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姑娘用脑就行
胡察觉她行动迟缓,忙转身来帮她。
李菡瑶觉得自己拖累他了。
她喘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道:“胡,我是不是很没用?才划这点……远,就不行了。”
胡道:“姑娘下水少,自然生疏。”
说罢,拖着她往前游。
又划了一会,李菡瑶实在不能了。
她看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尖嘴埠,苦笑道:“胡,你和品茗,小时候虽然穷,却不知,我这样的富家千金,也活得不容易……呢。我很小就,学这学那,很辛苦。学了许多,我为自己,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而沾沾自喜。可是,今儿我发现:不会游泳的姑娘,还是无用!”
胡肃然道:“姑娘,你不用学这些。你只需用你的脑子指挥我们。来,背姑娘!”
他不由分说脱下身上外衣,往背上一披,算是做了个隔离层,然后背过身,将李菡瑶负在背上,大力挥动手臂,令肌肉坟起一块块,遒劲有力。
情况紧急,李菡瑶趁机歇息。
她一放松,脑子便昏起来。
她信任胡,才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却始终保持一份警惕。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子轻微震动,胡轻唤“姑娘”,才唤了一声,她便醒来。
“到了?”
“到了。”
李菡瑶坐在岩石上,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环境,一边轻声问胡。
胡虽竭力克制喘息声,但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和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潮表明他的脱力。
李菡瑶道:“辛苦你了。”
胡道:“还好。姑娘可走得动?”
李菡瑶坚决道:“走!”
两人便猫腰朝尖嘴埠埠头行去,只走了十几丈,拐过小山包,眼前便霍然开朗:河湾内泊着两艘大船,岸上还堆着许多货物。都是些米粮菜蔬等物。
之前,胡探听到一些情况,回禀给李菡瑶,李菡瑶推测:陈飞这支私军大约三千人,驻扎在某海岛上。屠杀江家满门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从江家劫走许多财物,又买了许多米粮等物,看样子为避风头,要回去潜伏一阵子了。毕竟此案重大,钦差大人正在江南。
李菡瑶一看那两艘船,眼中便射出寒光,“是他们!”
胡忙请教:“姑娘怎看出的?”
李菡瑶道:“这是江家的船!”
胡诧异问:“姑娘认得江家的船?”陈飞和潘子玉这么蠢,霸占了江家的船,竟不做掩饰?
李菡瑶道:“他们换了帆、刷了字,但我就是认得。胡你记住:凡事只要用心去察看,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世上人的五官都一样,但除了双胞胎,从无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这么大的船了,怎么可能造得一模一样呢?你看那主舵,那是我帮澄哥哥改造的!”
胡什么也没看出来,却郑重道:“记住了!”
此时,船上十几人都集中在二楼甲板上,看着远处江家船厂的大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胡轻轻吹了声鸟鸣。
静待了一会,一汉子走来。
“胡公子。姑娘。”
“船上人多吗?”
“都去救火了,剩下的人都在上面看火。”
这人是胡的手下,也是刚才趁乱时才混进来的,已经察看一遍两艘船上情形了。
李菡瑶道:“走!”
于是那人在前引路并望风,胡和李菡瑶跟在后面,左躲右闪,来到船边,翻上船去。
李菡瑶熟门熟路,直奔前舱下面。下面原是水手操控桨轮的舱室,如今安装了机器,李菡瑶要破坏这机器。
两艘船呢,他们时间很紧。
到里面,一个人没有,只见嵌在暗槽中的大铁疙瘩,只露出一部分,另一部分隐藏在下面。那个铁外壳似乎刚被人掀开过,尚未密封严实。
李菡瑶指一处,“从这把盖子掀开!”胡忙从怀里掏出锥子、矬子、扳手等物,并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一卷引线,开始忙碌起来。
李菡瑶警惕地听着外面动静。
须臾,胡打开了盖子。
李菡瑶指点“往这里扎!”
机器里面更复杂又陌生,胡丝毫不认得,只按李菡瑶指点,向一密封橡胶圈扎去这东西,他见过李家马车的车轮,也是类似的材料也没扎烂了,只扎了几个小洞。然后,安置引线等埋伏。
一切顺利,三人急忙出去,迅速摸向第二条船。
这船上的人也都聚集在上面,是以他们顺利地进了前舱下面,然还没等动手,外面进来人了。
望风的同伴急忙发声提醒。
李菡瑶和胡情急之下,无处可躲,一个藏在座椅后,一个藏在门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杀人,以免暴露了行迹,引起对方警惕,坏了大事。
好在那人进来后,直奔一工具箱,翻找了一阵,拿了不知什么东西,又匆匆出去了。
两人才松了口气,又出来。
这次很麻烦,那盖子竟然以螺盖密封,胡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舱内本就闷热,他弄得额头上大汗淋漓。
就听外面杂乱脚步响。
李菡瑶催:“快!”
胡抖着手破坏机器、布引线。
同伴探头进来,“他们回来了!”
李菡瑶低声问:“好了么?”
胡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李菡瑶道:“走!”
三人急速撤出,向外跑去。
到了上面,就听那脚步声到了面前,李菡瑶当机立断,道:“进货仓!”迅速越前引路,向左拐。
三人才拐到旁边通道,就听那边一人问道:“公子的烧伤很严重,真的不找大夫?”
一个不成调、破碎、嘶哑的声音急促道:“不!走……快……走……不走……就……晚了……”
先说话的道:“是!”
又吩咐:“立即开船!”
一人道:“大人,货还没搬完。”
先说话的骂道:“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搬完?”
那人嗫嚅道:“船厂才接手就出这么大的事,将军又不在,属下们都以为不走了……”
“放你娘的屁!不走货就不搬上来了?”
骂着声音远了。
李菡瑶不敢再听,双方只隔着两层船板,现在船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若不能及时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可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左躲右闪,迅速进入货仓。
货仓里都是箱笼、篓子等物,藏身是极容易的,可是他们不能一直藏在这里,要赶紧离开。
船身一震,启航了!
胡紧张问:“怎么办?姑娘。”
他们刚对机器做了手脚,这些人赶着逃跑,必定会启动机器加快速度,而照李菡瑶谋划的,机器运行一个时辰后,船就要爆炸,那时连他们也休想活命!
第196章 海上鲜花
“再等等。”李菡瑶冷静道。
现在船上肯定戒备森严,等他们离开三江口,到了海上,感到安全了,便会松懈,那时再想法逃离。
三人便屏息等待。
可是胡还是着急。
他着急的原因,李菡瑶也想到了:这里没有沙漏,要等多久呢?万一过了时辰,他们万难幸免。
李菡瑶见旁边一篓子里插了一圈细竹,仿佛给篓子围了一圈篱笆,护住里面的货物,便伸手去拔竹。
胡忙伸手帮她。
很快拔出一根来。
李菡瑶轻声道:“弄断了。”
又在竹支中间比划了一下。
胡便从足踝处拔出一支匕首,在李菡瑶做记号的地方刻出一圈印记,然后双手攥住两端,用力一折,断了。
李菡瑶拿过短的那支,低声道:“帮我留意外面人来。”
胡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却坚定应道:“是!”
李菡瑶便盘腿坐下,右手将短竹像握笔一般提起,虚悬着手腕,在船板上写起字来。只是虚写,短竹并未接触船板,但她举轻若重,一笔一画都仿若落在纸上。
她并非写什么秘技,就是《劝学》。一遍写完,又从头再来,心无旁骛,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危险,仿佛要跟随这些比海盗还凶残的私军扬帆远航。
胡看得敬佩不已在这种情境下,还能从容镇定若此,姑娘真非常人也;他就做不到,一直心焦。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恐打搅了李菡瑶。他相信李菡瑶能带他们逃离,现在正想办法。
李菡瑶第四遍《劝学》写完,忽抬眼,对胡道:“留意外面动静,找机会离开。”
胡大喜道:“是!”
他都急得头顶冒烟了!
李菡瑶低头,继续写。
平日她习字,一篇《劝学》大概需要两刻钟。她便以此来估算大概时辰。写了四遍,约莫一个时辰。
胡和心腹悄悄出去探了一圈,很快转来,激动地对李菡瑶道:“姑娘,到海上了。附近有许多岛。我观看地形,似乎到了蓬莱(虚拟)。”
他如此激动,是因为并未到茫茫大海上,逃生容易。
李菡瑶双眼也骤亮,道:“好!”
又问船上防守可严密。
胡欢喜道:“松了许多,都回舱歇息去了。”
李菡瑶严肃道:“别大意。这楼船的二楼上设有望塔,可远观四面八方。不过,我们下水应该不会被发现。你们听好了:待会下了水,先沉在水下不要动,等船行远了,再往挑选岛屿上岸,寻回去的路。”
胡激动道:“明白。”
他就知道姑娘胸有成竹!
他也不能太废物,在货仓内找到一圈绳索,待会可将李菡瑶安全坠下水,而不是“扑通”一声丢下海。
那时已到傍晚时分,三人悄悄潜伏到船尾,胡将绳索拴在李菡瑶腰上,低声道:“姑娘先下去。”
李菡瑶再顾不得形象,在胡帮扶下,迅速翻过栏杆,手扣在船舷上,像只大青蛙。
胡低声道:“放手。”
李菡瑶松手,顿时悬身悬心。
胡用力扯紧绳索,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下放,直至李菡瑶挨着水,才放松;那船便拖着李菡瑶向前奔,水面被拖出一溜白色水花,像一条通道。
胡急忙将绳索拴在栏杆上,和心腹随从先后攀下去。一落水,便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那水花通道这才断了。
楼船迅速远去。
三人在水中串成一串,静静浮着不动,直到船去远了,才敢将头探出水面,摸一把脸上的水。
胡一拽绳索,将李菡瑶拉到面前,喜悦道:“姑娘。”
能逃出生天,李菡瑶心中也激动,却无暇激动,四下打量大小岛屿,就见左后方岛屿山峰耸立,林木茂盛,林中透出屋脊飞檐,正是蓬莱岛!
“上那去!”她命令。
“是!”胡兴奋道。
三人便往那边划去。
蓬莱岛李菡瑶来过的,岛上的普济寺大殿巍峨庄严,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可以极目远眺海上,便急忙要赶去,亲眼看那两艘船在海上爆炸。
被这念头支持,她奋力划着。
胡将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腰上,拖着她向前,直到蓬莱岛,她竟没觉得累。
到了普济寺,胡找知客僧弄了身僧衣,让李菡瑶换上,也不进殿拜菩萨,就在外面站着,遥望海上。
那两艘船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怎么还不爆炸呢?
李菡瑶看得出神。
正想着,忽然海的尽头燃起一簇小火苗,眼看着火苗膨胀,像一朵火红的鲜花绽放。
胡激动道:“成了!”
