壑,还是张谨言,都出身名门,而李菡瑶不过是一介商女,一旦写下定亲文书,再要反悔,传出去对他们的名声不利,所以他们不屑骗婚的。
这猜测令观棋心如刀绞。
她仿佛从美梦中醒来。
她淡淡道:“世子也不用掩饰。刚才说了,你我分属两方,兵不厌诈。王兄想算计小妹,那也要能算计到才成。小妹就住在王家,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小妹若被算计了,绝不会怪你们,只怪自己无能!”
张谨言也难受了,“李妹妹……”
观棋轻笑道:“小妹知世子为人实诚,想提醒世子一点:王兄确实惊才艳艳,不过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怕他聪明过了头,反得不偿失。”
张谨言忍不住道:“姑娘也惊才艳艳,也很聪明。”
观棋肃然道:“是。所以小妹常自省,并不敢卖弄小聪明利用别人。既托鄢大姑娘传信给王兄,哪怕王兄炮轰乾元殿,小妹也不曾反悔,依然按计划发信号给胡,让他们支援王兄和世子救人;更在太庙与他里应外合,一举控制昏君和龙禁卫;捐助北疆军粮也是一样。”
张谨言也坚定道:“李妹妹放心,愚兄也绝不会利用你,愚兄娶你之心,天地可鉴!”
观棋失笑,“天地可鉴?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小妹再没眼色,也看得出太妃的心思,可不敢高攀玄武王府;更何况,将来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她嘲笑谨言天真,也自嘲:居然想嫁给谨言,真是不自量力!
张谨言竟无言以对。
再强作保证就可笑了。
他固然可以坚持娶李菡瑶,那也要李菡瑶愿意才行。倘若玄武家族争霸天下成功,父王就是皇帝,他就是太子,身为未来的储君,只娶李菡瑶一个,恐怕就由不得他了,而让李菡瑶跟人共侍一夫……
他觉得太自不量力了!
倘若玄武家族争霸天下失败,他甘心入赘给李菡瑶做皇夫吗?还是众多皇夫中一名?
杀死他也不愿意!
张谨言忽觉自己与“李菡瑶”相对而立,却咫尺天涯,中间横亘着天堑一般的鸿沟。
前路茫茫,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坚定不移: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利用、陷害李妹妹。他虽肯听表哥的话,却并非没有主见,他只以真心换真心。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观棋点头道:“我信你。”
张谨言惊喜,“你真信我?”
观棋道:“是。世子不负小妹,小妹也绝不负世子!”她也下定决心,绝不利用张谨言,哪怕姑娘逼她,她也不陷害谨言。姑娘应该不会要她害谨言吧?
至于嫁谨言,就别想了。
这一刻,他们心心相印。
但同时,他们又很疏离。
且说王壑,谨言走后,他还呆立在玫瑰花障前。
决定放手,他并未因此变得消沉,除了心隐隐钝痛外,他对李菡瑶的印象更深刻,脑子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思谋:如何才能收服李菡瑶,定鼎天下。
他吐了口气,仰望天空,太阳才从屋脊后跳上来,照在他身上、脸上,他的身影在背后的白玉屏障衬托下,红得耀眼。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和温暖。
德馨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眼前浮现一张脸,眉目如画;进而是全身,藏青底绣富贵牡丹团纹的凤尾裙,身形修长窈窕、气度逼人;回眸冲他一笑,勾魂摄魄、一眼万年……
不行!
他忘不了!
他睁开眼睛,用力甩甩头。
“壑弟?”
疑惑的招呼。
王壑转脸,只见大姐梁朝云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又是摇头又是蹙眉。
“大姐。”王壑忙叫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梁朝云问。
“没想什么。”王壑不想说。
梁朝云不再追问,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走吧。昨天闹了一天,叫她们给你换身衣裳。”
王壑也正有此意,点点头。
姐弟俩便朝前面走去,穿过一道月洞门,梁朝云轻声问:“壑弟,爹爹在时,跟我提起过鄢姑娘,说要你自个去徽州瞧瞧的。我瞧你跟鄢大妹妹……”
“我们并没什么。”王壑不待她说完,便断然否认,“当日,鄢大人坚持不逃,并将鄢大姑娘托付给我,我才带她上京。为方便赶路,我已经认她做妹妹。现在到家了,就请大姐多照应她。祖母年纪大了,未必能操心许多。她的终身,还请大姐多费神,方不负鄢大人所托。”
梁朝云道:“姐姐明白了。”
大家都觉得鄢计把鄢苓托付给王壑,王壑又带着鄢苓进京,这门亲事是定了。长辈们也乐见其成,觉得家世门第、人品样貌都合适,再说王壑也不小了,不宜再耽搁。只有梁朝云深知弟弟脾气,对此事持谨慎态度,然之前王壑当众维护鄢苓,又令她困惑,故此相问。
可是王壑否认,她便有数了。
她看出鄢苓是有意王壑的,然王壑无心,做姐姐的便要替他挡住这桃花,以免被人误会。
王壑见大姐揽下这件事,很是松了口气。鄢苓待在他身边,实在不便,私自毁信的事,仅善后便令他棘手。以后由大姐来照顾鄢苓,再妥当不过。
忽然他想起母亲来:母亲给他的信里,要他相看的是鄢二姑娘鄢芸,而非鄢苓。这对姐妹是双胞胎,模样一样,性格应该也差不远,母亲为何点鄢芸呢?通过今天这件事,他总算明白了母亲为何选鄢芸,而不是鄢苓。鄢二姑娘鄢芸,必定与其姐不同。又想到鄢苓曾说过,鄢芸跟李菡瑶十分投契,可见二人性子相仿……
一时间,他想痴了。
第362章 挑孙媳的标准
梁朝云担心地看着弟弟,总觉得他心事重重,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始。姐弟阔别七年,一朝见面,许多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父母,都不敢提。
总归是要提的!
梁朝云默默想。
正在她酝酿时,王壑一句话将她拉回到从前温馨岁月。王壑道:“大姐,我想吃你做的一品锅。”
梁朝云笑道:“好,给你做。”
王壑也笑了,阳光灿烂。
梁朝云目光望向他头顶,道:“你比我高了好些呢。”
王壑斜睨着她道:“七年了,你个子一点都没长。”
梁朝云:“……”
好想呼他一巴掌。
这时,王均顺着前面游廊飞奔过来,到了近前毫无减速迹象,直直地将自己砸入王壑怀中,双臂牢牢抱住王壑的腰,仰脸笑道:“大哥,我跟你去皇宫。”
王壑扎着双手,转脸看向梁朝云,“他怎么还是这样?”
梁朝云看着两个弟弟,使劲抿嘴笑。
这气氛,好温馨!
她觉得鼻子有些酸。
王壑拍了王均脑门一巴掌,喝道:“站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正想带你去操练操练。瞧你像个姑娘似得。再这样下去,要养废了!”
往后,他是长兄如父。
王均呵呵傻笑着放开他腰,又舍不得似得,牵起他右手,摇晃两下,像个孩子似得。
王壑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地手拉手。他跟谨言和赵朝宗算是至交了,见面不过拍拍肩膀,捶一拳什么的;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像什么样子?他待要挣开,瞧瞧弟弟笑得一脸纯真样,又不动了,任他牵着。
他问:“怎么跑这来了?”
王均笑道:“祖母叫你。我讨了这趟差事。”
王壑问:“祖母叫我什么事?”
王均道:“好像是问李姑娘的事。对了,李姑娘跟世子表兄是不是私定终身了?”
王壑道:“别胡说!”
他心里有了些预感。
萱瑞堂,太妃还惦记着谨言对观棋的态度,想私下问王壑,偏偏王壑亲自送观棋去德馨院了。她便耐着性子,先问鄢苓,这李菡瑶家世、出身等底细。
鄢苓便一五一十将李菡瑶的事迹挑要紧的都说了。比如公开招赘婿、抗旨逃婚、起兵造反,以及通过她传信给王壑,要与王壑联手,并亲入虎穴,大闹皇城等事,详尽地说了;又跪下请罪,说她思虑不周,不该私扣下那信,以至于刚才在上房东厢,李姑娘当面诘责她。
老太太和太妃当即变脸。
“她想招赘婿?”
“是的。”
“那可不行!谨言绝不可能给人做赘婿!”
“壑哥儿也不能!”
“她还拿走了玉玺?”
“她这是想做女皇!”
一众女眷都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这李菡瑶太自不量力了,尤其是太妃,生恐世子被李菡瑶所惑。
太妃并不喜欢有心计强势的女子做孙媳,担心孙子驾驭不了。这是有根源的:她儿子、现任白虎王张伯远在娶王妃之前,曾有过一个妻子。当年,张伯远还是世子,被那女子爱慕、设计,以至于卷入诚王被害阴谋,不得不娶了她。张伯远深感屈辱,一直不肯碰那女子。直到梁心铭破了诚王一案,张伯远才洗清嫌疑。老白虎王上奏先帝,请了先帝圣旨,休了那女子,张伯远才得解脱。
因此缘故,加上李菡瑶种种手段,太妃不愿孙子跟李菡瑶走得太近,以免重蹈其父覆辙。
太妃已经相准了孙媳,就是王墨,但她不知谨言对李菡瑶心意如何,恐逆了谨言心意,后果难料,说不得要仔细筹谋,令他们自己分开才是上策。
王老太太则与玄武太妃正好相反,她听了李菡瑶的事迹后,心里期盼王壑能娶了这女子。
这其中也有个缘故:
王壑的父亲王亨生下来便有隐疾,不得已才娶了林馨儿(即梁心铭)。林馨儿出身小门小户,却旺夫旺子旺家,不但治好了王亨的怪病,跟王亨夫妻和美,还令家族兴旺。因此,王老太太深知聪明强势媳妇的好处,只要男人能压得住,这媳妇只会旺家,绝不会败家。
王亨的能力毋庸置疑;至于王壑,以王老太太对孙子的了解,比他父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且继承了梁心铭的智谋,还怕压不住那什么李菡瑶?
