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赚钱的词
柏兮随着陆落到杭州,只是预感到她有点小危险,没猜到什么事。
邵家跟踪陆落,应该是为了找薛澜。
陆落在薛澜的庄子上,布置了阵法,让术士很难寻到她。
柏兮去看了,陆落的阵法颇为高明,不需要他加固,他又回来了。
陆落自从开了天眼,就成长得飞快,她的术法也慢慢恢复。
若是柏兮从前的性格,他会去江南西路,杀了邵氏全族,免得他们再来烦人。
陆落不准。
柏兮曾很绝望的问过陆落:“若是我遵守你们中原术士的规矩,不犯杀孽,你跟不跟我?”
陆落当时没回答。
柏兮从她的表现中可以推断,若是他真能做到,陆落会答应的。
陆落是柏兮见过最有天赋的术士,她理应站在柏兮身边。
柏兮需要有个人的陪伴,他选择了陆落。这个选择,柏兮不会轻易动摇。
至于跟了他之后,到底做他的徒弟,还是他的妻子
柏兮还没有想好。
他曾经把娶了陆落,也教了她术法,既是妻子,也要徒弟,可陆落背叛了他。她的背叛,柏兮不能轻易原谅。
她若是还想做他的妻子、他的徒弟,她就需要付出,需要证明自己不会再背叛,柏兮才能答应。
当然,在她证明之前,柏兮也不会让她远离自己。
柏兮有责任教好陆落。
教好了,她就是他的。
邵家的人被柏兮吓得半死,知晓彼此实力太过于悬殊,若是不走的话,下场会更惨。
他们离开了,很识相。
应该是吓破了胆。
翌日,陆落和倚竹睡到了自然醒,柏兮则卯初起来打坐,吐纳。
醒来之后,她们俩穿戴整齐。依旧是男子的装扮,出去觅食了。
她们还去了趟东市,买了不少的点心回来,这是陆落喂倚竹的。怕倚竹住在客栈里烦闷。
她们回来的时候,柏兮仍在打坐练功,十分的刻苦。
陆落看了眼这人,虽然他比较臭屁,总是自称神。却也是个努力上进的。
柏兮打坐的时候,窗门都是开着的,陆落看了眼,柏兮就睁开了双眸,眸光里带着鄙视,让陆落走开的意思。
陆落会意,就回房了。
一整天她们都没事,下午陆落又带着倚竹,去楼下打听杭州府好玩的地方,两个人去逛了逛。
逛完了。回来便是晚膳的时辰。
陆落照例叫伙计送了晚上到客房里,这次柏兮也过来,和陆落她们一同用膳。
他只喝小米粥,连菜也不吃的,饮食很清淡。
“明天早上去找华月,把事情谈妥了,下午就可以动身,晚上能赶回湖州府。”陆落道,“哪怕晚了,也可以报府尊的名号。让我们进城。”
柏兮就落下了脸。
他愤愤看了眼陆落。
“怎么了?”陆落被他看得一阵不快,言语生硬道。
“你莫要和陈容枫搅合得太近,将来旁人怎么说你?”柏兮道。
陆落不解:“怎么说我?”
“闺誉!中原人最讲究这个,你什么都懂。就这点不懂啊?”柏兮讥讽道。
陆落沉默不接话。
她突然就想到了颜浧。
若是她和陈容枫来往太近了,将来颜浧回来找她,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会不会很尴尬?
陆落默默放了下筷子,不再说话了。
她不高兴,柏兮更不高兴。
晚膳不欢而散。
第二天清晨。陆落早早起来,准备去打扰华月,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毕。
不成想,华月和陆落不谋而合。刚到辰时,华月就到陆落下榻的客栈来接她。
柏兮留在客栈打坐,陆落和倚竹去了月华楼,依旧是上次落脚的小院。
丫鬟上了茶,华月亲自关门之后,陆落才脱下了风氅的兜帽,露出满头的银丝。
“这是六千两的银票,您拿着。”华月先拿出了银票给陆落,这是她答应过的。
华月说先给三成,等事成之后,再给陆落剩下的七成。
陆落不言语,微笑收下了,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怎样,这两天您考虑好,如何培养绮儿姑娘了吗?”陆落笑问华月。
华月又叹了口气。
她告诉陆落,她遇到了一些困难。
一个伎人想要拔得头筹,首先需要过硬的才气,唱腔要精湛,琴艺要高超,容貌要清秀可人。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还需要更重要的,就是诗词。
“这就好比歌星们,不管是唱功多么好,乐器玩得多溜,也需要适合自己的作品。作品,才是名气积累的根本。”陆落心想。
她这么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华月的苦恼在哪里。
这个年代的名妓,靠唱才子们的诗词而闻名。
才子们的大作,都被人唱烂了,没什么新意,就很难夺人眼球。
绮儿需要新词。
若是某个才子誉满天下,再专门给她写一首词,就锦上添花了。
绮儿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就缺一个才子捧她。
华月认识几位才子,在杭州府甚至两浙路都颇有声望。只是,他们更喜欢珠淮,华月托他们给绮儿写词,他们多半是推脱的。
词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写成。
“若是我有三首很好的词卖给您,您愿意出多高的价格?”陆落突然问。
她没想到要卖词给华月的。
陆落知晓,此年代和她曾经读过的历史不重叠,历史上最著名的词人,还有那些脍炙人口的词,此年代都没有。
当然,这个年代也要它特别才华出众的词与词人。
陆落记得的词,都是流传千年、经久不衰的,经得起市场的考验。
对于缺钱的人来说,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百两银子也是昂贵的;而对于有钱人,只要东西有价值,他们都愿意考虑。
华月就是个有钱人。
“您的词?”华月不解,“是哪一位的大作?”
“是我一个朋友,他家风笃严,不太敢与青楼相交。我手上有他的三首词,都是最上等的,您若是能给我五万两银子,我就可以卖给您,保证没有其他人唱过。”陆落道。
这是个天价数字。
不过,等以后绮儿红了,成了花魁,她赚回来的远不止这五万两了。
陆落的价格,既叫华月心疼,却又能接受,一时间华月又拿不定主意了。
“华月应该不是月华楼的东家,性格这么优柔寡断,难下结论,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青楼?”陆落心想。
陆落觉得华月不太像个女强人,她遇事的决断性太低了。
她像是帮人打理月华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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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千古绝唱
华月犹豫良久。
她从小在青楼长大,念过很多的书,什么诗词到了她手里,她能断出好与坏来,她并不是怕被陆落坑。
她是舍不得花钱了。
正如陆落所料,华月并非月华楼的东家,她是替人经营华月楼。
可外头没人知晓,都以为她就是东家,这个误会华月也没有去解释过。
月华楼的东家,等于是将这生意送给了华月,唯华月总觉得钱不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瞻前顾后。
“是什么词,我能看看?”华月问陆落。
陆落笑了笑:“您这话问得有点外行了,您如此聪颖,我将词给您过目了,您记下来了,您反悔不买了,我去哪里哭?”
“那我也不知词的好坏,如果买了下等的,岂不是白白吃亏?”华月道。
陆落笑道:“我是信得过您的,也知道您有文才,能有欣赏的眼力。这么说吧,写这三首词的人,他的诗词天下传唱,就是你们青楼,十个姑娘里,也有九个会唱他的。”
华月眼睛转了转。
当今第一词人,是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
安玉岫虽然是天潢贵胄,却从来不讲究,他亲自给名妓写词,都是常事,陆落却说作词的朋友不愿意和青楼沾边,自然就不是安玉岫了。
除了安玉岫,其他出名的词人,华月随便就能列出七八人。
这七八人中,包括湖州知府陈容枫。
华月倏然眼眸一亮。
陈容枫以词和书法而闻名。可到了湖州府之后,他不知是忙于政务,还是避嫌,两年多没有新作问世。
而这两年里,安玉岫又有三首惊才绝艳的词,传遍天下,声名早将安玉岫远远甩在身后了。
“早就听闻陈家家风严,陈容枫又是父母官。律法规定官员不能涉足风月之所,他的词不便流入青楼,也是为了避嫌。
陆姑娘从湖州府来,又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她手上的词,极有可能就是陈容枫的大作了。”华月心想,一双美目滴溜溜转了转。
若是陈容枫的词,五万两银子三首,倒也不贵。
华月这边想着。陆落又道:“我信得过您,只要您愿意买了,同意我的价格,我可以先把词给您瞧。您瞧好了,再给我钱,瞧不好可以不给。”
华月的犹豫一扫而空,她立马道:“好,我买了!”
陆落微笑,心想又做成了一笔买卖,心情颇为不错。
她让华月拿了纸笔给她:“我把三首词誊写出来。给您过目”
华月就亲自就端过来纸墨,放在陆落的案前。
陆落伏案疾书的时候,华月退到了旁边,略微等了等,陆落终于写好了。
陆落吹了吹墨水,交给华月。
华月拿起来,入目的是陆落那手歪歪斜斜的字,跟蚂蚁爬似的。华月打听过陆落,知晓她是官家千金,突然瞧见她这首字。华月很吃惊。
太丑了!