这一刻,他对李菡瑶的佩服无以复加。
李菡瑶依然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那火红的鲜花久久不熄。
又过了一刻钟,第二朵火花绽放,两朵花开在海的尽头,就像浮在海平线上,鲜艳、绚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
李菡瑶转身。
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站在身后,旁边站的却是李菡瑶的老熟人黄山翠微寺的智善和尚。
智善双手合十招呼“李施主。”
李菡瑶不应声,却盯着他不放。
袈裟老和尚望着海尽头的两朵火花,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苦海无边……”
李菡瑶忽然打断他,道:“我并不觉得苦。”
两和尚一齐看向她。
李菡瑶坚定道:“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并不觉得苦!我也不想上岸!佛祖普度众生,安抚他们憔悴不堪的心灵;我誓要涤荡这世间的不平、惩奸除恶,还天下朗朗乾坤、世道清明!让女人不苦,男人也不再觉得苦!”说罢,小下巴高傲地扬起,挑衅地看着两和尚。
袈裟和尚再念“阿弥陀佛!”
李菡瑶再宣誓:“若要因此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清脆、坚定,掷地有声!
她举起手掌,迎着晚霞照着白皙、纤细的手,在晚霞的映照下,似乎通透。
李菡瑶看见了血!
今天,她杀了许多人。
可是,她不后悔!
她亦不害怕!
第197章 英雄救美
智善和尚咧咧嘴,想起多年前在月庄,李菡瑶还是小女孩时,振振有词地对他道:“……我要吃鸡!虎吃豹,豹吃狼,狼吃兔纸,兔纸吃小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我怎们就不能吃鸡?”又威胁李卓远道:“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
几年过去,她决心不改!
袈裟和尚凝视着李菡瑶,见她清秀的小脸稚气未脱,杏眼漆黑、纯净,然目光坚定,身形不动如山,竟未她指责她,或者劝她向善,只轻声道:“望施主心怀众生,莫忘初心!”
李菡瑶道:“那是自然。”
说罢抱拳道:“告辞。”
和胡等人转身离去。
袈裟和尚望着她背影,默默无语。
智善叹道:“唉!”
袈裟和尚瞅他一眼,转身进殿,召集众僧做法事。
李菡瑶三人到渡口乘船,返回三江口。那时,天已黑了,夜空中一片璀璨江家船厂的大火居然还在烧!
李菡瑶这时也有闲心了,站住仰脸看了好一会,道:“照得还怪亮的,把大月亮都压下去了。”
胡道:“嗳,不用打灯笼了。”
李菡瑶想起江家满门,想到外祖父、大舅舅和表哥经营这船厂的辛苦操劳,即便成功地歼灭仇敌,也开心不起来船厂没了,外祖一家也活不过来了!
她默默地转身就走。
小院内,墨竹正焦急地在院中打转,一时跑到院门口张望一番,已经不下三四次了。
这次,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墨竹急忙迎向门口,“姑娘,你可来了!”
李菡瑶问:“可是有什么事?”
墨竹道:“观棋和落少爷都被陈飞的人捉去了。”
胡忙问:“现在在哪儿?”
墨竹道:“被陈将军带去湖州了。”
李菡瑶吃了一惊,想:姓陈的又耍什么阴谋?
正想着,就听墨竹又道:“还有舅太太……”
李菡瑶忙问:“舅母怎么了?”
难道被抓起来了?
这也可能。官官相护,江家船厂刚交接便付之一炬,官府恐怕要怀疑大舅母蓄意使坏。这时候,她当仁不让,要出面收拾残局、应对官府。
墨竹却道:“舅太太没了!”
李菡瑶道:“胡说!”
墨竹难受道:“墨竹怎敢拿这事胡说!听人说,晌午的时候,舅太太交接完,说还有些事,让媳妇婆子们先走,还叫把车也赶回去。婆子们便先出来了。跟着船厂就起了大火。火势太大,舅太太没能跑出来……”
李菡瑶呆呆的怔住。
胡吓坏了,认为这是他的失职。慌得他揪住墨竹问这问那,问消息可确实,问可见到尸首了?认出是舅太太了吗?还有,火灾现场现谁在主事等等。
墨竹一股脑回禀道:“……靖海大将军巡海回来了,但是又赶去湖州了。大将军走之前,派属下副将带一支水军来三江口,协助官差救火,处理善后。还命令县太爷羁押所有证人、船厂工人,尸体都不准处理,等钦差大人来查证这案子。看样子是和陈将军打擂去了……”
墨竹一向机灵,想着陈飞去霞照了,靖海大将军也去了,姓陈的又抓了落少爷和观棋,他一肚子坏水,不晓得要干什么坏事;再者李卓航又派人送了信来,这些事都要赶快让姑娘知道,姑娘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李菡瑶听后,强忍心酸,暂将江大太太的事放在一旁,问道:“爹爹信呢?”一面向屋里走去。
墨竹忙从怀里拿出信。
李菡瑶看了李卓航的信,才明白陈飞竟然诬陷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勾结谋反。
她蹙着秀眉陷入沉思。
胡和随从在门外守着。
良久,就听屋里吩咐“叫胡进来。”
……
再说陈飞,在几百水军护卫下,乘船往湖州去。
观棋上了船,被带到陈飞面前。
陈飞打量她一番后,道:“李姑娘何必再作此欺人之举?很快就到湖州了,还是换回身份的好。”
观棋问:“你真要送我进宫?”
陈飞道:“当然。”
观棋便不说话了。
下午,陈飞便接到服侍观棋的丫鬟回禀,说观棋已经恢复了李姑娘的容颜和装扮。
陈飞眼一眯,道:“带她过来。”
观棋便又被带到陈飞面前,霍然是李菡瑶的模样。
陈飞并不认得李菡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疑惑她怎能这么快就变脸。他很想扳着她脖子看看那脸的真假。只因他听潘子玉说,之前已细细查过,并无异样;加上逼供落无尘,又惹得这丫头悲愤欲绝,怕再亵渎了她,她烈性上来,一死了之,那时不但自己的谋划落空,且会被钦差大人怀疑。
因而他道:“听说姑娘棋艺无双,可否陪本将军下一盘?”嘴里问着,手却朝旁一挥,便有亲军捧来棋具。
观棋款款上前,在陈飞对面坐下。
“就怕大人不是小女子对手。”
“哦,你倒自信的很。”
“不是自信,是笃定!”
“年轻人自信是好事,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在未摸清对手的底细前,奉劝姑娘谦虚些。”
观棋冷笑不语。
陈飞在观棋手下,还没能支撑到一个时辰。
观棋掷棋起身,嘲笑道:“上次选婿,来的青年才俊跟我的丫鬟一下就是一天。大人这棋也太烂了!”
陈飞:“……”
果然是李菡瑶,够嚣张!
这晚,船停泊在郊野。
水军们用了饭,正交班时,忽然前舱传来火枪声,打在陈飞的舱门上。
顿时,众军蜂拥而至。
搜索后,却毫无敌踪,只在船板上发现炸裂的鞭炮纸屑,陈飞急忙喝道:“快去瞧嫌犯!”
这分明是声东击西。
众军忙分头往落无尘和李菡瑶的舱室赶去,发现落无尘还在,李菡瑶却不见了。
陈飞冷声道:“来人带着李菡瑶,定然走不远,给我搜!”
众军领命,上岸的上岸,下水的下水,分头追踪,一时间,喧嚣声打破了郊野宁静。
观棋跟着前面矫健的身影飞奔,听见追兵来了,心里一发急,足踝一歪,朝江堤下栽去。
第198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前面黑影背后长眼睛一般,旋身往后一捞,虽然捞住了她,却也被她扯下去,两人一起朝下摔去。
堤坝下花草茂盛,观棋摔得不算疼,却被扑下来的黑影重重一压,几乎被压扁在草地上。
救她的人是张谨言。
谨言听见身下女孩儿痛苦地闷哼,心想糟糕,别把人家压坏了,而且这样也太失礼了,急忙一个翻身,想要翻过来;他又恐草扎着了观棋,便顺手搂着观棋的腰一带,要她趴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受伤了。
观棋也想要翻过来,也使劲推他并往外翻,两人合力之下,翻是翻过来了,却使力过度,打了一个滚,还是观棋在下,谨言在上,观棋更被草戳疼了脖子。
观棋生气了,继续使力推他。
谨言惶恐困窘,也继续使力。
于是两人继续打滚,“骨碌碌”朝堤坝下滚去,直到江堤底部,因入秋了江水退了不少,下面平坦,才停止。依然是谨言在上,观棋在下。
观棋气得放弃抵抗,浑身疼痛也没力气再翻了,摊着手脚仰面躺在草地上直喘气;谨言尴尬之极,急于起身,手撑在某处一个侧翻终于起来了!
然而,手下柔软之极。
这是按到了哪里?
草地再柔软,也不能如此滑腻!
谨言脑子空白一瞬,其实心中知道手按到了什么,只是理性拒绝面对现实,不敢去想。
观棋差点被他这一撑把胸骨压断了,且羞愤欲绝,不顾浑身散架似得疼,抓住他的手借力,霍然坐起来,狠狠道:“把你手拿开!你一个世家子弟,怎如此轻薄?”
谨言急忙抽手,抽不动。
观棋捉贼似得抓住他不放。
谨言急道:“姑娘,追兵来了!咱们先走,在下回头再跟姑娘解释。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奋力扯,扯她起来。
观棋想起追兵,也顾不得跟他算账了,脑子一转,想出一脱身之计,急忙问他:“你会划水吗?水性如何?我跑不动了。咱们就藏在水下吧。”
谨言道:“尚可。姑娘呢?”
观棋道:“会点儿。咱们先跳水,就潜伏在江边,伏在水底下。他们听到跳水声,定会以为咱们泅水走了;即便搜,也不会下水搜;即便下水搜,也无法一寸一寸地挨着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谨言赞道:“此计甚好。”因不放心她,不由分说拉起她手纵身一跃,就听先后两声“扑通”。
那声音很大,追兵听见了,急忙吆三喝四地跑来,点了许多火把,在江边照来照去,不见人影。
一人道:“定顺水跑了。”
另一人道:“不可能!那李姑娘娇娇弱弱的,跳了这江还能活?肯定又是诈。咱们且在岸上搜搜。”
众人忙分头往前往后搜。
另一人道:“你别被姓李的丫头迷惑了。那就是个女魔头,心狠手辣,没准会水呢!她早跑远了,咱们还在这傻愣愣找,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找不着她。”
这时,一水军急急跑来,说陈将军招大家回去。
大家忙聚拢来问情况。
一人问“为何不叫我们找了?”
来人低声道:“出事了。三江口派人送信来,说江家船厂烧了。颜将军也回来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不过,却不约而同向回走。
须臾,江畔就安静下来,唯有空中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下方的江水,滚滚东流去。又过了一会,陈飞的船逆流而来,竟连夜启程了。江畔彻底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下游某处水轻轻响动,一个人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身后还有人托着她脚,好容易爬上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瘫倒;跟着又上来一个。
张谨言上来便喝道:“走!”
他惦记着刚才水军们的对话,还有陈飞连夜赶路,急于回去禀告靖海大将军,所以急迫。
观棋又累又冷又饿。
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也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勉力爬起来就走,嘴里道:“你将门虎子,竟然拉不住我?”原来她想起之前谨言轻薄她的事,怀疑谨言是故意的。这些世家公子哥儿最是风流,最喜欢到处留情!