王亨和梁心铭生死不明,王老太太本该伤心,但她却能淡然面对,不是她坚强,而是她太了解儿子和儿媳了,人人都道他们死了,老太太却不信。这世上,能逼她儿子和儿媳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们夫妻一向恩爱,既是一块消失的,生也好,死也罢,有什么打紧?他们自己高兴就成了。没准两口子躲哪过逍遥日子去了呢。
王老太太只担心孙子王壑,现在王壑回来了,她便没什么牵挂了。然天下大乱,王家和张家同气连枝,要想保住平安,肯定得费一番手段。这时候,冒出一个李菡瑶来,其智谋和手段还不输梁心铭,老太太能不惦记吗?
她心里就想着,若是孙子把这李菡瑶给收服了,像他父母一样,夫妻联手,必定能平定这天下,也必然能带领王家走向兴盛荣耀。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王壑娶李菡瑶的基础上,要王壑入赘李家,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她想叮嘱孙子几句。
老太太正用心谋划,太妃凑过来,跟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心一动:太妃不喜李菡瑶,她喜欢啊。先前就见谨言那小子看李姑娘的眼神不对,那李姑娘好似也对谨言不一般,倒是对王壑很平常。她还不服气呢,觉得这李姑娘眼光不大好,自己孙子比谨言不强多了?眼下太妃发愁,她正可帮一把,没准李姑娘就成王家的人了。
老太太忙让人去叫王壑。
王均急忙跑来叫大哥了。
王壑到瑞萱堂,太妃和老太太以及众女忙都热情招呼他,像他刚回来一般,丫头过来解了斗篷,妹妹们抢着捧了茶来,好容易才坐下说话。
太妃问:“李姑娘安置妥了?”
王壑笑道:“谨言在盯着呢。”
第363章 怎么哄来呢?
太妃脸色一变她孙子哪会这个,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什么时候管家务安置别人了?
太妃轻笑道:“谨言哪懂这些!”
王壑也笑道:“大姐安排了人呢,不用他操心,不过是在那盯着些,防止下人们怠慢客人。”
太妃道:“不是说国丧要大办吗?京城也还乱糟糟的,他身为统帅,怎能待在后宅?”
王壑道:“他自己要去的。”
太妃:“……”
这下事情严重了。
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太妃沉吟了一会,才笑道:“这李姑娘人倒不错,长相好,也有能力和手段。虽不如你母亲明大义、识大体,但她年纪还小呢,没经历多少风浪,性子要强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这性子嫁人怕是有些难呢。寻常人家她也瞧不上;她能看上的门户,怕也难容下她。”
王壑故意不明白似得问:“为何容不下她?”
太妃叹气道:“不是人家容不下她,是难容她。比如我们家,并不是那等只看门第身份的人家,也不一定三妻四妾,这全看小辈人自己的本意。但谨言作为世子,世子妃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像李姑娘这等有勇有谋、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比你母亲还要强势,未必肯受这束缚。
“再者眼下这个局势,谨言可不止是世子,将来若是再进一步,身边肯定不止一个女人。李姑娘如何能受得这委屈?她的志向是要娶男人回家开枝散叶的!”
王老太太忙笑道:“谨言身份不同,是要受些拘束。我们家就不讲究这些,只要小夫妻和睦。”
她鼓励地看着孙子。
王壑:“……”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以他聪慧,竟摸不准呢。
还有太妃那些话:什么“有勇有谋、天下少有的奇女子”,什么“娶男人的志向”,绵里藏针,像是在夸李菡瑶,事实上却对她避之不及,生恐沾上了。
王壑从来不敢小瞧女人,以前是因为他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母亲,后来遇见李菡瑶,更坚定了这点。
此刻,他却有所改变。
以前他只觉得智谋无双的女子才可怕,现在觉得,如太妃这样的内宅女子,不显山不露水,同样可怕。
他心中很不自在:他是求而不得,太妃却一百个瞧不上李菡瑶,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在他跟前卖乖可不行。
他笑道:“李姑娘不会嫁人的。”
太妃诧异了,“不嫁人?”
王壑肯定道:“她是要招赘婿。夏天时,她在江南公开选婿,江南四大才子齐聚,包括晚辈,她都没看上。眼下她正争霸天下,一旦登临九五之尊,天下男儿便任她挑选。她怎会嫁人拘在内宅呢?太妃不用担心。”
众女一齐都呆滞。
太妃怎能不担心?
她更担心了!
她生怕谨言深陷迷途不知返,被李菡瑶勾去做上门女婿了,那时损失的可不止孙子,很可能是万里江山。
太妃紧张思索起来。
王壑看见她们个个灰心丧气,心情莫名地好。正暗自偷乐,一转脸,就见梁朝云怪异地瞅着自己。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因为大姐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太妃目光犀利地盯着王壑,问:“这么说,你们是对手?”
王壑点头道:“不错。”
太妃道:“既这样,你为何不就此拿下她,还把她当客人供着?可是另有安排?”
王老太太忙道:“对,别放她走了!不过也别无礼,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攻心为上。对,攻心为上!”她想留下“李菡瑶”,不过是留下做孙媳。
王墨、王等姐妹则都同仇敌忾地看着王壑,恨不能他现在就把“李菡瑶”给五花大绑来。
王壑不料一番话惹得她们群情激奋,忙挽救道:“这怎么好扣下?她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太妃道:“你们迟早要兵戎相见,对不对?”
王壑迟疑片刻,点头道:“对。”
太妃冷静道:“当断不断,徒留祸患。”
王壑:“……”
他又道:“李姑娘承诺捐助军粮和军服,眼下北疆局势紧张,我们该联手抗敌,不应内斗。”
太妃凛然道:“你制服了她,平定江南,那些军粮和军服一样可送去北疆。”
王壑:“……”
他刚才见太妃有些轻视李菡瑶,怕她对谨言的亲事横加干涉,才故意那么说,以暗示太妃:眼下是张谨言想娶李菡瑶,而非李菡瑶缠着张谨言。
他本意想促成这门亲事。
毕竟,李菡瑶不仅是谨言的心上人,也是他的挚爱,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会不惜代价收服她,使其成为另一个梁心铭,然亲人表现令他意外。
看着一屋子弱女子,尽管都向着他,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自己让谨言利用情爱征服李菡瑶,已经够“兵法”的了,但跟这些亲人比,还差了些。
太妃见他不出声,忙问:“有什么难处?”
王壑摊手道:“非是晚辈不想拿下她,而是没把握拿下她。晚辈恐非她对手。”
众人再次震惊。
鄢苓默默垂眸,她才不信呢。
王墨飞快瞄了一眼鄢苓,道:“哥哥撒谎!分明是你袒护她,不然以哥哥的才智,怎会制服不了她?况且她眼下就在咱们家,只带了几个人来,直接关起来不就完了。难道她还有三头六臂,还能逃走?”
众人都点头,都不信。
当年王壑怕过谁,没道理在外历练了七年,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当年了。既然他连皇帝都搬倒了,为何斗不过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子?
王壑敛去笑容,认真道:“我从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有自知之明。李姑娘孤身闯皇宫都能全身而退,眼下怎会没留后手?贸贸然扣下她,后果难料。她极擅长布局。今夏在江南,我输给了她的丫鬟。”
众人:……
这也太打击人了!
王老太太目光闪烁,心中合计:如何把李菡瑶哄来做孙媳妇呢?李菡瑶再厉害,但情爱一事跟打仗不同的,女人一旦嫁了,那男人就赢了,人财两得。要不,世人怎么都想生儿子呢。女儿是嫁出门的闺女泼出的水!
第364章 裴本的情感买卖
王壑见众人静默,趁机起身告退。
梁朝云借口送他,跟着他出了上房,低声问:“壑弟,你真没把握对付李姑娘?”
王壑边走边道:“没。”
梁朝云道:“娶回来!”
王壑愕然侧首,看着大姐,果然他没看错,大姐是个特别的女子,这主意……跟他想的一样!
梁朝云见他这样,抿嘴一笑,悄声道:“无论多强势的女子,一旦对男子动了真情,再要成亲生了孩子,轻易不会背弃。当然,这男子须得也强势,太弱了可不成,且万万不可辜负她,否则结局便难说了。”
王壑听得很认真,听完想了一下,才道:“这也未必。前唐的武则天,不是连亲儿子都杀了。”
朝云不屑地撇嘴道:“这你也信?那些人不忿她做女皇,等她死了,自然任意毁谤。真相如何,谁又知道。不提古人,就说今人,就说爹爹:她这一生何其磊落,然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她的?这是你造反成功,倘若失败了,史书还不定怎么写她呢。”她口中的爹爹,指梁心铭。
王壑骤然变脸他绝不会让那些伪君子污蔑母亲,定要夺得这江山,让母亲名垂青史!
姐弟两个出了萱瑞堂,老仆上来回禀道:“少爷,刚才世子和李姑娘一同出去了。”
王壑一愣,一同出去了?他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那滋味有些复杂难明。
梁朝云见了,心微沉。
**********
张谨言没去向祖母告辞。他心里烦恼,怕再听祖母忠告,不让他跟“李姑娘”接近,所幸观棋说明天就走,他想忙过今天就好了,就不用受聒噪了。
这一天,王壑一直待在皇宫。
张谨言先是带着观棋巡视全城,然后回到皇城南门,掌控着全城局势,与王壑内外呼应。
太后薨逝,皇帝被废,大靖群龙无首,然京城却戒备森严,各街市整肃、清净异常。
二人巡城时,碰到一件事:京都知府裴度来向张谨言求援,说他儿子裴本不见了。
张谨言一惊,忙询问究竟。
那裴度虽焦急,却并未慌张,被问及裴本失踪前的行为,又吞吞吐吐,仿佛有隐情似得。
谨言把脸一沉,道:“裴大人,你不说清楚,本世子如何替你找人?这有什么可瞒的?”
裴度拗不过,先垂头丧气告罪,然后才道出真相:原来裴本思慕白虎王之女郑若男,听说郑若男被李菡瑶掳去了,便要单枪匹马去救郑若男。
太后薨逝,事多如牛毛,裴度身为京都知府,被谢耀辉委以重任,出宫回衙,恰好撞见儿子拎个包袱离家出走。问明缘由后,忙告诉儿子:郑若男不是被掳的,是投靠李菡瑶去了,白虎王正找李菡瑶要人呢。
裴本听了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裴度喝道:“站住!你去哪?”
裴本道:“去江南。”
裴度知道儿子性子有些拗,忍气好言道:“你去江南做什么?难不成也要投靠李菡瑶?”
