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观棋背叛
李卓远看着狼藉的宅院,心头震惊,害怕不已:李菡瑶若是回来,看见这样,能饶过自己吗?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定不能让她回来!
李卓远豁出去地发狠。
初次搜查,一无所获,简繁不以为意,带着几个心腹,从前往后,一间挨着一间屋再次搜查。
这一搜,就是一整夜。
他也发现了几处小机关,都是藏财物的,大户人家常有这类机关暗柜,别的就没了;倒是越往后面越见混乱,有些地方明显搁置了摆件,都不见了。
简繁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心腹幕僚见状,忙上前耳语道:“这些禁军霸道惯了的,难保手脚干净。此刻就算让他们把东西退回来,损坏的也无法还原了。这可都记在了大人头上。”
简繁听了,神情越冷。
心腹又道:“大人不想跟李家撕破脸,恐怕是不成了。鄢计夫妻都死在大人手上,李卓航跟鄢计是至交,纵然知道大人奉旨行事,也不会原谅。”
简繁问:“依你之见呢?”
心腹幕僚道:“依属下之见,不论李姑娘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逃走了,大人都不能再给她进宫的机会,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大人只需一口咬定她是抗旨私逃,说她与王壑勾结私奔,将李家定罪,就妥了。”
简繁目光炯炯,沉吟不语。
心腹也不催,任他权衡利害。
简繁有些委决不下,便继续搜查,借机让自己多想想。黎明时,他信步来到一小院,却见李卓远和两个官兵还在里面埋头搜查,心中诧异难道这里是个重要的所在?往堂上一打量,却供着香烛菩萨。
因问李卓远:“谁住这里?”
李卓远急忙回禀:“这是小佛堂。老太太在世时,常在这敬拜菩萨、吃斋念佛。”
简繁问:“你在这里盘桓不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卓远道:“这个,小民怀疑这屋子有猫腻。那年,大姑娘才五岁时,在这屋里抓大蛇……”他恭敬地将李菡瑶当年跟麻点拼斗的经过说了一遍。
简繁听得瞠目结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湖州审江家案子时,有一个枝节:吴佩蓉曾派人追杀李菡瑶,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死了。据地方官府回报,他们都是被毒蛇咬死的。简繁当时就觉奇怪,虽然盛夏蛇虫多,但这也忒巧合了。眼下看来,怕是李菡瑶的手段。
他问道:“这么说,李姑娘不怕蛇?”
李卓远摇头道:“不怕。那蛇她养着了,走的时候还把蛇给带上了呢。我们都看见的。”
简繁心底有些发寒李菡瑶对对手下手狠辣,他逼死了鄢计夫妇,李菡瑶能饶他吗?跟心腹幕僚心照不宣地对视后,他瞬间便做出了选择,不再犹豫。
简繁来到前厅,去庄内搜寻的各路官兵纷纷来回,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那时,天已经大亮。
简繁先命人安排官兵用早饭,这免不了要借用庄上人家的锅灶、强抢米粮菜蔬等物,又是鸡飞狗跳。
简繁再命人带观棋、鉴书等女,逼问她们:
李菡瑶可曾养蛇?
吴佩蓉派去的人是否被李菡瑶用毒蛇杀死?
观棋这几日为何去黄山内?可是见什么人?
这一次,他不听观棋任何分辨,便对众女用刑。拶指刑具一套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惨叫声如杜鹃啼血。李卓航夫妇听见,大惊,匆匆赶来。
也没人拦他们,直闯上堂。
简繁正等着他们呢。
五指连心,观棋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原想试试自己能熬多久的,结果一刻都熬不下去;又见李卓航和江玉真来了,怕他们担心,再不肯白白捱着了。
她一面在心里痛骂简繁黑心烂肝不得好死,发誓要千百倍报复他,一面急叫“我说!我说!哎哟,老爷救命!”
李卓航目眦尽裂,“住手!”
江玉真蹲下,握着观棋的纤手不住颤抖,转脸冲简繁含泪叫道:“大人怎能滥用刑?怎下得去手?”
简繁心腹幕僚喝道:“大胆妇人,敢对钦差无礼!”
简繁见李卓航凛然逼视自己,眼中有痛苦、仇恨、隐忍,就是没有惧怕,再次坚定了除掉李家的决心李家父女都不是善类,事后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淡淡道:“李老爷来了也好。一起来听听观棋怎么说。观棋,你进山去见什么人了?”
观棋瑟缩地看了李卓航一眼,又垂眸,吞吞吐吐道:“没,没见什么人。就是随便逛逛。”
简繁冷笑,命带证人上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汉子,是李卓远的家仆,却不是骡子。这家仆说,他曾跟踪观棋上山,还看见她跟一个神秘的女子会面,只是不敢靠近,没看清面目。
简繁喝道:“你还不招!”
观棋哭道:“婢子没有。”
前几天,李卓航去了徽州,竟不知观棋进山一事,见观棋这神情,心中一沉难道瑶儿回来了?
糊涂啊,这时候怎能回来!
李卓航再难维持镇定。
他强作镇定,但隐忍的眼神之下,那一丝焦灼没有瞒过盯着他的简繁。简繁立即道:“再用刑!”
官差又收紧了拶指。
观棋大喊大叫“我说,我说!”
简繁轻轻挥手。
官差又松了绳索。
观棋含泪道:“婢子去见一个人。”
简繁追问:“谁?”
观棋又瞄向李卓航,似不敢说。
李卓航失声道:“观棋!”
他不信观棋会这么轻易就出卖李菡瑶。并非他天真地轻信人性和人心,他自有一套御下手段,李菡瑶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观棋等女早已跟他们荣辱一体,出卖了李家她们也绝落不到好下场。可万一呢?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
比如李卓远,就自以为是。
李卓航害怕了,眼神凌厉地盯着观棋;江玉真也察觉不对,扣紧了观棋的手臂,“胡说!你哪有出去?”
听琴等女也警告地瞪着观棋,她们都无法接受观棋出卖李菡瑶姑娘对观棋多好啊!
简繁当机立断,喝命:“将李卓航拖出去!”
之前让他们进来,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着几个丫鬟受刑,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有助于逼供;眼下用不着了,又怎会让他们待在这阻碍审讯!
李卓航夫妻竭力挣扎,还是被拖了出去。临去时的眼神,看得观棋慌乱害怕,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越是这样,简繁越振奋。
希望就在眼前!
他再问观棋,“你可是去见李姑娘?”
观棋摇头道:“不是。”
简繁追问:“那是谁?”
观棋哭道:“我不能说!”
再用刑,观棋更哭。
简繁想当然地认为:那人即便不是李菡瑶,也定是李菡瑶派来回禀消息的人。找到那人,顺藤摸瓜,便能找到李菡瑶了。于是,他继续逼问观棋。
可观棋总不肯痛快地说。
简繁不耐烦,眼珠一转,也不用刑了,命将几女都押下去,独留下观棋,让她带路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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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神秘的女人
这次简繁来月庄,同来协助他的地方禁军有两千人,他命心腹花先生同廖指挥使带一千人进山搜查。
观棋和李卓远的家仆都去了。
简繁自己没有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原本对李卓航和李菡瑶很是忌惮,岂料如此顺利地打开了缺口。他不禁想,是自己太高估他们了。李卓航不过是个商贾;李菡瑶再有才,也是闺阁女儿,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之前种种,也不过是商场上竞争的手段;一旦遇上官府,这所谓的能力便不顶事了。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呢。自古民不与官斗!
他心里轻松、得意,但多年的为官经验却令他克制这得意,提醒他警惕慎重。
他不容许自己骄矜。
愚蠢的人才骄矜!
他不想做蠢人,自然要考虑万全:哪怕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李菡瑶,也不能轻敌。万一有变,比如李菡瑶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他也不至于落入圈套。
他便在月庄等着。
他也没闲着,对李卓远道:李卓航父女犯下欺君之罪,原本要诛灭全族的,但念在李卓远揭发有功,将功抵过,以后,李家就由李卓远这一房接手了。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处置。
若将李家灭族,对他的官声太不利,且李家家产处置要费不少工夫,眼下朝局紧张,他没空耗在这;再说,他若亲手处置,哪怕全部充入国库呢,还是会落个霸占李家家产的恶名,还不如寻一个妥当人控制李家。
李卓远是李卓航父女的仇人,李家交给李卓远这一房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一来,人家就算骂,只会骂李卓远出卖家族;他不过是奉旨办差,责任就轻了。再者他深谋远虑,想着万一李卓航的什么亲友想暗中替他们报仇,也只会找李卓远一家,找不到他简繁头上。
李卓远听后,激动不已。
瞧瞧,人就是要争!
自己若不争,哪来的这翻身机会?
这下子,族人再不敢瞧不起他了,儿子也不会怪他了,再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嫡支、李卓航?
月庄的人听了这消息,都惊悚。惊悚过后,有难过的,有庆幸的。谄媚者忙赶着李卓远奉承,赞他深明大义,替族人免了这场灾祸;又骂李菡瑶,乖乖进宫岂不好?替李家在宫中当娘娘,才是光耀门楣,再找个旁支子弟过继到李卓航膝下,从此李家只会越来越兴旺。偏她不识大体,不肯进宫,害得父母丧命不说,还差点连累族人。忠厚者虽为李卓航父女不平,这时候也不敢出头,唯恐被划归李卓航一伙,只能躲回家生闷气,不忍看李卓航下场。
一时间,李卓远家门庭若市。
李卓远夫妻飘飘然,自觉高尚。
李天明年轻,脸皮还未淬炼得坚韧,看着一波波人来恭维父母,羞臊得慌。当日李菡瑶处置他父子时,他也怨恨过;今日踩下嫡支出头,他却并不畅快。
大宅,李卓航夫妻已经被看管起来,不能自由出入了。
李卓航心急如焚,一面等待消息,一面还要安慰江玉真,只说李菡瑶绝不会如此冒失地回来。
江玉真倒比他坦然,坚信女儿不会冒失,坚信观棋不会出卖他们。
李卓航看着妻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见人糊涂一点,未尝不是福气!
简繁也在等,一等等到黑。
终于等回来了官兵。
然而,只有两个禁军带着观棋和一个戴帷帽的神秘女子回来了,立即被带到简繁面前。
简繁沉声问:“你是何人?”
女子掀开黑纱,道:“慕容星。”
简繁发愣慕容星是谁?
观棋道:“这是老爷亲娘。”
简繁恍然大悟,李卓航的身世传闻他也听说过,因不涉及案情,所以没特意去记慕容星的名字。
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简繁敏感事情不妙:只回来两个禁军不说,慕容星丝毫不见慌张,观棋也很坦然,这很不对!
他先客气示意慕容星落坐。
慕容星从容不迫地坐下了。
简繁更加确定,事情有变。
他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命人上茶,一面问那两个禁军:“花先生他们呢?”
花先生,就是他的心腹幕僚。
禁军回道:“花先生他们还守在山里呢。”
简繁问:“干什么?”
禁军道:“小的不知。”
简繁心一突,按捺下喝骂的冲动,问:“谁让你回来的?”
禁军道:“我们火长。”
禁军编制,十人为一火,火长是个小头目。
简繁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禁军惶惑道:“钦差大人,小的真不知。花先生和廖指挥带人进了山谷,留我们几个人在外守候。我们在外望风,不多一会儿我们火长出来了,说花先生吩咐,叫带这两个人回来见钦差大人,说有要事禀告。小的不知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人,没敢问,就急忙回来了。”
简繁转脸,深深地看着慕容星。
慕容星也不回避,迎着他目光道:“我与大人之母乃旧相识。多年未见,故人之子出息了。”
简繁向下挥手,“你们出去吧。”
两禁军见无事了,放心退出。
观棋却留了下来,见简繁亲随上茶,不顾手伤,忙接了过去,捧给简繁和慕容星,然后,退到慕容星身后站定。
简繁示意慕容星喝茶。
慕容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简繁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面含笑问道:“不知居士和家母在何处相识。居士不是去海外了吗?”
慕容星道:“当年我在京城办事,在郊外踏青时,恰逢令堂被人轻薄,顺手帮了她一把。遂成为好友。便是令尊也见过。后来我去了海外,与令堂几十年不见。七年前回来,在宁波港遇见令尊令堂,去普陀山敬香。”
简繁舒了口气,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不是什么世交嘛。
不过想挟恩图报而已。
他端起茶盏,揭开盖,撇了撇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一面暗自思忖:要如何报这个恩呢?