谨言还以为她忘了呢,谁知不肯放过自己,窘道:“李姑娘,在下真不是有心的!我们男儿也是有名节的,轻薄了女子,自己也失了清白。”
这观点来自表哥王壑。
观棋猛然站住脚,质问道:“你的意思我污了你清白?”
谨言急忙道:“不是不是!”
观棋道:“你明明就是!”
谨言道:“……”
事实上,确实是如此。
按道理,他得娶李姑娘。
谨言脑子有些乱。这事儿来得有些突然,他得好好想想。他的身份特殊,可不能随便就娶妻。
观棋见他不说话,越发生气。
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她顶着李菡瑶的名头,怎能让姑娘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她待要说出丫鬟的身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潘子玉和陈飞要送李菡瑶入宫。这件事尚不明朗,万一无可转圜,姑娘又不想入宫,她打算代替姑娘入宫,这才将计就计、扮作李菡瑶。所以,这身份不能说破。
观棋一想到张谨言以为他跟李菡瑶有了亲密接触,也许会想这想那,就心堵极了,这事又不能赔偿;待听见张谨言说什么“男人也有名节”,更是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也不能发!
观棋冷静下来,设想若是李菡瑶真遇到这情形,会如何处理呢?想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她轻笑道:“世子身份特殊,恐怕不能随便私定终身,而我是一定要招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的。世子若不能入赘李家,最好忘了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张谨言听见“私定终身”、“找赘婿”、“开枝散叶”,又窘又怕,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定不告诉任何人!”
观棋道:“世子不要小女子负责就好。”她终究不肯白白吃这个亏,口头上讨回便宜也是好的。
张谨言:“……”
他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忍不住设想一个可能:若是他肯入赘李家,难道李菡瑶就要招赘了他?不是说要经过棋艺考较吗?他的棋艺可比不上表哥。表哥连李姑娘的丫鬟都没能下赢,他如何能是李姑娘的对手?难道因为之前的碰触,加上他对李姑娘的救助之恩,李姑娘要对他网开一面?
世子觉得,这美人恩有些难以消受呢。
月色清冷,若是白天,观棋便能看清他的郁闷和窘迫,麦色的脸变得黑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在旷野中默默地赶路。
观棋跟不上张谨言。
张谨言忍了一会,终究忍不住,对观棋道:“李姑娘,这样走太慢了。我背你如何?”
请假条
这两天母上大人来了。前两天还好,昨天我感冒了,昨晚翻了一夜。今早五点起来送她上高铁,原以为回来就能码字,谁知严重了,还低烧,身上实在无力,估计码出来也不知所云,决定还是请假休息一晚,抱歉,美女们别等了!
第199章 当伶俐丫鬟遇见实诚世子
观棋断然道:“不必!”
为表示她不会拖累谨言,她加快了脚步。然干时秀美的绣花鞋轻便柔软,经过水一泡,先是一踩就“咯叽咯叽”,走长了也没那么跟脚,开始磨脚。
渐渐的,脚底磨出水泡。
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谨言虽有意放慢脚步,但因为心急回去报信,加上他来时将马匹寄存在一户农家,心里想着只要取了马,就有代步的了,因此又忍不住加快脚步。
他时快时慢,令观棋怀疑他是故意的,心中怨念不已。
好在路再远,也总有走到的时候,很快他们到一个村庄,还只在村头呢,还没进村呢,便惊起一阵狗吠,在深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仿佛强盗来了。
谨言低声道:“你且等等。”
说罢上前,敲响了村口那家门,给了一小锭银子作为谢礼,取了马匹,牵着转身走来。
到观棋面前,谨言站住。
“上马吧。”
说完,两人都不动。
月光静静地照在旷野,谨言对着沐浴月光的少女踌躇:“让她坐在前面,还是后面呢?”
观棋坐在前面,他抱着观棋的腰,这未免尴尬;若他坐在后面,观棋抱着他的腰,好像同样尴尬。
观棋静默了一会,诚恳道:“世子骑吧,小女子能走。”
谨言脱口道:“这如何行!还是姑娘骑马,在下走路。在下行伍之人,这点路不算什么。”尚未说完,他便后悔不迭,恨不能收回刚才的话。
他为人诚实,拙於言词,却并不蠢笨。观棋这话分明是以退为进,他怎会听不出来?若搁在王府,他是玄武王世子、未来的小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事事优先;但在外交结人事,就冲“男子汉大丈夫”这几个字,他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因此一冲动就掉进观棋言语陷阱。
说完了,后悔了!
他远道而来救了李姑娘不说,现在又急于回去向靖海大将军禀告军情,有马,凭什么走路?
他感到自己特别蠢。
表哥知道定要骂他。
观棋没想到他这么实诚、这么好骗,倒不好意思的,假意道:“世子救了小女子,还把马让给小女子骑,自己走路,小女子于心难安。还是世子骑吧。”
谨言急忙道:“李姑娘,咱们别推了。共乘一骑如何?颜将军还等着在下呢,耽搁不得;让在下把姑娘丢在地下跑,在下也于心难安,不如合骑,就好了。”
真好,竟有机会弥补失言!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谨言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李姑娘心地纯善,根本没玩什么“以退为进”,是真的让他骑。
观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干嘛要多嘴?现在好了,是走路呢,还是跟男人同骑一匹马?
她瞅着张谨言,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他的评价,他一点不实诚,也不好骗,精着呢!
谨言催问:“李姑娘,如何?”
观棋勉强道:“就这样吧。”
谨言欢喜道:“姑娘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他把这难题让观棋自己选。
观棋道:“我不识路,坐后面。”
谨言忙道:“如此更好。”
他觉得,观棋坐在后面,自己不用对着他,心里便不会慌张和尴尬,这叫眼不见为净。而观棋之所以选后面,一是不想被谨言抱在怀里,二来不想被谨言盯着瞧;谨言看不见她,她却能一直盯着谨言的后脑勺,心理上有种居高临下,或者暗中窥视对方的优势。
两人都各得其所,甚喜。
谨言道:“姑娘请!”
要上前帮扶观棋。
观棋却翻身上马,姿态甚美。
她和李菡瑶都是会骑马的。
谨言见状,更喜欢了他喜欢女孩子活泼、伶俐些,能骑马更好,不然整天闷在闺阁中,无趣。
他也翻身上马,道:“姑娘坐稳了,抱紧我。”
观棋不敢再矜持,若不抱着他的腰,回头摔下马可就完了,于是伸手搂着谨言的腰。
世子的腰背结实有力。
这是观棋的触手感觉。
她还感觉到:自己刚一抱住世子,世子便浑身一震,脊背僵直了,仿佛不敢动弹了。
观棋也觉得不自在,想要放空脑子,别想这想那,无奈这脑瓜子不是她想放空就放空的,她便想借说话转移自己和谨言的注意力,免使两人都尴尬。
她讪笑道:“世子的腰比我的粗不少。”
谨言正要催马,闻言沉默了一瞬,才道:“在下堂堂男儿,将门虎子,自不能像李姑娘,生一把杨柳细腰。”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跑起来。
背后,观棋懊恼得咬舌头。
这都说的什么话!
她闭眼,暗问自己:“若是姑娘在此,会怎么样?”
无需细想,她便有了答案。
她的心也很快安定下来。
观棋和李菡瑶互换身份,是从李菡瑶八岁那年开始的。
当年李菡瑶女扮男装为墨竹,随李卓航到青华府查账,正逢青华府灾民动乱,差点被刁二鬼掳走。李卓航意识到,女扮男装并不妥,便要女儿恢复女装。
李菡瑶顿感被束缚了自由。
观棋便给姑娘出主意:若是想出去,就用她丫鬟的身份,虽然也有诸多不便,好过小姐。
李菡瑶试后,觉得甚方便。
后来,两人便努力学对方的言谈举止、走路姿势,甚至说话的声音,以防身份互换后被人认出来。
两人中,观棋学得更辛苦凡是李菡瑶学的,她都要学。她也极聪慧,但比起李菡瑶终究差了一层,根本跟不上李菡瑶惊人的学习能力。尤其机械制造方面,她差了李菡瑶老大一截。所以,上次与郭晗玉合作研发织锦、改造织机时,两人便换回原身份,否则观棋无法应对。
原本这是个麻烦,但李卓航将这麻烦变成杀手锏他令李菡瑶藏拙,隐藏在观棋身后行事。
这一藏拙,外人便少有机会见识李菡瑶的真正才学,直到去年织锦大会,她亲手写下那幅气势磅礴的织锦字画,一出手,便为她赢来“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观棋和李菡瑶调换身份时,外形可以借助各种手段,处事经验和才学虽差了些,但她跟在李菡瑶身边多年,两人一块学习、一块起居,又刻意学习对方言谈举止,性情和行事方式日趋一致,身份互换后,一般不熟悉李菡瑶的人是察觉不出的,只在关键时候容易露破绽。
这不,之前她一慌张,便被打回了原形;眼下镇定下来,立即化身为李菡瑶,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放松地搂着谨言的腰,伸长了脖子,在谨言耳边赞道:“世子不仅身手功夫了得,水性也这么好,骑术也绝佳,不愧是将门虎子,令人佩服!”
张谨言忙道:“姑娘谬赞了。”
观棋又道:“世子不必太拘礼。你我二人共骑,乃是事急从权,小女子不会以此为难世子的。”
张谨言脸红了,腼腆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拘泥了,不如姑娘大气。”悄悄地放松身体。
第200章 李菡瑶的人生信条
靖海大将军颜贶才二十四岁,是前任靖海大将军陈勉一手提拔上来的。三年前,陈勉暴病而亡,其身后无人,陈飞等靖海水军各部将都想上位,左相王亨、右相崔渊力排众议,推举颜贶接替靖海将军一职。
颜贶上位后,陈飞等一干阅历资深的将领对他多有不服,这几年生出无数事端。
这次颜贶出海巡查,明面上打的是靖海安邦的旗号,事实上是因为他查知陈飞豢养了一批私军,就藏在某海岛,要亲自去核实并缉拿,以治陈飞之罪。
张谨言很费了些手段,才联系上他,告知来意。他立即返回。一回来,他安排在陈飞身边的人便来回:陈飞抓了李菡瑶和落无尘,已经去霞照见钦差大人了。
颜贶急忙乘船去追赶。
这才有谨言连夜救人之举。
颜贶的船停在一小镇等世子。
半夜时分,谨言带着观棋回来了。两人立即上船,至主舱室求见大将军,颜贶忙请进。
二人进去。
谨言抱拳道:“大将军,幸不辱命。”
颜贶忙还礼道:“辛苦世子了。”又扫了李菡瑶一眼,疑惑问:“落无尘呢?难道……”他不敢说下去,眼中露出沉痛神色。他见过落无尘的,且相谈甚欢,很欣赏这江南第一才子,若无辜丧命,怎不叫他伤痛!