字虽然丑,字迹也不算工整,却不影响阅读。
一共三首,华月扫了眼:“《如梦令》、《蝶恋花》、《水调歌头》”
都是常见的曲牌名。不刁钻。
只要不刁钻,就能唱,而且可能红,华月比较满意,就仔细一首首往后读。
第一首是《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华月原本悠闲的身姿,突然就坐正了,她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青楼女子,卖得是才华和爱情,华月从小就读过很多书,鉴赏能力不亚于某个秀才甚至举人。
她读到这首《如梦令》,猛地就被惊艳到了。
这是一首小令,节奏明快精炼,急唱急转,酣畅淋漓,最适合绮儿的性格。
而这首小令,写得是游兴,行文流畅自然,将一个活泼机灵的少女,贪玩误了时辰的焦虑,铺陈在纸张,生动有趣。
“误入藕花深处”,这句更是让华月惊喜,她仿佛闻到了荷的清香,藕花深处的世界,神秘而幽杳,令人向往。
华月自然不知道这首《如梦令》流传了千古,她只能从她暂时的判断,这首词能唱红。
若是珠淮来唱,未必行得通,却最适合绮儿。
华月非常满意。
她带着这份满意,就有了期盼,继续往下看。
而后,她看到了《蝶恋花》,忍不住就惊呼道:“好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是写暮春之景,虽然有点失落之意,可词惊艳绮丽,婉媚绰约,又空灵蕴藉。
此词一旦问世,必然要大受追捧,华月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精致绮靡的词了,只怕可以成为一种流传了。
“陆姑娘,这首词是谁作的?”华月有点激动,她好似看到了绮儿的未来。
有了如此好的词,绮儿肯定能出人头地。
绮儿虽然性格活泼,可这首歌也不是一味的伤感,倒也和绮儿端庄起来的时候相配。
“您看完了?”陆落笑问。
华月这才想起,还有一首呢。
剩下的《水调歌头》,是苏轼的明月几时有,千年以来被评为中秋词的绝唱,地位冠绝文坛。
华月看完之后,这下子却不说话了。
她已经被震惊得不知如何评说。
她紧紧握住了这张纸,半晌之后,激动的情绪平复,她立马起身:“陆姑娘,我马上拿银子给您,您这词就卖给我了!”
她生怕陆落反悔!
这三首词,不管卖给哪个青楼,都是对方扬名的资本。
华月一定要买下来!
“我原就是卖词的,您既然要买我的,我就不货与二家了。”陆落笑道。
华月非常高兴,急匆匆回屋。
这次,她不仅将五万两银子拿来了,还将卦金剩下的一万四千两,也给了陆落。
陆落从月华楼,赚了七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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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回来找我
陆落卖了词给华月,又从她这里赚取了卦金,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华月道:“这是我自己养的法器,您自己戴着或者给某位姑娘,趋吉避凶,保佑平安的。”
她这块玉,虽不算什么上等古玉,质地通透,也值几十两银子,戴出去不丢人。
华月尚未从词的惊艳中回神。
半晌,她才接了,温婉而笑:“陆姑娘,让你破费了!”
华月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她知道法器的贵重,不能用普通配饰的价值去衡量法器,陆落额外的赠送,这是陆落的善意。
陆落收下了银票,华月收下了法器和词,彼此坐下喝了杯茶。
一盏茶毕,她们开始谈布料生意。
华月道:“千丝斋的布是最上等的,不可能每个姑娘都用,独珠淮和绮儿一人五匹。这样,我每个月从千丝斋进十匹布,陆姑娘以为如何?”
陆落颔首,笑道:“那我每个月十五,派人送给您。”
华月说好。
谈拢之后,她们拟了份契约,签下一年的生意;一年之后,价格和数量会有变化,到时候再谈。
陆落对此很满意。
此次的杭州之行,陆落可谓圆满。
华月则有点忐忑。
等她回过神,她又开始患得患失:运气可靠吗,绮儿真能红吗,这些词没有一个才子作为依托,真的会有价值吗?
这些,华月一开始很笃定,可她琢磨,琢磨久了,又有点动摇。
陆落不知华月的担忧,她把事情办完了,回了客栈。
她没有立刻回湖州府,而是留在杭州玩了一整天。
陆落买了很多的杭州土仪,带给母亲的。她没有给陈姨奶奶带。要不然陈姨奶奶又要问陆落怎么来了杭州。
因此,陆落只给母亲和十娘带了礼物。
后来,她还去逛了逛布匹行。
晚上回来,陆落也把自己和华月楼的生意。告诉了柏兮。
“没出息。”柏兮依旧这么说陆落。
“你不用吃喝的吗,不需要钱吗?”陆落道,“赚钱哪里会没出息?”
顿了顿,她见柏兮衣着讲究,问他:“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柏兮道:“金矿。”
“什么?”
“我有两座金矿。”柏兮道。“圈固起来,买几十个人,割了他们的舌头,毒昏他们的神志,只有两个人神志清楚管事,让他们整日采矿练矿”
陆落眉头紧蹙。
她明亮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炙焰:“是真的?”
“什么真假?”柏兮不解。
“你把那些人割了舌头,还毒昏了神志?”陆落问。
柏兮一脸不明所以,道:“我买的人,我怎么用也要问过你?”
陆落豁然起身。指了指门口道:“出去!”
柏兮大怒:“混账东西,动不动翻脸!你这么不听话,可是要我把你也毒傻?”
“滚出去!”陆落厉喝。
柏兮摔门而去。
翌日,陆落和倚竹离开,她没有叫柏兮,也不想让柏兮驾车。
倚竹做了车夫。
陆落把柏兮丢在了杭州。
刚走到城门,陆落心想柏兮肯定生气:“他会不会拿月华楼出气?”
华月楼刚跟陆落做了生意,柏兮把华月楼给灭了,才会激怒陆落。
柏兮可是个疯子,他不会顾忌伦常。更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想到这里,陆落立马对倚竹道:“快回去!”
她们俩又折回了客栈。
柏兮正在门口,面覆严霜,指挥着小伙计去给他雇车。
倏然瞧见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陆落。柏兮一愣。
他很少有吃惊的时候。
他望着陆落玄兜帽下的脸,只露出了鼻子和唇,以及纤柔的下颌,柏兮心里猛然灌进了什么。
他想起初见时她的模样。
“走啦。”陆落低声嘟囔,“回家。”
回家?
柏兮身子没动,怔愣看着她。良久都难以回神。
陆落这才从兜帽的檐下,露出一双眼睛,看了眼柏兮:“走啊,你不回去吗?”
“回。”柏兮道。
这次,柏兮不想驾车了,陆落也不想让他驾,因为他上次故意折腾陆落,让陆落差点颠簸吐了。
他们俩上了马车。
陆落取下了兜帽,柏兮则依靠着车壁,缓缓出神。
他的神格外忧郁。
陆落见过他的狂躁、他的冷傲、他的自负,很少见他这般悲伤。
“怎么?”陆落侧头问。
柏兮转颐。
“你回来找我了。”柏兮声音微哑,“很多人丢下我,再也不会回头,只有你回来找我了。”
前世的时候,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丢下他,再也没去找过他;他和落落约定终身,落落转而嫁给了他哥哥,也没有去找过他。
唯独眼前这满头银发的女人,她气哄哄的离开,却又回来了。
柏兮的眸子里,**着涟漪,他静静看着陆落。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陆落道,“我只是和倚竹去吃了个早膳,我们吃得比较荤腥,你又不吃,才没有叫你,什么把你丢下了?”
她的狡辩,在柏兮的目光下苍白无力。
陆落撇过了头。
“你很奇怪,你希望我把所有人都视为己类,尊重他们的性命,对吗?”柏兮只顾说话,不搭理陆落的辩解。
他开始明白,陆落对他的怒意来自哪里。
陆落心中的气,又涌上来。
“我们也是人,人本是我们的同类,尊重天道”陆落说到这里,突然一哽。
让柏兮去尊重天道?
像陆落的师父,他能蒙蔽天机,借得无尽的寿命。
像他们这种术士,怎么可能把天道放在眼里?
陆落一时间有点无语,她后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和柏兮三观严重不同,无法沟通生与死的大题。
她赶不走柏兮,又打不过他,还不能激怒他,一时间也只得忍了。
“落落,我会对你好的。”柏兮突然道,“若是你跟了我,我可以娶你!”
陆落翻了个白眼。
柏兮一直觉得,他愿意娶陆落,是陆落极大的荣幸。
陆落无语的叹了口气。
“以前的种种,我都不计较了,我宽恕你了。”柏兮道。
大哥,我压根儿不需要你的宽恕好嘛!
陆落又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窗外了,一路上她再也不想说第二句话。
鸡同鸭讲的痛苦,陆落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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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贪财的借口
马车半下午才到湖州府,日影西斜,斑驳的骄阳透过翠色的车帘透进来,缕缕丝线般铺满了车厢。
柏兮的忧郁淡去,神色柔缓。
陆落觉得他在规划自己与他的未来,一时间毛骨悚然。
她不说话。
陆落折回去找柏兮,只是担心他盛怒之下伤及无辜;柏兮却觉得陆落折回去找他,是发自内心的眷顾。
这点眷顾,让他抛弃了数百年的怨恨,决定宽恕陆落。
陆落很想将那句“没出息”还给他。
“我回去找你,并不是”陆落欲解释清楚,免得他自作多情。
她刚刚开口,柏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眸光似利箭,恨不能在陆落身上刺几个窟窿。
他冷冷盯着她,一刻也不松开。
陆落立马就明白:柏兮他不傻,他知道事实是什么,他知晓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台阶。
他太寂寞了,他要陆落的陪伴。
陆落回去找他,给了他极大的心里安慰,他无需陆落再去点破。
陆落就沉默了。
马车到了湖州府,陆落闻到了荼蘼的馨甜,快到暮春了,乡土清新,陆落的心一下子就舒展了。
她喜欢湖州府,这里是她的根。
“你去铺子里吧。”陆落对柏兮道,“要我们送你回去,还是你送我们,然后去替我们还马车?”