慕容星却还在说简繁想“这女人,既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摆这一副清高模样说给谁听?”“当时,有人孝敬了令尊一批上等的瓷器和锦缎。令尊委托慕容家的船运到海外。次年春返回,售银二十万两。”
简繁手一抖,茶盏盖落下。
“叮!”
细腻的声音有些碎裂。
慕容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令尊又托慕容家船捎带了些私盐到内地;出海时,又带丝绸和瓷器……七年来,累计获利白银近二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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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简繁的命脉
简繁看着坐在对面的清高的女人,仿佛说累了,正低头喝茶,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揭开茶盏盖,无声地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从袖内夹出一小卷纸,交给观棋,两眼却注视着他,黑眸如星子。
观棋忙接过,送给简繁。
简繁手微微颤抖,他忙把茶盏放在桌上,以防摔掉了,一面竭力强笑道:“居士费心了。”
他接过那卷纸,展开来看。
这是一张收据,他父亲的笔迹!
他还看出,这是描出来的,不是原收据,很显然,慕容星有备而来,留了后手。这件事,他是知道些眉目的,否则也不会凭这张收据便相信慕容星。
慕容星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山不转水转,谁这一辈子没有为难的时候呢。比如眼下,李家遭遇不幸,幸亏来的是故人之子,慕容星欣慰。我已经将此间情况写信给家兄的一位挚友。他在朝中……”
至于这位挚友是谁,她没说。
简繁一点即透,充分领会了慕容星的意思:倘若他对李卓航不利,简老太爷收受贿赂、委托慕容家销赃海外,以及贩卖私盐的行为,便会被暴出。
这消息关乎他的仕途!
还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慕容星掐住了他的命脉。
他心中迅速权衡得失,早已换上笑脸,道:“既是世交,关照是应当的。居士放心。”
慕容星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简繁慨然道:“无妨,都好说。”
慕容星凝视着他,幽幽道:“我赔了一生,才得一子,断不容有人伤害他。否则,拼着玉石俱焚,也不会放过那人。”说罢,双唇紧抿,以示决心。
简繁再次保证“请居士放心。”
又问:“如此说来,李姑娘……”
慕容星断然道:“不在我那!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李家。还要劳烦大人追查清楚。也不用大人徇私枉法,只需秉公处置,莫要刻意为难李家。再说,那些官兵不还在山里么,大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只管追查便是。”
简繁点头道:“如此甚好。”
心里却想:好啊,好的很!李卓航、李菡瑶父女难缠就算了,又来了个慕容星……
这晚,慕容星就留下了。
观棋带她去后面安置。走在廊下,看着照进四方天井里的月光,慕容星有些恍惚和不自在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天晚了,她若执意要走,反矫情了。
如何安排慕容星,观棋颇费了一番心思:安排在客房似乎不妥,显得没把她当成李家人;安排在主院,也不大合规矩,因为她的确不是李家人,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最后,观棋请她跟自己住。观棋虽是丫鬟,却占据了一进主院;又因她是丫鬟,正好伺候慕容星。
慕容星点点头,并无二话。
前院,简繁命人请李卓航过来,告诉道:慕容居士与简老夫人是闺中好友,还救过简老夫人。他跟李卓航叙起情分来,神态十分亲切,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卓航诧异,问怎么回事。
简繁道,官兵进山,并未搜到李菡瑶,只发现慕容星。观棋之前进山是去见慕容星的。因涉及主子隐私,不好直说,才闹了误会。既有这份情谊在,又没搜到李菡瑶,他便下令官兵撤到月庄外。但他身负皇命,明面上还是要继续追查,不然恐惹人怀疑,反对李家不利。
李卓航疑窦丛生,即便慕容星救过简老夫人,也不可能令简繁回头了,因为简繁回不了头了。
这其中,定有猫腻。
他冷冷道:“谢大人关照。”
简繁问:“那本官即刻下令,收回对方舟的处置,也撤了让李卓远接管李家的命令。”
他改口,称李卓航表字了。
李卓航急忙道:“不必!”
简繁诧异道:“为何?”
李卓航道:“大人尚未查明小女下落,忽然偏袒李家,岂不惹人怀疑?就让李卓远再得意几天吧。也好让小人看看清楚,哪些族人落井下石。”
简繁会意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李卓航。
两人又客套几句,李卓航告退,去找观棋和慕容星。
观棋房内,灯影昏蒙蒙的。
慕容星坐在床沿上,视线随着观棋忙碌的身影转动,偶尔应一声观棋的话,也是心不在焉。
忽然她听见外面传来轻微飒踏的脚步声,心乱跳起来,急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霍然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也默默地看着她,想招呼,又无话可说。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凝滞。
江玉真也来了,这时忙上前招呼道:“居士。”
观棋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扶着慕容星手臂,一面招呼“老爷、太太来了。”
尴尬了一会,双方才落坐。
江玉真问:“可安排晚饭了?”
观棋回道:“安排了。品茗已经做去了。一会子就来。”
江玉真点头,又问她手上的伤。
观棋道:“也没夹狠,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江玉真嘱咐道:“还是要当心,且养几天,莫要做事。”
观棋道:“是。”
李卓航问:“你怎知居士在山里?”
观棋道,慕容居士前几日派人来月庄找老爷,说有办法对付简繁。因老爷不在,太太又养病,她便悄悄进山见居士,并让骡子将消息透露给李卓远。
等见了居士,定下这诱敌之计。
她之所以没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太太,一是因为老爷刚回来,且身边跟着简繁,没机会告诉;二来,她就是要让老爷太太以为她出卖主子,迷惑简繁。
简繁果然上当,派兵进山搜查。
观棋便引那一千官兵进太平谷,早已埋伏的李家护院堵住出口,利用地势将官兵给困在绝壁下。
李卓航这才恍然大悟。
慕容星竟然隐居在太平谷!
李菡瑶定下金蝉脱壳之计,其中重要一环,便是将钦差和官府的视线都引到月庄来。这不是转移灾难,而是为了拖住简繁。为此,她做了万全准备。她嘱咐观棋:万一简繁对李家下手,严刑逼供,老爷可以咬紧牙关硬挺,观棋作为丫鬟却不必死扛,只管招供,然后将人引到太平谷去。
太平谷,李菡瑶每次回月庄都要去逛,对那地方的地形了然于胸。在兵家眼里,那是绝佳的伏击之地几千人引进去,把出口一堵,就能瓮中捉鳖。
李卓航上次回来,就秘密派人去太平谷做了布置。
他是知情人,原本不该怀疑观棋,之所以方寸大乱,一是观棋向他隐瞒了进山的事;二来,观棋真和一个女人会面了,还被李卓远的人发现,这个人还不是李家的内线骡子。李卓航不明内情,怎不担心呢。
原来,观棋是临机应变。
这一局,更加完美了!
第242章 反击
这时,品茗和赏画送来饭菜,李卓航夫妻陪着慕容星,寂然无声地用过饭,几个丫头撤去残羹碗盏,连江玉真也退出,在外守着,留他母子二人单独说话。
两人又陷入了静默。
李卓航酝酿半晌才问:“居士……早有准备?”
慕容星点头道:“是。”
她朝李卓航招招手。
这是让李卓航过去。
李卓航犹豫了下,起身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慕容星又示意他低头。
李卓航慢慢低头。
慕容星微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李卓航先还垂眸,不自在,不敢看她;随着她述说,他感到惊讶,不由抬眼凝视她的双眸。
这是一双温润的眼眸。
似古井无波,冬暖夏凉。
江玉真说她第一次见慕容星时,便觉得其眉眼很熟悉,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像李卓航。
现在,母子两个近在咫尺,忽然那些不自在都烟消云散,彼此很亲近,因为他们血脉相连;又很疏远,疏远到只剩下血脉维系,剩下淡泊、宁静。
李卓航轻声道:“谢谢居士。”
慕容星又道:“简繁这个人,城府极深。你要小心。”
李卓航道:“是。”
慕容星告诉了他,慕容家是如何掌握简繁命脉的,以及其他一些朝廷官员的把柄和罪证。
当年李卓然那么一闹,慕容星的事传开,引起潘梅林嫉恨。慕容星有个表姐嫁在潘家,听到些风言风语,便告诉了慕容星。慕容星知道潘梅林性子,说的好听些叫执着、深情,说的不好听就是偏执,便警惕起来。
她怕潘梅林对李家不利。
该如何防备呢?
慕容星在宁波码头遇见简老太爷和简老夫人,受托替他们将一批瓷器和绸缎卖去海外。
简家是官宦,并不做买卖,这些货物的来路不明,不敢在大靖市场售卖,分明是赃物。
慕容星装做不知,答应了。
次年回程,又替简家捎带盐货。
后来,简老太爷又给慕容家介绍了几单买卖,背后都是朝廷官员,慕容星遂掌控了这些人的罪证。
以她跟简老夫人的交情,她原不会针对简繁,也没想害谁,原是为了防备潘梅林,想着或许能用上。
结果,潘梅林是对李家下手了,然不等慕容星出手相助,李菡瑶便雷霆反击,逼得潘梅林和陈飞畏罪自尽。
慕容星便没露面,想让李菡瑶多多历练。
接着便是圣旨招李菡瑶进宫、李菡瑶失踪……一连串的事令慕容星应接不暇,也不清楚内情,不敢乱插手,听闻李卓航回来,忙约其见面,看可能帮助一二。
不巧,李卓航去徽州府了。
观棋这才进山去的。
李卓航也告诉慕容星,李菡瑶没事。
慕容星眼波微动,心安了。
她不由自主微笑道:“你去吧。我也要睡了。”
只要李卓航父女平安,她便心安,无需李卓航在跟前。在这宅子里,她总感觉李老太太还在,且正看着她。她贸然来此已是不妥,跟李卓航亲近更不妥。
李卓航道:“是。”
他已然洞悉慕容星的想法,也不再纠结如何对待慕容星,知道她不在乎这些,只愿心安。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李卓航走出来,站在天井里仰望星空,自鄢计死后,一直沉郁的心情空明了,像星空一样深邃。
次日清晨,慕容星便走了。
简繁继续在月庄追查李菡瑶消息,却不允许官兵骚扰月庄人,从李家顺走的东西,也都勒令还了回去。
这都是做给李卓航看的。
他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如何将慕容星悬在他头上的利剑给打掉,否则寝食难安。
杀了慕容星和李卓航吗?
杀机在他心头蠢蠢欲动。
他开始设想实施的可能。
在推敲实施细节和后果时,他察觉了一个问题,心头悚然:派进山的官兵杳无音讯,失联了!
他命人叫李卓航来,盯着他严厉问:“花先生他们呢?那些官兵呢?”
李卓航回道:“在山里。”
简繁惊问:“你杀了他们?”
李卓航道:“大人想多了。只要李家平安,月庄平安,那些官兵自然也会平安。”言下之意,若简繁对李家不利,那一千官兵和花先生廖指挥就别想活命。
这是承认他对官兵动手了。
简繁双眼微眯,寒声道:“李卓航,你好大的胆子,要挟本官就罢了,对官兵下手,你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欠身道:“这要劳烦大人了。”
简繁竭力忍耐,才不至神情崩裂李卓航这是要挟他到底了?!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李卓航丝毫没有小人得志的嘴脸,也没有咄咄逼人,面对他这个钦差从容不迫,一副和气生财的儒商形象,以他在官场培养了二十年的养气功夫,都差点维持不住二品大员的官威。
怪不得鄢计与李卓航是至交。
简繁道:“若本官不答应呢?”
李卓航道:“大人会答应的。”
简繁:“……”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
李卓航又道:“大人息怒。蝼蚁尚且惜命,小民这都是为了自保,并非针对大人。”
简繁咬牙道:“如此要挟,还说不是针对?你这样做,已陷本官于万劫不复!”
李卓航道:“居士虽救过老夫人,但大人对我李家也有恩。陈飞诬陷李家,若非大人秉公处置,我李家那时便难逃厄运下场。小民为何要害大人?”
简繁道:“你真这样想?”
李卓航道:“绝无虚言。”
简繁问:“那鄢计呢?”