谨言解释道:“来不及救,再者李姑娘说他出卖了李家,就让他跟着陈飞,她有办法揭发他。”
颜贶道:“这怎么可能?”
谨言道:“李姑娘说的。”
颜贶这才仔细打量观棋。
这种时候,观棋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先是依礼拜见大将军,然后静待他发问。
颜贶沉声问:“李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观棋早将他也打量了一番,回道:“潘子玉说,江家和李家勾结大将军,为大将军提供军资,图谋不轨。他抓了小女子,逼迫落无尘招认:此事由其父落霞在两边通传,落无尘曾替其父跑过一趟差事,借机结识了大将军。”
颜贶神情一滞,跟着怒道:“荒谬!”
观棋不语这世上荒谬的事还少吗?
颜贶又问:“落无尘如何应对的?”
观棋漠然道:“他招了!”
颜贶喃喃自语道:“他怎会招了呢?”忽然把目光凝在观棋脸上,好像找到答案一般,慢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不假!”一副看红颜祸水的神情。
谨言忙道:“这与李姑娘无关。是他自己不坚定。”
观棋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颜贶,问:“潘子玉和陈飞这样对付李家和江家,究竟是为潘梅林报仇,还是因为大将军?如果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大将军,说明这一切他们早有图谋。那大将军呢,为何要跟表姐定亲?”
颜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不由愣住。
谨言忙问:“姑娘表姐是?”
观棋道:“就是江姑娘。”
谨言想起来了,不就是跟东郭名一块落水的姑娘嘛,他当时还以为那两人殉情呢,没想到竟和颜贶定亲了。
颜贶被观棋盘问的口气、谨言不信的神情弄得很是尴尬,忙道:“是江老爷子先提的。”
观棋道:“我知道外祖父是有些趋炎附势,但大将军是何等身份,若不愿意,外祖父怎敢相逼?”
颜贶涨红了脸,瞪着观棋。
观棋逼视着他,不肯退让。
良久,颜贶黯然垂眸,轻声道:“本将军曾见过江姑娘,心慕江姑娘活泼纯真。不过此事尚未落定,才交换了八字而已,陈飞他们怎会知晓?”
观棋红了眼睛。
之前她以为江家被灭门是因为李家得罪潘家的缘故,担心姑娘会内疚一辈子;现在看来,这灾祸竟是江老太爷自己招来的,是被靖海大将军所连累。
可怜,江姑娘还不知道呢!
谨言见观棋和颜贶见面就对上了,暗自佩服她的胆量,又唯恐二人闹僵,忙打岔道:“大将军,刚才我们听陈飞的属下说了一件事:江家船厂被烧了。”
颜贶点头道:“我也接到消息了。”
谨言忙问:“可知是谁所为?”
颜贶摇头道:“不知道。”
他看向观棋,诚恳道:“李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共同对付陈飞、潘子玉,还请姑娘能信任本将军,将一些事据实相告,本将军也好仔细筹谋,以免出岔子,坏了全盘计划。江家船厂是不是姑娘烧的?”
观棋困惑道:“将军这话小女子就听不明白了。我外祖家满门被灭,仅剩下大舅母和表姐。大舅母被陈飞逼去三江口移交船厂,我留在府城陪表姐治办丧事,又被陈飞暗中掳来,才被世子救出,如何分身去烧船厂?”
颜贶皱眉,这正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可是除了李菡瑶,谁能在陈飞的眼皮底下烧这一把火?
他沉声道:“请姑娘将事情经过详细解说一遍。”
观棋便从李家接到江如澄的凶信说起,说她连夜赶到江家,江家已经被烧,然后毛强来了,江家因无法完成订单,将船厂抵押给水军;江大太太随毛强去三江口办交接,她留在府城治丧,然后被陈飞的人掳走……
这些事,七分真三分假。
假象之一:江家是在李菡瑶赶到后被烧的;假象之二,陈飞掳走的是丫鬟观棋,不是李菡瑶,是在三江口掳的,不是从府城掳来的。
观棋这么做,是坚持李菡瑶的教导:李家不会依附于任何权贵,不能将底细暴露给任何人。
观棋心中清楚,船厂肯定是李菡瑶烧的,但她绝不会透露给颜贶和张谨言知道,反要百般掩饰。
她也不怕事情泄露,既然李菡瑶从府城来到三江口对付陈飞,其善后肯定处置妥了。
颜贶和谨言深深地迷惑了。
这时,颜贶的属下来回禀:“将军,飞鸽传书。”
颜贶看信后,失声道:“竟有此事!”
谨言见他如此震惊,忙问:“何事吃惊?”
颜贶道:“陈飞的私军,几千人,全部覆灭!”
谨言追问:“如何覆灭的?”
颜贶木然道:“两艘楼船,爆炸了!”
谨言:“……”
第201章 决战霞照(1)
谨言觉得,这定是颜贶的手笔。
他看着颜贶想:颜贶果然非常人,无声无息就断了陈飞的臂膀,难怪能入了舅舅和崔相的眼,可是他连江大太太也能下得去手,太过狠辣,不可深交。
颜贶也瞅着谨言想:不是李菡瑶做的,定是王壑派人干的。王相这儿子果然厉害,一到江南就灭了潘家及其党羽,可是他连江大太太也一块烧死了,下手未免狠辣了些。回头与他相见,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了。
两人都谨慎知趣,没问对方,都看向观棋。
颜贶问道:“素闻李姑娘才智过人。这次又深陷其中,以姑娘之见,此事系何人所为?”
观棋心里痛快又解恨,为免被颜贶二人看出她的异样,她转脸对着窗户,目光炯炯地看着天上寒月,默对江如蓝道:“表姑娘,我们姑娘替江家报仇了。”忽听颜贶问她话,心道:“除了我家姑娘,谁有这能力!”
然她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颜贶追问:“姑娘此言何意?”
谨言也紧盯着观棋。
观棋道:“江家的造船技术,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觊觎的?他们把江家人都灭了,出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颜贶再问:“姑娘可有证据?”
他必须问清楚这事。
难道他错疑了王壑?
观棋反问他道:“那两艘楼船是在何处爆炸的?”
颜贶道:“大约距离蓬莱岛四十里远的海面。”
观棋道:“就是说:那船驶入大海好久才爆炸的,若是人为,为何不在三江口就炸了它?什么人能在海上下手?如何下的手?陈飞的私军难道没察觉?”
颜贶哑口无言,半晌问:“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操作不当,船出了故障,所以开不远,就炸了?”
观棋点头道:“之前曾听表哥说,江家在船上使用机器驱动,非是烧煤,而是烧火油。火油乃是易燃之物,稍有不当,便是灾难。这样的技术,精微细致,江家怎会轻易示人?恐怕陈飞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谨言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
颜贶问:“姑娘可有法子揭露陈飞和潘子玉?”
观棋道:“当然有。”
颜贶忙问:“如何揭发?”
观棋道:“江家被灭门,船厂被抵押,我自然要追查。”
颜贶追问:“可查出什么了?”
观棋道:“事发当晚,潘梅林的幕僚东郭名就在府城;事发后第三天,毛强便上门催逼订单……大将军,小女子尚未查出确实证据,就被掳来了。我的两个丫鬟见我失踪,定会报给我父亲,再往三江口告诉我的舅母。眼下大将军须得做两手准备:大将军自己去见钦差大人,陈述详情;再派人回三江口找大舅母的仆妇和我的丫鬟,令他们将一切的人证物证都送来霞照。钦差大人是临场决断也好,亲赴三江口追查也罢,横竖不能被陈飞抢了先机。”
她这是想办法联系李菡瑶。
她成了李菡瑶,李菡瑶须得化身观棋,再一次隐在她背后,才能进退自如;而且,李菡瑶手上有证据!
颜贶觉得她考虑很周全,几乎不用他补充,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郑重道:“本将军即刻着人去办。”
一面下令也连夜赶路。
观棋这才放心去歇息。
她本是娇弱女儿家,奔波劳累不说,又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入秋了,秋水寒凉,身子骨便受不住了,便有些发烧起来,只免礼支撑着。
还是谨言察觉了,忙叫了军中大夫来替她诊治。
次日上午,陈飞便抵达霞照。
此时的霞照,人心浮动。
江家被灭门的消息已传遍了,官场和商场震动。人们似乎看到了李家的下场,就要步江家后尘!
这种情势下,人心浮动必然的。
然后,陈飞押着落无尘到了,说是落无尘白纸黑字招认,李家、江家勾结靖海大将军,图谋不轨;李菡瑶原本一道来的,却在半路被人劫走,证实李家心虚。
官场商场一片哗然。
李家,这次真要完了!
李菡瑶也无力回天了!
落霞听后,骤然老了十岁。
李卓航安慰他道:“这只是陈飞一面之词。无尘并非无节操之人,岂会轻易出卖李家?”
落霞道:“若他们以侄女要挟呢?”
李卓航便沉默了。
两人都相信落无尘的人品,但也知道:落无尘太清楚李卓航对李菡瑶寄予的希望关键时候,那是宁可李家满门被灭,也要保住李菡瑶,加上落无尘对李菡瑶的感情,选择出卖李家、保住李菡瑶,似乎成了必然结果。
这真让人痛心疾首。
外人可不会想这么深远,众说纷纭:原本崇拜江南第一才子的人对落无尘失望不已,嫉妒他的文人趁机百般踩踏他,闺阁女儿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刘诗雨尤其难过。
曾经,她是那么的倾慕他,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这样纵然保住了李菡瑶,李菡瑶也是生不如死。
刘诗雨跟刘嘉平商量:
“哥哥,咱们要想办法救李家。”
“妹妹放心,为兄正想办法。”
“哥哥愿意援手?”
“对。为兄虽然才智不如落子安他们,看人的眼光和胸襟却不比他们差。为兄一直很欣赏李妹妹的才智和手段,还有人品和胸襟气魄,一般的男儿也比不上。别看潘家和陈飞眼下占上风,输赢尚未可知。自古以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正该在这时候援手!”
刘嘉平眼神坚定不移。
他还有一句私心话没说:那就是冲着江如蓝,他也要倾尽全力救助李家;救了李家,江如蓝在李家帮衬下,便能复兴江家。此事,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诗雨大喜。哥哥在她眼中的形象瞬间拔高,也令她感慨万千:一个人的品行和心性,是要经过世事的磨砺,才能显出本源。哥哥在众少年中并不突出,可事实证明,他比落无尘、东郭名他们都要强。
“胡闹!不许插手!”
他们的父亲刘老爷来了。
第202章 决战霞照(2)
兄妹俩忙站起来,“父亲。”
织锦大会已经过了,刘老爷还特地赶来,是因为刘嘉平兄妹拍买下兴宇,并分股给织工。
此事对刘家影响太大。
刘老爷来后,把儿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猪油蒙了心,被李菡瑶迷惑了,竟跟着掺和这事。李家分股是情非得已,是被潘梅林逼的;刘家为何趟这浑水?
这是要成众矢之的呀!