柏兮却充耳不闻,不答话。
半晌之后,他才说:“我要置办房子了,以后不住在铺子里”
柏兮来湖州,是为了找到陆落,将陆落带走。
他没想过要在湖州定居,他想带陆落回漠北去。
在柏兮的心中,草原才是他的家。虽然他从小被萨满虐待,草原仍是他记忆中成长的地方。
乡土的情结,固执而坚持。
柏兮和陆落相处中。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想要被自己施咒的陆落,他就需要她,鲜活而有思想的她。
前世的执拗,没什么好结果。所以柏兮打算换个法子。
既然难以更改她,不如试着迁就她。
他遵守她所说的规矩,他尽量不以杀戮来解决问题;他留在江南,留在她的故土,让她心里踏实。
“你不走了?”陆落问他。“你真打算常住?”
柏兮点点头。
“我宽恕了你,以后自然不会让你离了我的眼前。”柏兮道。
陆落却咬牙了,雪白的小牙齿压在樱红的唇里,竟有点可爱。
柏兮觉得她虽然蠢,至少不讨厌。
“等我师父和石庭回来,我们就联手杀了你!”陆落道,“你最好还是走,别惹祸上身?”
“要你操心!”柏兮冷哼,“你们全死了,我也不会死!”
陆落脸色微变。
柏兮送了陆落和倚竹回府。他再驾车去车马行,帮陆落退还马车。
倚竹提着陆落买回来的礼物,进了正院。
进了大门,陆落慢慢平复情绪,将柏兮带给他的愤怒全部散去,这才慢慢往里走。
闻氏正在教十娘打算盘。
晚照旖旎,从窗口落在闻氏白净的面容上,陆落惊觉她母亲仍保持着年轻的风韵,细纹浅淡,岁月的痕迹很少。
“回来了?”瞧见陆落。闻氏很惊喜,放下了十娘,起身接了陆落,“不是说就去两天吗?结果这么多天。我快急死了。”
“倚竹跟着我呢,您急什么呢?”陆落笑道。
陆落拿出礼物,交给了闻氏。
除了点心,还有几样首饰,是杭州府的新款,湖州府还没有出。闻氏挺喜欢的,让丫鬟收起来。
点心就拆开,闻氏喂十娘吃。
十娘乖巧依偎着母亲。
“生意谈得如何?”闻氏问陆落,“谈成了吗?”
“成了。”陆落笑道,“再过两三个月,杭州就会多一位艳名远方的名妓了。”
闻氏失笑,说陆落自负。
而后,陆落告诉母亲,她从月华楼赚了七万两银子回来。
闻氏手里的点心,啪的掉地上了。
“什么?”闻氏又惊又喜,“这么多,你怎么哄骗人家的?”
陆落不觉得是哄骗。
她算卦用的是天眼,而她的天眼会造成天地间磁场的改变,她自身会有危害;而她的词,从根本上能提高绮儿的名望,对绮儿而言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陆落也没说那词是她写的。
她做了回文抄公,还是蛮心安理得的,至少她帮忙了绮儿,不是单纯的骗钱。
“不是哄骗,是本事。”陆落笑着纠正母亲。
闻氏感叹良久。
十娘重新去抓点心的功夫,闻氏笑着对陆落道:“你算卦赚钱也挺容易的,倒也不必开什么铺子。”
然后,闻氏想起前天北府的六太太来,跟她说不少族人抱怨,陆落太黑心了,钻到了钱眼里。
闻氏就把这事,告诉了陆落:“你从旁处赚钱容易,何必把开口费定的那么高,让亲戚埋怨你?”
闻氏是不想陆落把族人都得罪光了。
陆落只有一个庶弟,一旦有事,她也需要族人的帮衬。
“娘,我自有我的考虑,我把价格定那么高,才是为了杜绝埋怨。娘,我的开口费三千两,那么来找我的,都是不太在意银子的。
对于手头拮据的人来说,十两、二十两都是昂贵的,哪怕收得再少,他们也会恨我,觉得我占了他们的便宜。
我又不是大夫,哪怕我不给他们看,他们也没有性命危险。我看风水会反五弊三缺、危及自身的。我用自身的福运去看,反而招他们抱怨,岂不是更添堵?”
“也对!”陆落这么一说,闻氏立马赞同。
陆落这话,说到了闻氏心眼里。
对于手头紧张的人来说,哪怕是价格降得再低,他们都会心疼付出的那笔钱。陆落看风水损自己的,最后不得好,还不如一开始就冷漠些。
当然,闻氏也知道,陆落这番话是为自己开脱,她就是爱钱而已。
“您以后别听这些话。”陆落道,“我的生意,我自己有主张。”
闻氏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十娘吃完了点心,坐在旁边,开始拨弄着盘算。
她还不到三岁,闻氏教她吹笛子,教她写字,现在又教她管家算账,真把她当神童了?
陆落瞧着这小黑胖妞,一板一眼打着算盘,就站在旁边看了片刻。
“你会不会啊?”陆落问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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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血玉(enya2013和氏璧
十娘是个很乖觉的孩子,姐姐问她会算盘吗,她认真点点头:“五姐,我算给你看!”
陆落听着她念着口诀,手上不停慢慢拨弄着算珠,很快就算出了个五加二等于七的数。
三岁的孩子能把字数数清楚了,也是难得的。想让孩子去做加减乘除,陆落以为非常困难。
看着十娘真拨出了简单的加法,陆落目瞪口呆。
哪怕是闻氏教的,也要十娘记性异于常人。
陆落心想这黑胖小丫头好聪明,就有心为难她,故意道:“那你知道,四加五是什么数?你拨一个我看看”
十娘仍是很乖巧点头:“好。”
她口中念着四下五去一,就在算盘上拨出了九的数。
十娘一目了然告诉陆落:“五姐,是个九数。”
陆落愕然睁大了眸子,半晌不说话了。
闻氏大笑。
而后,任由十娘在旁边噼里啪啦的打,陆落都不想再插嘴去问了。
陆落去杭州府之前,十娘还没有学过珠算。不过短短数日,等陆落从杭州回来,单位数的加减,十娘已经熟透了。
当然,更难的乘除和多位数的算法,她还不会,毕竟太小了。
“娘,真是奇怪。”陆落对母亲嘟囔道。
闻氏不解:“哪里奇怪?”
“十娘啊。”陆落放低了嗓子,对闻氏道,“莲娘是蠢得很,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十娘怎这么聪明?”
陆落终于承认,十娘是个天资过人的孩子,虽然长得丑。
闻氏就笑了笑。
莲娘是什么样儿的,闻氏不太清楚,不过陆其钧可不笨。
陆其钧小时候就特别聪明。他的聪明,既用在读书上。也有用算计上,一心二用,他还是考中了进士,可见他多有天赋。
陆其钧的那么多个孩子。就六娘从小比较聪明,像陆其钧,六娘后来学得琴棋书画,是个才女。
如今,又有了个十娘。
“苓儿像你父亲。”闻氏笑道。
提到陆其钧。可能是他已经死了,闻氏对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恨意了,她更不介意十娘的聪慧像他。
陆其钧是坏了品德,而品德的好坏不是天生的。
十娘交给陆落和闻氏带,她将来会是个聪明善良大方的人,绝不是陆其钧那样,闻氏一点也不担心。
她们说着话儿,十娘就在旁边慢慢拨动算珠,认真严肃。
闻氏满脸欣慰。
陆落就不再说什么了,临走前看了眼十娘。她还在算某个数,陆落就悻悻收回了目光。
此次远行杭州府,陆落是偷偷摸摸去的,没有告诉其他人,所以她回来之后,也没有去打招呼。
老祖宗那边的请安,也是逢初一十五,不耽误事。
回来的第二天,陆落去趟千丝斋。
千丝斋的生意还是那样,每天都有几位阔太太登门看布。因为不能买、只能订,有的太太们犹豫不决,隔三差五去看。
买不了,才叫人牵肠挂肚。
柏兮则走了。
“也没有生意。我就没拦住他。”夏廷玉跟陆落解释道。
柏兮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跟掌柜的吩咐一声,态度十分的傲慢。
掌柜的更不敢管他,任由他去了。他去做什么,掌柜的不知道。
“没事,别惹他就好了。再供这祖宗也供不了多久。”陆落咬牙。
柏兮还真的去找地方住了。
他住的地方,风水要好,地方要宽敞,将来要做成藏身之地,需得认真。
他一连寻个大半个月,才在城南临山的脚下,选了一个地儿。
湖州府有好几处小山脉,柏兮选的地方,一面靠山持重,三面通气顺畅,是个很好的风水宝地。
他买的是地,买好之后开始盖院子。
盖好之前,他还住在铺子里。
“你若是搬走了,干脆账房也别做了,我另请高明,你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吧。”陆落对柏兮道。
柏兮横眸掠过她,淡淡道:“不耽误我做账房,我言而有信。”
陆落不言语了。
柏兮见陆落的手腕,凝雪纤细,没有戴任何东西,他送给她的那只玉镯,她没有戴。
那镯子原就是鸡血玉,而后又被陆落的血浸染了,柏兮就用它给陆落陪葬了,血迹没有擦。
后来,柏兮被老祖杀了,禁锢在漠北的底下洞**,灵魂不灭,却永远无法翻身,直到他挣脱开来。
他重新投了胎。
投胎的时候他很清楚,什么都没有忘记。
很惨的是,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生父母——一对年轻的小牧民夫妻,就死在部落间的征战中。
柏兮从五个月就是孤儿,后来另一个老者用羊奶养活了他。
他到了两岁,手脚能灵活而动时,就开始了自己谋生,离开了养育他的人。他们对柏兮有恩情,柏兮不想控制他们。
他一个人跋山涉水,利用他恢复了一成的术法,控制某个赶牛车的小伙子,把他送到了杀害他生父母的部落里。
他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就将他们全部变成了自己的傀儡。
柏兮的术法,直到他进京都没有彻底恢复。他刚进京的时候,是算到了陆落和颜浧的重生,而他们的姻缘居然被改了。
柏兮刚到京里的时候,术法才恢复到四成,他非常忌惮老祖,所以那时候,一边出来找陆落,一边又有寻地方修炼,常常离开。
可能是老祖和陆落刺激了他,他到了京里的两年,反而比在草原上的那十几年更有成效。
他的术法,恢复了十成,他回到了宁墨谷。
柏兮后来也挖了当年埋陆落的坟。
五百年了,星象早变了,土地也变了,柏兮派人挖了两个月,这才挖到。
尸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只玉镯。
镯子沁入了陆落的血,越发的艳红璀璨,似最上等的鸡血玉。
“我送给你的镯子,你可以戴着。”柏兮对陆落道,“那只鸡血玉颜色艳丽,不单单是朱砂,还有你的血戴上了它,也许你能想起前世的种种”
鸡血玉是天然朱砂浸染的。
“我的血?”陆落反问。
柏兮颔首。
陆落回去之后,拿出那只鸡血玉镯,沉吟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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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端午(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血玉来自西域的高原,是天然朱砂侵入染成的,绮丽的红镶嵌在玉的内部,罕见而珍贵。
传说血玉是染了凤凰血,也叫凤血玉,也有其他通俗的叫法。
比如柏兮,他就一直称其为鸡血玉。
陆落曾有只极品翡翠镯子,值五千两,而这只凤血玉镯,就应该值二万两,换成人民币两百多万元。
凤血玉镯不像翡翠镯子,它的罕见意味着它有炒作的空间,做成法器的话,更是价值连城。
陆落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要不要卖了呢?”