李卓航黯然道:“鄢大人之死,若说小民心中没有怨恨,那是假话,然冷静下来细想,大人是臣,为人臣者怎敢不遵圣旨?若要怨,也不该怨大人。”
简繁道:“本官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大人处置鄢大人乃是奉旨行事,小民冲撞大人是为自保,都不得已。小民若报复简家,白树一个死敌不说,慕容家也逃不掉干系。小民怎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同理,大人也不该把事做绝,于自己无益。世事如棋局,瞬息万变,大人应该明白这道理。”
简繁口气缓和了些,低声责道:“你既明白,为何还敢对官兵下手?这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道:“凭大人的为官经验,不难圆过去。”
简繁自然不会这样容易就被李卓航打动,但无论官场还是商场,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他和李卓航互相掣肘,只能握手言和了。
他便道:“那你须得听本官的。”
李卓航道:“大人的意思是?”
简繁道:“本官会继续追查。然后……”他低声对李卓航说了一番话,李卓航不住颔首。
此后,简繁依然大张旗鼓地搜寻李菡瑶的下落,并着亲卫带人送粮草进山给之前进山的官兵们,但是,月庄人私下却都在传:李菡瑶怕是真的死了。
李卓远虽觉简繁行为奇怪,但他见识有限,只当简繁因为没搜到李菡瑶,才不敢把事情做绝。他和简繁的利益是一致的,誓要协助简繁找到李菡瑶。
李卓航冷眼看着李卓远整天奔忙钻营,这可不是抢买卖了,这是要他父女的性命,要将嫡支赶尽杀绝!他再不忍对族人动手,再想积德行善,也心冷了。
王壑跟张谨言也来了月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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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二更呢。
第243章 以身殉国
王壑想确认李菡瑶是否活着。
简繁在月庄,他不敢露了行迹,只藏在月庄后的山里,密切注视月庄的动静。谨言有天晚上还夜探了月庄。观棋带官兵去太平谷,他们也跟去了。
可是,并没见李菡瑶。
观棋将一千官兵引入绝地,入口在一山谷中,是一线天似的通道,四面岩峭壁高耸,飞鸟难度。
等官兵进去后,李家人便将那入口封住了,并放水淹了山谷,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王壑看得困惑不已,到底是李菡瑶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还是李菡瑶真失踪了,导致李家疯狂报复?再后来,慕容星进庄、简繁的一系列作为令情势更加扑朔迷离。
王壑决意要弄清究竟。
他和世子便潜伏下来。
简繁等人被绊在月庄,黄山外界却接连出了几桩大事:九月初三,荆州桐柏山禁军驻地,一批新火炮运来途中,在距离驻地十几里的地方被劫,那时,简繁刚走才几天。九月初五,徽州青华府石村镇禁军驻地,一批军火被劫。
这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劫军火,意味着造反!
地方官员都被惊动,两地的知县、知府、按察使以及佥都御史先后赶去事发地,进行追查。
桐柏山下的山道上,车辙深深,蜿蜒伸向江边码头。
经官道附近的农户和码头做工的人提供消息:当日,曾有一行车队经过,车上堆着麻袋,似乎装的粮食,到码头也没叫苦力,是他们自己人搬上船的。
荆州按察使急忙行文沿江两岸官府,严查当地码头的过往船只,尤其是运送大宗米粮重物的,发现异常,立即扣押,等候官府处置,大小码头顿时混乱起来。
盘查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
那么重的火炮竟不翼而飞!
再说徽州青华府石村镇,那些军火武器竟是直接从禁军驻地的军火仓库里被劫走的。当晚,驻守的禁军都被放倒了,可见劫匪猖狂、禁军无能。
荆州按察使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敢就此上报京城,想着钦差大人简繁就在徽州,先报给他,倘若查出来了,也省得直接上奏皇上,被挨骂。
徽州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任徽州按察使叫段启明,原为监察御史。七年前,因王诏渎职,曾弹劾过王亨治家不严。因此一节,很得嘉兴帝信任。原徽州按察使是鄢计,几个月前,嘉兴帝擢升鄢计为徽州巡抚,腾出这一职缺,将段启明调来徽州,放在鄢计身边,借以制衡鄢计,监察徽州。
简繁罢免鄢计官职,连同鄢计提拔培养的一干官员也都罢免了,徽州官场成了段启明的天下。
鄢计擅长刑名侦查和治理经济。
段启明先在翰林院编撰史书,后任监察御史、左副都御史,前者靠的是文笔功力,后者弹劾纠察百官,都与刑名经济等实务接触少,没什么经验。等他做了按察使,面对地方上稀奇古怪的诉讼案件,处置起来便觉吃力。加上他不信任鄢计留下的人,不肯重用,更加难了。
军火大案一出,他便慌神。
他自觉是嘉兴帝在江南的耳目,这等惊天大案岂能不报给皇上?于是,一得到消息,便写了封奏折,派八百里加急军驿送进京城,然后才报给简繁。
京城,自梁心铭去西北边关后,嘉兴帝想尽办法打压王家势力,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谢耀辉、陈修文等人不满了。
这不满是针对吕畅去的。
他们认为是吕畅蛊惑的皇帝。
他们虽忌惮王亨和梁心铭权势,但吕畅只是初入仕途的状元,年纪又轻,又无资历;既不像王亨和梁心铭初入仕途便屡屡建功立业,又没有那二人的才能和手段,怎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可见吕畅谄媚惑主。
吕畅面对这些老臣犀利的目光,心中明了:没了王亨和梁心铭,自己还是一样被打压。
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再者,他也想展现自己的才能,辅佐嘉兴帝将朝政治理好,以此来证明:他才是能臣,而梁心铭是大靖的毒瘤,清除毒瘤后,大靖更加昌盛!
这日下朝,君臣到御书房。
吕畅待嘉兴帝吃了些茶点、歇息了一阵,才进言道:“皇上,蛇无头不行,只要王安泰和梁青云不在了,其党羽不足为患。况且,这些人都有能力和才干,皇上只要略施手段打压即可。待将王氏一族连根拔除,再提拔重用他们,才显皇恩浩荡,也免得人骂皇上昏庸。”
嘉兴帝听后一想,果然周全。
他笑道:“爱卿一片丹心为朕、为大靖,真忠良也。”
他倒不想想:吕畅既说这些人有能力和才干,这些人可都是王亨和梁心铭提拔上来的。吕畅说了几句话就是一片丹心,梁心铭和王亨做事的反成了奸臣了?
自这日后,嘉兴帝贬黜了一批官员。因为没有兴杀戮,总算没有引起大的反响和动荡。
九月上旬,梁心铭离京一月有零了。这日,西北军报忽至,不是通过八百里加急军驿送来,而是利用北地的金雕军中专门用来传信的传回,只用了几天工夫,直接递到皇宫、皇帝手中,可见军情重要。
军报是忠义公方磐发出。
军报称:安国兴兵侵犯大靖,以大靖丞相王亨为要挟。梁心铭率五千人救夫,奇计克敌,以火攻配合大炮,覆灭安国十万雄兵,王亨梁心铭尸骨无存!
“砰!”
嘉兴帝碰翻了茶盏,茶盏滚到御案下,御案下铺着羊毛编制的地毯,吸了茶水,发出闷响。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在嘉兴帝眼前乱晃,晃得他头晕眼花,看不清军报后面的内容,看不清御书房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的不是梁心铭在政务上对他的各种掣肘和阻挠,而是久远记忆中的一些场景。
他很小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女官员穿着官服进宫看母后,将他抱在怀里坐着,瞅人不注意时,在他腮颊上亲一口,两眼亮闪闪的,小声说“可爱的小太子”。他羞涩地靠在她怀里,觉得很喜欢,父皇为他挑的这个老师,优雅、温和、从容,比那些古板的老夫子强多了。
第244章 混淆血脉
几个老师里面,他最喜欢梁心铭。
梁心铭会亲自陪他玩捉迷藏,率领一群小太监,将兵法谋略融入其中,让他学习领会。
梁心铭教导他:身为皇子,首先要学会自保;一个无法自保的太子,是很难顺利登上皇位的。每当宫中有事,她都让他暗中留意事态进展,引导他发现疑点和线索,找出真相,和母后处置结果相互印证。因此缘故,有那么几年,皇宫内风平浪静,一点儿阴私邪祟都没有。
十二岁时,他视线转向宫外。
梁心铭带他参与京都府衙的经济治理和诉讼,了解天子脚下的市井百态;带他参与刑部大理寺的重案查证;带他了解工部水利兴修、河道治理;带他参加年尾户部收支清算,了解大靖经济;带他分析吏部人事任免背后的种种因由;还有兵部的部署、礼部对外的政策等,让他了解六部,又不许他陷入六部的具体事务中。
他听说王壑学机关术数,也想学。
梁心铭正色道:“太子是储君,将来坐拥天下,不能局限于某一项人事,须得知人善任,方能泽被苍生。”
天下有识之士都可为他所用!
再后来,他便上朝听政,梁心铭给他布置的课业也都和朝政有关,将所学融入政事。
……
“皇上,皇上!”
嘉兴帝惊醒,抬眼一看,吕畅正站在御案前,手持军报,神色凝重,已经唤了他几声了,忙问“何事?”
吕畅疑惑地问:“皇上这是?”
嘉兴帝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才惊觉脸上凉凉的、湿湿的,急忙伸手一抹,抹了一手泪,黯然低声道:“王相和梁大人都去了。”为什么他不觉喜悦?
吕畅重重道:“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她终究还是立了功。”
吕畅再道:“皇上,他们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朕知道……”
吕畅道:“皇上真当他们死了?”
嘉兴帝猛抬眼,“此话何意?”
那眼神倏地犀利起来了,刚才的伤感、恍惚都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炯炯逼视。
吕畅指着军报道:“皇上请看,忠义公称:梁大人原定计策是和他分头行动,他率领大军奇袭敌军后方,待敌人察觉,回军救援时,梁大人趁机营救王相,樊纲率军接应。谁知被内奸走漏消息,敌人有了准备,以十万大军将梁大人围困。樊纲不发救兵。梁大人和王相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临机应变,选择与敌同归于尽。忠义公已将樊纲拘押了!”
原来那军报后面还有内容,嘉兴帝被王亨和梁心铭以身殉国的消息震呆了,便没看到。此时听得惊心动魄,喃喃道:“那样情势下,她居然还能灭敌……”
吕畅陡然提高声音道:“皇上!”
嘉兴帝抬眼,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吕畅道:“樊纲是皇上派去玄武关,特为牵制忠义公的。这次他接了皇上的旨意,才故意泄露军情给安国,一是要借刀杀人,除掉王亨和梁心铭;二来给梁心铭定一个‘为救夫君,贻误军机’的罪名,使皇上有借口将王家连根拔起。现在,梁心铭不但没有罪,反立功,夫妻为国捐躯;忠义公又揭发了樊纲,指证樊纲通敌。皇上,大事不妙了!”
嘉兴帝也觉麻烦,想想道:“樊纲不能留了。”
吕畅无奈道:“皇上尚未明白微臣的意思。”
嘉兴帝道:“你究竟是何意?”他脑子现在乱的很,心情也就不大好,口气也不耐烦起来。
吕畅道:“微臣怀疑梁心铭和王亨没死。这一切都是梁心铭的计策!她要改朝换代了!”
嘉兴帝大惊,“胡说!”
吕畅道:“皇上,樊纲是皇上的心腹,梁心铭岂能不知?为何在制定计策时,让樊纲接应她?”
嘉兴帝:“……”
这确实不合常理。
梁心铭简直就在送死!
她会无缘无故送死吗?
这不可能!
嘉兴帝受梁心铭十几年教导,更熟读兵法韬略和经史文章,忽然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想起一件事来:
先帝在位时,适逢白虎王叛乱,玄武王和朱雀王也被卷入其中。白虎王谋反事败,先帝依然忌惮玄武王,玄武王也怕先帝对张家下手。君臣相疑,陷入僵局。当时的玄武王乃现任玄武王之父张正和,在与白虎王的决战中,选择与敌同归于尽,表明忠心,从而换来了先帝的释然。
梁心铭和王亨以身殉国,是效仿当年的玄武王表忠心,希望皇帝能释怀,放过王家?