裴本点头道:“嗯,找郑姑娘。”
裴度道:“你能找回郑姑娘?你这一去白搭上一个。”
裴本正色道:“父亲给儿子取这名是何寓意?”
裴度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
裴本侃侃而谈道:“父亲认同管仲之言以人为本,儿子与父亲想的一样。儿子此番去找郑姑娘,只要儿子能打动她、娶她为妻,无论身在何处,还不是一样的绵延子嗣、光耀裴家门楣?横竖都不会赔本。”
他还有句话没说:在京城,郑若男是高不可攀的白虎王之女;去了江南,郑若男便是孤身一人。他也有一身才学,正好跟她一起白手起家、建功立业,想想都觉得意气风发、妙不可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裴度气得倒仰以人为本是这样解释的吗?连儿子都赔出去了,还不叫赔本?
他正命人追儿子,忽听人回禀,说张世子正带着“李菡瑶”巡城呢,忙亲自来见张谨言。其实是找“李菡瑶”,这件事需从根上截断,才能让儿子回头。
张谨言听完,看向观棋。
观棋没想到姑娘拐走一个,还能再白送一个,心里笑开了花,面上郑重对裴度施礼道:“请裴大人放心,若是令郎真去了江南,晚辈一定会善待他。”
裴度道:“……”
谁要你善待了?
他只要儿子回家!
然他也清楚,李菡瑶不会听他的,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好在他儿子不是一个人,还有郑若男作伴。白虎王若能救出女儿,想必不会丢下他儿子不管。
……
皇城南门,正午的阳光晒化了积雪,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流,形成一道雨帘。张谨言和观棋站在城楼上,远眺城内。谨言道:“明天愚兄送妹妹出城。”
观棋道:“劳烦世子了。”
谨言转脸,看着她。
观棋察觉,也转脸。
两人对视,阳光下,彼此的眉眼格外清晰、美好,眼底的心事也一目了然。忽然两人同时笑了,就像这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温暖。
谨言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观棋道:“我要在路上过了。”
谨言:“……”
他想开口挽留她,又闭上了嘴,因为他清楚将她留在京城并非好事,还不如早些离开。
他便道:“我不留你了。”
观棋道:“嗯,别留。”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他们没说绵绵的情话,也不再争锋相对,只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和过年习俗等事。
这时,一玄武军上来,将一包裹交给谨言。
谨言打开包裹,取出一幅折叠的图纸,在城墙上摊开,示意观棋看:“这就是北疆地形图。”
观棋忙凑近细看,果然详尽,许多地方都有谨言标注的字迹,下方还盖着他的小印“慎行”。
谨言对着地图,将一些重要城镇和山川河流指给观棋看,并做详细讲解;讲了一半又停下,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本本,翻开来给观棋看,“图上写不下许多,愚兄在这上面都做了详细注释。这些地方都是我亲自走过的。”
观棋见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又是敬佩又是欢喜,诚挚道:“多谢世子。你这是走万里路了。”
谨言笑道:“不止万里呢。”
第365章 命悬一线
他说起游历途中的经历,毫不避讳,观棋也听得十分专注,并不怀疑他会诓骗自己。
阳光晒得城墙暖暖的,谨言侧首看身边少女,红唇鲜艳、纹理细密,仿佛能挤出花汁来,浸染得他一颗心甜蜜中透着苦涩……这就是爱的滋味?
他不懂,也不想问任何人,包括王壑。他只顺着自己的本心来行事。他心里爱李姑娘,他便顺着心意去爱,纵不能许她将来,却能维护她眼下。
下方传来马蹄声。
谨言向下一看,只见一玄武军顺着皇城大道飞驰而来,他立即将地图折起来,连那小本本一起交给观棋,道“收好。”一面示意禁军,“下去瞧瞧何事。”
亲卫抱拳道:“是。”
观棋接过地图和小本本,珍重地塞入胸口放好,再看谨言,正神情肃然地看着城门楼入口,忽然她觉得胸口涨涨的酸痛,因想“塞得太紧了。”
“什么事?”谨言问来人。
来人回禀:兵部尚书陈修文的儿子、西大营副将军陈真不见了,一同失踪的还有几百禁军。
这是随尹恒出城去西大营传旨的将士传回来的消息,陈真是废帝母族人,无故失踪,必有原因。
张谨言忙命人回禀王壑。
王壑请尹恒追查陈真下落。
尹恒见王壑对他一再放手,不但未觉惊喜,反更觉沉重,明白王壑这是考验他。他不敢有半分侥幸,谁知王壑有没有张网等在暗处,等他落网呢?
他便和霍非用心盘查起来。
下晚,谨言送观棋回王府。他并未进府,令人叫胡出来,将观棋交给胡便走了。
王府的守卫外紧内松:三千玄武军把王府围得铁通一般,三步一人,任凭武功如何高强,想无声无息突破这防守进入府中,都绝不可能:内宅就松了,主要是担心禁军惊扰了女眷,故而不像外围严密。
但这只是表象,王壑将张、王两家人集中在一处,为的就是集中兵力保护,怎敢大意疏忽?他安排了高手潜伏在内宅隐蔽处,暗中防卫。另外,梁朝云也挑了一批女子,以丫鬟的身份在各院来往,严密关注。所有这些布置,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引皇家龙隐卫现身。
王府肯定有龙隐卫!
整个王府,还有一处地方特殊,就是德馨院,由胡领着几百人轮班防守。
晚饭是王老太太吩咐梁朝云预备的,并让梁朝云代她去德馨院看望观棋,给观棋送饭。
鄢苓见老太太如此“重视”李菡瑶,心里难免有些想法,认为老太太这一招是迷惑对手,其实暗中找机会帮孙子拿下李菡瑶。她猜的也没错,不过这“拿下”不是她所理解的“拿下”。她便想尽一份力,想去德馨院看望“李妹妹”,哪怕受些讥讽呢,只要能探些消息。
然而,她被观棋拒之门外。
观棋警惕的很,想着明日就要走了,不愿跟鄢苓再接触,倘或再发生波折,倒说不清了。
她便吩咐“就说我歇下了。”
风儿便照样回了鄢苓。
鄢苓无奈,只得回头。
她去后,王墨和王等女联袂而至,说是拜访李姑娘。
观棋听了蹙眉想了好一会,才吩咐“照刚才一样回,就说我已经歇下了,明日再辞姑娘们。”
王墨等人也铩羽而归。
其中,张家几位姑娘是奉了太妃之命来探“李菡瑶”的底细,见她竟然拒客,气的很。一女道:“我才不信她歇下了呢,不过是找借口。若是哥哥和表哥来了,她也不开门?怕是要敞开大门迎接进去,彻夜畅谈呢。”
王墨等人都默然,人家不待客,总不能硬闯吧,再说有护卫,也闯不进去,只好回来了。
戌正时分,德馨院门口值守的藤甲军忽听见前方有响动,忙喝道“什么人?”
胡听了忙问:“怎么了?”
外面兄弟回道:“刚才那边有人。”
胡便走出院子,向玫瑰花障那边瞧了瞧,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但几个藤甲军都说听见响动了,他便不能疏忽,命人打了灯笼过去查看。
谁知去的人叫了起来。
“是张世子!”
胡疑惑,心想:“张世子来了怎不进来,鬼鬼祟祟待在那边干什么?”他冷静地示意兄弟们戒备,那边人却紧张地叫道“胡少爷,世子晕倒了。”
胡吃了一惊,原还怕这是敌人诡计,然那两人已经将人抬了过来,他就着灯笼光芒一看,晕倒的人身上穿着玄武世子服、英气偏黑一张脸,不是张谨言是谁!再目光一扫,便发现了伤处在手腕上,只被割破一小口子,伤口血色漆黑如墨,嘴唇也乌紫,显然中毒了。
胡骇然,这要是张谨言今晚死了,这麻烦可就大了,他和姑娘休想再脱身。
他急命人将谨言抬进德馨院,又叫风儿去回禀姑娘,又急命几个藤甲军去通知张王两家人,又命人搜查德馨院周围,霎时就紧张、沸腾起来。
观棋见谨言中毒昏迷,也震惊不已,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比胡细心,想着自己既能扮作姑娘,这人是不是张谨言还难说,可别被骗了。
她扳着谨言的脖颈仔细检查后,确定是张谨言无疑,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当时眼睛就红了。她急惶惶从怀里摸出一瓶解毒药,抖着手倒出三四颗,把谨言下颌一捏,一股脑喂进去,又喊:“倒水来!”
雨儿飞奔去倒水。
李菡瑶爱玩蛇,先养无毒的,后来养毒蛇。她不会武功,毒蛇便成了她防身的手段,解毒药也是必备的。
毒蛇可用来入药。
李菡瑶命胡清风父子在青华山内的庄子里养了各种毒蛇,并把月庄的黄大夫请去了,研制药物。
黄大夫研制成果不凡。
观棋给谨言服用的就是黄大夫配置的解毒药。
她见谨言毒性深重,不敢耽搁,先喂了再说,须知有些毒见血封喉,一刻也耽搁不得的;至于药性对不对症,还需等大夫来了,看了才能确定。
观棋强行帮谨言将解毒药吞下去,才抬起头,双眸赤红、满面杀气地问:“世子怎会在德馨院门口被人暗算?你们竟没发现?他身边怎没人跟着?”
胡:“……”
他怎么知道?
最先发现世子的藤甲军忙细说刚才情形,只听见一声响,等他们过去,便发现世子倒在地上。
观棋叫道:“不可能!”
以张谨言的身手,等闲人怎能暗算到他?况且他独自一人来德馨院,这事也太奇怪了。
观棋下令:“仔细搜!”
胡也知严重,忙又派了一队藤甲军出去搜查。他自己却不敢离开,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若他走了,敌人再对姑娘下手可怎么办?
观棋抱着谨言不住唤“世子!世子!慎行!张慎行!”看着谨言紧闭的紫唇,肝肠寸断。
你可不能死啊!