别说同行会挤兑,官员也不能允许,因为每多分给工人一分股利,当官的就要少得一分。
刘嘉平耐心解释给父亲听。
刘诗雨也在旁帮腔。
刘老爷骂他们天真。
父子这两天闹得不愉快。
现在,刘嘉平又要插手李家的事,刘老爷岂能依他?
在刘老爷看来,李家就像这秋后的蚂蚱,蹦不久了。
以前他支持儿子参与李家选婿,那是李家兴盛;眼下这情形再凑上去,岂不是找死?刘家可不止他们一房,族人众多,能让他们兄妹俩这么作吗?
刘嘉平坚决道:“父亲,这次就听儿子的吧。”
刘老爷大怒道:“你敢忤逆?”
刘诗雨忙拉着父亲的手臂劝道:“父亲息怒,听哥哥说。”
刘老爷道:“听他说什么?都是那些话!年轻人不知世道艰难,意气用事,早晚要吃苦头!”
刘嘉平认真道:“父亲,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畏首畏尾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刘老爷听他言语间隐露出教训自己之意,气得发昏。
刘嘉平并无教训父亲的意思,只因坚决不肯退缩,说话有失委婉,落在父亲眼里便成了挑衅。
他借用历史事实说话:“……历史记载,当年郭织女几次遇难,郭家几次危在旦夕,那些秉持正义的如方家、严家,都因此兴旺了;而谢家、曾家却破家了。我刘家也因此一落千丈。父亲难道要重蹈覆辙?”
刘老爷吼道:“眼前这事能与当年的事相提并论吗?当年郭织女可是将纺织技术无偿转让给九大世家,九大世家都欠郭家人情;李家呢,我们欠他吗?”
刘嘉平道:“儿子相信李姑娘。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刘老爷道:“你被她迷惑了!”
刘嘉平道:“儿子只认事实:我等纺织商家,工人是根本,若一味压榨工人,等于自毁根基。儿子不是被李姑娘迷惑了,而是认同李姑娘的想法和做法。”
刘诗雨也道:“女儿也认同。”
刘老爷道:“你们真要忤逆?”
刘嘉平道:“父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工人就好比那水,咱们若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些,迟早要覆灭!”
他因苦口婆心劝不转父亲,声音也渐渐大起来,到最后有些声嘶力竭地喊,更像顶撞父亲。
刘老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的争吵,也发生在欧阳家、郭家。
郭晗玉一直苦劝父母,对李家伸出援手,查证这件事背后真相,她不信郭家会勾结靖海大将军。
谁料长房二太太杀来了,对着郭晗玉就是一阵数落:“郭家怎么养出你这样好骗的姑娘?一面当众揭发李姑娘,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的,转眼被人家一哄,就傻乎乎地住人家家里了,没日没夜帮人家织锦。织出来也不告诉家里,就让李家得第二名。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呐?”
郭晗玉道:“二祖母,我也没白忙,郭家得第一!李妹妹还付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长房二太太拍手道:“你织的锦,郭家得第一不是名正言顺?给银不是应该的?你干嘛让李家得第二?”
郭晗玉辩解道:“没有李妹妹,我也拿不到第一呀。”
长房二太太对着上下仆妇等摇头道:“你们瞧瞧这傻孩子,人家把她当丫头使唤,她还觉得沾光了呢。哎哟,真是,郭家怎么养出你这样蠢的丫头!”
郭晗玉气得眼泪直打转。
郭嘉懿的母亲、郭晗玉的祖母听了不痛快,道:“二嫂,我这蠢孙女刚为郭家争了脸面!”
长房二太太忙道:“弟妹,晗玉这丫头就跟当年她曾姑祖母郭织女一样,一心织布,不晓得人心险恶。那李菡瑶心机深沉,就跟当年的谢吟月一样一样的。郭织女当年要不是有方家少爷护着,早死八百回了!眼下这李菡瑶可比谢吟月还要厉害,把这些个少年,什么江南才子、京城才子都收的服服帖帖。这手段,这心计,能把晗玉连皮带骨头都吞了!弟妹,她小孩子不懂事,你可不能由着她来。”
郭嘉懿的母亲道:“话不是这么说,晗玉这回在织锦大会上能得第一,的确是和李家合作才有这结果……”
长房二太太不等她说完,就跟她争执起来。
后来不知怎么扯出郭家该不该帮李家的事,长房二太太更加炸毛了,严禁郭家趟这浑水,说李家分股给工人是犯了行业大忌,被人针对怪得了谁?
郭晗玉不忿道:“方家会帮。”
长房二太太犀利道:“方家为何帮李家?还不是方家少爷想娶李姑娘。你傻呀!”
郭晗玉道:“李妹妹不会嫁的。”
长房二太太道:“她真要嫁了倒好了,你们好歹能捡她挑剩下的。她这么悬着不嫁,把所有人都吊在那,你们连剩下的都捡不着……”
郭晗玉实在听不下去了。
……
欧阳家,欧阳老爷磨刀霍霍,准备等陈飞宰杀李家时,自己好割下几块肉来,充实欧阳家。
欧阳薇薇苦劝不听。
欧阳老爷冷笑道:“之前拍卖会上,胡千方百计地拦我,分明就是李家的主意。”
欧阳薇薇道:“那是为爹好。”
欧阳老爷道:“胡说!你别总耸人听闻。就算潘家的东西不能沾,现在是李家要被查封,回头拍卖,难道也不能沾?李家的工人、机器都是顶好的。”
欧阳薇薇道:“父亲!”
欧阳老爷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我欧阳家祖上就是太懦弱了,才一直难以振兴;我不会手软!”
欧阳薇薇焦虑不已。
这些人心浮动都藏在私下,在各家进行,有一个人却被万众瞩目,那就是钦差简繁。
王壑能透过潘家的行动看出:李家若犯事,可能会牵连徽州巡抚鄢计,而鄢计若倒了,会牵连梁心铭和王亨,简繁又怎看不出这案子背后一系列的牵连!
潘家是不敢明着和后族争斗的。
潘家针对的人是王亨和梁心铭。
这夫妻二人一直被嘉兴帝忌惮,潘家制造的这个机会,令陈氏后族很难拒绝,正如他们很难拒绝李菡瑶递上去的机会趁机除掉潘氏一族和潘贵妃一样。
简繁的决定,非同小可。
这决定,关系大靖未来!
七月二十一日,简繁正要借霞照县衙的公堂审问李家、江家勾结靖海大将军一案,颜贶派快马来报:他携李菡瑶和一干证人正赶来霞照,请钦差大人暂缓升堂。
第203章 男人,不可靠!
简繁接信后,心一沉。
这双方碰撞,鹿死谁手?
他固然是钦差,可代天子执法,但这钦差的权利并不能滥用,双方及其背后势力均很强悍,一个处置不好,他不能立功反被碾为齑粉,就得不偿失了。
他谢绝了所有拜访,跟火凰滢乘画舫在田湖漂游。
入秋后,田湖上的风格外清凉,莲子、藕、菱角、芡实和应季的瓜果鲜甜可口,吃着清甜果品,赏湖光水色,听清淡琴音,连人也清淡脱俗了。
火凰滢伏在船头栏杆上瞧荷花,心情淡淡的,像高天上淡淡的云,毫无陪钦差大人的诚惶诚恐,事实上,钦差大人正陪她游湖、弹琴给她听。
这一刻,她是无忧无虑的。
琴音止,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想,安静不成了!
简繁走出来,见火凰滢伏在栏杆上,微微一笑。早上她说冷,披了一层白纱在肩背上,绕到前身,用双臂挽住,轻灵飘逸婉如仙子,也冲淡了那身火红。
简繁在她身边坐下。
火凰滢头也不抬地招呼,“大人。”
简繁见她盯着水面,问:“想什么呢?”
火凰滢道:“什么也未想。”
简繁道:“那本官找点事让你想想。”
火凰滢转过头,看着他,把脸一垮,噘嘴叹气道:“大人就不能让小女子多快活一时?”
简繁失笑道:“没良心!本官可是弹了这半日的琴给你听呢,你陪本官说说话都不乐意?”
说这话时,他的心情有些奇妙:他与她的关系,并不像恩客和卖笑女子的关系,倒像朋友。
火凰滢故作懵懂,眨巴着眼睛问:“大人弹给小女子听的?难道不是大人借操琴来静心?”
简繁道:“不论如何,你听了本官这半日琴乃不争事实,现在该陪本官说说话了。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李家被指控与官府勾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火凰滢嗔道:“我才不说呢。”
简繁诧异问:“你不敢说?这可奇了。你不是一向胆大的很?”
火凰滢道:“案子还没审,都不知怎么回事,说什么?”
简繁道:“你倒谨慎。”
火凰滢道:“并非谨慎,而是实言。不过,小女子另有一番话,大人若不嫌,小女子就卖弄一下。”
简繁微笑道:“愿闻其详。”
火凰滢道:“自古以来,商场争斗、官场倾轧屡见不鲜,含冤受屈者不知多少,然纵观历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所向,不可逆转!”
好一个民心所向!
眼下要顺应民心,就要整顿纺织行业,禁止盘剥工人,就必须要保护分股给工人的李家。
她还是替李菡瑶说话了。
简繁凝视着少女,问:“你为何帮李姑娘?”
火凰滢道:“小女子只是评价历史,与李姑娘何干?”
她不遗余力地帮李家,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不定哪一天,李菡瑶就能帮到她。
她一直提醒自己:男人,是不可靠的!在欢场结识的男人,就更不能托付终身了。比起她接待过的恩客,包括眼前这位钦差大人,她更相信李菡瑶。
简繁望向湖面上连绵的青荷,悠然道:“可惜,李姑娘没听见这番话。本官会替你告诉她。”
他不知火凰滢为何一再帮李菡瑶,但他很乐意看见她这么做。这不仅彰显了她品性高洁,更将她抬到和李菡瑶同等的地位,从而也抬高了他这风月行径。
火凰滢狐疑问:“大人究竟何意?”
简繁道:“秉公处置!”
他刚出来时,就已经有了决断,要公正地审理此案,不偏不倚,不站在任何一方。
君弱臣强,常使君臣相忌。
靖康年间,先帝刚登基时,就曾忌惮猜疑三王,但先帝善用人,重用王亨、梁心铭等一批新臣,铲除了谋反的白虎王,惩治了欺瞒两代君王的左相,清吏治、重农桑,颁发《劳动法》……这一系列举措,稳定了朝政,在短短几年间便扭转了君弱臣强的局面,熟练驾驭群臣。
如今的朝堂,又是君弱臣强。
嘉兴帝也想学先帝提拔新人为己用,然他每重用一个人,这人必不得好下场。尽管这些人犯事的证据确凿,尽管这些人并非经由王亨和梁心铭之手处置,嘉兴帝依然怀疑是他们所为。因为以他们的能力,若要保一个人怎会保不下?不肯保,说明他们夫妻就是要除掉这个人。到如今,君臣关系愈来愈尖锐,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眼下,谁能帮皇帝除了王亨和梁心铭,便能成为皇帝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这两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潘梅林谋算的很不错,可惜时机不成熟,至少简繁就不肯冒险成全他,于公于私都不肯。
“本官也是有雄图大志的。”简繁看着湖面喃喃自语。
初入仕途时,他也是一腔热血;宦海沉浮二十年,磨平了他的锋锐,双眼却是清明的。这清明的眼看得很真切:嘉兴帝那都提拔的什么人哪,以王亨和梁心铭的性子,又受先帝临终嘱托,如何能容他们。
嘉兴帝,不如先帝多矣。
也许有一天,简繁为了自保,会选择替嘉兴帝除掉王亨和梁心铭,但绝不是现在。
火凰滢心情大好,伸手从旁边桌上盘子里拈了个莲子送到简繁嘴边,笑道:“大人果然有魄力!”