嘉兴帝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梁心铭的用心。
然而却听见吕畅道:“梁心铭故意送死,以身殉国,全了她夫妻的忠义之名,皇上再要处置他们、处置王家就没了借口。而他夫妻却转明为暗,更陷皇上于不义樊纲事发,天下人都将骂皇上忘恩负义、杀功臣。皇上将失信于天下!将来还有谁肯辅佐皇上?”
嘉兴帝如雷轰电掣般呆滞。
吕畅仿佛怕打击他不够似的,继续道:“皇上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就是王壑!”
嘉兴帝木然道:“王壑?”
麻木的忘了这是谁了。
吕畅痛心道:“有一件事,事涉先帝,微臣原不想说。微臣想着,只要王亨和梁心铭死了,这件事就埋葬了吧,然事到如今,微臣不能不说了。”
嘉兴帝喝道:“说!”
吕畅道:“臣闻市井传言:王壑是先帝的骨血!”
嘉兴帝“啪”一拍桌,厉声道:“大胆吕畅,敢诋毁先帝!简直是一派胡言!”
吕畅一撩官服下摆,跪下,道:“皇上,这是何等大事,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不查实了怎敢告诉皇上!”
嘉兴帝浑身颤抖起来,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连声音都发颤,“你查实了?”
吕畅道:“是。皇上可知,王亨幼年曾得怪病?”
嘉兴帝点头道:“长不高。”
吕畅道:“不但长不高,也活不长,还不能生育。后来虽经东方神医治好,看着与常人无异,却依然是不能生育的,可是梁心铭却生了两个儿子……”他直呼王亨和梁心铭的名讳,已然不再尊重他们。
嘉兴帝吼“证据,朕要证据!”
他眼睛都红了,无法深想了。
第245章 梁心铭的私情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是知情人。”
嘉兴帝问:“他怎会知道?”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原是先帝身边的龙隐卫。当年白虎王叛乱,掌握了宰相左端阳杀诚王的把柄,双方联手将梁心铭诱入太极洞、太极阵。”
嘉兴帝不住点头。
这段历史他记得。
吕畅继续道:“谁知梁心铭大难不死,恢复女装悄悄进京,通过忠义公的父亲当时是忠义侯居中牵线,和先帝在松山慈安寺秘密会面。先帝授予梁心铭龙纹令,令她彻查诚王一案。那时,先帝便知道梁心铭是女子了,后来梁心铭身份公开才百般袒护……”
嘉兴帝问:“王亨怎能容忍?”
王亨的性子,怎肯戴绿帽!
哪怕奸夫是皇帝也不行!
吕畅道:“梁心铭自然是瞒着王相的。”
嘉兴帝问:“他不知自己不能生育?”
吕畅道:“不知。神医东方倾墨与王亨之母有私情,恨王亨之父宠妾灭妻,故而报复在他儿子身上。梁心铭原名林馨儿,被王家害得险些丧生,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就是为了报仇,怎会轻易原谅王亨?他二人合谋骗了王亨。”
嘉兴帝问:“王相最擅刑名侦查,他都被蒙蔽了,这些事你是如何查知的?”
吕畅道:“起先不知是谁编纂的野史,在市井流传,微臣看了也觉荒谬,才暗中查访。微臣虽不能审讯梁心铭和东方倾墨等人,但可以从旁人入手。”
嘉兴帝垂死挣扎般问:“谁?”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当时目睹先帝和梁心铭会面的。除此外,还有先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李善,后来被梁心铭找了个借口,说他是左端阳安插在先帝身边的耳目,给灭口了。还有一个人,就是慈安寺的方丈广惠……”
嘉兴帝喝道:“传广惠!”
执事太监急忙去松山传人。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太监来回,说钦天监监正求见。
嘉兴帝没好气道:“不见!”
他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使他如在炼狱中煎熬。这火从他身体内散发出来,殃及他身边人。
吕畅忙道:“且慢。”
那太监忙立住脚步。
吕畅上前一步,对嘉兴帝低声道:“皇上,钦天监夏监正来此定有国事,不可不见;纵然无大事,皇上也可见一见,问问他,我大靖国势国运如何。”
嘉兴帝心中一动。
若国之将倾,定有先兆。
问一问也好。
他便命令道:“传!”
钦天监监正夏朔脚步匆匆地进来,未等嘉兴帝开口,便匍匐在地,奏道:“皇上,微臣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发现”说到这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周围,见御书房内除了吕畅,还有太监,忙闭嘴。
嘉兴帝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冲那太监喝道“出去!”
那太监急忙道:“是。”
躬身倒退出去。
嘉兴帝再转向夏朔,追问“你发现什么?”
夏朔素知皇帝看重吕畅,也不遮掩隐瞒了,道:“紫薇星黯淡倾退,有被取代之势……”
嘉兴帝霎时脸色苍白。
如果说,他刚才对吕畅的话信了六七分,还剩下几分疑惑要等广惠方丈来证实,现在则不用了。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
西北军情是才到的,只有他和吕畅知晓,而夏朔是昨晚观看的天象,这难道是巧合吗?
绝不是巧合!
他的皇位不稳了!
吕畅还在那询问夏朔,诸如紫薇星被何方星宿逼迫、取代等问题,嘉兴帝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嗡嗡响,梁心铭的脸、王壑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
梁心铭以前对他是真好。
这点他从未怀疑过。
后来,因为他屡次驳回梁心铭的意见,梁心铭也屡次除掉他宠信的人,君臣渐渐离心。
所以,梁心铭要撤了他!
原来王壑是先帝的儿子,怪不得先帝要梁心铭辅政。按理有一个王亨辅政就够了,再加梁心铭,王家的权势也太重了。看来先帝授予梁心铭这么大权,就是要她监国,倘若皇帝做的不合格,就让她撤了。说不定,梁心铭手里有先帝的遗旨,一拿出来就能号令群臣……
嘉兴帝越想越恐惧。
夏朔离开后,吕畅低声劝道:“皇上不必惊慌,等广惠方丈来,皇上问明了再做计较。”
嘉兴帝问:“广惠呢?”
吕畅道:“微臣这就去催问。”
一个时辰后,广惠方丈来了。
广惠方丈须发皆白,又是得道高僧,本应该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他却心事重重。
昨夜,他也观看了天象,察觉到紫薇黯淡、天下有大乱之兆,本想进宫来,想想又熄了心思。
他已经没了当年的名利心,万事皆有因果,他身为方外人,若胡乱插手,说不定会令情势更加糟糕,也未必能扭转乾坤,还是静观其变吧。
谁知皇帝却宣他进宫。
既来了,还是说一声吧。
“老衲见过皇上。”
“免礼。”
“皇上,老衲有事呈告。”
“何事?”
“皇上,老衲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帝星将倾……”
嘉兴帝听完,心丧若死。
因他静默不语,广惠感到很奇怪,抬眼直视天颜,心想:这么大的事,为何皇帝无动于衷呢?不会是怀疑他妖言惑众吧?老和尚有些后悔多嘴了。
嘉兴帝忽然开口,问:“听说二十年前,天下皆传梁心铭在太极洞中丧生,她却潜伏入京,在忠义侯安排下,与先皇在慈安寺会面。可有此事?”
广惠道:“确有此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
嘉兴帝见他一脸镇定地回答,再按捺不住怒火,忽然爆发,阴沉沉道:“老秃驴,你也不怕亵渎佛祖!”
广惠忙问:“皇上此言何意?”
嘉兴帝道:“梁心铭秽乱皇家寺庙,勾引先皇,该死!”
广惠大惊,急忙道:“皇上,绝无此事!”
嘉兴帝指着他鼻子喝道:“还敢狡辩!”
广惠见误会大了,急道:“老衲以佛祖的名义起誓,梁大人和先皇清清白白,只商议政事……”
吕畅讥讽道:“你还算佛祖弟子吗?”
嘉兴帝恨恨道:“不然,先皇为何如此宠信这个女人?”还有,为何不让王壑做他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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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们我是瘦瘦的存稿君,别嫌弃!
第246章 老衲明白了!
广惠道:“因为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辅佐和兴盛大靖的。”他一着急,便将这隐秘说了出来。
嘉兴帝和吕畅迅速对视一眼。
嘉兴帝问:“此话怎讲?”
广惠方丈道:“老衲窥测天机,卜得王亨和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可辅佐皇室、兴盛大靖。故而,先皇才信任、重用他们。这二人若有失,将损大靖国运。”
嘉兴帝豁然站起身,骂道:“老秃驴不好好念经,却妖言惑主,罪该万死!吕畅,即刻拟旨”
吕畅躬身道:“微臣遵命。”
说罢走到一旁坐下,准备写圣旨。
嘉兴帝道:“即刻传旨:忠义公方磐贻误军机,至使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栽赃给樊纲。着废除忠义公方磐爵位,查抄忠义公府,将方磐押解回京审讯。”
吕畅笔走龙蛇。
他没有阻止皇帝。
忠义公并非无辜被牵连,其父方无适当年为梁心铭和先皇私会牵线,这次他和梁心铭阵前勾结,助梁心铭死遁,废黜忠义公,就是断梁心铭臂膀。
嘉兴帝又道:“传旨樊纲,接替方磐镇守玄武关,令他全力查找王相和梁大人遗骸,运送回京。”
这是要樊纲追查梁心铭夫妻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皇帝寝食难安。
吕畅又拟了圣旨。
嘉兴帝接着又道:“传旨王府: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令王家发讣闻、治办丧事,传信王壑回京奔丧!”
吕畅会意,这是要拿王壑了!
他想,此事须得详细筹划,因对嘉兴帝道:“皇上,要动王家,须得先废了玄武王。”
嘉兴帝心一沉
玄武王,张伯远!
张伯远可不比忠义公方磐秉性忠厚,其心机深沉,现如今又手握重兵,雄踞北疆。
王家是张伯远的妻族,张家兄弟二人皆娶了王家女,若知道皇帝灭了王家,哪怕下旨安抚、不牵连张家,张伯远恐怕也无法心安,只怕就要反了。
嘉兴帝双目射出寒光,坚定道:“那就废了!传旨北疆,令玄武王张伯远即刻赶赴西北玄武关,接替罪臣方磐。等他交出兵权,命钦差在半途格杀!”
关键时,他脑子好使起来。
吕畅赞道:“此计甚妙。”
又道:“还有忠勇大将军赵子仪,现镇守西疆。他和王亨是至交,梁心铭原是他的上官,若知道皇上杀了王相夫妻,恐怕不能善了。若只赵子仪,原也不足虑,但他是朱雀王族的人,此事若将朱雀王族牵扯进来,就……”
就大不妙了。
试想,文臣王亨、梁心铭都没了,武将玄武王、朱雀王、忠义公都除了,这大靖还剩下什么?剩下一个白虎公,手上没多少兵权,势单力薄,只会造火炮。不,白虎公郑基也是被梁心铭解救才恢复爵位的!
嘉兴帝心突突地跳。
他感到四面楚歌!
广惠方丈在旁,听他二人三言两语便掀起血雨腥风,倒抽一口冷气,便是他再四大皆空,再不想染红尘俗事,涉及天下苍生,此时也无法镇定了。
他喃喃道:“老衲明白了!”
嘉兴帝“嗖”地转头盯着他,问:“你明白什么?”
广惠方丈双手合十道:“皇上,老衲卜得梁大人身系大靖国运,以为不容有失;今日才明白错了。”
嘉兴帝问:“错在哪?”
广惠方丈道:“梁大人之死事小,皇上为此动杀戮、牵连无辜事大。皇上,两位大人既已为国捐躯,即便不论功,也不该降罪。皇上此举必会导致天下大乱,正印了天象之兆,恐皇位不保。望皇上三思!”
吕畅冷冷道:“方丈说反了吧!”
嘉兴帝道:“老秃驴,休要蛊惑朕!”
广惠方丈苦口婆心道:“阿弥陀佛!梁大人当年女扮男装,犯下欺君大罪,先皇饶了她,方才解了国难;若是杀了她,只怕白虎王已经登上皇位了。现梁大人已为国捐躯,皇上厚葬她也就是了;如若揪住此事不放,大开杀戒,无异于自掘坟墓,正印了帝星倾颓之兆啊!!”
嘉兴帝听得“自掘坟墓”四个字,大怒,再想到他助梁心铭勾引先帝、秽乱皇家寺庙,戾气冲天道:“秃驴敢诅咒朕!来人,将他拖出午门斩首!”