第366章 佳人有约还是陷阱
王壑也回府了,给祖母请安时,听王墨等女说,她们之前去看望“李菡瑶”,却被“李菡瑶”拒之门外。王壑便有些犹豫。他原本也想去德馨院看望“李姑娘”的,如此一来倒不知该不该去了,怕吃闭门羹。
他回房换了套素服,犹豫再三,还是不打算去了。以他对李菡瑶的了解,对方既已拒绝了鄢苓、王墨等人,便不会让他进门了,否则岂不被人说闲话。
他便准备出门,再去皇宫。
这时,藤甲军来报凶信。
王壑凛然,急命人请大姐梁朝云去德馨院救谨言梁朝云是大夫,且医术高超;再下令调兵增援王府,将王府内外戒严;又派人去请张伯文等人;又请二叔王亢带领兄弟们守在主院,他才匆匆赶去德馨院。
“不许告诉太妃!”
王壑严厉叮嘱众人。
众人纷纷应承,分头而去。
少时,一条火龙在黑夜里逶迤向德馨院游动,等到德馨院,立即掀起一波浪花,又衍生出无数的星火,飞向王府各个角落,来回巡睃、查探。
正忙乱,忽有人来报:“太妃来了。”
王壑正在询问藤甲军当时情形,闻言蹙眉,担心地向东屋看了一眼,然后吩咐管事道:“去请祖母来。”太妃来了,恐怕见了谨言这模样要发怒,“李菡瑶”必首当其冲。太妃发怒,也唯有老太太还能劝几句。
张伯文跌足道:“谁告诉太妃的?”一面急忙忙出去迎接,怕母亲心急有个好歹,更不妙了。
才掀帘子,就见两顶轿子在院中落下,不但太妃来了,王老太太也来了。王壑让瞒着她们,然府中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时刻关注孙子、唯恐谨言被李菡瑶给勾引了的太妃听见动静,怎不警觉?这才问了出来。
丫鬟打开轿帘,伸手搀扶。
太妃搭着丫鬟的手挣扎下轿后,便甩开丫鬟,踉跄冲向上房,口中喘问:“谨言可醒了?”
张伯文忙急步下阶,搀住母亲,劝道:“母亲慢点。朝云那丫头正替谨言诊治呢。她的医术母亲是知道的,比东方神医不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只管絮絮叨叨,太妃却充耳不闻,直入房内。
众人都担心地迎出来。
太妃问:“谨言呢?”
张伯文道:“在这边。”他情知瞒不住,抱着决然的心情,扶着母亲走进东屋。
进去后,太妃定睛一看,只见谨言躺在罗汉床上,梁朝云正替他扎针,便是听见她进来了也不曾抬头朝房门口看一眼,可见凶险。她忙扑到床前,见孙子紧闭双眸,嘴唇乌紫,寂然不动,不由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张伯文一把捞住母亲,惊叫“母亲!”
梁朝云虽在替谨言诊治,听说太妃来了,却早有准备,这时对身边少女使了个眼色。
那少女是她的弟子茯苓。
茯苓立即上前照顾太妃。
好一会太妃才醒来,茯苓又喂了她一颗丸药,她服后心神略定,重新打量谨言,却一眼看见伏在罗汉床一头的观棋,正含泪盯着谨言,两手还握着谨言一只手,顿时火起,转头喝道:“来人,把李菡瑶捆了!”
观棋惊愕抬头,似才发现她。
王壑急忙拦住,道:“太妃息怒。这事尚未查清,不好胡乱捆人。太妃请给晚辈一点时间。”
太妃道:“分明是她下的手!”
王壑断然道:“不是李姑娘!”
太妃道:“怎见得不是她?”
王壑道:“李菡瑶若行此蠢事,也不是李菡瑶了。”
太妃听他如此推崇、袒护李菡瑶,气愤不已,指着观棋道:“她这是贼喊捉贼!京城兵变,太后新丧,谨言身上压了多少事,不是她暗中勾引、约谨言来私会,谨言怎会不带一个随从,悄悄的自个摸回来?”
张伯文和王谏听后交换了个眼神,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否则谨言回府,一不去给太妃请安,二不跟王壑招呼,却一个人来德馨院,岂不怪?
王壑正色道:“这只是太妃的揣测,没有证据,怎能认定就是李姑娘?太妃稍安勿躁,请给晚辈一点时间,晚辈定当揪出真凶,让太妃满意。”
太妃道:“即便没有证据,她也难逃嫌疑;既有嫌疑,怎拘押不得她?先拿下!你去查你的!”
几个婆子就要上前拿观棋。
王壑急阻道:“不可!”
太妃伤心道:“壑哥儿,你弟弟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竟然维护一个嫌犯。你也忍心!”
王壑忙安慰道:“太妃莫急。大姐说,谨言无事。”
太妃道:“谨言无事最好。等他醒来,若说不是李姑娘做的,我便叫人放了她;若谨言醒不过来,李菡瑶也别想走出德馨院,也别想回江南了!”
说罢喝命人拿下观棋。
王壑不敢对太妃怎样,便冷脸呵斥玄武军和丫鬟婆子们,不许他们拿观棋。
太妃气得站起来,抓住王壑手道:“你先办了我,再命令他们。他们都是听我的命令。”
王壑:“……”
果然女人都难缠。
太妃坚持叫拿观棋。
几个婆子便上前,将观棋扭住了,强拖她离开床边,结果发现观棋还抓着世子的手,忙又死命掰开,一面鄙夷地瞅着观棋,觉得她真不知羞耻。
风雨雷电因为之前梁朝云吩咐不许打搅她救治世子,都退了出去,此时再想进来救观棋也不能了,被保护太妃的护卫给挡住了,焦急万分。
婆子三两下便将观棋给反绑了,纠缠过程中,一婆子触及观棋胸前鼓囊囊的,又不似胸脯柔软,倒是硬硬的,心中一动,探手入怀,掏出一样物事来。
太妃忙问:“是什么?”
婆子打开,见是一小本子和一折叠的硬纸,不知是啥,忙送去太妃面前,让太妃看。
太妃松开王壑,接过去打开一看,失声道:“北疆地图!”抬眼锐利地盯着王壑,激动道:“你还说不是她!这分明是她从谨言那偷来的,想图谋不轨!”
王壑也一怔,低头细看。
张伯文也过来瞄了一眼,震惊对观棋道:“李姑娘,你好狠的心,竟对谨言下此毒手。你以为拿到这地图,就能图谋北疆了?真是可笑!”
王谏眼神也锐利起来。
第367章 姐帮你弄晕她
观棋木然道:“这是世子送我的。”
太妃犀利道:“谨言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你?他现在昏迷不醒,自然由得你胡说了。”
张伯文也道:“这不可能!”
一份完整、详细的地图意味着什么,军中将领都知道,双方敌对,谨言怎会送图?
王壑确定地图是谨言随身携带的那份,听观棋说是谨言送她的,抬头看向她,敏锐地发现她眼中的伤痛消失了,待之而起的是愤怒和决然,不由一惊。
观棋高喝“胡!”
胡高声回“属下在!”
观棋厉声道:“围住上房,别放走一个人。他们胆敢妄动,咱们就玉石俱焚!”
胡铿然道:“是!姑娘!”
太妃等人愕然,这才想起来,这“李菡瑶”可是有几百人在外保护呢,抓她什么用?
太妃怨念地看着王壑,若非他坚持让胡来保护李菡瑶,眼下怎会如此被动。
王壑头疼的很,问:“李妹妹怎动这大肝火?”
观棋道:“这要问你自己了。”
王壑道:“愚兄不明白。太妃心忧世子,难免冲动,然愚兄不正劝和吗。李妹妹这么做,岂不火上浇油?”
观棋冷笑道:“劝和?你费了这番心机,不就是想名正言顺地拿下我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拿我,我不怪你;你竟然无耻地利用世子来诓骗我,竟不惜让他以身涉险,如此不择手段,就休怪我无情了。”
王壑皱眉道:“姑娘误会了。”
双方都误会,情势更复杂了。
观棋漠然道:“误会不误会的,等世子醒来不就知道了。你再想除掉我,总不至于真让他死了吧?哼,枉我替他担心半天,原来不过是一场戏。”
想到这一切都是王壑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名正言顺地除掉她,张谨言很可能知情并参与,她就心如刀绞。刚才看见谨言凶险,想到他有可能死去,她顿时感到生命一片灰暗,觉得生无可恋;眼下知道他没事,会活得好好的,她依旧觉得生无可恋,心痛得揪成一团。
太妃:“……”
张伯文:“……”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壑审视地看着观棋,道:“李妹妹莫不是在说笑吧?愚兄若真想设陷阱拿你,怎会把胡调来保护你?”他有那么蠢吗?李菡瑶怎会这么想?
观棋道:“因为你想一网打尽!只要挟制了李菡瑶,还怕胡不乖乖就范?若是将他安置在别处,收拾起来可就难了,没准他不顾一切报复。”
王壑心一动,赞道:“妹妹这说的也有理,倒是个妙计,然我既能安排得如此周密,却又为何弄这一屋子亲人来被你们挟制?在妹妹眼里,王壑蠢成这样?”
观棋嘴角一弯,嘲弄道:“这才完美呢。一屋子亲人又怎样?有李菡瑶在手,谁还敢伤害他们不成。这才显得你们无辜,是李菡瑶自取死路!”
她讥讽王壑用心良苦,也讥讽王壑自不量力,因为她并非真正的李菡瑶,若王壑敢动手,她便玉石俱焚,替姑娘铲除这强悍的对手,成就姑娘万年基业!
眼角余光内,谨言依旧无声无息,观棋平静地想:也好,不能同生,共死也不错。
王壑:“……”
他想说,这确实挺完美的!
太妃等人见王壑不言语了,都迷惑,都想:难道这真是王壑设的圈套?若是,那他也太可怕了,瞒着亲人就罢了,怎能让谨言冒这个险?谨言中毒看样子不似作假,是真的中毒了。这也太不择手段了!
太妃尤其愤怒。
王壑感受到太妃的愤怒,也察觉到观棋的决然,不想再跟他们浪费口舌了,把脸一放,冷酷道:“你真以为世子脱险了?那不过是我哄太妃的话。”
观棋一惊,慌忙看向梁朝云。
太妃也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王壑道:“表弟命在旦夕,还请太妃冷静些,别添乱。晚辈要得罪了!大姐”
梁朝云已经施针完毕,直起身来,先吩咐茯苓:“药煎好了即刻给世子服下。”然后转向太妃和观棋,严肃道:“世子性命垂危,你们别再争执了。”
说罢走向太妃。
太妃早呆滞了。
梁朝云扶住太妃胳膊,然后不知在哪处穴位揉捏了几下,就见太妃迷糊起来,口中呓语“谨言、谨言”。梁朝云示意张伯文和丫鬟扶稳太妃,自己去药箱翻出一丸药来,令人给太妃服下,送去别房歇息。
然后,梁朝云看着王壑。
“还需要大姐弄晕谁?”