柏兮给过陆落一些梦境,让陆落记起来前世的片段。
她不喜欢那些片段,她无法将自己和那个会对着男人流眼泪的软弱女子联系起来。
陆落很**。
所以,她对带着玉镯记起前世的兴趣,只是很短暂的。
短暂的冲动之后,陆落开始考虑很实际的问题:这只玉镯能换多少钱?
“如果我拿去养成法器,再卖掉的话,肯定要激怒柏兮。”陆落心想。
思及此,她就泄气将玉镯放下了,想等将来杀了柏兮,再拿去换钱。
她拿着看了半晌,然后放下去睡觉了。
不知不觉中,她夜里开始做梦了。
她梦到了寒冬的草原,百草枯萎,处处荒凉萧索,蒙古包前面的积雪一块又一块,倒像是开了满地的白花,洁白晶莹。
“我想吃饺子,猪肉馅儿的饺子。”陆落躺在厚厚的毡毯上,听说呼啸的风声,说道。
她说罢,就使劲咽口水,好似很饿的样子,十分的嘴馋。
她身旁的男人,正在专心钻营一本书,神色凝重。
听闻此言。他抬眸望向了她:眸光澄澈,正是宁墨谷。
陆落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可每次梦到那个男人,都很笃定那就是他。前世的柏兮。
“白面难弄,猪肉更是没有了。”宁墨谷说,“我烤羊给你吃。”
“我很久没吃面了。”陆落委屈道。
宁墨谷就起身换了骑马的衣裳,拿了马鞭出去了。
他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开始下雪。他进了毡包,眉毛、睫毛都染上层霜花,手里拎着猪肉和一袋子面。
陆落惊喜着,扑到了他身上:“师兄!”
“馋丫头。”宁墨谷很无奈道,“快松手,我脖子要断了。”
后来他和面,她擀皮,包了好些饺子,两个人一边包着,一边曼声絮语闲聊。
柏兮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细粮,草原上很难吃顿面。很平常的东西,在寒冬的草原却成了奢侈之物。
饺子包好了,煮开了,他自己吃,然后喂她吃,微烫到了陆落的唇,她哭丧着脸。
宁墨谷却好笑,亲了她一下,说没事没事。别哭,哄孩子似的。
陆落醒过来之后,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她隐约嗅到了饺子的香味。
“这是虚幻的梦。还是记忆?”陆落迷惘,“她也是喊柏兮叫师兄吗?”
若是记忆,那就太奇怪了,为何独独记得这些琐事的小事?
两个人做顿饭,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是因为总吃不到饺子,故而印象深刻吗?”陆落又想。
陆落对吃挺无所谓的。不会追忆这顿饺子到这个时候。
这件事,也许是个桥梁,也许是他们和睦生活最后的记忆
陆落无法判断是梦境,还是记忆,她选择去询问柏兮。
“你记得那件事吗?”陆落直接问他。
柏兮却愣了愣。
他沉默良久,才道:“太平常的小事,我不记得了。”
他的沉默,欲盖弥彰。
那就是记忆了。
可能是记忆从小处着手,没有哭啼与哀求,只有生活平淡的温馨,反而让陆落更好奇,那时候她和柏兮发生了什么。
那镯子,她回去就戴在了手上。
梦是很奇怪的,想要的时候偏偏不来。陆落戴上了,却再也没做过梦。
转眼到了端阳节。
五月初五,陆落家院子的石榴花全开了,秾艳的花瓣层层叠叠,光影的错落分明。
端午节是重日,五毒皆出。
陆落一大清早,就去摘石榴花,回头洒在众人的床顶上,作为驱辟邪的仪式。
倚竹和碧云帮陆落,摘了几小筐,给正院和常怀院都送了。
下人们买了艾草、菖蒲,簪在各处的门上;又买了张天师图、五毒图,贴在屋子里;更是将新鲜的石榴花,洒满账顶。
刚刚用过了早膳,陆落的庶弟陆慕就从学里回来了。
端午节,崇济书院休沐两天。
“五姐,我买了五毒饼!”陆慕一回来,就将礼物捧给了陆落。
陆落很高兴,欣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真是有心。”
陆慕就裂开嘴巴笑了。
他记住了上次的教训,不止买了一份,而是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包括十娘。
陆慕念书,花的是霍姨娘的私产,闻氏只是每次他回来,给他点零花钱,当做主母的心意。
所以,陆慕带礼物回来,三姨娘也不忐忑,反而挺高兴的。
一家人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北府的二太太就亲自过来了。
二太太身后的丫鬟,也端了自家做的五毒饼来。
“晌午我开筵,你们都去躲午。”二太太笑道。
今天她请客。
二太太听陆落的话,将三块青玉玦秘密送往京城。
因为青玉玦,二太太的铺子名气越发大了,如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俨然要成为湖州府第一古董铺。
二太太有钱,见生意这么好,增大了投入,铺子越发具有规模了。
“大郎回来了?”二太太瞧见了陆慕,见他一表人才,不由瞧着喜欢。
陆慕不太像陆其钧,所以北府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外院也开了席,大家都去。”二太太热络道。
闻氏推辞,却被二太太顶了回来,请她们全部都去。
于是,陆落全家又去了北府。
二太太请了不少的族人,普安院挤满了人。
宴席的时候,二太太给陆落敬酒:“落儿,二伯母要敬你三杯!”
陆落忙说不敢当。
最后,她还是陪着喝了三杯酒。
二太太将她生意的红火,都归功陆落。
宴席之后,二太太拉陆落去她的院子:“落儿,我有点事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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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狂妄(第四更,求保底月票)
筵席散去,陆落跟着二伯母,到了她的院子。
这时候,她已有点面热耳赤,席间二伯母敬酒之后,不少人跟着劝酒,陆落就多喝了几杯。
轻醉让她有点犯困,头撑着脑袋,强打起精神,听二伯母说话。
“落儿,你帮了二伯母大忙,我也想帮帮你。”二太太道。
陆落微抬了眼帘,透过半遮的羽睫看二太太:“帮我?帮我什么?”
她想不到自己最近有什么为难的事。
陆落挺顺利的,一切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到达陆落的目的地。
二太太的好心,陆落自然感激,只是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我的铺子,每个月从你的千丝斋进二十匹布。”二太太笑道。
在二太太看来,陆落的千丝斋把价格定得太高了,虽然每个月只卖五十匹,利润也足够人家卖一个月的。
可五十匹,能卖掉吗?
二太太说进“二十匹”,就是等于自己入二十匹,不管是降价卖了,还是做人情,亦或者自己裁衣裳穿,都是她对陆落的帮衬。
现在古董铺子每天的入账,远远超乎二太太的想象,是从前三家店总数的几十倍。
二太太日进斗金,都是陆落给她指点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她自然不会忘记还在苦苦挣扎的侄女。
再说了,千丝斋的布特别好,二太太上次买了几匹,裁了衣裳穿,那些秾艳的颜色,用水洗居然不怎么褪。
这叫二太太很吃惊。
她从未见过染色染得如此好,又如此牢固的。
二太太也不劝陆落把价格降下来,她知道好东西迟早要扬名的,陆落的千丝斋再用点心,不出一年肯定能有更大的起色。
前期很苦,二太太怕陆落撑不下去了。所以替她分掉四成的销量,保证她的店继续开下去。
“二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陆落笑道,“不如这样吧。等我的布火到所有人抢破头,布匹行以进我的布为荣的时候,我再给您二十匹,好么?”
她拒绝了二太太。
陆落承诺,将来布大火的话。她哪怕再赚钱,也会分给二太太一些,让二太太一起赚钱。
她要共富贵,而不是现在二太太对她的怜悯。
二太太失笑。
陆落很狂妄,这让二太太想起了她的父亲——就是将她养大的沈家老太爷。
二太太的父亲也是个很狂妄的人,做生意有耐心又有决断,所以最后撑起了庞大的家业。
陆落未必就差。
二太太有心帮忙,她仍是担心陆落此前没有生意,笑道:“你就卖给二伯母二十匹,难道你将主顾拒之门外?”
陆落道:“那您要去铺子里预订。不过。五月的布已经订完了,您现在去订,只能取六月的布了。”
“这么快?”二太太有点吃惊。
她都没怎么听说过,悄无声息的,陆落一个月就能卖出如此天价的布吗?