简繁虽知她奉承自己,听了也觉悦耳。
他就着火凰滢的手吃了莲子,笑吟吟地看她探身出去,够着掐船边的莲花,一面想:王壑怎一点动静都无?
七月二十二日午,颜贶到。
简繁宣布,下午升堂。
他没有收押李菡瑶(观棋),理由是:落无尘的供词尚未经过审问,尚不能断定李家的罪行。
于是,观棋便回李家去了。
张谨言也回到方家。
王壑听张谨言说,江家船厂烧了,陈飞两艘楼船被炸、私军几千人被灭,双目骤亮。
谨言见他这副表情,惊问:“哥,难道是你?”
王壑瞅他道:“你也不想一想,我就有那个手段,还能分身过去?”他猜也不是颜贶。颜贶要知道这些私军,不可能看着他们灭了江家;若说是事后惩治,颜贶那时刚回来,也不可能。那就只能是李菡瑶了。
谨言不好意思道:“我以为哥另出奇招。”
王壑心想,出奇招的是李菡瑶。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心里痒痒的厉害,恨不能马上见到她,当面问她。她是肯定不会说的,但他会百般试探,想必两人暗藏机锋的对答会十分的有趣。然这时去见她并不合适,他便反复盘问谨言,救李菡瑶的经过,以及她的一言一行。
第204章 江南第一才子
这一问,王壑心里不自在了。
好一出英雄救美!
还有,谨言言辞闪烁、脸颊微红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没空纠结了,钦差大人即将升堂,方逸生命人来催他们赶紧去县衙,晚了没位置。
原来,方逸生、刘嘉平联络众商家,以江家被灭门、潘梅林曾图谋李家家产为由,要求钦差大人公开审理此案,否则难以服众,唇亡齿寒,他们寝食难安。
简繁正要立威扬名,慷慨应诺。
上午,湖州巡抚、湖州按察使和景泰知府等官员匆匆赶到了。之前潘梅林一案因处置的快,他们没来得及反应,也就没来;谁知现在又扯出李家和靖海大将军勾结,他们身为湖州地方官,再坐不住,急忙赶来。
午后,临湖州巡抚带着一干下属官员也匆匆赶来,为的是江家灭门案,特来向钦差大人请罪。
简繁一概不见,却也没让他们回去,只叫他们等着。他要即刻升堂问案。审问中不论涉及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的任何人和事,所有官员全力配合。
众官束手听命,心中惴惴不安。
未时一到,县衙大门敞开。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一拥而入。
王壑他们来晚了,挤到仪门内,竟再挤不进去了。方逸生眼珠一转,便拿银子跟站在前面的人商量,要买他的位置。这招好使,很快他们站到前面去了。
到大堂门口一看,宁致远、刘嘉平等人都在,还有几个俊俏少年看着脸熟,却不知是何人。再仔细一瞧,却是女扮男装的魏若锦、郭晗玉、刘诗雨等女。
看见她们,王壑想起李菡瑶。
他无心与众人寒暄,将目光投向大堂上方,只见简繁端坐在中间公案后;堂下,颜贶和陈飞分坐两旁。
正看着,简繁把惊堂木一拍,堂下便静下来。
简繁喝道:“带落无尘!”
很快,落无尘被两个衙役带上堂,依旧是一身白衣,步履从容,经过王壑方逸生等人身边时,还朝他们轻轻点头,面对他们的怒视,眼中并无羞惭之色。
郭晗玉小声骂道:“亏他有脸见人!”
刘诗雨心情复杂、默然无语。
方逸生目视落无尘道:“表妹别这么说。人家可是痴情种,没准这都是为了李姑娘呢。”
他本是讥讽,却一语中的。
只有王壑,见落无尘这样反心定了,炯炯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走上公堂,看他如何应对。
落无尘在堂中跪下,道:“学生落无尘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道:“落无尘,本官问你:你可曾对陈将军招供,说李家向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资军费、图谋不轨?”
落无尘抬头,断然道:“不曾!”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陈飞眼皮跳了跳,忍住没开口,只看着钦差大人。
简繁翻出落无尘的供词,往案上一拍,喝道:“那这供词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账目证据。”
落无尘道:“请大人传李姑娘上堂,学生才好细说缘由。”
简繁道:“带李菡瑶!”
衙役们急忙去传人。
李卓航和观棋便上堂来。
王壑紧紧盯着“李菡瑶”,然观棋根本没看他,也没看其他人,一进来就盯着落无尘了。
“民女李菡瑶见过钦差大人。”
“小人李卓航见过钦差大人。”
“李卓航,你且退到一旁。落无尘,李菡瑶来了,你有什么话快快讲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饶你!”
落无尘道:“是,大人。”
又道:“请大人细看供词。”
简繁忙低头,正准备细细从头再看一遍他的供词,忽听他在下边高声念道:“嘉兴六年春三月十二……”念的正是供词上的内容。才听完一句,简繁便觉得不对:供词内容一字不少,断句却变了。断句一变,内容即变。原本是一篇揭发李家向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资的证词,现在听来,不过是讲述一次寻常的结账经过。
简繁擦擦眼,从头再看。
断句不同,其意不同。
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李卓航、观棋都听傻了。
李卓航看着落无尘欣慰地笑了他终没看错落无尘,没让他失望;落霞贤弟心安了。
观棋满眼不可思议,想的是:他怎么想出来的?当时潘子玉逼得那么紧,都没给他思考的机会。他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绝妙的应对法子?
方逸生等人都恍然大悟,都佩服地看着落无尘江南第一才子,名至实归!
郭晗玉又骂错了人,满脸纠结,心想下次真不能再莽撞了,人家都没开口,偏自己多嘴。
只有王壑,目光炯炯看着观棋,看她对落无尘这表现是什么反应,可有感动、心动。
陈飞霍然站起,大声道:“大人,他狡辩!”
简繁沉声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怎是狡辩?”
陈飞道:“既未断句,便可任意解读。下官之前解读的是指控李家,大人解读的也是指控李家。他现在反口,岂不是狡辩?该以大人解读为准。”
简繁冷冷道:“你怎知本官解读的是指控李家?”
陈飞道:“若非如此,大人第一次看这证词,怎不责问下官?又怎会以此来审问落无尘?”
简繁:“……”
这确是事实。
落无尘既要骗过潘子玉和陈飞,行文当要遵从人们的断句习惯;刚才重新断句,虽然也念得通,却让这分证词陷入模棱两可的境地,他该以哪个为准呢?
现是公审,他不能有任何偏私。
他便看向落无尘。
落无尘立即道:“大人,学生要告陈将军,用卑劣的手段逼供学生,其心险恶!”
简繁忙问:“什么手段?”
落无尘道:“当时,潘子玉以李姑娘的性命威胁学生,学生不得已,才写下这份证词。否则,以学生与李家的渊源,怎会出卖李家?故而学生以为,这份证词的解读,不该按字面的意思来,需等到学生面见钦差大人时,由学生对着钦差大人亲自解读,添上断句,方能作数。”
观棋立即道:“对。大人,潘子玉百般逼迫落少爷。落少爷无奈写下证词。民女为此还大骂了他一顿呢。”
简繁道:“有理。准!”
第205章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陈飞道:“大人,末将不服!”
简繁道:“本官就让你心服。”
因对他道:“你身在靖海大将军麾下,虽官居三品,统帅几万水军,却无审问断案的权利。”
陈飞承认道:“是。”
简繁又问:“之前,这案子也未经地方官府过堂审问?”
陈飞再答道:“是。”
简繁道:“本官接手这案子后,今天是第一次升堂审问,落无尘也是第一次在公堂上解读他的证词。既是第一次,何来反口一说?除非这案子经地方官府审问过,而落无尘又在公堂上按之前的断句招供过,眼下才算反口。”
陈飞:“……”
他心里后悔不迭:他和潘子玉原计划是要经三江口的县衙初审,给李家和江家定罪的,只因时间紧迫,当时他接到暗线报信,说靖海大将军回来了,所以才匆匆押了落无尘和李菡瑶赶来霞照,让钦差大人审问。
谁知落无尘竟在证词上做文章。
这些该死的文人,果然阴险!
陈飞虽是武将,人到中年,这些年在军中也长了许多经验;加上原任靖海大将军去后,军中倾轧、争斗的厉害,他受潘梅林指点,在潘子玉辅佐下,心机谋略飞速增长,早不是一般的武将可比。
他只顿了一下,便迅速做出反应,道:“可是钦差大人初次看这份证词,解读与落无尘不同。”
简繁点头道:“这确实不错。”
陈飞振奋道:“那就该以大人解读为准。大人是钦差!”
简繁摇头道:“证词证词,乃是证人之词。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份证词断句不明,模棱两可。若要断定,其一,以证人口述辅佐;其二,以旁证辅佐。”
陈飞忙问:“什么旁证?”
嘴里问着,心却往下沉。
简繁道:“落无尘告你用李姑娘对他逼迫,若他当时真情非得已,便情有可原,当以他口述为准。”
这一节断的清楚!
堂下众人都露出了笑脸。
观棋看向落无尘,歉意、感激地笑,以目光致歉:之前是她不对,情急之下骂了他。
落无尘轻笑安抚她,一面低声道:“小心。”
观棋立即把笑容一收,目光炯炯地看向陈飞。
他们都明白,陈飞不可能只凭落无尘的证词,就敢来见钦差大人,他一定还有后手。
果然,就见陈飞抱拳道:“大人,末将并未逼迫落无尘。末将也未抓李姑娘。什么半路被人救走,纯属诬陷!”
他将所有事一推干净。
简繁追问:“陈将军既说未逼迫,那落无尘如何肯招?这模棱两可的证词又是怎么回事?”
陈飞把目光投向落无尘,轻蔑地、一字一句道:“因为末将给他看了一份东西。落无尘看后,唯恐被李家牵连,丢了前程和功名,这才出卖李家、撇清自己。”
简繁追问:“什么东西?”
陈飞道:“李家勾结靖海大将军的证据。”
简繁道:“呈上来。”
陈飞叫人送上一摞文书。
简繁就翻看起来。
众人鸦雀无声,都等着。
李卓航不知怎的,心头很不安,总有忽略了什么的感觉,细想,又想不起来。可是看陈飞的神情,输了落无尘这一节,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到底有什么依仗?
观棋也心急如焚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呢?这场合、这博弈,她怕自己和老爷应付不来。
简繁忽然抬起头来,叫“李卓航!”