两个龙禁卫冲进来推广惠,广惠不动,他们遂一人夹起广惠一条胳膊,倒拖着出了御书房。
广惠方丈眼看着门帘在面前落下,隔绝了他与嘉兴帝的接触,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
窥得天机又如何?
他并不能做什么!
他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道道圣旨发出去而置之不理,便对着那门帘高呼“皇上就不为天下苍生,也要想想自己的皇位!帝星将落啊皇上!”
人看不见了,声音还传进来:
帝星将落!
帝星将落!
……
嘉兴帝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
吕畅拟好了圣旨,捧着去给嘉兴帝加盖玉玺。他站在御案边,看着老和尚须发皆张、双眼睁大地冲嘉兴帝高呼,俊颜如冬雪一般白、素、冷。
等声音远了、没了,吕畅才转脸对嘉兴帝道:“皇上,微臣以为,广惠方丈没说假话。”
嘉兴帝凛然问:“此话怎讲?”
吕畅沉重道:“他卜得梁心铭身系大靖国运,又卜得帝星将落,微臣都相信。但”
嘉兴帝眼神紧张而危险。
吕畅顿了下才接道:“但他乃佛门中人,怎懂得朝廷权利倾轧!自然也不会明白,梁心铭就是那罪魁祸首。”
嘉兴帝冷冷道:“梁心铭刚入仕时是立了功,年纪大了却恋栈权位,对朕处处掣肘,玩弄心机;这次‘为国捐躯’更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这天下由谁来掌管,还轮不到她来决定!朕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吕畅将圣旨放在案上,郑重道:“皇上息怒。这圣旨如何下,尚需要仔细筹谋,不可轻率。”
嘉兴帝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王家乃世宦大家、书香门第,在士林中声望很高,王家世交亲友众多,王亨和梁心铭更是弟子门生无数,将王家连根拔起,非同小可;更不要说废黜忠义公、杀玄武王这两桩大事,无论哪一桩说出去都震惊朝野,都必须在朝堂上、经内阁和六部议定,才能颁发圣旨。
可是,他们怎敢公开!
若公开,势必打草惊蛇。
********
我是瘦瘦的存稿君!
第247章 京城第一美少年
要想瞒住消息并不容易,圣旨下了,总要人去传旨并执行,对此,吕畅已有准备。
吕畅道:“方磐最注重名声,况且皇上以替王亨和梁心铭伸冤的名义查办他,他必不能抗拒,只能回京,到御前分辨,并给王家一个交代。倒是接替他的人须仔细斟酌,玄武关扼守大靖西北门户,大意不得。”
嘉兴帝沉吟,在心中甄选武将。
吕畅道:“微臣倒有个人选。”
嘉兴帝忙问:“谁?”
吕畅道:“潘子豪。”
潘子豪是潘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上一届的武状元,年方十八,使一杆方天画戟,勇猛异常,现如今在虎禁卫领一份差事。他进虎禁卫不过是熬资历,只等机会来了,好平步青云。然受潘梅林犯事影响,近期蛰伏了。
嘉兴帝觉得,十八岁也太年轻了;再说,潘家在江南刚犯了那些事,眼下擢升潘子豪,怕不服众。
因而踌躇问:“他能行吗?”
吕畅从容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用非常人!潘子豪少年气盛,敢拼敢闯,这事交给他方能成,若是换一个年长有资历的,必瞻前顾后。
“至于潘家犯了事皇上,当年潘梅林去江南可是受皇上委派,替皇上在江南谋划的。”
嘉兴帝听了这话,不由沉默。
当年徽州青华府灾民暴乱后,鄢计被梁心铭调去青华府任知府,鄢计又逐渐培植了如潘岳等一批地方官员,江南局面很快稳定下来。嘉兴帝刚登基,很想显示手段,便也钦点了好些个官员去江南。不过他提议的人选,梁心铭总不大赞成,开始还委婉谏言,后来也不阻拦了,等那人上任后,从公从严考评。最后,这些人被贬的贬、黜的黜,竟没能留下一个,从侧面印证了他用人不当。
嘉兴帝心中很是不乐,觉得江南成了王家的天下。潘妃进宫后,他很宠潘妃,又查知潘梅林颇有才干,这才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主官,牵制并削减王亨、梁心铭的实力,同时做天子在江南的耳目。
潘梅林还是有些能力和手段的,梁心铭也有意修补君臣关系,对潘梅林的行为不予置评,任由他在江南坐大,谁知到头来,他还是没落到好下场。
吕畅见嘉兴帝神情松动,又道:“皇上再想:王亨入仕时才多大?梁心铭年纪更小,就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办了左端阳,和白虎王悍然对抗。”
抬出那二人,触动了嘉兴帝的心思,当即下了决心,道:“准奏!宣潘子豪进宫。”
太监忙出宫去传人。
御书房,君臣继续密议。
嘉兴帝问:“玄武王那里派谁去?”
吕畅道:“非陈尚书亲去不可。”
嘉兴帝道:“他能吗?”
说这话时,口气有些凄凉他是皇帝,如今可用之人屈指可数,连他母族的人也难指望。
吕畅道:“他若阻谏皇上,皇上便问他:大靖灭亡,陈家何去何从?这朝堂上,别人反对还罢了,陈家跟皇上可是捆在一起的,容不得他退缩!”
嘉兴帝道:“朕恐他一介文臣,对付不了张伯远。”
吕畅道:“就是要文臣去,张伯远才不会警觉。”
嘉兴帝点头道:“有理。”
商议定,再命太监去传人。
很快,兵部尚书陈修文和潘子豪被宣进宫。
再说广惠,被午门斩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和尚而已,又不是王公贵族,死了便死了;然堂堂天子,下旨处死皇家寺院的方丈,也足以引起朝廷重臣的关注了。
首先便是谢耀辉。
崔渊死后,谢耀辉被擢升为右相,正值多事之秋,他每日都夙兴夜寐,如履薄冰。
广惠被杀,他立即警觉,不等他询问内情,便被宣进宫;他前脚进宫,这边龙禁卫便围住了忠义公府。
王亨、梁心铭以身殉国!
此事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接着,才是忠义公府被抄。
谢耀辉听闻王亨和梁心铭殉国,悲恸之余,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竭力阻谏嘉兴帝降罪忠义公府。
吕畅道:“王相和梁大人何等身份,竟双双赴难,便是皇上不降罪,也总要给王家一个交代。难道就算了?忠义公身为西北统帅,见死不救,难逃其责!”
嘉兴帝也喝道:“正是!”
他们隐去了樊纲一节。
谢耀辉深知忠义公府与王家乃是世交,方磐和王亨夫妇也是至交,不肯相信方磐会见死不救,因道:“若是王相和梁大人在世,也会先查明真相才降罪,绝不会草率定罪。微臣愿请缨去西北,调查此事。”
他原就是刑部尚书,且极擅刑名侦查。这方面,朝中除了王亨和梁心铭,就数他能了。
吕畅道:“忠义公坐镇西北玄武关,几十万将士皆受他节制,谢相去了怕也难查清楚。还是押回京审问的好。”
嘉兴帝也执意不听。
朝臣们都争执不休。
吕畅就怕嘉兴帝顶不住压力退缩,要逼他决断,早传信给心腹,令其在市井间散播梁心铭与先帝私会慈安寺、王亨不能生育、王壑兄弟乃先帝血脉等隐私。
他早就编纂私印了梁心铭和先帝的风流野史,等梁心铭一离京,这些书便流入市井,先是在小范围内秘密传抄,眼下被人蓄意引导,便轰然传播开来。
国子监绿树参天、古雅清幽。
傍晚,集贤门内走出一群学生,打头的少年是王壑的弟弟王均,今年十四岁。明日休沐,他心情极好,大说大笑的,邀同窗明日去松山赏菊。
同窗谢箴撇嘴道:“谁都像你,月考得了夫子夸赞,当然轻松,我们还要温书呢。”
王均笑道:“谁信你!”
忽然旁边插入一个揶揄的声音:“温书?温的是梁大人的风流外传吧?谢子规你不如让王平看看。”
王均,表字平。
谢箴,表字子规。
王均笑容一收,“你说什么?”
谢箴也变脸,“住口!”
说话的学生是潘子豪的表弟,吏部侍郎辛桥的儿子辛子舒。因他早年被王壑整治过,平日就看王均不顺眼,只是碍于王均家世显赫,不敢欺负而已。
王均跟大哥王壑不同:王壑是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主意正的很,连王亨和梁心铭面对这个儿子也觉得头疼;王均看似调皮,又爱在长辈跟前撒娇,其实很听话,加上王壑外出游历,长辈们的舐犊之情无处寄托,都压在王均身上了,他更成了长辈的心头肉、开心果。
王壑从五岁生日后,便再没同父母撒过娇,而王均动辄就扑进母亲怀里打滚。他一直住在父母院内,晚上经常和父母一块读书下棋,困了就挤在父母一床睡,夜里还搂着母亲的脖子呢,前两年才分了院子独住;在祖父母跟前更是不得了,心肝肉一样,祖父母为了他常跟父母吃醋。
他长相好、学问好、性格纯良阳光,合家大小都喜欢他,同窗朋友也喜欢他,京城同龄闺秀更是痴迷他,视他为京城第一美少年、梦寐以求的佳婿。
梁心铭尤其维护小儿子,因为太纯良了,担心他被人欺负;王壑一肚子主意,她就不怎么担心。
王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遭人嫉恨,辛子舒就是其一。他刚得了人秘密授意,要拿王均做文章。
第248章 哥哥,你在哪儿
王均脾气再好,父母受辱也不能忍,冲上去一把揪住辛子舒的衣领,叫道:“你敢辱我娘?”
谢箴也喝“辛子舒你好胆!”
他本是无意间瞅见有同学看梁心铭的外传野史。这类书民间多的很,他原本并不以为意,随手拿过来翻了翻,竟发现书中描写梁心铭和先帝苟且,大惊,刚才正犹豫着如何告诉王均呢,辛子舒先嚷了出来。
辛子舒一边挣扎着掰王均的手,一边道:“关我什么事?别人的书,我凑巧看见了。好心告诉你,反跟我动手。你王家有权势,也不能欺我!”说着反击。他身量比王均高大,纠缠中占据了上风,王均被拿住。
谢箴等见王均要吃亏,都一拥而上帮忙;辛家也有故交亲友的子弟在国子监读书,也上前帮忙。
少年们在国学门口混战起来。
混乱中,一本野史传记落地。
封面上,一女子妖艳魅惑!
潘子豪在皇宫接了圣旨,因明日就要出京,晚上要去舅舅家辞行,便先来国子监接表弟。
隔老远,他看见国子监门口众少年打成一团,连小厮常随都上场了,又听见表弟的喝骂声,跟表弟对打的正是名扬京城的美少年王均,像发了疯一样。
潘子豪二话不说,跳下马背,霸道地分开人群,上前一把揪住王均后衣领拖开,手上使力、脚底一拐,便将王均摔倒在地,抬脚就踩在他胸口上。
王均何曾受过这欺辱?
他双手抱住潘子豪的足踝,想要挪开,无奈潘子豪是武将,那腿脚就如同山岳一般难以撼动分毫。
谢箴等学子都震惊不已,不知潘子豪今天为何这么大胆子,做官的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学生,也太不顾身份了;这学生还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即便他们眼下都不在京里,可是王均的祖父、叔祖父都告老在家呢,个个都是从一品、二品的高位上退下的,岂是好惹的?
只有辛子舒暗暗舒爽。
王均又羞又气,又见潘子豪眼里闪过猫戏老鼠般的嘲弄之色,血气上涌,“潘子豪,你敢欺我?!”
谢箴愣了一瞬间,也冲上前推潘子豪,一面严厉道:“住手!潘大人,你身为虎禁卫将领,竟欺辱一个小孩子,也不怕失了身份?就不怕皇上责罚?”
一推之下,潘子豪动也不动。
潘子豪低着头,打量王均完美的玉颜,很想脚下用力,将他踩扁、碾死,然而他却没有。
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眼看学子们就要爆发,忽道:“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学子们一静,听他怎么巧言狡辩“想当年,王平的哥哥王壑就曾仗势欺人,让在下吃足了苦头。若换个日子,在下定不放过王平;可是今天,在下不会。因为,王相和梁大人在西北灭了安国十万雄兵,两位大人也以身殉国,在下怎会欺负他们的儿子?”说着,他收回了脚。
王均却没往起爬。
谢箴等也没上前扶。
众学子都被潘子豪的话惊呆了王相、梁大人以身殉国了?那王均……
大家都看向地下
王均傻傻地仰躺着。
他还没回过神来!