“对啊。”陆落笑道,“二伯母,您要知道湖州府的富人有多少。我的布很贵,又买不到现货,每天好奇而登门的主顾好几位,所以不愁卖。
只是。想要更持久的销量,想要更多的回头客,质量就要过硬。而我布的质量,您也是知道的。当前市面上,还没有那么好的染艺。
我不担心生意,最迟八月,我的铺子整个湖州府都能闻名,不必比您的古董铺差。”
陆落这么说了,二太太不再勉强。虽然她觉得有点悬,她挺担心陆落的。
两人聊了半晌,二太太劝不动陆落,陆落不肯接受二太太的帮衬,二太太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想着以后从旁的方面,再帮陆落。
聊完了,陆落举步回家。
她步履微跚,起身的时候差点跌了下,碧云连忙扶住了她。
二太太见她微醉的模样,不免担心:“我叫人用藤椅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陆落摆摆手,已经站直了身姿。
她口齿清晰,双颊酡红,只是站起来的时候不稳,等站直了,倒也没有踉跄姿态,二太太要送她,陆落说:“才几步路,我走走反而能散散酒醉。您还有客人未送,咱们就不必客套了。”
二太太见陆落带着丫鬟,不再说什么了。
陆落和碧云过了竹桥,回到了南府。
一路多行了几步,陆落虽然犯困,脑子是清楚的,脚步也是稳健的。
刚过竹桥,陆落就看见一辆很低调的黑漆平头马车,停靠在她家的大门口。
一袭青色长衫的男子,缓步下了马车。门口一株宽大的槐树,初夏午后的金灿碎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长伟岸。
陆落定睛一瞧,才知道是陈容枫。
“十二老爷?”陆落上前,喊了声他。
陈容枫一惊,没想到陆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就瞧见了她。
陆落眼眸迷蒙,带着醉熏的娇态,让陈容枫心头一动,他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才道:“五娘,你从哪里回来?”
“我二伯母宴请”陆落指了指北府。
陈容枫就明白了。
陆落问陈容枫,可是有事。
“我收到了公公的信,亲自带给你。另外,我府上的厨子,今年做的五毒饼特别好吃,也送点给你们尝尝。”陈容枫道。
陆落请他进来坐。
陈容枫微笑,竟大大方方进来了,没有从前的拘谨。
他从前会考虑很多,担心闲话,怕陆落没有父兄,他一个大男人登门对陆落声誉不好,自己也不光彩。
他如今是看开了,有点闲言碎语不值什么,反而会让陆落留意到他。
陆落请他在外院的大厅坐下,自己进去把庶弟陆慕叫出来,让他待客。
陆慕从小就不怯场,如今又在书院里念书,更是练达了。他快十五了,开始抽长个子,端庄起来像个小大人。
“陈府尊是大才子,他的书法自成一派,我要请他校几个字,以后好跟同窗炫耀。”陆慕高兴道。
说着,他就兴冲冲去了。
陆落失笑。
陆慕先去了,陆落回屋梳洗更衣,又喝了几口醒酒汤,将浑身的酒气散了些,再出去见陈容枫。
那时候,陈容枫已经和陆慕相谈甚欢。
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和小孩子说话不敷衍,很认真把陆慕当个大人。
陆落就觉得陈容枫品德真好,陆慕缺个这样的长辈教导他,给他的行为做出规范。
也许,陈容枫可以做这个长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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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102章花魁(第五更求月票)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五姐姐就很厚道。”八娘道,“从前七娘也是作死,不知天高地厚跟五姐姐闹腾。
但愿九娘别那么傻。我最怕她们闹了。都是庶出的,她们姊妹一闹的话,五姐姐和夫人寒了心,生怕会迁怒我们。”
“何尝不是?”霍姨娘说。
母女俩说了半天,决定越发谨慎,和陆落母女相安无事要紧。
陆落则没想那么深。
自从她第一次回京,陆慕对她表现出来的亲昵和友好,陆落就喜欢这个弟弟,这跟霍姨娘和八娘的表现无关。
转眼间,滕元娘将五月的布染好了。
陆落重新定了上货的日子,就定在每个月的十七。
于是,五月十七上货之后,陆落派了伙计,将订货主顾一个个接到铺子里。
为此,陆落给铺子添了三辆浓流苏华盖马车,派了三个车夫。
这种人性化的服务,让主顾感觉很舒服,虽然她们不缺华丽的马车。
到了五月二十,定的五十匹就出完了。
滕元娘染好的一百匹,还剩下五十匹,陆落照例存在库房里。
现在不能多卖,多就廉价了,宁愿存起来。
五月底,陆落的二伯母又宴请,这次请了个乐户女子来唱曲助兴。
来的这位姑娘,竟然唱《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
“这是哪里的曲子?”一曲完毕,众人都夸好词,纷纷问是哪位词人的大作。
“哪位词人的,至今也不知道。”歌伎轻柔笑道,“这是从杭州府传过来的,那边都唱遍了,是绮儿姑娘唱的。”
“绮儿姑娘?”众人没听说过。
花魁的名头,带着香艳的绮丽,内宅的妇人们多少会听说,陆落曾经仍是安玉岫的妹妹淳宁郡主,也是通过这些八卦。
“是新起来的,端阳节杭州八楼的笔试,绮儿姑娘凭借两首曲子,夺得了花魁。”歌伎笑道。
陆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哪两首啊?”
“还有一首呢?”
“还有一首小令,奴不太会唱,唱得不好,诸位奶奶别笑话。”歌伎道。
而后,她将《如梦令》唱了。
她唱得不如绮儿。绮儿唱这首《如梦令》,急转急促,特别的振奋心灵,又叫人模仿,一时间成了美谈。
绮儿的两首词,都是陆落这个文抄公卖给她的,经历过千年的考验,经久不衰的经典,一出现就会引起轰动。
一首好词,能将一个词人捧到极高的才子地位。
偏绮儿这两首好词,不说出处,也没人敢来冒认,因为太好了,冒认来认领反而叫人笑话。
没有原作者,只有原唱者,故而话题没有分流,全部集中在绮儿身上,让绮儿一夜的功夫红遍了杭州。
这个花魁,诞生得比陆落预想要快。
而那首更经典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尚未问世,陆落觉得华月是想留到中秋。
绮儿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不需要在锦上添花。那么最好的词,留到中秋,既应景,也能给绮儿稍微沉淀的人气,再拔一个高度。
这是陆落的猜测,她猜得很准,华月就是这么打算的。
绮儿从端午节就红了,红了之后,她每次出场的衣裳,都是用千丝斋的布裁剪的。
五月底,陆落的铺子,就来了杭州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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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八卦(求月票)
“姑娘,今天这位在内,已经是第七位了。”夏廷玉告诉陆落。
六月初一,陆落刚进铺子,夏廷玉就拿柜台上的账本给她瞧。
杭州府来了好几位的主顾。
陆陆续续的,来了七位。
湖州这个月的预订又少了十四匹,陆落的生意再次降了。不是布的质量,还是布的名气。
名气降了,这么贵的布,销量自然也要跟着降一降的。
千丝斋的布,名声其实没有真正起来过,都是靠些小噱头。噱头一过,就渐渐沉没了。
陆落心里很稳,知晓任何变故的缘由,也就不担心了。
对于杭州府的客人,千里迢迢而来,陆落让夏廷玉客气接待,但是布暂时不会卖给她们。
“六月的订完了,要订七月的。”陆落让夏廷玉这么说。
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又卖不到布,这本身又是个噱头。
真愿意买布的,怎么也会等;不愿意买的,回头下了订金也要后悔,做买卖还是要底气。
这点底气,陆落有,夏廷玉却没有。
夏廷玉见生意上门,陆落明明有几百匹的存货,她就是不卖,这叫夏廷玉急得跳脚,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陆落总安抚他。
六月初,湖州府时至仲夏,天气炎热了起来,夏蝉切切,林影生烟。
温暖明媚的骄阳,像生了火,将繁枝茂叶烤得奄奄一息。今年特别热,稍微动动就是满身的汗。
临近水边的人家,到了傍晚就能闻到清新的水气,格外心旷神怡。
远远的,有琵琶声,轻巧而优雅,从金粉阁楼传出来,路过的书生听到了。心里不免发痒,抬头望过去,都会畅想:“会不会是楚楚姑娘在弹琴?”
金楚楚是湖州府的名妓,她的唱腔细腻而绵柔。又有从南方来的才子和富商追捧她,一时间她水涨船高,成为这两年湖州府风头最健的歌伎。
天气太热了,金楚楚在调试琵琶,旁边坐着她的妈妈。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姊妹。
这些小姊妹年纪太小,跟着金楚楚学琵琶,还不知道嫉妒她,让金楚楚颇为喜欢。
“姐姐,唱首《蝶恋花》吧,就是绮儿姑娘唱过的那首?”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嘻嘻对金楚楚道。
金楚楚手下一顿,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猛然被割了似的,有钝刃滑过心尖。疼得很粗糙,亦很剧烈——她嫉妒了。
同在欢场,已经不能奢望普通女人的前途了,既然走了这条路,每个歌伎都想越走越好。
金楚楚从小就被卖到了青楼,她三年前就有了名气。
这些年,每每看到后辈涌起,超过了自己的地位,金楚楚的心都要刺痛一下,她太嫉妒了。
“《蝶恋花》有什么好听的?”另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察觉到了金楚楚神色的异样,连忙推了小姊妹一把。
“最近的客人来了,都喜欢听绮儿那首《蝶恋花》,你也多练练。”一旁的老|鸨发言了。
金楚楚更是气结:有本事去杭州听啊。没本事还想听《蝶恋花》,真是恶心!