“谁添乱就弄晕谁!”
“好!”
梁朝云便扫视众人。
众人皆目瞪口呆。
王壑则对架着观棋的婆子喝道:“放开李姑娘!”
婆子犹豫地看着张伯文。
张伯文心乱如麻道:“李姑娘嫌疑未除……”
王壑打断他话,道:“姑父,可否让晚辈来安排?”
王谏忙劝道:“伯文,先放了她吧,横竖她又跑不了。”
张伯文见王壑逼视着自己,梁朝云在旁虎视眈眈,王谏又劝,自己又未必能处理这事,只得叹道:“罢了。”
他能怎么办?
太妃都被弄去睡了,他若是不让步,看情形梁朝云要冲他撒一把迷药,把他放倒。
王壑再喝道:“放了她!”
几个婆子急忙撒手。
观棋一获得自由,便扑向罗汉床,半跪在床前,紧张地、不信地问谨言:“你不是做戏?你怎没做戏呢!”仿佛希望谨言在演戏,而非真被敌人所伤。
王壑听后身形微僵
竟爱谨言如此之深吗?
他不敢去看观棋和谨言,怕被这一幕灼伤了他的眼、他的心,强忍着胸口闷痛转身,对王谏和老太太道:“请祖父祖母在此坐镇,务必使他们冷静。”
王谏肃然道:“你放心。”
老太太也忙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李姑娘的。”
梁朝云也道:“大姐会照看谨言。”
王壑点点头,决然离去。
在门口,胡拦住了他。
王壑冷冷道:“你若不想你家姑娘一直被扣押在这,就让开。我是去查真凶的。”
胡还在犹豫。
观棋在内高声道:“让他去。”
胡立即让开。
因谨言是在德馨院前面的玫瑰花障附近被发现的,王壑先去那里仔细查验,然后询问距离此处最近的两处暗哨,当时可听见什么动静,然后再去各院搜查。
第368章 孽情(1)
王壑去了堂妹王的院子,丫鬟婆子们忙迎出来。
“二爷来了。”
“妹妹呢?”
“姑娘身上有些不舒坦,已经睡下了。”
“我瞧瞧去。”
王壑说着就往内室走去。
丫鬟急忙拦住,“二爷,姑娘睡下了。”
王壑站住脚,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道:“德馨院出了大事,所有院子都要彻查!你们且待在外面,等候问话。璎珞姐姐,叫人去请茯苓来。”
璎珞是他跟大姐借来的。
璎珞忙道:“是,二爷。”
遂回头吩咐两玄武军去德馨院,告诉梁朝云:姑娘不舒服,请茯苓来为姑娘诊脉。
两玄武军忙去了。
众丫鬟婆子都不敢再说话。
王壑便带着璎珞进去了。
王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听见王壑声音,撑起上半身,问:“二哥哥来了……出了什么事?”
王壑站在床前,皱眉看着她问:“妹妹脸色怎这么难看?既不舒服,为何不请大姐姐来瞧?”
璎珞则抢上前扶王躺下,帮她把被子盖好。
王道:“不过受了点寒气,想着捂一晚上就好了,若不好,明天再请大姐姐瞧,省得大晚上的惊动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那么吵?”
王壑道:“世子被害了。”
王惊叫道:“什么!”
王壑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王喃喃道:“世子表哥没了……”
王壑刚想解释,忽又把话吞了回去,默默无语。
王眼中滴下泪来,挣扎着要下床,口中道:“太妃定受不住,祖母也惊动了吧?我得去服侍。”
王壑上前一步,按住她右肩膀,道:“你都病了,如何还能伺候祖母?放心,墨妹妹她们都在呢。”一面将王推了回去,连被子按在床上。
王忽然闷哼一声,秀眉微蹙,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王壑手还按在她右肩膀上,隔着被子,手一顿,盯着她问:“妹妹怎么了?”眼角余光却发现被子一角露出一抹嫣红,恰是王刚坐起来挪动的位置。
王虚弱道:“就是……有点头晕。”
王壑放开她,道:“别急。我已命人去叫大姐了。”
王吃了一惊,急道:“我并无大碍,不用惊动大姐。世子表哥没了,大姐哪里能离得开……”
王壑道:“大姐不能来,茯苓来也一样。”
王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王壑。
王壑也静静地看着她。
兄妹两个,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躺在床上的脸色灰败、虚弱,双眸平静;站在床边的身上、脸上、眼中都带着寒气,黑眸犹如两口寒潭,深不见底。
很快,茯苓来了。
王壑退后,吩咐茯苓道:“给妹妹仔细瞧瞧。”
茯苓屈膝道:“是。”
遂上前替王把脉。
王并不抗拒,任由茯苓请出她的手,放在小迎枕上,手指搭了上去。她却看也不看茯苓,只管盯着王壑,目光坦然镇定,似乎还有一丝挑衅。
茯苓诊了一会,手一颤,抬眼看向王。
王壑立即问:“如何?”
茯苓转脸,迟疑不答。
王壑道:“说!”
茯苓一惊,忙道:“是。姑娘怀孕了……”
饶是王壑早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也不禁一呆。他以为王受伤了呢,怎会是怀孕了?
茯苓飞快瞥了王壑一眼,小声道:“……已经小产了。”她也是吓住了,以至于话未一次说完。
王壑这才明白那被子下的一抹嫣红是怎么回事,面无表情地问王:“孩子是谁的?”
王就笑了,有些凄凉,有些嘲讽,反问道:“二哥哥问这孩子?妹妹自己也不知道呢。妹妹当日被带去醉红楼,成了头牌,接了无数人……”
王壑喝道:“住口!”
王道:“二哥哥这是嫌弃妹妹辱了王家门风?”
王壑目光森寒,道:“你还敢狡辩!茯苓,看看她肩膀、胸口可有伤!”又向璎珞道:“你去帮忙。”
璎珞道:“是。”
遂上前和茯苓一道,强解了王的衣服瞧了一瞧,倒抽一口冷气,只见王右肩下靠近胸口处,碗口大一块淤青,显然受到重击,并因此导致流产。
茯苓如实回禀了王壑。
王壑脸色冷得吓人,再不顾忌男女之别,来到床前,盯着王问:“是你害的世子?”
王静静地盯着他,不回答,也不辩解。
王壑轻声道:“你原本想杀的是我吧?杀了我,嫁祸给李姑娘,一箭双雕!你以为我会去德馨院,就先一步去那路上等着。谁知我没去,世子却去了。你以为世子是我,遂现身招呼。世子见是你,并不防备。你不想白费了这番心机,杀不了我杀了世子也是一样,你便亮出了毒匕。然世子习武之人,警觉性极高,及时闪避开来,并一拳打在你右胸。可恨他还是被你在手腕划破了皮,以至于身中剧毒。你却也挨了他一拳,重伤之下导致流产,匆匆逃回来……”
王目光亮了亮,道:“二哥哥还是那么聪明。”
从小,这个堂兄便是王家最耀眼的天才,加上大伯父和大伯母位高权重,二哥哥在王家小辈、乃至京城小辈们眼中,便如那天上的星辰耀眼。王家的兄弟姊妹们因此沾光不少,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被闺秀们趋奉,目的只为了从她们姊妹口中探得一点王壑的消息。
她曾经无比崇拜他,以他为荣。
可是,今天她却要杀他!
璎珞和茯苓满面骇然。
这隐秘,她们不想听!
王壑还没说完呢,却没有再说下去,令人将王院里的人全部控制了,将王带去德馨院。
德馨院西屋。
这次,下人们都被遣出,屋里只有王谏、老太太、王壑和王的父母,梁朝云也在,亲自替王诊治。
听了王壑的话,众人震惊。
王谏哆嗦道:“孽障!”
王老太太眼神冰冷。
王的父亲王亢和母亲方氏都激动万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女儿会杀世子,“壑儿你定是弄错了。你妹妹怎会杀世子!可怜她受了许多苦……”
“二叔,”王壑打断王亢,“她并未受苦!她早与废帝有私情,肚里孩子就是废帝的。所谓的她被掳去醉红楼,是配合废帝和吕畅演戏,为了诱惑侄儿出面。”
第369章 孽情(2)
王亢:“……”
他很想否认辩解,但侄儿的人品和智谋都阻止他做无谓的挣扎。他也无法相信乖巧聪慧的女儿会做出这丧心病狂的事,但王受伤流产摆在眼前,铁证如山,眼看老父和嫡母震怒,他进退两难、惶惑不已。
方氏看着鲜花般的女儿一夜枯萎,心痛难忍,抓着她手用力攥紧,催促道:“儿,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快告诉你二哥哥这当中有隐情。快!”
王笑了,素白一张脸,平静、清冷,轻声道:“母亲,二哥哥天纵奇才,说的就跟亲眼看见一样,女儿想赖也赖不掉。二哥哥从小就是天子骄子,大伯父也是,大伯母也是。上天如此青睐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门荣耀,原该知足,可惜他们太贪婪,以至于遭天谴……”
听了这番话,王亢心沉入谷底。
方氏骇然看向公婆。
王谏夫妻气极,反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床上那羸弱的孙女,满眼的不可置信。
梁朝云正替王扎针止血,右手拇指食指捏着一根银针正要落下,闻言手一顿,盯着王,眼神冰冷、口气不善道:“你敢污蔑爹爹和干爹?”
不等回答便手起针落。
银针扎入王胸口。
王发出一声惨叫。
方氏霍然站起,就想阻止,然老太太一个眼刀丢过来,她便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吭声。随即又想起什么,又放下手,指着王骂道:“你个糊涂的不孝女!你患了失心疯了吗?别人污蔑你大伯父大伯母,你怎能睁眼说瞎话!”
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痛,憎恨地看着父母、祖父母和哥哥姐姐,冷冷道:“我虽不如二哥哥天资聪颖,也非愚钝之辈。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好哄哄家里那些无知的弟妹,休想哄我!”