潘子豪如愿以偿地打击了王均,面上一点不显,附身伸手,扶起王均,低声安慰道:“节哀!”又冲辛子舒一瞪眼,严厉道:“还不来给王平赔礼!”
辛子舒不知表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王均爹娘都死在了西北,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跟王均丧失双亲的痛苦相比,他赔礼就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便走过来,躬身一揖。
王均哪里管他,怔怔地问潘子豪:“你听谁说的?你胡说!”他不相信,他智谋无双的父母会死。
潘子豪叹道:“朝廷才得到消息:梁大人率五千人救夫,忠义公声称为了大局,拒不派兵救援。梁大人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与敌人同归于尽。皇上为此宣我入宫,命我即刻赶赴西北,押忠义公回京审问”
王均喃喃道:“我不信!”
潘子豪同情道:“王兄弟,先回家去吧。带上这个”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风流野史,塞入王均怀中“把这个拿回去给你祖父瞧。恰逢两位大人罹难之际,京城却流传这样的野史传记,志在毁梁大人清誉和官声,绝非巧合,还请老太爷仔细追查背后主使者。”
他没忘记给王家雪上加霜。
毁梁心铭官声的会是谁?
眼下看来,忠义公急于撇清战事责任,嫌疑最大;再追查下去,梁心铭当年在慈安寺密会先帝,正是忠义公的父亲居中安排,这书谁传出来的还用说?
谢箴等学生轰然炸开来。
少年学子最热血,当时义愤填膺。
有人转头寻找忠义公府方家的人,巧的很,方家那位嫡长孙前两天告假了,没来,若在场的话,眼下肯定要被学子们围攻,被他们的唾沫给淹死!
王均如梦初醒般大喊一声“爹娘”撒腿就往街上跑。前方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眼看他就要一头撞上去,潘子豪抢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道:“王兄弟当心!”又转头对谢箴等道:“你们送他回去。”
众人忙都答应,一齐上前。
马车停下,车窗帘一掀,窗口露出一张少女焦急的脸,对王均叫“均哥哥,快上来!”
众人齐抬眼看去。
原来是朱雀王的小女儿赵君君,与王均最是要好,因两人的姐姐是好友,她们从小接触的机会便多,等于一起玩大的。君君十分倾慕王均,今儿得了凶信,怕王均伤心,忙就赶来接他,要送他回府,并安慰他。
潘子豪看着赵君君,双目炯炯。
朱雀王的小女儿,他理想的妻子!
然赵君君倾慕王均,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对,不但赵君君,京城的名门闺秀就没有不喜欢王均的,各种花会诗会上,那些姑娘一听见王均的名字就竖起耳朵,一看见王均就双目放光。
“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潘子豪看着马车上火焰一般的朱雀徽记,眼神分外坚定。很快,他就能拥有和朱雀王族一般的地位,娶赵君君便水到渠成。至于王均,父母具丧,王家即将大厦倾覆,他能不能活命还难说,更别说娶郡王之女了!
王均心急慌忙地上了马车。
马车掉头,疾驰而去。
一路上,君君陪着王均掉泪。
到王府门口,就听里面哭声震天。王均再无侥幸,放声大哭,跳下车,连滚带爬冲进府,一路高喊“爹娘”他要去问祖父。祖父有见识,定能分析这其中的猫腻。总之,他依然不肯面对父母具丧的残酷现实。
一个时辰后,王均心死了!
他嚎天嚎地地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叫亲人,先喊“父亲、母亲!”后来却喊“哥哥,你在哪儿?!”
听者无不伤心落泪。
只是,大家都不清楚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催哥哥回来给父母奔丧,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均是想大哥回来撑门户。
他只是单纯,却不蠢,相反他聪明的很,之前潘子豪嘴上说的好听,还让辛子舒给他赔不是,但他却明明白白看清楚了潘子豪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他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
如今的王家,祖父王谏和叔祖父王诚虽都健在,但都老了;叔伯一辈的,除了三叔王充在岷州做官,其余大多建树平平,不能担事;孙辈的都还年轻。
王壑虽然一直在外游历,王均也有七年未见这个大哥了,但儿时的记忆铭刻在心。他坚信大哥的能力和手段,哪怕尚未入仕,哪怕尚未成家,也一定能撑起王家的门户,绝不会让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人覆灭王家。
第249章 山河将倾
王谏见小孙子哭得这样,心如刀绞,想要安慰他:你爹你娘会平安回来的,他们曾不止一次险死还生,哪那么容易就死呢?可是竟说不出口。
这次,他们怕真回不来了!
王均带回来的野史,让他窥见了阴谋的味道,儿子和儿媳,真是为国捐躯吗?还是被人害死的?局势未明,他只能以静制动,且看看形势再做安排。
王谏搂着王均,泪如雨下。
忠义公府被龙禁卫围住,却并未查抄,被誉亲王出面阻止了,誉亲王急匆匆进宫面君。
三天前,忠义公府的二老太爷方无莫收到侄儿方磐飞鹰传讯的密信,看罢,立即叫来侄孙忠义公世子方逸安,说他年纪大了,思念故土江南和祖籍的老宅,要回湖州。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让侄重孙方勉陪他一道回去,路上也能伺候照应他,他也能教导方勉。
方世子自然满口答应。
老人家远行,本要仔细准备一番,然方无莫坚持轻车简从,由西向东,一路秋游到江南。
方世子无奈,只得从他。
当天下午,老小便上路了。
三天后,忠义公府突然被龙禁卫围困,方世子才轰然醒悟:怪不得二老太爷突然带方勉离家,原来竟是这样!方家要大难临头了么?世子遥望西北,更担心父亲。
龙禁卫虽然暂时没有查抄忠义公府,却清点了人数,禁止方家上下外出、会客等行为。
很快便发现,少了两个人。
龙禁卫大将军不敢隐瞒,急忙将此事上报给嘉兴帝,嘉兴帝正跟誉亲王僵持,誉亲王和谢耀辉都竭力谏言:不要降罪忠义公,等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嘉兴帝听说方家二老太爷带着忠义公嫡长孙跑了,顿时大怒,质问誉亲王和谢耀辉:“还敢替他说情?方磐若不心虚,为何纵容其二叔带着他孙子逃跑?三天前的事,难道是巧合?分明是他给家里通风报信!”
谢耀辉和誉亲王面面相觑。
难道方磐真的心中有鬼?
不论如何,他们再也不能阻止嘉兴帝了:方家被抄,方世子下了天牢,方家满门被拘押。
因此一节,嘉兴帝更认定方磐和梁心铭事先勾结,为免打草惊蛇,他只装作不知情,打着替王亨和梁心铭讨公道的名义,将忠义公府抄了;暗地里,他却命龙隐卫监视王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可是奇怪的很,王家却无一人逃走,连最受王亨和梁心铭疼爱的王均也没离开。
嘉兴帝并未放松警惕。
他深知梁心铭的手段!
再看方家,抄出的金银珠宝一箱箱往外抬,何止五六百万。吕畅指出,方家是锦商豪门,几代富贵,绝不止这“点”财物,只怕早就转移了。嘉兴帝又下令,查封方家在京城、京郊、西北所有商铺和工坊;并飞鸽传书江南,令湖州景泰府地方官员查抄方家在江南的所有产业。
誉亲王和谢耀辉苦苦阻谏。
嘉兴帝不听,令官府行文各地,缉拿方家二老太爷方无莫和忠义公嫡长孙方勉。
谢耀辉无奈,只能等。
等忠义公回京再说。
他更有一层期盼:期盼王亨和梁心铭未死当年梁心铭就曾几次死里逃生便能柳暗花明了。
嘉兴帝也在等西北和北疆的消息,一面传谕天下“王相、梁大人殉国”,好引王壑回京。
大雪纷飞时,终于等到了!
忠义公方磐将潘子豪挡在玄武关外,拒不交出兵权,并派人从几路往京城传递消息,将樊纲通敌出卖王亨、不按计划发救兵策应梁心铭、终害死两位大人的内情告白天下,要朝廷替他、替两位大人雪冤屈。
此事在京城掀起又一轮大波。
嘉兴帝怒不可遏之际,北疆又传来消息,再受打击:玄武王张伯远扣押兵部尚书陈修文,声称西北兵事他俱已知悉,他舅兄王亨夫妇是被樊纲害死。樊纲究竟是受谁指使?望朝廷派人查明此事,给王家一个交代。
嘉兴帝又恨又怕:张伯远就罢了,本就心机深沉,不好糊弄;忠义公方磐为何也如此强硬?若非梁心铭事先安排的,他们怎敢联手对抗朝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嘉兴帝终对王家下手了:
龙隐卫秘密控制了王府!
王家人再不能自由行动,更不要说离开京城,但下人依然可以进出采买,与往常没有两样。
做出这副表象,是为了吸引王壑回家,其实王家下人每次出门,身后都有龙隐卫暗中跟踪、监视;龙隐卫还在王府内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王壑落网。
还有玄武王府,也被控制。
谢耀辉终于明白,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竟隐藏着嘉兴帝除功臣的手段和阴谋,震惊万分。
大冷天的,他匍匐在御书房地砖上苦谏:“皇上忌惮王家权势过重,原是为君者该有的谨慎。然王相和梁大人素来无大过,且以身殉国,死前更是灭了安国十万雄兵,这等大功,皇上不奖赏就罢了,若对王家赶尽杀绝,不啻于自毁根基,会令天下人寒心的!更不要说,还牵连忠义公和玄武王。为大靖基业着想,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赐予两位大人死后哀荣,赦免忠义公方家!”
说罢,“砰砰”叩首。
嘉兴帝气急败坏道:“谢耀辉,你也要逼朕吗?”
谢耀辉道:“微臣不敢。”
嘉兴帝道:“爱卿既向着朕,怎不替朕着想?王亨和梁心铭并未死。这是他们设下的诡计!!”
谢耀辉抬头道:“皇上,微臣愿接手此案,查明真相。”
嘉兴帝怒道:“还查什么!不是朕小瞧你,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可是梁心铭的对手?”
谢耀辉:“……”
他还真不如梁心铭。
嘉兴帝见他神色犹豫,趁机道:“忠义公拒不回京、方家二老太爷携忠义公嫡长孙逃走、玄武王扣押陈尚书,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反心?”
谢耀辉:“……”
这难道不是被皇上逼的?
可是他不敢说。
真说了,只会火上浇油。
再者,他也真糊涂了,看不透忠义公的行为,看不透玄武王的行为,更想不透梁心铭的行为。
先帝呀,你不该早走!
谢耀辉想起先帝在位时,君臣和谐,国力昌盛;眼下,先帝时期的老臣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也人心涣散,不禁悲从中来,双目紧闭,滚下两行热泪。
第250章 太后要杀微臣
谢耀辉落寞地离开御书房。
誉亲王又一次匆匆进宫。
他是皇族人,年长辈分高不说,又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在嘉兴帝面前颇有脸面。
先帝临终前指定五位辅政大臣,自有一番平衡朝堂势力的深意在其中。故而,誉亲王对于嘉兴帝压制梁心铭的行为并未当一回事,认为朝堂势力就该互相牵制,倘若新帝对梁心铭言听计从,那才真该警惕了。
然眼下,他再顾不得制衡了。
他直闯入御书房,太监都来不及通报,面对御案后的嘉兴帝,肃然质问:“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见他神色非比寻常,也肃然道:“朕很清楚!”
誉亲王道:“皇上真清楚?”
嘉兴帝:“……”
这还当他是皇帝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傀儡!
誉亲王道:“先帝在位时,白虎王族叛乱,将朱雀王族和玄武王族都卷入其中,先帝举轻若重,战战兢兢,生恐一个处置不当,会陷大靖于万劫不复!
“王亨和梁心铭、忠义公、玄武王……哪个都是国之柱石,倒下一个,大靖朝堂也要晃动几下,皇上竟然将他们连根拔除!皇上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再忍不住,霍然起身,猛一拍紫檀书案,咆哮道:“誉亲王如此向着他们,梁心铭承诺了你什么?朕忘了,誉亲王子孙繁茂。这是想代替朕吗?”