可是她不敢和妈妈顶嘴。
金楚楚就委委屈屈唱了一首,那首《蝶恋花》的词,她已经记熟了。
她心里不情愿,唱得就特别勉强。
那边,她的小姊妹听罢。虚伪夸了她一句之后,开始说起了八卦。
“绮儿姑娘是突然红的,妈妈,您知道为何吗?”羊角辫的小姑娘问老|鸨。
老|鸨有点胖,用帕子拭了额头上的细汗,道:“老娘哪里知道?左不过是这《蝶恋花》的词好,而且送给她词的主顾,不图名利”
“不是,不是!”羊角辫小姑娘道,“我听人说,跟咱们湖州府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圆脸的小姑娘好奇问。
羊角辫小姑娘道:“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
“你说绮儿姑娘的事,说什么玄女!”圆脸的打断她。
“不是正在说嘛,你别打岔。”羊角辫小姑娘不悦,瞪了圆脸的一眼,“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满头银发,术法高超。
听说,是她去指点了绮儿姑娘,改了她的运势;玄女还开了间布匹行,布特别贵,但是她的布都带着幸运。新娘子穿了,能嫁个如意郎君,进门就生个大胖小子;普通女人穿了,福运也会特别好。
绮儿姑娘穿了千丝斋的布,那运势就更好了,所以杭州府人才济济,偏她起来了,妈妈您说还不是玄女的功劳?”
老|鸨一听,哎哟数声:“这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听锦澜姐姐她们说的。”羊角辫小姑娘道。
锦澜也是这青楼的歌伎,最近一年多逐渐露出点风头,才十六岁,年轻又美貌,只是才华稍微薄了些。
老鸨立马起身,下去找锦澜了,也不顾体丰天热,一阵风就下楼了。
妈妈走后,两个小姊妹也借口走了,去听八卦了。
金楚楚独坐,倏然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她这几年存了好几千两银子,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请玄女的?
金楚楚是个名利心特别强的人,她有上进的欲|望,也有扬名立万的野心,她不甘心这么不上不下的。
“哪怕请不到玄女,我也有去千丝斋剪几身衣裳穿。”金楚楚心想。
她知道,锦澜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锦澜她们都比金楚楚年轻,老鸨若是想用青楼里的钱请玄女,肯定只会给锦澜她们请,而不是金楚楚。
金楚楚决定靠自己了!
锦澜她们知晓了绮儿“成名的秘密”,湖州府其他青楼也知道了。
一时间,很多人要请陆落去算卦。
陆落则否认,让夏廷玉将人拒之门外:“我根本没过去杭州,也不曾给绮儿姑娘算卦,让她们都请回吧。”
陆落给绮儿姑娘算卦这件事,华月楼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有人问,绮儿姑娘身上的布着实好看极了,都问从哪里来,华月楼就大肆宣扬,是从千丝斋买的。
绮儿突然红了,大家都觉得她运气不凡。
而陆落素来派人宣扬自己是玄女,为自己造势。
绮儿穿着千丝斋的布,千丝斋又是陆落开的,流言就开始说,是陆落给绮儿算卦的。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猜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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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鬼迷心窍
华绮儿突然红了起来,她的《蝶恋花》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红遍了杭州以及附近的州府,包括湖州。
她艳旗高帜,自然就有才子们追捧她,至于她是什么性格,活泼还是冷艳,就不是世人关注的重点。
而她的《如梦令》也唱红了。
这首词原就很好,也是经典。
小令的唱法,很多名妓无法掌控,华绮儿却唱出了自己的风格,这又让她有别于其他歌伎,独树一帜。
短短一个月,她的前途眼瞧着就要比刘濛和华清好。
“听说她都二十二岁了。”红了,就会有人黑她,她的年纪是一个黑点。
可正当红的时候,追捧者太多了,不会出现墙倒众人推的惨状,所以很快就有人反驳道:“谣言,我亲眼见过华绮儿,她才十五岁。”
陆落也见过华绮儿,她个子娇小,又是天生圆鼓鼓的小脸,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华绮儿只穿千丝斋布做的衣裳,这并不委屈她。她原本就爱各种红色,而千丝斋的布更是极品中的精品,华绮儿穿在身上,给她的容颜添了华采。
千丝斋的布得到宣传的同时,陆落“玄女”的名声也出来了,大家都说是陆落的高超术法,就成了华绮儿。
陆落不承认。
她不是不承认自己的术法,而是不承认给华绮儿改命。
她没有改命,那是华绮儿自己的命运,只是陆落将她从诸位歌伎中挑选出来而已。
《蝶恋花》很火,火到陆落有天突然听柏兮唱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在埋头记账,嘴里哼着这句词。
蝶恋花是很常见的曲,哪怕没有专门学过,也记熟了。
柏兮唱得没什么诀窍,也不够高明,独独他嗓音轻柔清冽。从他口中唱出的词,别有韵味。
他唱完了一阙,又唱下一阙,唱到“多情却被无情恼”时。神色有点凝重而忧桑。
柏兮回来唱了好几遍,词都记熟了,直到他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落。
“作甚?”他抬眸瞥了眼陆落,语气不善道。
“唱得不错。”陆落笑道,“你若是去集市卖唱。也能赚三瓜两枣。”
柏兮瞪她一眼。
他知道陆落站在哪里听了很久,她一来柏兮就察觉到了。
他没有发怒,而是问陆落:“要不要我再唱给你听?”
他神态颇为认真,双眸深邃,落在她的脸上。
陆落很意外,她对柏兮的调侃,竟换来这句话。
“不用了”陆落道,让柏兮把账本拿给她。
她看账本的时候,柏兮仍在唱。他声音很轻柔低哑,有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似呢喃着情话。
陆落没有抬头。
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要走的时候,柏兮瞧见了她手腕上的镯子,道:“你戴着好看。”
陆落不语。
她正准备从账房出去,小伙计就匆匆跑过来,对陆落道:“东家,来了位主顾,想要见见姑娘。这位姑娘忒大方,出手就是打赏小人两个银锭子。”
小伙计很开心。
两个银锭子是十两,是他月钱的数倍。
陆落笑了笑。
“去将她请到厢房里吧。”陆落道。
说着,陆落自己先进了厢房。紧接着。竹帘栊轻轻挑起,进来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纤细窈窕,脂粉香浓。
她穿着月白色的夏布衣裙。步履婀娜,举止优雅,隔着帘幕亦觉动人。
她旋即取下来帷帽,跟陆落见礼。
她们打量彼此。
陆落满头的银发,却肌肤红润白皙,让这女子有点吃惊;这姑娘生得肌肤凝雪。红唇齿白,颇有风情。
“请坐。”陆落笑道。
女子回神,施施坐落之后,她介绍起自己。
“奴家花名叫楚楚”
陆落观其形容举止,处处透出风韵的雅致,似刻意调教过的,比普通姑娘家都妩媚。
陆落就知道,这是个有点名气的欢场女子。
“我好像没见过您?”陆落问。
金楚楚连忙道是:“冒昧登门,打扰了。”
陆落颔首。
彼此寒暄了几句,陆落就问她:“楚楚姑娘是想算卦,还是想买布?”
金楚楚没想到陆落如此痛快,微微愣了愣。
她听说陆落拒绝了很多人。
沉吟片刻,金楚楚才道:“陆姑娘,奴想买几匹布,您可有好的引荐?”
“买布的话,楚楚姑娘请去找夏掌柜。”陆落客气笑道,“我们铺子的规矩,姑娘也许有所耳闻,我们没有现货,都要提前预定的”
“是,那奴的确唐突了。”楚楚笑道。
她是来找陆落算卦的,贸然开口的话,陆落肯定会拒绝她,她临阵脱逃了。
话到了嘴边,金楚楚咽了下去,改成了买布。
买了千丝斋的布,算是和陆落打了个罩面。
陆落的模样,银发红颜,似神女莅临,光她的样子,就足够让人信服了。
浅谈了几句,金楚楚去前头的大堂,订了五匹水粉色的鸂鶒绫,起身离开了。
金楚楚走后,陆落铺子里就没什么大事。后来还有人要见她,陆落暂时推脱了。
来买布的,可以找夏廷玉;来算卦的,目前多半是鬼迷心窍想要改命的歌伎,陆落不想理会。
就像方才的金楚楚,她是个很美艳刻苦的姑娘,可惜她命里克金,天生就跟这一行没有特别大的缘分。
陆落觉得她难以大红,这都是命。
每个人的命,都属于天机,知道了未必就好,陆落不打算提醒。难道她告诉金楚楚,她没有大红大紫的命,金楚楚就能脱离这行吗?
说了,不过是平添伤感。
六月的炎热,让人心浮气躁,陆落还好,十娘和闻氏都热伤风了。
闻氏的热伤风,是十娘过给她的。
陆落瞧见她们俩奄奄一息,吃了药也不太管用的样子,不免心疼:“要是石庭还在湖州府,你们就不用如此受罪了。”
家里很热,又两个病患,陆落亲自去服侍汤药,可谓焦头烂额。
到了六月初十,闻氏和十娘的热伤风终于过去了。
陆落和闻氏商量,去湖边避暑,二门上的小丫鬟却突然来通禀,说:“有个洪老先生,要见姑娘。”
“老先生?”闻氏不解,“哪位洪老先生?”