李卓航应声上前,跪下。
简繁往案上一拍,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目光朝旁一溜,立即便有亲随上前,捧了其中一份文书下来,送给李卓航,让他观看。
李卓航忙接了,认真细看。
观棋也凑过来看她此时身为李家女少东,这时候必须要像个少东的样子,而不是丫鬟。这东西丫鬟无权看,李菡瑶却是有权看、应该看、必须看的。
一看之下,两人都变色。
这是李卓远与靖海水军的交易账目,不在李家与靖海水军总交易订单之内,且只有收货,没有付款。正是李家为靖海水军提供军资军费的最有力证据!
李卓航瞬间便想明白了缘故:
李卓远大概想着马上就能赢得整个徽州的产业,志得意满的同时,不免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算计从李氏一族这口大锅里抢食物,给他那一房开小灶。
这些账目,都是他送钱送物给颜贶的亲信部将祝琅的记录,指望他从李卓航这边独立出去后,颜贶能将靖海水军军中所需的纺织订单交给他来做。
算计很精明,可惜太没远见。
若是寻常时候就罢了,李卓航自会按族规处置他,然眼下这局面,这些东西足以将李氏一族覆灭!
李卓航气得浑身轻颤。
真不是他没胸襟不能容人,也并非他重嫡支、轻旁支,实在是旁支挑不出一个成大器的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不用抬头,也知简繁正盯着他、等着他回话,而靖海大将军颜贶正紧张解释,说他不知情。
简繁一言不发,堂上气氛沉重。
关键时候,李卓航冷静下来。
愈是紧急,他愈冷静睿智!
电光石火间,他已想好了对策。
他举着那文书,激动愤怒道:“大人,这是陷害!是潘家陷害小民!之前他们就设计、挑起太平工坊工人闹事,就为霸占李家家产;这次是要灭李氏。他们已经灭了江家满门。大人,小民要告陈将军和潘子玉,居心歹毒,覆灭江家,霸占江家船厂,现在要灭我李氏。望钦差大人替小民做主!”说完,他匍匐下去,重重磕头。
观棋迅速明白老爷的用意,忙高声叫道:“钦差大人,民女有证据,证明潘子玉和陈将军谋害江家满门、霸占江家船厂。请大人明察!”说完也磕下头去。
李卓航又抬头喊“小民有证人!”
简繁心一紧,喝令:“证人何在?证据何在?”
李卓航转脸朝堂下叫“带表姑娘上来!”
这便是他的对策:反告陈飞和潘子玉是灭江家的背后真凶,拖延时间。这可是灭门大案,孰轻孰重,简繁自会掂量,况且他手上也不是一点证据没有的。
证据不足没关系,只要能将审问的目标转移,他便争取了时间,再慢慢思考李卓远那件事。
第206章 东郭無名的证词
李菡瑶去三江口前,暗中叫人悄悄送江如蓝来霞照。一来,她不放心将江如蓝留在临湖州,要送来母亲身边;二来,江家被灭门背后牵扯势力强大,不是地方官府可以处理的,须得向钦差大人告状,才能解决。
一身白衣的江如蓝上堂了。
才几天工夫,她便瘦了一圈,原本鲜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看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同情不忍,刘嘉平更是心揪紧,郭晗玉等女也红了眼,替她伤心。
江如蓝走上大堂,在观棋身边跪下,俯身拜道:“民女江如蓝,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
江如蓝直起身子、抬头看他,简繁刚要问她话,忽然她毫无征兆地瘪嘴大哭起来,一声等不得一声。
简繁愣住了。
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是不能呵斥江如蓝扰乱公堂。小姑娘满门被灭,实指望钦差大人能替她伸冤,见了他控制不住伤心,痛哭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得道:“江姑娘冷静……”
江如蓝无法冷静。
李卓航看向观棋。
观棋早已扯出丝帕,一面飞快地帮江如蓝擦泪,一面大声劝道:“表姐节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钦差大人还等着咱们回话、申诉冤情呢。表姐有什么冤情,都告诉钦差大人,若只管哭,如何伸冤?这也不是哭的地方……”
简繁忙道:“李姑娘说的是。”
江如蓝便咬着唇,拼命忍住哭,声音渐低,渐至于无,只含着两泡眼泪望着简繁,不住抽噎。
饶是简繁宦海沉浮二十载,一颗心都麻木了,面对这样求助的眼神,心也不忍地悸动了。
简繁都这样,靖海大将军颜贶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冲上前安慰江如蓝,问她是谁害了江家,他要杀了对方为江家报仇。然一细想:谁害了江家还用问吗?可是他不但没能杀了对方,还在这里被审问。他转脸,狠狠瞪向陈飞。若眼神能杀人,陈飞必定当场毙命!
陈飞却紧盯着江如蓝。
李卓航和观棋都说有证据,要说他听了心里不慌是假话,忐忑地想:到底是什么证据呢?
就听简繁问:“江姑娘,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
江如蓝便说起来,从她惦记哥哥、去小普陀寺给哥哥祈福上香说起,说到半夜听见江家起火。断断续续的,哽咽说不下去时,便停下,仰着脸不住吞咽,将眼泪和哭声往肚里吞。待稍稍平静了,再继续说。
简繁不敢插话,生恐引得她大哭,有什么疑问,也耐着性子等她说完,再一股脑问。
堂上堂下都鸦雀无声。
静静的,只有那悲怆的诉说。
江如蓝说到她从僧房冲出来,看见东郭名主仆,听见他们兴奋地说潘少爷计划成功、江家完了,她的双眼骤然射出刻骨的仇恨,尖声道:“他亲口承认的!大人,他亲口对民女承认的!是潘家!是潘子玉!”
观棋一把抱住激动的江如蓝,一面拍着她的背部安抚她,一面对简繁道:“大人,民女也查到东郭名当时正在府城,傍晚时还去过江家附近……”
简繁问:“东郭名现在何处?”
李卓航道:“就在霞照。”
他已经查清了东郭名的下落。
简繁道:“传东郭名。”
官差们飞奔而出。
陈飞神情一动,又恢复平静。他想,东郭名来又如何?正好让他们狗咬狗才好,横竖东郭名不是自己人。
这里,简繁继续审问。
他问观棋:“李姑娘,你才说有证据证实是潘家灭了江家,证据呢?”
观棋道:“在民女的婢女手上。民女才查了点头绪,就被陈将军派的人掳去,才中断了。”
简繁道:“你婢女现在何处?”
观棋道:“颜将军已经派人去找了。民女失踪,她们首先要回来向我父母报信,其次是去三江口告诉大舅母,总不脱这两个地方,相信很快就会赶来。”
简繁微微颔首,正要再问,衙役回:东郭名带到,仿佛东郭名就在附近等着传唤一样。
东郭名上堂。
进门时,方逸生等人都鄙夷地看着他。他垂眸不理,只在经过王壑身边时,脚步顿了下。
走到李卓航等人背后,他跪下,沉声道:“学生东郭名,见过钦差大人。”随即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光芒射过来,眼角余光瞥见江如蓝回了头,正狠狠瞪他。
简繁问:“东郭名,江姑娘告你助纣为虐,伙同潘子玉和陈将军灭了潘家。可有此事?”
东郭名静静不语。
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他。
简繁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说话,拿起惊堂木轻轻拍了一下,催道:“东郭名,如实回话!”
东郭名又默了会,才疲惫道:“是。”
陈飞霍然起身,“大人,这是诬陷!”
简繁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陈飞心一寒,不甘地坐下。
简繁这才对东郭名道:“仔细讲来。”
东郭名道:“潘织造就是潘梅林,早对江家和李家有觊觎之心,与陈将军周密谋划,一取江家船厂,为蓄养私军提供船舶器械;二取李家家财,为私军提供军费使用。谁知李姑娘厉害,竟化解了潘梅林的招数。潘梅林临死前交代潘子玉,提前对江家下手,同时发动对靖海大将军和李家的攻击。这一步成功的话,江家覆灭,李家覆灭,靖海大将军获罪,陈将军升为靖海大将军……”
他原本想不通的地方,经过江家灭门、陈飞揭发李家和颜贶勾结,现在都豁然贯通了,现在说来,条理清晰、细节分明,仿佛真的亲身参与了。
潘子玉不是要拉他下水吗?
很好,他就来个供认不讳。
这一池水,他要搅浑浑的!
横竖他已经躲不开了,哪怕江如蓝不告他,简繁追查此案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嫌疑人。谁让他曾是潘梅林的幕僚呢?事发前,他去找过潘子玉。事发时,他正在临湖州府城。哪一条,都脱不了干系!
这才是潘子玉诳他的目的。
想逼他为他们卖命?
他偏不!
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他们葬了!
陈飞惊得魂不附体。
第207章 致命一击
东郭名竟然会招供这不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说的固然不错,可是这些事他们根本没告诉他,完全是他自己推测的,却做知情的模样!
陈飞再次失态,严厉叱喝“一派胡言!”
简繁这次没有责他,淡淡问:“他不是潘梅林的幕僚吗?一向被潘梅林倚为臂膀的。怎是胡言?”
陈飞滞了下,才激动道:“他若真是潘大人的人,又怎会上来就招供?岂不是连他自己也赔进去了?”
简繁反问道:“他若不是潘梅林的人,又怎会招供,白白将他自己赔进去?岂不愚蠢!”
陈飞哑口无言,后悔莫及。
都是潘子玉逼得这小子!
简繁决心将这案子审问清楚明白,务必让双方、让百姓都心服口服,因而又问东郭名:“你因何痛快认罪?”他还未采取任何手段审问、逼供呢。
东郭名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喃喃道:“好大的火……全烧光了……都死了……”
简繁问:“你说江家?”
东郭名胡乱点头。
简繁追问:“当时你在场?”
东郭名道:“在小普陀寺。”
他眼前浮现江如蓝痛哭、疯狂捶打他的场景,心如刀绞。当日在小普陀寺,江如蓝走后,他也跟去了江家,看见了那场滔天的大火。第三天毛强来了,逼得江大太太抵押船厂。他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实现谋夺计划,却无能为力。
他不甘心就这么被陷害。
当晚,他便离开了临湖州。
他回到霞照,去找王壑。
巧了,王壑也正到处找他。
之前,因东郭名不愿替潘梅林出谋划策对付李家,故意不吃药,以至重病,使得王壑对他另眼相待。潘梅林自杀后,方逸生和王壑在醉仙楼宴请东郭名,向他打听潘梅林的事,希望能推测出潘梅林的后招。
当时,他还想着人死如灯灭,潘梅林对他还算不错,他纵然不肯同流合污,也不该出卖潘家;再者,因他的不作为,潘梅林他们很多事都不肯告诉他,他所知也有限,因此并没告诉王壑什么,这次却不同了。
东郭名回到霞照,见了王壑,将近日之事告诉王壑,并与他商议出路和对付潘家办法。
王壑犀利地指出:他已经泥足深陷,既不想与潘子玉等同流合污,就该破釜沉舟,出首作证。
王壑道:“如此,既能将潘子玉和陈飞绳之以法,又能洗刷东郭兄的嫌疑、摆脱他们钳制。你并未参与这些罪恶勾当,最多被判流放。不论是流放西北还是北疆,你都无需担心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崛起西北,子逸会请忠义公关照你;北疆,世子会请玄武王关照你。”
东郭名当即答应了。
文人士子多傲骨,他亦不例外。
他最恨的就是受人要挟,连潘梅林也要让他三分,对他客客气气,潘子玉想挟制他?