誉亲王张口结舌。
嘉兴帝喝道:“来人!”
一太监闪身进屋。
嘉兴帝道:“传旨,废黜誉亲王爵位,降为庶民,誉亲王一系子孙除女子外,全部圈禁!”
誉亲王不料他突然发作,竟夺了自己的爵位,气得手脚乱颤。他乃皇室贵胄,素无野心,却最维护皇家利益,因而得两代先帝看重,做了几十年的逍遥王爷,也攒了一身的威严,如今六十多岁了,谁料晚节不保!
皇上简直是昏头了!
哪怕不肯纳谏,也要有个缓和的过程不是?无端端怀疑他,亲王爵位说废就废,不是昏头了是什么?
不,是被妖魔附体了!
龙禁卫奉命来拖誉亲王。
誉亲王怒极,口不择言,“昏君!你一意孤行,大靖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这话不亚于火上浇油。
嘉兴帝更铁了心办他。
嘉兴帝倒也不是跟誉亲王怄气,而是实实在在感到恐慌:五个辅政大臣,王亨和梁心铭生死不明,陈修文被玄武王扣押在北疆,剩下谢耀辉和誉亲王居然都不向着他,而是替对手说话,怎不叫他慌张?
玄武王反心昭然若揭!
忠义公也公然对抗朝廷!
他们怎都看不见呢?
……
嘉兴帝感到四面楚歌。
他急招吕畅商议对策。
身为皇帝,他却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急需拉拢一批帝王新党,以对抗先帝留下的老臣势力。
吕畅匆匆赶来。
嘉兴帝问:“你为何才来?”
声音有些不满、不耐烦。
吕畅神态从容地躬身拜道:“微臣见过皇上。”然后抬头,双目如星,关切地看着嘉兴帝,一身绿色的官服衬着他白皙的面容和俊雅的身形,春意盎然。
嘉兴帝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吕畅问:“皇上何事烦忧?”
嘉兴帝便将誉亲王一事说了。
吕畅道:“皇上是该谨慎,将誉亲王一支圈禁了也好。不过臣以为,誉亲王的话不无道理。”
嘉兴帝眉头一拧,“爱卿这是何意?”
吕畅道:“玄武王族均绵延了几百年,王家更是仕宦大族,若要连根铲除,确实容易动摇国本。”
嘉兴帝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大逆不道,若不按律处置,朕如何统御天下?”
吕畅道:“放过当然不能,但未必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伤筋动骨,又拔除了心腹大患。”
嘉兴帝忙问:“什么办法?”
吕畅侃侃而谈:“世家大族内部各支脉之间,也像朝堂一样互相倾轧。之前皇上两道旨意,逼得忠义公和玄武王暴露反心。他们公然对抗朝廷,乃是他们为臣不忠,非皇上为君不仁。朝廷自然要处置,但不必灭九族。譬如玄武王族,可除掉张伯远这一支嫡支,提拔旁支继承爵位。岂不显得皇上隆恩浩荡?而且省了多少力气,不必费心谋划,只让张家内斗,便轻而易举地消弭一场内乱。”
嘉兴帝目光大亮,“妙啊!”
吕畅微笑道:“王家亦如是。”
嘉兴帝雀跃道:“忠义公府呢?”
吕畅神情微冷,道:“忠义公府的爵位才传了两代,总共也就三房。二房老太爷方无莫未成亲,等于绝嗣了。此人不争名利,绝情绝性,却一直镇着忠义公府。所以,忠义公府几房人丁甚是和睦,无隙可寻!”
嘉兴帝冷声道:“那就除了!”
吕畅点头道:“除了方家还有一益:方家富可敌国,大小方氏全抄了,可填充国库,可抵大靖半年税收!”
嘉兴帝振奋道:“好!”
吕畅又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去,口内道:“这是微臣拟定的名单和履历,皇上可酌情重用。”
嘉兴帝忙接过去看起来。
总共有四五十人,第一个名字便是简繁。其他人涉及朝廷六部和大靖各州府。地方上,以京畿重地、江南富庶之地、南北东西交通重城和紧要关隘的官员为主,他们所处的位置,若画出图来,必定像蛛网一般。
吕畅轻声道:“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愿意用谁、习惯用谁,都由皇上的心意。先帝登基不过几年,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杀了多少官员?像宋之献、高淳、孟远翔……梁心铭进京后,更是摇天撼岳,左端阳、林啸天都被满门抄斩;她还在金殿上一连弹劾五本,最低三品。跟当年的风浪比,眼下这些事算什么!”
嘉兴帝将折子浏览一遍,“啪”一声合上,抬头,双目蓄满斗志,振奋道:“朕何惧之有!”
他要建立自己的一朝臣!
吕畅看着他微笑点头。
嘉兴帝问:“爱卿笑什么?”
吕畅道:“皇上天威煌煌!”
嘉兴帝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拿着奏折,招呼吕畅到炕上坐,君臣相对饮茶,气氛闲适。
嘉兴帝问道:“爱卿为何将简繁放在头一位?”
吕畅刚要说话,太监忽报:太后驾到。吕畅一怔,跟着心一沉,道:“皇上,太后恐要杀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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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朋友们!
第251章 太后怒杀吕畅
嘉兴帝满脸疑惑和不信。
吕畅已起身,站到炕边。
下午,赵君君去王府找王均,被龙禁卫挡住,慌得哭着跑回来求朱雀王妃:“母亲,你救救均哥哥,救救王家!咱们家跟王家不是世交吗?王相和梁大人对父亲也有恩,如今王家有难,朱雀王府怎能袖手旁观!”
朱雀王妃乃苏家女儿,其父苏熙澈做过右相。
苏莫琳严肃对女儿道:“以后,这种话切不可在外乱说。”
赵君君瘪嘴看着她想:“难道母亲也势利?平日里和梁大人好都是假的,见人有难了,就躲了?”
忽听苏莫琳吩咐道:“更衣、备车,我要进宫!”
伺候的嬷嬷道:“是,王妃。”
赵君君心里一喜。
她错怪母亲了。
苏莫琳又转向她,吩咐道:“你回房去,不准再乱跑。”
赵君君忙乖巧地答应了。
陈太后久居深宫,外命妇之中,能谈得来的要数梁心铭和苏莫琳。梁心铭便不说了,以女子之身屹立朝堂,又是帝师,常进宫的;苏莫琳却因性格爽直与太后投契。近日,太后因梁心铭夫妇遭难,心情抑郁,加上秋冬节气转换,不幸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嘉兴帝吩咐宫人好生伺候,不许在太后面前乱嚼舌,以免扰了太后养病。
因此,相比外面的喧嚣和人心浮动,慈宁宫一片静谧安宁,宫人们进出来往都悄无声息。
也亏得是苏莫琳,掌事宫嬷见了她递的牌子,忙去回禀了太后,太后忙宣;换个人未必能进去。
苏莫琳到了慈宁宫,见太后披着紫貂褂子歪在炕上,忙上前拜见;等太后叫起,在对面坐了。
陈太后微笑问:“朱雀王妃近日可好?”
苏莫琳摇头道:“不太好。”
饶是陈太后清楚她的脾气秉性,闻言也不禁一愣。
宫嬷在旁急得直打眼色。
苏莫琳置若罔闻,从袖内掏出一本书,正是市井间流传的梁心铭的风流野史,呈给太后,并道:“虽说内宅女子不得妄议朝政,然此事不仅有辱梁大人清誉,更损及先帝的圣名,臣妾既听说了,便不能不来回禀太后。
“市井百姓懵懂无知,人云亦云,但我等相熟人家,谁不知王壑酷似王相?说是先帝血脉,简直荒谬之极!编纂此书并散布谣言的人,用心险恶……”她将外面的事一桩桩细数给太后听,包括王家被控、忠义公府被抄。
太后神情凛然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太后看向嬷嬷。
嬷嬷忙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帘问:“何事喧哗?”
外面宫女回:“白虎公夫人求见。”
太后忙道:“快请。”
白虎公夫人原是誉亲王的养女,自幼在誉亲王府长大,誉亲王满门被圈禁,她得知消息便来找太后。
太后听说,不顾病体爬了起来。
……
御书房,嘉兴帝和吕畅一起恭迎太后。
太后举目一望,只有吕畅陪在皇帝身边,嘉兴帝风神俊秀,吕畅优雅从容,看去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太后不由一阵恍惚,想起先帝,也曾在这里召见王亨、梁心铭等年轻臣子,甚至有一晚同梁心铭下了通宵的棋,惹得后宫妃子都嫉妒了。
眼下这情境何其相似。
却已物是人非。
吕畅,这是个奸佞之臣!
太后陡然放脸,喝道:“来人,将吕畅拖出去打死!”
她从慈宁宫来时,就叫了慈宁宫护卫的,此时两名龙禁卫应声而入,左右夹住吕畅就走。
嘉兴帝急道:“住手!”
龙禁卫不敢抗旨,停住脚,不过却没有松开吕畅,只看着太后,等太后和皇帝示下。
嘉兴帝压住怒气,认真问:“母后,后宫不得干政,母后怎能下令诛杀当朝臣子?况且,吕爱卿未犯国法,便是朕也不能无缘无故下旨杀他。”
太后反问:“皇上不明白?”
嘉兴帝道:“儿子不明白。”
太后凤目射出犀利的光芒,厉声道:“那皇上为何要抄了忠义公府?为何要控制王家和玄武王府?为何要夺了誉亲王爵位?皇上总嫌梁心铭处处掣肘,现在梁心铭没了,皇上都干了些什么?杀忠良、废贤臣,惹得天怒人怨!这该死的奸贼谗言惑主,要颠覆我大靖!”
嘉兴帝也爆发了,提高声音道:“梁心铭死了吗?她根本就没有死!这都是她的阴谋!”
他气咻咻的眼睛都红了
母后已经杀了他两名臣子。
算上这次,已是第三次了。
之前是梁心铭借母后之手行事;没想到梁心铭死了,母后又要杀吕畅,就像被梁心铭附体了。
梁心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别说现在尚不知她是否真的死了,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将其后代、党羽连根拔除,否则,他会一直活在梁心铭的阴影中!
太后也红了眼睛
这真是她的儿子吗?
她并非无知女子,欣赏梁心铭,却也防备她。古来功高震主的臣子不知多少,虽有冤死的,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晚年犯上谋逆。所以,她听闻前朝势力倾轧、梁心铭处境艰难,却坚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始终不曾出面。只有两次,嘉兴帝提拔的宠臣谗言惑主,背地里却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她查明实情后,雷霆处置了。
也正因为这点,梁心铭以身殉国,她才愧疚难安,以至于病倒,因为她清楚:梁心铭是被迫走这一步的。
不管梁心铭是真死还是假死,都给了君臣双方一个台阶下,皇帝此时应该表彰功臣,而非兴杀戮。
可是,她儿子在做什么?
做母亲的当然不会觉得儿子天生就昏庸无能,有错也是被奸佞小人蛊惑的,因此太后看吕畅的目光犹如实质利刃,要将他凌迟碎剐,以儆效尤!
“拉出去!”她颤声呵斥。
“谁敢!”嘉兴帝怒喝。
母子两个对上了。
一屋子太监、宫女和龙禁卫都屏息凝神,战战兢兢,生恐一个不好,被殃及池鱼。
吕畅见此情形,总不能让皇帝和太后为他失和,便朝嘉兴帝跪下叩首,“微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摆出了慷慨赴死的姿态。
太后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心道:“算你识趣,否则休怪本宫心狠,屠你满门。”
第252章 落无尘拒亲
嘉兴帝忍无可忍了他再也不要做傀儡皇帝!
他喝道:“来人,太后凤体违和,送太后回慈宁宫歇息!宣太医,令其在慈宁宫伺候,若太后有半点差池,朕拿整个太医院是问!还有你们”他抬手指向慈宁宫的宫女和龙禁卫“再敢纵容太后劳心劳神,朕诛你们九族!”
陈太后气得凤目圆睁,当年她为了梁心铭,连乾元殿也闯过,先帝也不曾这样对她!
“皇上……好威风啊!”
只说得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嘉兴帝惊叫“母后!”