陆落倒是知道。
上次洪老先生在二伯母的铺子哭,陆落将他安抚回去,还送了块法器给他。
“我去看看。”陆落起身,出来见了洪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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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慷慨(第三更求月票)
洪老先生来访,陆落出去见他。
炎热的盛夏,庭院像着了一盆火,远处艳红的花,也如火蛇吐着信子,要将人吞没。
布鞋踩在地面上,能烫到脚底板。
陆落从正院到垂花门,鼻梁上就是一层汗,后背也湿透了。
“真热!”跟着她的丫鬟碧云抱怨道。
陆落点点头:“今年最热的怕就是这几天了,熬过去就好了。”
湖州府的热,带着湿漉漉的闷热,这种湿热远不像京都的。
汗淋淋的,却又蒸不出来,热汗全被迫憋在肌肤里,越发难受了。
碧云使劲摇扇子,也替陆落摇。
她们主仆到了外院的时候,洪老先生已经喝了两盏茶。
六十出头的老先生,身材枯瘦,干干爽爽的,并不见热意。
陆落一见他,突然脚步一顿。
她瞧见了迟暮。
这位老先生好似精神抖擞,实则只剩下几天的光阴了。
“丫头。”洪老先生这样称呼陆落,很是亲昵。
陆落上前,给他见礼。
“老先生,这么热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您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去见您就是了。”陆落道。
陆落开了天眼的时间不长,这也是她第一次清晰看到一个人的死亡,陆落心中微动,倏然有点难过。
她动了恻隐之心,她亲眼瞧见一个生命在慢慢消失。
“你这个小丫头,嘴甜,有良心。”老先生笑道。
陆落让人重新上茶。
洪老先生不太想喝茶,他对陆落道:“小丫头,我看中了些东西,你能买给我吗?”
一旁的碧云目瞪口呆。
哪有这样的人,专门跑过来倚老卖老,让人去给他买东西?
碧云正在想要怎么回绝,才能不让陆落为难。却听到陆落道:“好,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买。”
洪老先生就抚掌大笑,说:“你是个有善心的小丫头。那走吧?”
他要带陆落去铺子里。
说罢,他就站起了身。
陆落喊了碧云,让她去拿二千两银子,顺便准备马车。
“姑娘,这位是谁啊?”碧云不解。想到陆落要她回去拿钱,守财奴的肉疼了下,有点不情愿。
“别多问了,快去拿。”陆落道。
碧云只得道是。
马车准备妥当,放下了马凳之后,洪老先生先上了马车,而后陆落和倚竹、碧云才上去。
陆落的马车很宽敞,足够坐七八个人的。
车厢里放了冰,仍是不敌酷暑。
碧云想撩起车帘,结果外头的热浪翻滚。使劲往车厢里涌,那热浪都能把人烫熟了,碧云又放下了车帘。
左右都是热,热得钻心。
“去年冬天下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今年盛夏又热得异常,这天象是要大乱了。”洪老先生突然感叹道。
陆落心中一凛。
“也该乱了,多少年了。”洪老先生又自言自语道。
陆落没接话。
天象的话题,总是让她想到自己师父,反而不知从何接起。
洪老先生不会术法,他只是见识多而已。
“这个天。若是死了人,只能停灵三天,就要赶紧埋了,否则都要臭喽。”洪老先生又说。
陆落看了眼他。立马就明白,这位老先生早已预知了自己的生死。
洪老先生是知道自己没几天的活头了。
按照洪老先生指示的地方,马车停靠在一家棺材铺。
“啊?”碧云先撩起车帘要下去,却瞧见了棺材铺,脚都收了回来,吃了低呼了声。问洪老先生,“老先生,外头是棺材铺,您是记错地方了吗?”
“没有记错,下车吧。”陆落却替老先生回答。
碧云欲言又止,陆落给她使了个眼色。
聪明的碧云不再多问了。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陆落虚扶了洪老先生,进了铺子。
“这块寿枋甚合我的心,小丫头,你替我买了吧?”洪老先生瞧见了一块漆好的松木棺材,对陆落道。
棺材铺里多是卖白板的,拉回去自己上漆。
当然,铺子里也怕有人家办急事,来不及刷漆,就预备几块漆好的。
铺子里漆好的,料子倒也不差,只是价格贵上三四成。
“好,您喜欢就买了。”陆落道。
铺子里闷热,一股木脂与油漆的味道,陆落憋得太难受了,想要吐。
她都没仔细看这口棺材。
“掌柜的,这口板多少钱?”陆落喊了掌柜。
掌柜的过来,先看了眼陆落主仆的装扮,见她们都素净,不知道陆落是守孝,还以为她是没钱。
既然主顾没钱,那么掌柜的若是狮子大开口,就会把人吓跑了。
“这可是最好的松木板。”掌柜的先自卖自夸,然后道,“您若是中意,就给三十九两银子。”
“不贵。”洪老先生在旁边道。
掌柜的也觉得不贵,这是比较低的要价了。
“碧云,给钱。”陆落道。
他们没有还价,让掌柜的很失落,觉得自己要低了,应该再高些的。
收钱的时候,掌柜突然又道:“这块板太沉了,若是送到您府上,得多加二两银子,否则您要自己派人来拉回去。”
碧云就看了眼陆落。
陆落受不起这湿热微腥的棺材铺,强忍着没吐出来,她瞥了眼碧云,让碧云赶紧给钱。
碧云就痛快给多了二两银子。
掌柜的这才舒服点。
棺木订好了,直接送到洪老先生家。
“老先生,您买寿板做什么?”上了马车,碧云好奇问。
洪老先生笑道:“老朽命不久矣。”
碧云失笑:“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洪老先生慈祥笑了,不计较碧云的话。
而后,他又去了趟寿衣铺子,给自己置办了一套体面的寿衣。
他要了最贵的,五十两银子一整套,包括小殓、大殓的布都送。
而后,洪老先生又去了趟墓地,给自己买了块葬身之所。
洪家族里很穷,墓地已经格外的紧张了,不少族人都是自己买墓地,埋在洪家老墓地旁边。
洪老先生这块墓地,买了十五两银子。
“姑娘,今天让你破费了。”洪老先生对陆落道。
陆落笑了笑,说:“都没有花到一百两银子,什么破费?”
而后,洪老先生突然看到了陆落手上的凤血玉,眼眸陡然发亮。
“这……这是凤血玉吗?”洪老先生只差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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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遗产(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的凤血玉有点宽,正好可以往胳膊上撸半截。
陆落觉得招摇,有时候会藏在袖子里。
今天这凤血玉镯,一直被夏布宽大的袖子遮住了,直到此刻才露出来。
洪老先生眼睛里能迸出火了,像个饿极的人瞧见了食物:“这镯子,凤血玉,最纯正天然的凤血玉!”
他一把拉住了陆落的手腕。
陆落觉得这镯子是有去无回了,有点舍不得,毕竟这镯子浸了她前世的血。
可对方是个玉痴,得不到好玉,洪老先生能当众哭起来。
陆落明白,这镯子成了洪老先生的,在他死后会被他的族人抢夺而去。
到时候,陆落再想个法子要回来。哪怕她要不回来,还有柏兮。
陆落只得将镯子用力褪下来,交给洪老先生:“给您。”
“送送给我了?”洪老先生像个贪婪的孩子,目光殷殷看着陆落,似乎陆落不给他,他就要哭出来。
这么大年纪的人,又只有几天的生命了,陆落的圣母心就爆棚。
“送给您了!”圣母落道。
说完之后,陆落也想到了如何将这镯子追回来。
陆落算了算,她觉得自己能找回来,就不再说什么了,任由洪老先生将凤血玉镯拿去。
洪老先生还真的激动哭了,眼泪直直的掉,恨不能要给陆落磕头,一改之前置办棺木和寿衣的沉稳。
去买东西的时候,洪老先生像个慈祥的老者;现在,他哭哭啼啼的,像个半疯的糟老头。
碧云又目瞪口呆。
上了马车,碧云就对问陆落:“这这老先生怎么说疯就疯了?之前还好好的,他到底是谁啊?”
陆落就仔细跟碧云解释。
当初洪老先生在二伯母的铺子门口哭得惊天动地,是陆落用一块法器将他引开了。
“您是说,素昧平生的老头子,您给了一块法器。又给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碧云错愕看着陆落,“姑娘,您没事吧?”
说罢,碧云就身上来摸陆落的额头。看看是不是脑子被热浪烫坏了。
陆落失笑,撇开了她的手。
“那只镯子,何等的宝贵!”碧云还以为那位老先生只是拿去看看,现在听陆落的话风,对方爱玉如命。应该是要不回来了,碧云心疼得直抽搐。
“您图什么啊?”碧云道,“从前也没没见您这么傻大方!”
“他就这几天的寿命了。”陆落叹了口气,“他一辈子痴迷玉器,简直疯癫了,临终了看中我的镯子,我能说不给?我要是不给,他走得都不安心了。”
陆落是想好了后路,到时候洪家瓜分老先生的遗产时,她能趁机把自己的法器和凤血玉找回来。
“他要不行了吗?”碧云疑惑。“他瞧着还挺健朗。”
“回光返照吧。”陆落喟然道。
马车回到了青敖湾。
到了傍晚,暑气稍微褪去了些,陆落和碧云、倚竹回到了秾杏院,先去洗澡,将满身的汗渍洗去,终于轻松了些,陆落才去见闻氏。
闻氏问她怎么回事。
陆落如实说了。
“你现在还能断生死?”闻氏的关注点,不在那点银子和陆落的玉镯上,只关心她的术法。
陆落点点头。
闻氏吃惊道:“那你岂不是真要成仙了?”
不知为何,闻氏想到了很多神话的传说:万一陆落成仙了。应该会远离世俗。
自己就会平白没了女儿?
闻氏猛地抓住了陆落的手。
“你不会突然飞到天宫去吧?”闻氏紧张道。
陆落现在一愣,继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陆落第一次知晓,自己母亲也会有这么幼稚可爱的时候。
她笑了半晌。闻氏也惊觉自己说了句蠢话,跟着笑了。
陆落笑个没完,闻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这孩子,娘不过是担心你,这有什么可笑的?”