方氏崩溃地喊道:“谁哄你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为国捐躯,你舅舅忠义公战死沙场,方家被抄,你眼瞎看不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糊涂孽女!”
王漠然道:“谋反者,诛九族!这都是你们自找的!皇上对王家和方家算仁义了。”
方氏:“……”
这女儿是她生的吗?
她有些无措、慌张。
王壑问:“你说谁谋反?”
声音异常冷静、平静。
王道:“你的父母!”
王壑再问:“废帝告诉你的?”
听见“废帝”二字,王眼神越发冷了,道:“别以为我养在深闺好欺骗。大伯父大伯母若无反心,为何皇上要纳我进宫,大伯母却千方百计阻止?因为她要夺取秦家的江山,自然不肯将王家女儿送进宫。”
屋里静下来,落针可闻。
方氏最先爆发,扑到床边给了王一巴掌,哭骂道:“那是为了保护你呀孽障!你若进宫,白白沦为昏君压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牺牲品……”
王被母亲打了一巴掌,更悲愤难受不已,不顾一切道:“保护我?利用我吧!把我当做棋子,利用我的终身来联姻,笼络朱雀王府,图谋造反……”
王壑:“……”
他再被王颠覆了认知。
当日,听说王被掳去醉红楼,王壑便命人仔细打听这个堂妹的情况,得知嘉兴帝曾有意要纳王进宫,被梁心铭巧妙地推拒了,后与朱雀王府定了亲。
王竟觉得自己被当成棋子。
她究竟会不会下棋?
王壑心冷了。原本除了大姐梁朝云和弟弟王均,族中兄弟姊妹中,他只同大哥王圭走得近些,至于其他人,不过因为姓“王”才得他维护,感情却淡漠。王对他父母大不敬,将兄妹间这一缕血脉牵系斩断了。
王壑赞道:“妹妹真好聪明啊。”
他的称赞诚挚无比。
王道:“二哥哥不用讥讽我,二哥哥更聪明。我也算帮了二哥哥一把。你让李菡瑶住在德馨院,不就是想扣下她吗?眼下世子死了,这罪名和理由都足够了。”
她笃定王壑不会放过这机会,既能除掉李菡瑶,又能遮掩家丑,否则真相暴露,王家名声扫地!
王壑笑道:“我没讥讽妹妹。我真觉得妹妹聪明。古往今来再没有你这么聪明的了。”
又看向王谏,道:“咱们王家真是,出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女子。这是要青史留名呢!”
王谏:“……”
王亢:“……”
真无颜面对祖宗!
梁朝云忽道:“我道妹妹真是被人欺骗了呢,原来不是,而是恋上了昏君。你为他抛弃家族,亲人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了,自尊也不要了,眼也瞎了,耳也聋了,是非也不分了你没见过男人吗?”
王壑瞬间对大姐钦佩得五体投地。女人的心思对他来说是个充满神秘的未知领域,他正在摸索、探索阶段,但这并不妨碍他领会梁朝云这话的杀伤力,比他之前所有话加起来都厉害多了。他同情地看向王。
果然,王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颤声道:“是梁心铭贪婪无耻,背信弃义,利用王氏一族不算,还引发内战,导致生灵涂炭!我虽柔弱,也断不会眼看她造孽,自当大义灭亲,免得我王氏遗臭万年!”
众人:……
静默一会,王谏冷冷道:“处死她!”
王亢一震,眼睛便红了。
他不敢说话,起身跪下。
方氏也跪下了,颤声道:“请父亲息怒。这孽障有辱门楣,处死事小,恐影响壑儿的名声,不如关起来。”
王壑冷冷道:“不必了。我宁可面对十万大军,也不愿留这么一个‘亲人’在家中。二婶一片慈母心肠,她却是冷心冷血,没准哪天利用二叔二婶把王家灭了。她今晚要杀的人是我!谨言是代我受过!”
方氏哀求道:“世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王壑打断她:“世子已经没了!我怕动摇军心,才封锁了消息。如今玄武王族的人认定是李菡瑶杀了世子,要李菡瑶抵命。二婶竟要我保全真凶?”
方氏和王亢被这消息轰去魂魄,呆若木鸡。
王谏听王壑说世子没了,不禁诧异地看向孙子,随即想到什么,闭上了嘴,堆起一脸寒霜。
梁朝云也没坑声。
老太太往日最疼爱王的,此刻却想起往事,深恶痛绝地看着她,道:“我王家没有这么不自爱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母亲人,青楼女子也比你强!”
第370章 孽情(3)
王虽然早做了选择,然面对亲人厌弃的目光,从长辈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跌落到家族的罪人,也有些不堪承受。她倔强地轻笑道:“不过是没如你们所愿,为你们利用罢了。没关系,还有王墨、王增她们,横竖王家多的是女儿可用。就怕你们没那个命了……”
求情的方氏:“……”
忽然就心灰意冷。
罢了,死了清净!
老太太对梁朝云道:“赐她一杯酒。”以梁朝云的医术,救人轻而易举,杀人更轻而易举。
王壑却道:“不必了。”
闻言,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难不成他起了恻隐之心,又想留王一命?
王壑淡声道:“这么处死她,她更该说咱们心狠手辣了。我王家可不能手足相残。别给她治了就行,任其自生自灭吧。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梁朝云听了,忙拔针。
王亢夫妻颤抖这是要王流尽了血,才煎熬死去?不得不说,比赐一杯毒酒狠辣多了。
可是,他们却不敢求情。
须臾,众人离去,两个婆子进来看守。也只在外间守着。老太太交代,不许同王说话,不许给她任何东西,只防止她别逃走了,其他任其自便。
屋里安静下来。
王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想起王壑说的“世子已经没了”,便又平静下来,仿佛完成使命般,静静地笑了。
死有何惧?
她早做好准备了,不是吗!能为皇上而死,为大靖献身,并因此救下王家其他人,她无怨亦无悔!她只恨时间无多,不能亲眼看见王壑败亡,看见皇上平定这场内乱。
还有她的孩子……
那是皇家血脉!
就这么没了。
她终于流下了眼泪。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向床边靠近,还夹着细微“叮咚”声,这般优雅从容,是王墨。
王微微侧首,果见王墨站在床前,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恨意。
“妹妹哭什么?”
“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本来是有些难,可是想到二哥哥炮轰皇宫,死了那么多人,姐姐便不再犹豫了。若能救天下苍生,便下地狱又如何?只可惜阴差阳错,竟杀了妹妹的心上人。”
“你真不可理喻!”
“呵呵,我倒觉得妹妹可怜呢。生长在这豪门内宅,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把他们奉若神明,怎知他们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大忠若奸说的就是他们。”
“你、你真疯魔了!”
“是你们执迷不悟。”
“真没想到,一向恬静的姐姐为了个昏庸无道的男人竟变成这样。世事千奇百怪,妹妹算长见识了。”
……
王墨觉得昔日的姐妹陌生之极,原想来质问、发泄一番,也没了兴致,跟个疯子辩有何用呢?
难怪祖父祖母那么生气。
王墨走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
就在王睁大眼睛等死的时候,外面声音却大起来,好像什么人在争执、吵闹,更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忙侧耳静听,却听见王壑说话,将骚乱压制下去。
王有些遗憾。
这个堂兄,心机手段都十分厉害,比张谨言危险百倍,若不然皇上也不会令她出手弑兄,除了怕张谨言武功高强,她不容易得手外,还因为除掉王壑,没了王壑辅佐,张谨言未必有能力掌控朝局。
李菡瑶也是一样。
可惜,这完美的一箭双雕却被张谨言破坏了,眼下就看玄武家族和王壑了,千万别放过李菡瑶。按说王壑不会放过这么好的除掉李菡瑶的机会;再说,张谨言中毒也要找个替死鬼,王家是不会公开真相的。
如此,皇上也能轻松些。
王本就失血过多,又耽误了救治,此时又劳心劳神思虑缠绵,在这寒冬腊月的夜晚,犹如雪上加霜,只感觉生机不断流逝,被窝里越来越冷。
就在她神志迷糊之际,忽然外面一声爆炸,惊得她一哆嗦,又重新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她诧异地想。
外面传来喊杀并喝骂声:
“哪来的火炮?”
“不是火炮,是油,他们用油罐捣鼓出来的!”
“娘的!他们这是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胡,你即刻投降,否则老子杀了李菡瑶!”
“无耻奸贼,快放了我家姑娘,否则老子把这德馨院夷为平地,把张王两家老小杀光!”
“杀妖女”
“快救火!”
“保护太妃!”
“快送老太爷和老太太走……”
乱糟糟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王瞬间明白了。
她转脸看向窗户,就见外面火光冲天,不禁又是兴奋又是遗憾。兴奋王壑果然对李菡瑶下手了;李菡瑶也没让人失望,发狠起来竟这般厉害。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机会,若非她受伤小产,便可逃出去。
想到逃跑,她看向外间。
那两个婆子早不见人影了。
这么大火,不跑等死吗?
王却只能等死!
“姑娘!姑娘!”
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的王忽然听见丫鬟海棠的呼唤,转脸一看,海棠一脸惊慌地奔进来,二话不说扶起她,用大毛斗篷裹紧她,背上就往外跑。
“外面怎么了?”
“打起来了。姑娘别问了,咱们赶紧逃!趁着这会子乱成一团,没人管咱们,再不跑就死定了!”
海棠是王的心腹,平日来往传信都是靠她,王获罪,海棠一样逃不掉,所以很害怕。
王明白了形势,求生的本能令她打起精神,指点道:“往这边,从后门出去。二哥哥怎没抓你?”
海棠一边跑一边道:“怎没抓,问了我半个时辰。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一句没说。”她供认不讳,但只承认替王送信,却不知王跟谁联络。
这也是王事先交代她的。
王听后暗道好险。
两人跑到后院廊下,只见外面一片混乱,玄武军和藤甲军正激战,尤其是藤甲军,手持水枪飚射毒水,凡被毒水射中便腾起一阵白烟,中者无不惨叫倒地、哀嚎打滚。
丫鬟婆子四处尖叫奔逃。
海棠吓得拔不动腿了。
王急拍她肩膀,催道:“快走!别管他们!”