御书房一阵混乱。
等事定后,嘉兴帝拷问慈宁宫的宫人,才知道朱雀王妃和白虎公夫人来探望了太后,这才明白缘故,因而下令:今后除了太医,严禁外人接触太后。
今日之事触动了他心底隐忧,急于笼络一批心腹,见太后病情稳定,便回到御书房理政。
这方面,他要感谢梁心铭。
在梁心铭的指点下,朝堂及地方上的大小官员,其家世背景和入仕后的履历,以及脾气秉性等,他都如数家珍,所缺的是当面考较。
现在他要亲自考较,择优擢升。
所谓“择优”,首先要符合他的标准。
他连夜发旨,召见一批臣子。
霍非、贾原等脱颖而出!
霍非,二十六岁,镇远将军,统领京郊西大营,熟知兵法韬略,武将中的后起之秀。
贾原,靖康十八年状元,今年三十二岁,其妻为玄武王族二房的女儿。玄武王族二房跟长房不睦。
……
吕畅死里逃生,抹了把汗的同时,也心有感触:若他不能助嘉兴帝稳住朝堂,一个“奸臣误国”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辅佐。
嘉兴帝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密切关注王府,静等王壑归来,只有除了王壑,他才能心安。
嘉兴帝与王壑七年未见,为何如此忌惮他呢?这感觉源于梁心铭,更源于王亨。说来也真奇怪,从前嘉兴帝并不觉得他们如何能耐,如今却常回忆起他们的种种手段。这忌惮延伸到他们儿子身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外游历七年的王壑,令嘉兴帝十分警惕。
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杏花巷李家别苑,书房内静悄悄的,落无尘坐在桌后正写着什么,右手边搁着一把算盘,修长的手指偶尔拨拉几下算珠,噼啪声清脆,颇有韵律。
他在替李菡瑶经管商务。
李菡瑶七八岁上就学着打理太平商号,付出了无数心血,一旦撒手,落无尘想也想得到,她必定放心不下;况且,李卓航骨肉分离,伤心还来不及,还要兼顾李、江两家的事业,分身乏术,落无尘便留下来同父亲一起协助他,待李家事定、买卖稳定了,再离开。
幸亏他留下了,没多少天便传来李菡瑶被泥石流冲入江的消息,李家再次遭遇劫难。
落无尘撕心裂肺了一阵,在恍惚中平静下来。
他想起李菡瑶的秉性和脾气,心里升起奇异的幻觉:幻想李菡瑶金蝉脱壳,借死遁逃!
这幻想让他恢复了生气。
他更不能离开霞照了。
他要替李妹妹守住家业!
在这关键时候,李家群狼环伺、人心浮动,他替李妹妹守住太平商号,也是历练他自己。
若不通世务,将来如何做官?
李卓航临走时,将霞照的太平作坊托付给落霞,令他总揽人事,并让墨竹在跟前听使唤。景泰府的太平总商号,依然由李卓尔和白小霞夫妻管理。徽州的太平分号交给墨文了。李卓航留下一个章程,令他们临机应变,彼此遥相呼应,若有大事不能决,可传信给他。
落无尘便暗中帮助父亲。
李菡瑶失踪,太平工坊大乱。落无尘便令墨竹放出风声,做出李家要清算铺面、转手作坊的模样,以降价为名,将积压的陈年布匹一股脑儿都抛了出去。
百姓和小商贩均哄抢。
李家反倒赚了一笔。
大买卖上,他令管事催逼工人全力织锦,说要赶在李家败落之前,将接的订单都完成了,大家早些分红,把银子揣进兜里,哪怕以后散伙呢,也不怕了。
被分红激励着,作坊不但没有人心涣散,工人们反倒卯足了劲头干活,要赶在李菡瑶失踪一事水落石出之前,再最后利用一把“娘娘”的名头。
对那些怠慢李家、拖延货款的商家,落无尘令管事放话给对方:等李姑娘回来,就不是讨债那么简单了!
工坊内部也加强了人手巡查,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损害所有工人的利益。此举得到全部工人附和,因为他们都有股份,这工坊是大家的……
因此,霞照太平工坊不但未现乱象,反比从前更加整肃、严密,上下一心,同心协力。
经这几件事后,墨竹赞道:“落少爷读圣贤书的人,没想到也会经商理财,比姑娘不差。”
落无尘闻言沉默不语。
墨竹见他萧索、飘忽的身形似乎一阵清风就能刮走,暗自后悔,不该提起姑娘,忙用些琐事杂事岔开,好让他陷于这些纷杂的事务中,没空想李菡瑶。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这声音,落无尘便知道是父亲落霞来了,忙搁下笔,抬头看向书房门口,果然落霞身影出现。
落无尘起身叫“父亲。”
落霞点头道:“坐下说。”
落无尘没坐,对外叫“墨竹,上茶。”一面过去扶父亲坐下,墨竹泡了茶来,他接过去,捧给父亲。
落霞接过茶,慢慢吃着。
吃完一杯茶,才抬头看着儿子。
“巡抚大人派人来提亲了。”他神色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惊得落无尘神色一僵。
“父亲答应了?”落无尘急问。
“尚未回复。”落霞道。
“父亲就该一口回绝。为何拖延?”落无尘问。
“为父要先问问你的意思。”落霞道。
“这门亲不能结!”落无尘斩截道。
落霞静静地看着儿子不语,良久,才轻声问:“你是否见过温姑娘和温巡抚?”
落无尘默默点头。
这事说来真令他感慨,也不知算幸运呢还是不幸:当日,他被潘子玉抓去,威逼他诬陷李家,他急中生智,以一篇模棱两可的供词,利用断句不同、其意不同的诡辩手段,在公堂上硬扭转了局面。此事被湖州巡抚温士杰知道了,加上他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看好他前程,有意将三女儿许配给他。温士杰回家同夫人一说,谁料温三姑娘竟认识他。他乡试中了解元,三姑娘偶然遇见,对他一见倾心,只不敢告诉父母。现经温大人一提,便志在必得了。
可是,落无尘不愿意!
李菡瑶生死不明,他伤痛难耐,哪有心情说亲?因每天忙着处置事务,将伤痛压在心底而已。
温士杰听说他和镇江知府宁浩的儿子宁致远交好,便托宁浩居中说媒,落无尘婉拒了。
温士杰不肯丢这个脸面,觉得自己堂堂巡抚、温家官宦人家,看上落无尘,那是他的荣幸,落无尘竟不知好歹,因此找上了落霞,誓要做成这门亲。
第253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1)
落霞道:“这就对了。来人道,李姑娘至今下落不明,无论是抗旨,还是真的香消玉殒,李家都败落定了。若你坚持拒亲,只会令李家覆灭更快。”
落无尘听得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浅浅红晕气得!温家打听出李菡瑶是他的心结,这是要逼婚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淡淡道:“那更不能应了。这种人,官位虽显,品性低劣,若为了一时的平安而屈服于他,谁知将来会不会被他家连累,沾上更大的灾祸?”
还有一件就是:他很清楚李菡瑶的秉性,那是最不愿受制于人、最恨被人胁迫的想想之前,潘家是如何逼迫李家的,李菡瑶又是如何反击的,便清楚了。今日,若他应了温家亲事,李菡瑶知道了,不但不会感激他,反会责怪他无能;要保李家平安,他只能另辟蹊径。
落霞赞同地点点头。
他和儿子一样傲气。
温巡抚看上他儿子,他脸上很有光,然落无尘眼下无心亲事,温巡抚就算不肯放弃,也该说得委婉些,居然用李家来威逼,这种人他如何能瞧得上!
他问:“那你要如何应对?总不能连累李家。你李叔父已经心力憔悴,不能再出事了。”
落无尘道:“儿子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此事应付不了,其他事也难应对。一步退,步步退。李妹妹接连遭遇大事,都没有退缩,儿子何惧!”
落霞道:“你想如何应对?”
落无尘道:“将作坊脱手,左手出,右手进,转明为暗,换个东家继续经营。这对李家更有利。”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对策。
李菡瑶若未死,将来隐名埋姓生活,李家的产业势必要明转暗,才方便她经管;李菡瑶若真死了,李氏族人定会掀起纷争,为免烦恼,转移了才消停。
落霞道:“这是个法子。为父即刻给你李叔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只是我们得罪了温巡抚,温家在京城也有些势力,倘若他阻你入仕,你要怎办?”
落无尘从容道:“李妹妹失踪一事尚未查明,他暂且不敢动手。至于将来,李伯父已将儿子举荐给鄢大人,将来投到王相和梁大人门下,不成问题。”
落霞见他有筹谋,放心了。
然仅仅过了两天,李卓航便从徽州传来消息,说王相被安国扣押,朝堂局势骤变,鄢计已经被迫害致死,让他们急速预备,他要将太平工坊转手。
落家父子震惊万分。
落无尘沉重道:“儿子暂时不用入仕了。”
落霞茫然点头。
准确来说,是不能入仕了。
时势造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际遇,眼下对落无尘来说,显然不是科举入仕的好时机。
即便考上了,只要有人在嘉兴帝面前透两句话,说他与李菡瑶如何如何,天子心里便会扎根刺。当然,若是个襟怀磊落的君主,这算不得什么;但就目前嘉兴帝的所作所为来看,可不是什么襟怀磊落的君主。
简繁对鄢计下手,是个风向。
官场上都是人精,嗅觉灵敏。
很快,温巡抚朝落无尘父子施压了:他借配合钦差大人追查李菡瑶下落为名,责令景泰知府查封李家,说有人揭发李菡瑶死遁抗旨,要搜拿李菡瑶。
李家一旦查封,买卖将瘫痪。
江如蓝的船厂也要受到影响。
落无尘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李菡瑶也比不上李菡瑶有势力和实力,可调动一定的人力物力与对手相抗他要如何破解这困局?
少年胸有成竹、毫无怯意。
李妹妹正在看着他呢!
他绝不会让李妹妹失望!
李菡瑶确实在留意落无尘。
湖州某个小镇的河埠头,停靠了许多的乌篷船、小渔舟,都是来卖谷粮的,因为这粮商出的价,比别家高了两文钱,引得方圆百姓把仓底都倒出来了。
排在后面的船主人大声询问前方船上的人,问价钱如何、斤两克扣等会影响他们收益的一切琐碎要点,并在心里合计自家能卖多少钱,可能令手头宽裕些。
等计算完,个个都笑了。
秋阳暖暖地照着,河岸上大杨树和垂柳静静地立着,一波波的船来船往、人上人下,搬运粮食,得了钱再拖儿带女地去镇上买东西,呼爹叫娘、人喊狗叫,喧嚣声随着水波荡漾,营造出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粮行廊檐下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穿天青色锦袍,白面如玉,左右各立着一个俏婢,台阶下还有四个小子束手待命,正看着院里众人秤粮食。
看了一会,少年信步走出来。
走到河堤上,看埠头大小船。
两俏婢紧跟在他身后,到外面,脸上神色活泼了些,瞧着河里热闹景象低声笑语:
“没想到这么多人。”
“还是少爷会做买卖。”
少年听了只微笑,不说话。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埠头来回查看,防止乱了秩序,一抬眼看见河堤上的少年,那品貌、那气度,他是不懂诗文,否则定会念“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忙过来赔笑叫“好公子。”
两俏婢听了掩口轻笑。
好公子姓郝名凡,郝公子。
郝凡却做出与他清雅温润的形象不大相符的豪放动作一撩袍角,抬腿踩在大杨树的身体上,望着埠头问:“杨四,你估摸着这还能收几天的?”
杨四是此地的地头蛇。
郝凡来收粮,先收伏了他。
杨四笑道:“怕是还有两三天。”
郝凡沉吟道:“两三天……”
他等不及呢,有事儿。
杨四却误会了,以为他吃不消了,毕竟这粮价太高,收的越多,本钱压的越多。
他走近公子,低声道:“公子,不是我说,价钱不用抬这么高,比城里高一文钱就成了。公子硬抬高了三文,白吃亏!要不公子降降,我去说?”
郝凡瞅着杨四不语。
杨四被他莫测的眼神瞅得心里发毛,正要再表白、讨好几句,就听他道:“爷是要做长远买卖的。”
杨四急忙点头,“小的知道。”
郝凡道:“做长远买卖,就不能心太黑。我从小就听爹教导: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买卖才能做得长远,才能建立口碑和招牌;心黑手狠,那是做一杆子买卖,下次谁还找你?砸招牌的事不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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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好烦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