简直是不自量力!
东郭名愤激道:“钦差大人,学生投在潘梅林门下,无非想博个前程,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潘家祖孙和陈将军犯下滔天罪行,将学生瞒在鼓里,却还要利用学生,逼学生为他们所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想告诉人自己投在潘梅林门下的真正目的,只说是为了博取功名和前程。
又将当日潘子玉诓骗他去临湖州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道:“江家被灭后,潘子玉派人捎口信给学生,让学生出面,逼江家交出船厂。学生不肯,毛强只好出面,逼江大太太抵押船厂……”
这是他诬陷潘子玉了。
“一派胡言!”
陈飞目眦尽裂地怒吼。
这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太致命了,除了真正知晓内情的人,谁能分辨出真假?
简繁冷声问:“怎见得他是胡言?”
陈飞词穷,忽一眼瞥见江如蓝频频回头看东郭名,脱口道:“他心悦江姑娘,两人合谋。”
“住口!”“胡说!”
颜贶、李卓航齐声呵斥。
颜贶指着陈飞怒道:“陈飞,你狗急跳墙,胡乱攀诬!”
李卓航也道:“大人,江家满门被灭,唯剩下侄女一个,竟还遭人污蔑,小民恳请大人做主!”
简繁凛然道“陈将军言语无状,撤座!堂下站着回话。”
他的亲信过来,撤了陈飞的座。
陈飞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原本在情急之下胡乱攀诬,现在想来却疑惑:江家大火当晚,江如蓝那么巧就去了小普陀寺?据他的手下来回,当时东郭名就在小普陀寺。
这当中有什么猫腻?
今日,东郭名怎会行这两败俱伤之举?是真跟江如蓝合谋,还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
陈飞冷静后,再不敢莽撞,以免惹怒钦差大人,因低头认错道:“末将知错。请大人原谅。”
简繁抬手道:“罢了!”
陈飞跟着道:“大人,若东郭名真是潘大人的人,大人上次为何放了他?潘大人至死还背着罪名呢。”
简繁一愣,想起前事:东郭名落水被救,故意不肯喝药,延误诊治,导致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才没有参与潘梅林谋夺李家家产行动。他提审东郭名时,东郭名回道,他不肯助纣为虐,才故意不喝药。
陈飞的话也不无道理。
简繁转向东郭名。
东郭名道:“大人,正因潘子玉不信任学生,才使这手段逼迫学生。学生怎肯如他愿!”
简繁问:“你说陈将军和潘子玉派人灭了江家,派的什么人?有何证据?陈将军豢养的私军现在何处?”
东郭名道:“学生不知。”
这一切本就是他推测的。
陈飞面有得色道:“如何?就说他是一派胡言!”
颜贶忽然起身,抱拳道:“钦差大人,本将军有事相告。”
简繁道:“大将军请说。”
颜贶道:“本将军对陈飞豢养私军,也早有耳闻,却一直没有证据。昨日来的途中,接三江口属下传信:距蓬莱岛约四十里的海面,两艘楼船爆炸,船上几千人全部丧生。本将军已经下令他们追查这两艘楼船来历……”
他没有证据,并不能证明这两艘楼船载着陈飞私军,但把这个消息告诉陈飞,陈飞必然震惊。
他就是要给陈飞致命一击!
他就是要陈飞自乱阵脚!
江家船厂烧了,潘子玉想必也烧死了,那支私军也覆灭了,剩下陈飞一个,还能折腾出什么?
说着,他瞥向陈飞。
果然,陈飞如被雷击。
陈飞的异常,简繁看在眼里。
至此,案情大致明了。
只是,到底缺乏十足证据。
简繁看着堂下一众原告、被告和证人,心想:“看来要查明真相,须得往宁波府走一趟。”
正在这时,忽有亲卫上堂来回:靖海大将军属下指挥使崔浩、宁波府知府闻直、三江口县令周华,押解江家船厂等一干人证到达,正在仪门外侯传。
第208章 李菡瑶:要你生不如死
观棋精神一振,两眼发亮。
李卓航一颗心也落回胸腔。
简繁也大喜,忙令落无尘等人退到一旁,也别走远,随时听候吩咐,又令带闻直和周华上堂。
他想着:闻直和周华是地方官,江家船厂被烧已经两三日了,想必他们已经查了些东西,问他们也能省些事。
少时,两名官员匆匆上堂:绯衣的年约四十;绿衣的年近五十,都拱手哈腰道:“下官闻直(周华)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
两人收手,并不敢直起身子、直视钦差大人,依然微微躬身,静候钦差大人吩咐。
简繁道:“周华”
才叫了一声,就见穿绿衣的老头“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嗦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简繁:“……”
他还没问什么呢。
默了会,又叫“周华。”
周华匍匐在地,对着地面砖道:“下官在。”
简繁道:“江家船厂因何起火?如实报来。”
周华道:“下官该死……下官失职……未能防患于未然……求大人开恩,允下官将功赎罪……”
简繁问:“你都查了些什么?”
周华道:“下官该死……”
他四十多岁上才挂在榜尾,进入仕途,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在三江口那海边,他就是土皇帝,作威作福惯了的。一年到头难得见一个像样大官,陈飞在他面前就是大爷,何况今天见的是钦差大人。他想着,江家船厂烧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官做到头了。
他只担心头上的乌纱帽,只顾请罪,愣是没听清简繁问他的话,也说不出囫囵话来。
简繁为官多年,见怪不怪。
天下的官儿多着呢,哪能个个都出类拔萃。这周华还算好的呢,还有更差的呢。
可是堂下一干少年看不过眼了。这些人王壑、张谨言、落无尘、宁致远、东郭名、方逸生……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见周华胡子一把的老官吏,竟这副怂包形象,哪里有半点为官的仪态和威严,都鄙夷不已,又失望不已,还忧心忡忡为大靖的将来担忧!
简繁看见了,也不大自在。
他懒得跟周华嗦了,喝道:“你是该死!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去了他的官服。带下去!”
周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宁波知府闻直额上沁出汗来,但还能保持镇定,就听上面叫“闻直”,忙上前一步,道:“下官在。”
简繁问:“江家船厂起火内情,你可查清了?”
闻直道:“时间紧迫,下官尚未来得及详查。但下官在来此途中,已经询问清楚:这场大火背后,牵连重大。钦差大人传证人上堂,一问便知。”
这回得条理清晰。
堂下,宁致远松了口气。
闻直是他父亲好友,都跟简繁是同科进士,若是表现太差,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简繁道:“带证人上堂!”
闻直道:“是。”
因回身向外叫道:“带江家船厂赵管事、工匠江大山、吴姑娘和吴姑娘的婢女……”
随后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李菡瑶也在其中,不过是观棋的容貌;还有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人,头脸完好,身子烧得焦黑、萎缩,竟是吴佩蓉。
刘诗雨等女见了都吃一惊。
简繁也惊问:“此是何人?”
闻直道:“江如澄的未婚妻、纺织商吴家姑娘吴佩蓉。已无法说话,命在旦夕,尚怀有一个多月身孕。”
简繁忙道:“既这样,为何不送去医治,却带她上堂?便有什么冤屈,由人代为转述便是。”
闻直道:“大人容禀:此女因私慕江南才子落无尘,不满长辈替她定下的亲事。为嫁落无尘,她暗中与潘子玉、陈飞勾结,使卑劣手段谋害江如澄,妄图在江如澄死后,嫁给落无尘。先后策划了海盗案、江家灭门案,连未来婆婆江大太太也葬身火海,心性歹毒之极……”
他只顾说,却不知江如蓝在堂上。
江如蓝还不知道母亲被烧死的消息,观棋没敢告诉她,这时全听见了。呆了片刻,忽然疯了般扑向担架,死死掐住吴佩蓉的脖子,尖叫“贱人!”
观棋、李菡瑶忙拉住她。
江家灭门,江大太太是江如蓝生命中仅存的一盏明灯,现在这盏灯也灭了,她的人生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掐死吴佩蓉,自己却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重创,悲声叫道“母亲!”便昏了过去。
简繁见堂上混乱,无法再审,遂吩咐送江如蓝下堂。
李菡瑶忙去叫纹绣安排,由李家仆妇送表姑娘回去。
安静后,堂审继续进行。
简繁指着吴佩蓉问:“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总不会是江如澄的。
难道是落无尘的?
他疑惑地看向落无尘。
宁致远急忙道:“绝不是落兄的!”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
落无尘被众人瞧着,窘迫不已。
闻直忙道:“这个由她的婢女小桃的供词作证:她怀的是潘子辰的孩子。”
众人一呆怎么跟潘子辰扯上了?
简繁令小桃上前回话。
小桃含泪跪下招供:吴佩蓉如何心慕落无尘,如何憎恨李菡瑶,如何带信进观月楼,又如何诓骗落无尘去李家画舫,想趁潘子辰对李菡瑶下手之际,装作受害者的模样,与落无尘做成好事……谁知,李菡瑶根本没去画舫。吴佩蓉被潘子辰所害,这才怀孕了。
简繁追问:“落无尘呢?”
小桃道:“跑了。”
宁致远立即上前,道:“此一节学生可以作证。那晚,落兄泅水而逃,被学生所救。”遂将落无尘中毒,向他求救一事说了一遍。
落无尘羞愧不已早知这事瞒不住,因为当时潘子辰看见他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众少年同情地看着落无尘,都替他感到晦气,被吴佩蓉这样的女子喜欢上,简直是噩梦;众少女没想到吴佩蓉竟是这种人,简直颠覆了她们的人生。
李菡瑶站在观棋身边,恨恨地看着吴佩蓉这是观棋该有的神情仿佛问“滋味不好受吧?”
吴佩蓉岂止不好受,简直生不如死。
她宁愿被大火烧死,也不愿当着众闺秀和众少年,被揭露她所有的阴私丑事,身败名裂!
尤其是,当着落无尘。
李菡瑶,你好狠毒!
这耻辱堪比下十八层地狱。
吴佩蓉死死地盯着小桃,希望小桃看她一眼,明白她眼神的含义。她不怪小桃出卖她,小桃是为了吴家和她的父母。可是,既然招供,为何不招供彻底?
为什么不说出李菡瑶和观棋互换身份?
揭露她们啊!
让李菡瑶进宫!
不能让观棋代替她!
不能让李菡瑶嫁落无尘!
正如李菡瑶清楚如何对待吴佩蓉,才对她打击最大;吴佩蓉也清楚李菡瑶并不在乎荣华富贵,让李菡瑶进宫,不让她嫁如意郎君,就对她终身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