海棠才继续顺着游廊跑。
王挣扎着指点她,来到被炸毁的东厢后面,恰好有一处围墙被炸塌了,忙从那断壁残垣处翻过去,一路跌倒不知几次,才逃离了那一处修罗场。
她们没有往前面大门跑,而是跑向花园北面,左躲右闪,一路跑,海棠一路学猫叫。
很快到花园北角某库房,一王府护卫早等在那,见面先问:“怎么回事?”
“张世子死了。”
“此事当真?”
“当真。原本我是要杀王壑的,却被张谨言代受了。李菡瑶被玄武王族怀疑扣押,愤而反抗……”
第371章 现身
那护卫道:“我知道了。姑娘这是……”
王道:“我们暴露了。必须离开。”
护卫犹豫了下才道:“眼下恐怕不行。”
王疑惑道:“为何?”
眼下混乱,正好离开呀。
护卫便将王壑调兵增援的事说了,“眼下外面防守不但未松,反而更加强了。”
王心一沉,想:出了这么大事,王壑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果然厉害,怪道皇上第一个要除的人就是他,只可惜功亏一篑,竟让张谨言代受了。
若非张谨言横插进来,她偷袭的是王壑,王壑武功平平,又未防备她,定然没机会伤她。
王壑若死,虽还有王谏和老太太,王谏也有能力和阅历,但他们年纪大了,未必能禁得住先失儿子再失孙子的打击,没准就扛不过去;纵然扛住了,震怒之下,他们也定会认为凶手是李菡瑶,双方矛盾一激化,混战起来,谁还有心思追查真相呢?这一箭双雕才完美。
可惜了……
王裹紧了毛斗篷,依然冷得哆嗦,随着体热不断流逝,生机也不断流逝。她迅速权衡了下眼前情势和自身状况,强忍着疼痛对护卫道:“你且去传信。莫要让……错失了机会。我在这等着,找机会出去。”
护卫道:“是。”
转身迅速没入黑夜。
他们当然不敢完全相信王的话,自与其他眼线印证核实。张谨言遇害、王壑调兵增援王府、德馨院爆炸起火、藤甲军和玄武军混战,这一系列事件都摆在眼前,王的话被证实后,便掀起一波狂潮。虽是夜晚,虽在宵禁,消息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递到各个角落。
西城某胡人酒肆,一黑影翻墙落入后院,进入上房,对美艳的胡姬掌柜回禀王府事故。
灯下,胡姬蓝眸荡漾。
“好!我就说嘛,梁心铭的儿子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改朝换代。两个都是她教出来的,没道理嘉兴帝弱成这样。我原本都不敢指望了,谁知他又翻身了!”
“王壑是借了我们光。”
“你这话有理。若非我们,嘉兴帝也不会众叛亲离、痛失民心,被王壑一脚踹下龙椅。我正后悔做过了头呢,怕这内乱不能持久,现在可好了。”
“咱们要插手?”
“不错。此时需帮废帝。咱们扶弱抑强,谁弱就帮谁。大靖京城越乱越好,我安国才能破开玄武关,长驱直入,一统天下!传令各处,全部出击。”
“是!”
黑夜下,几波人在长街飞奔,躲避着巡查的玄武军,分别向朱雀王府、白虎王府、王府等地冲去。
东城某宅院内室,一文士接到消息,激动道:“是皇上的旨意!快发信号给崔将军。”
崔将军,即崔华,镇守和防卫京郊军火研制中心,也是李菡瑶假传圣旨的对象。
亲信去后,文士对着黄蒙蒙的灯火喃喃道:“王壑,你炮轰了乾元殿,现轮到皇上轰你家了。但愿霍非识相点,别让将军炮轰了西大营。”
东城夜空绽放一朵烟花。
南城夜空也绽放了一朵。
龙、虎禁军驻地,两名已投降玄武王族的将领突然反水,当众斩杀彭冲等同僚,然后向众人宣称:李菡瑶毒杀了张谨言,玄武军和李家军反目,王壑扣押李菡瑶,李菡瑶手下火烧王府,双方同归于尽……
又掣出一道密旨宣读,道叛党覆灭就在眼前,皇上有旨,凡听从号令者,可赦免之前投靠叛党之罪;若还执迷不悟,一律以叛党论处,诛灭九族。
众军不知外面情况,都惊疑不定,只好随大流,又投靠废帝,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冲向王府捉拿叛党余孽;一支人马则冲向皇宫,助废帝夺回皇权。
因张谨言出事,王壑调兵增援王府,皇城的守军减少了,且少了张谨言这个统帅,顿时破绽百出。
皇城西门、南门都被冲击。
龙禁卫左副将军尉迟琛在皇城西门内突袭接应,龙禁卫右副将军庞华在皇城南门突袭接应。
玄武军不敌,城门失守。
上万龙禁卫冲进皇宫。
喊杀声和哭丧声混合。
短短半个时辰,玄武军败退,皇城沦陷,尉迟琛率众将乾阳殿团团围住,将白虎王等人迅速拿下,控制了文武百官。白虎王虽属武将,却并不会武功,他只会制造军火器械,因此面对龙禁卫,毫无反抗之力。
文武百官再一次经历皇城兵变,尽管有了前次的经验,依然胆战心惊,不知将要面临何种命运。
这两天,他们受惊太多了!
“皇上驾到!”
正忐忑不安,废帝现身了。
废帝头戴龙冠,身穿黑底绣金龙龙袍,俊面青白,嘴唇微紫,紧闭着嘴唇,神情肃穆,一步一步迈进大殿,走向上方龙座,太后的灵柩便停在龙座月台上。
这是皇者归来。
霸气凌天!
登上月台,他凝视着棺椁。
“母后,儿臣来了!”
大殿内寂然无声。
良久,废帝轻声道:“开棺!”
四名龙禁卫合力移开棺盖。
废帝上前,看着棺内太后遗容,悲痛中生出一丝诧异:太后唇边含笑,仿佛睡着了一样。
怎会如此?
不是该怒容满面、死不瞑目吗?
他伸手进棺,冰凉的手指抚上太后脸颊,轻声道:“母后废了儿臣!临死还要废了儿臣,是不信儿臣吗?可儿臣回来了!儿臣剿灭了叛党,夺回了皇位!”最后一句话陡然提声,满含的愤怒和悲痛都转为决然天命站在他这边,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皇后在旁屏息凝神,憋了半天,听到“儿臣回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失声痛哭道:“皇上……”
姜宇在下高呼“吾皇万岁!”
群臣附和“吾皇万岁!”
这一刻,很多人激动不已。
连誉亲王都沉默了。他虽痛恨废帝,但如果废帝剿灭了叛党,收服了秦氏江山,他除了认命又能怎样?杀子、杀孙之仇,跟祖宗的基业相比,排在后!
只有端郡王满眼不甘。他才不管什么祖宗基业。他只要嘉兴帝滚下龙椅,这万里江山谁有本事谁坐去,然他万万没想到,废了的皇帝居然还能翻身!
废帝手扶着金棺,慢慢转过身,只见下方匍匐着白漫漫一地人,他如同站在云端的神,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这些人,将承受他毁天灭地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盯着最前方那个人。
“谢耀辉。”
“老臣在。”
“听说你投靠了玄武王?”
“老臣并未投靠谁。”
“那为何听王壑差遣?”
“老臣是替太后尽心。”
“母后的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将谢耀辉、誉亲王……统统拉出去!”
废帝一口气数出十几人。
龙禁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
第372章 王壑的算计
谢耀辉被龙禁卫架起来,看着上方不可一世的少年帝王,很想丢下读书人的文雅,用最粗俗的话质问他:替你老娘治丧也错了?难不成任她暴尸在外?
不过他终究忍住了。
他为人行事本就通达,虽然才五十多,却已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对于废帝,他已没了期待,也就不会怒其不争,只剩下坦然了。
他对架着自己的龙禁卫道:“请容老夫拜别皇上。”
龙禁卫忙看向废帝。
废帝点头道:“放开他。”
谢耀辉重新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匍匐在地,道:“老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废帝沉默,斜睨着他。
谢耀辉起身,从容而去。
誉亲王:“……”
死了也好。儿子孙子都死了,剩他一人活着,也没趣;况且这仇也没法报。
废帝又指着满眼不甘盯着自己的端郡王,冷酷道:“端郡王大逆不道,凌迟处死!”
昨晚他虽不在乾阳殿,但乾阳殿发生的事他已全部知晓,此刻,在尸堆上冻结的寒气全化为炽烈的怒火,如岩浆般喷发,冲着端郡王去了。
端郡王尽管愤怒不甘,却没有吭声,这时候开口是自取其辱;若真让他骂,他只想骂王壑和张谨言:明明是稳操胜券的局势,为何给这昏君翻转了呢?
端郡王被拖出去了。
接着,废帝又下令:
将所有被王壑威逼、顺水推舟叛变的官员一律罢官,查明跟王家、张家有勾结的,诛灭九族。
殿内顿时混乱起来,伴随着一片喊冤求饶声,文武百官被拖下去一半,比昨天王壑叫捆的还多。王壑捆的都是废帝心腹,废帝却牵连广泛。
今夜,他要大开杀戒!
“好大的威风!”
淡淡的、懒懒的声音传来。
“谁?”
废帝嘴上喝问,心却急跳起来,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虽然对话不多,却刻入骨髓。
这是王壑的声音。
不但废帝听出来了,殿内剩下的官员也听出来了,殿内气息一滞这位竟在皇宫?
这局势有些微妙。
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人伏低身子,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那些跪在大殿角落的官员暗自庆幸,可以远离风暴中心;而跪在前方正中央的官员一个个叫苦不迭:往日排在这位置是荣耀,眼下却要承受暴风骤雨最猛烈袭击。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王壑内穿素淡青衣,外罩白色孝服,一步一步,信步闲庭地走进乾阳殿。
在殿堂中央,他停下脚步。
其风姿卓然,光芒映射。
“你终于现身了。”他道。
“来人,将这逆贼拿下!”废帝恐惧之下,急忙高喝。
下面没有人呼应。
王壑讥讽地轻笑。
废帝心底那一抹恐惧凝固了,愤怒地看向两旁龙禁卫,只见他们站得笔直如一杆长枪,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废帝震惊,厉声喝叫“尉迟琛!”
尉迟琛踏前一步,道:“在!”
废帝道:“拿下逆贼!”
尉迟琛道:“是!”
他便把手一挥,顿时一群龙禁卫“呼啦啦”冲向上方宝座,直扑向废帝左右的龙隐卫。刚才这些龙隐卫见无人执行废帝旨意,吃惊的很,想要下去拿王壑,又不敢离开废帝身边,正迟疑不决,便遭受突然袭击。
皇后等宫妃都尖叫起来。
又一群龙禁卫从殿外冲进来,驱赶殿内的文武百官。众人求之不得,连滚带爬向外逃,可惜跪得久了,那腿脚都麻木了,加上恐惧,行走都不利索。即便这样,他们动作也不慢,在龙禁卫“帮助”下,迅速撤离。
转眼之间,殿内便空了。
皇后等女眷都被拖了出去。
王壑扫视一圈,满意地点头。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愿牵连无辜。废帝视生命如蝼蚁,他不行。
废帝青白的脸色骤然涨红,胸中翻滚着无边的恨意,怒视王壑无果,转而盯着尉迟琛。
“大胆尉迟琛!”
“在下不是尉迟琛。”
尉迟琛一本正经地澄清。
废帝目瞪口呆。
尉迟琛官职虽不低,却并不在御前护卫,废帝也不过见过几次,现如今是寒冬腊月的夜晚,龙禁卫都全副铠甲,头上戴着头盔,光线又暗,竟被糊弄了。
忽听一声闷哼。
废帝扭头一看,龙十三和龙七都倒在血泊中,出其不意下手的是之前抬棺盖的两名龙禁卫,眼看身边只剩下四五个龙隐卫还在苦苦支撑,他恐惧之极。
终逃不过覆灭的命运吗?
他以为的绝地反击,不过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是王壑的诱敌之计,意在引蛇出洞。
龙一猛然转脸,目光凛然,直射下方的王壑,不待旁人反应过来,他长剑横扫,逼开围攻他的龙禁卫,纵身一跃,竟飞下宝座月台,直扑向王壑。
擒贼先擒王!
拿下王壑,便可扭转乾坤。
他迅速接近王壑。
视野内,王壑如岩上青松,孤傲独立,面对他的袭杀,无半分惊慌,甚至摸着戒指微笑。
龙一觉得古怪,然这时断无退缩之理,唯有一往无前,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长剑顶端,刺向王壑。
一道身影从殿外飞进来,要拦住龙一,那身形速度跟龙一不相上下,正是老仆。
龙一心头明了,暗想: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有依仗。他猛然提速,誓要将王壑刺杀。
他要跟老仆比速度。
忽然一点寒星袭来。
寒星太细微,到眼前才发现,龙一根本收不住疾奔的身形,也无法避让,只能任由那点寒星射入胸口,尖锐的刺痛破开了他蓄积的力道,令他疾奔的身形缓了一缓。
那是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看方向和王壑之前的动作,应该从他手上戒指内射出的。
好奸诈的小子!
龙一目光更加森寒,临死也要拉上王壑垫背。
然,王壑却动了。
向右跨了一步。
避开了龙一的剑。
老仆正赶上来,与龙一悍然相撞,龙一几无还手之力地倒地,长剑“叮”一声落地。
这情形落在众人眼中,都以为是老仆杀了龙一,救了王壑,都对老仆敬畏胆寒。
王壑目光转向上方月台,留意月台上的战况和废帝的动向,对龙一的死毫不在意。他虽未像谨言那样刻苦习武,也通晓三招两式,加上擅长机关术数,谁敢把他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要付出代价。
两个龙禁卫将龙一的尸体拖了下去,王壑周围恢复了清净,只多了一个老仆,站在身后。
月台上,双拳难敌四手,龙隐卫接二连三倒下,最后只剩下废帝一人,还有太后的灵柩。
废帝竟有些茫然
这就要陨落了吗?
却见王壑轻轻一挥手。
月台上的龙禁卫全部退下,连“尉迟琛”也悄然退后,同时,乾阳殿那厚重的大门也关上了。
王壑上前一步,直视废帝。
废帝也犀利地盯着王壑。
王壑轻声道:“我初次见殿下,曾期待像家父母辅佐先帝一样辅佐你。谁知我们竟走到这一步。”
第373章 陨落
废帝:“……”
他浑身一怔,百感交集。
因为,他也曾这样期待。
期待与王壑君臣相宜!
但他没有表露心思,而是冷冷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从未将朕当做储君来尊重!你蔑视朕!”
王壑认真道:“‘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天子的威严不可侵犯,但这威严是民众赋予他的,一旦他肆无忌惮,恣意践踏民众,其威严必然土崩瓦解。”
废帝怒道:“是你们在践踏朕!”
他眼前浮现王亨、梁心铭跟父皇谈笑风生的情形,那时他还小,心里羡慕之极,希望将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良臣、忠臣,可以替他分担国事,可以陪他彻夜下棋,可以陪他微服私访,可以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他们都背叛了他!
他们都说他是昏君,可是他也想做明君。是他做错了吗?不不,他没有错。
他是帝王!
不容违逆!
然他的师尊梁心铭一再违逆他,根本不像对待他的父皇一样尊重臣服他,怎不叫他龙颜震怒?
他要王壑给他做伴读,梁心铭推拒了;他想纳王进宫,梁心铭又推拒了;他想要培育自己的心腹臣子,都被梁心铭一一清除了,他成了傀儡皇帝。
他控诉道:“是你们背叛了朕!”
面对他的顽固不化,王壑傲然道:“大逆不道的事爷已经做下了,凭你怎么说,然你休想侮辱家父母、崔相、谢相和忠义公他们!他们都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对大靖忠心耿耿。你昏庸无道,太后临终时亲自废了你。”
废帝道:“是你逼的母后!”
王壑冷冷道:“你若得民心,我便再强逼也没用,只会换来他们拼死反扑。”
废帝:“……”
这句话击中了他要害。
他丢了民心吗?
殿内灯火通明,他神思恍惚,忘了身处何方,隐隐绰绰的,仿佛看见父皇高居宝座,与群臣商议如何保障纺织业工人的生存,使他们安居乐业。
而他却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主官,只为了清除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的势力。这期间,潘梅林利用职权大肆敛财,打压异己,做下无数危害官场的勾当。好像,梁心铭与他的对抗就是从那时开始激化的……
他有些不寒而栗。
“你自己了结吧。”
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眼前。
他看向王壑。
王壑也静静地看着上方黑金龙袍的身影,站在月台上,如同站在云端。这一刻,他还保持着帝王的尊严,但王壑是不会放过他的,必取他性命。
然这里是乾阳殿!
王壑仿佛看见先帝坐在龙椅上,太后的灵柩也停在月台上,这给他带来些许压力。
仿佛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眼中有哀求,求他放过他们的儿子。
王壑心如磐石,不肯退让。
他唯一肯让的,就是让废帝自己了结,而非随便被一个龙禁卫乱刀砍死,他也不愿亲手弑君。
废帝明白了眼前情势。
他已到穷途末路!
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和痛骂,只是他还有个心结,若不解开,他死不瞑目。
他问王壑:“你究竟是不是先帝的儿子?”他相信,梁心铭一定会告诉儿子真相。
王壑自进殿以来,一直从容淡定,此刻淡然神情崩裂,代之而起的是满目森寒,“放你娘的屁!你再敢胡说,小爷把太庙和帝陵都给炸了。你信不信?”
废帝:“……”
他信了。
他错了。
他感到一阵轻松,冷笑道:“你如此大逆不道,朕还以为你自持皇家血脉呢。”
原来还是乱臣贼子!
王壑:“……”
皇家血脉又如何,似这般蠢死的皇家血脉,还比不上一个白痴活得自由自在。
废帝已经转身走向宝座,一步一步,仿若刚登基般,隆重庄严,到宝座前,霍然转身。
王壑并不想十分逼迫一个死人,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无论有什么恩怨,死后一了百了,然他想起王,再看看废帝这至死都不悔改、一副至尊的态度,轻蔑道:“你知道你这江山是怎么丢的吗?因为你蠢!”
废帝目光冰冷。
王壑道:“你不承认?旁人毁谤先帝和家母也就罢了,或是他们愚昧,或是他们别有用心,但你乃天子,竟被吕畅三言两语挑唆上当,何其愚蠢!我长相酷似家父,你眼又不瞎,怎地看不见?哦,你心瞎了。竟未能察觉吕畅与潘妃的私情。他是左端阳的侄重孙!”
废帝袖内双手微微颤抖,换上往日,他早雷霆震怒了;可现在他不愿表露,那只会让王壑更志得意满,因而冷静道:“你说吕畅挑唆?你才颠倒黑白!”
王壑嘲弄道:“不敢相信?”
主要是回天无力了。
相信了又如何呢?
王壑也懒得再刺激他了,抬手向后招了下。
一龙禁卫双手捧着天子剑,走上月台,呈给废帝。
废帝拿起天子剑,对王壑道:“这是你对朕最尽心、最尊重的一次。”说完拔剑往脖子上一横。
“当啷”一声。
天子剑落地。
废帝往后跌坐在龙椅内,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顾项下鲜血喷涌,冲着王壑傲然而笑。
王壑十分的无语。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他静默半晌,才命人打开乾阳殿大门,让谢耀辉和白虎王等人进来,宣告废帝自裁了。
大门打开,站在殿外广场上被龙禁卫围困的文武百官齐齐抬头,就听一声高喝:“废帝自戕谢罪”
广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透过乾阳殿大门看进去,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站在大殿中央,身形修长挺拔。
一股寒意在众人心头扩散。
“皇上”
皇后忽然凄厉惨嚎。
众嫔妃跟着嚎哭。
这下,她们真没指望了。
没有人理会她们。
“尉迟琛”出来,对谢耀辉等人躬身施礼,道:“王少爷请谢相、白虎王和各位大人进去。”
……
乾阳殿内,谢耀辉看着倒在龙椅上的废帝,波澜不惊,因为这结局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有跪下,刚才他已经向废帝拜别了,废帝这次绝地反击,将另一种结局演示给他看了,效果很不好,他差点丧命。
不但谢耀辉,刚才被废帝下令拉出去的官员们也都无伤心之色,一个个都暗暗松了口气。这结果很好,虽然还是乱,好歹不用担心性命了。
王壑是不会杀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