陆落还是笑得不轻。
又过了几天,到了六月十五。陆落突然听说,洪老先生去世了。
一代玉痴——古董行更倾向于称呼他为玉王,就这样离开了人事。
以后,再也没有他这样权威的鉴玉高手了。
陆落派人去问二伯母,她要不要去祭拜,若是二伯母去的话,陆落可以与她同行。
“我是要去的。”二伯母道。
陆落就跟着二伯母,去了趟洪老先生的府邸。
刚到的时候,就听到争吵。
洪老先生没有亲兄弟、亲子侄,也没有儿女妻妾,孤零零一个人。他的寿衣、棺木都准备妥当了,他临终前托了族里一个比较有良心的侄儿,替他操办。
结果,族人们开始闹这个侄儿了。
这个侄儿行四。
“老四,你把大伯的玉藏到哪里去了?”洪家的族人恨不能撕了洪四郎。
“四郎,做人不能太贪婪,大伯走了,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你不能独占了大伯的财产。”
“那些古玉,可是值上百万两银子啊,四郎你都私吞了,看来要报官了!”有个女人抓住洪四郎的领口,几乎要挠破他的脸。
洪老先生还没有出殡,他的财产没了踪迹,族人们在他的灵前,吵成了一团,大家彼此厮打。
若是小钱,可能没人这么不顾体面。
洪老先生的玉,每一块都很昂贵,足够让一户人家买田置地,过上好日子。
洪四郎不过是帮衬办葬礼,居然敢全部私吞,族人们都疯了。
最后,族长都出来发话,要洪四郎把玉全部拿出来。
“大伯就给了我两块玉,其他的我没有看到!”洪四郎跟他们吵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
陆落和二太太去的时候,洪家都没人给她们答谢。
她们上了香,就从灵前离开了。
二太太直摇头:“真是一群饿狼,恨不能把洪老先生生吞活剥了。”
“还好,他们没敢在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动手抢。”陆落道。
“哪里是不敢?”二太太道,“听说闹过几次的,把老先生的房子翻了一边,可惜找不到。”
陆落和二太太刚走,洪家就打了起来,后来还报官了。
官府从洪四郎的家里,果然只搜出了两块玉,其他的都没有。
“我的玉镯呢?”陆落还以为洪老先生会把他的玉分开族人,现在看来是陆落想多了。
只是,这么一来,陆落自己的两块玉,也不见了踪迹。
她正在犯愁呢,有个镖行的人突然找她,说有人托了份东西给陆落,已经送到了陆落家的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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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全部的玉
酷暑的天气,数名大汉浑身湿透了,黢黑的面容也滚满了汗珠,发出浓郁的汗气,更添了燥热。
他们将四只很大的红漆描金的箱子,送给了陆落。
箱子很大,四只就挤满了外院的大厅。
“这是谁托你们送的?”陆落问。
为首的镖师道:“是位老先生,他说他姓陆,是您的长辈。”
“我的长辈?”陆落眉头微拧,不太明白何意。
镖师们没有多聊,甚至水都没喝,放下东西就要走。
陆落派人端茶,他们也婉拒了,陆落只得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的赏钱。
赏钱他们接下了。
他们离开之后,陆落打量这四口大箱子。
箱子是平常人家装衣裳的,一口箱子很宽大,像陆落这等身量的女孩子,可以容纳二人。
箱子红漆描金,格外精致,带了两把铜锁,贴着官镖的封条。
陆落没有钥匙,镖行也没给她,所以这回要砸开这锁。
想着,陆落喊了小瑞儿,让小瑞儿带着全家的小厮,每只箱子四个人抬,小心翼翼将其抬进了秾杏院。
抬进院子之后,陆落让放到自己的正屋。
正屋立马也被挤满了。
“是什么呢?”秾杏院的丫鬟们都围过来,好奇不已。
陆落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怕打开箱子露出很怪异的东西,吓到了丫鬟们,更怕她们乱嚼舌跟,陆落当即对碧云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而后,陆落又喊了倚竹。
“帮我把锁撬开”陆落对倚竹道。
“是。”倚竹点头。
陆落还想拿把铁锤给她,一转身就听到咔擦几声,倚竹直接把锁从箱子上拔了下来。
“行么,姑娘?”倚竹问。
陆落回神。笑道:“可以了。”
将倚竹也遣出去之后,陆落打开了箱笼。
触目是一段葛布,很粗糙的葛布,是用麻纺成的。
葛布塞得紧紧的。陆落用力拉开,下面是一排七八个小匣子。小匣子也是红漆描金的,同样带了锁。
没有钥匙,陆落拉不下来,就喊了倚竹。
倚竹留在了陆落身边。
她替陆落将小匣子上的锁也徒手拔了。交给陆落。
陆落打开来看,匣子里是雪白的棉絮,塞得满满的,几乎要把匣子给撑开。一开打盖子,白棉絮就迫不及待涌出来。
在涌开的时候,陆落瞧见了一抹翠绿。
一块通体纯净的翡翠,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安安稳稳躺在白棉上。
那青翠的颜色,直直逼人眼。
“原来我的长辈,是洪老先生!”陆落突然就明白了。
陆落让倚竹轻拿轻放。将所有的小匣子都拉开锁。
每个匣子里,都是玉器。这些玉器,质地精良、年代久远,每一块都是玉中精品。
洪老先生将他毕生珍藏,都送给了陆落。
陆落愣了半晌,不敢相信他那句话是真的,不是说笑。
洪老先生怕路上磕着了,每块玉都分别养在匣子里,又在匣子里塞满了棉絮,又在匣子与匣子当中。塞了粗葛布。
可谓用苦良心。
陆落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喊了碧云。
碧云吃惊极了,忍不住问东问西,瞧见这些美玉又惊叹不已。
陆落和碧云都不是鉴玉的人。哪怕她们稀薄的见识里,也认得出是好玉。
“姑娘,那位老先生干嘛将这些玉都送给您啊?”碧云不解道。
碧云已经不怪洪老先生抢了陆落的凤血玉镯了,反而感叹这位老者有良心,值得人尊重。
陆落就想起,当初她送洪老先生回府。洪老先生说他的玉,可以托付给陆落。那时候,陆落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
陆落望着堆满了屋子的小匣子,有点出神。
“对啊,为何送给我?”陆落低喃,情绪有点异样。
仔细回想起上次去祭拜,洪氏族人不顾颜面、不敬死者,在老先生灵堂前大吵大闹的情景,陆落就明白了。
洪老先生的族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东西,只有陆落主动给他东西。
若不是陆落给他买了棺材、寿衣和墓地,只怕这会子他的尸身还在府上发烂发臭。
洪老先生的玉器留给族人,他们分财不匀要打起来;不留给他们,他们怀疑彼此也要打起来。
不管留不留,都不会有人想起洪老先生,在他们眼里,钱财比较重要,都是急红了眼的。
他的玉,就要被他们糟蹋了。
所以,陆落等于替他办妥了后事,让他入土为安;陆落的法器和血玉都非常珍贵,送给了他把玩,满足一个玉痴最后心愿。
他的遗产,也就给了陆落。
陆落的圣母心,没有办坏事,而是给自己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最后,陆落从这两箱子玉器里,找到了她的法器和血玉。
陆落将血玉戴在手腕上,和碧云一起数了数玉器。
一共一百五十件,不包括血玉和法器。
这是洪老先生毕生的心血。
“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碧云累得半死,浑身湿透了,眼睛却亮晶晶的,问陆落。
陆落让她悄声。
“别叫洪家知道了,否则更是没完没了。”陆落道。
陆落和碧云、倚竹翻遍了箱子的角落,想看看洪老先生可有书信或字据留给她,比如不许陆落卖掉这些玉等。
结果,没有发现,洪老先生是真的都赠给了陆落,任由陆落处理。
一个人爱玉成痴,到死前没有遗憾,能大方将毕生追求的心爱之物都教出去,陆落很感叹他的参悟。
洪老先生不是术士,他却能预料自己的生死,因为他看得透。
他看人生和看玉一样通透。
“都收起来吧,以后再说。”陆落道。
陆落复又将玉器放回了匣子里,再将匣子放到了箱子里,将箱子抬到了秾杏院的西厢房。
陆落的西厢房有个地下密室,这不是陆落挖的,而是当初买这宅子的时候就有。原先的主人家做香料生意,有些香料不能见光,要在阴凉的地方储藏,所以挖了那么个地洞。
地洞里砌了砖墙,沁入了香料的芬芳。
将所有东**好之后,陆落重新去了趟洪老先生的墓地,给他磕几个头。
结果,陆落到了墓地,却被墓地的景象惊到了,一时间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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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饿狼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你们不看日子就挖坟,尸煞就要跑出来,成为厉鬼,一直纠缠着你们。你们等着报应吧。”
说罢,她就带着倚竹往回走。
年轻人这才知道自己被陆落耍了,一时间脸色铁青,在背后狠狠啐了一声。
他回到了他父亲身边。
这个中年胖子叫洪艋,跟洪老先生都出了三服,不是亲侄儿。
他身边几个人。都是他儿子,洪二郎就是去答陆落话的。
洪二郎素来有点好色,瞧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肯定要去撩拨一番的。
不成想,他脸色青灰回来了,他的兄弟们就开始取笑他:“怎么,人家小娘子没给你好脸?”
“什么小娘子,是个小贱|人!”洪二郎又啐了声,“她咒咱们呢。”
说罢,洪二郎就把陆落的话,告诉了他的父亲和兄弟。
洪艋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胖子,不太敬畏鬼神,否则他也不敢来挖墓,听罢冷哼一声。
而洪二郎的大哥和两个弟弟,倏然浑身发冷,有点扛不住了。
他们害怕了。
“怎、怎么突然有点冷呢?”洪大郎说。
洪艋就骂了大儿子一顿:“冷你娘的x,你要是心里有鬼就趁早滚蛋,东西挖出来,劳资和你三个兄弟还不够分的。”
洪大郎被父亲骂得不敢还嘴。
他们看着下人挖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
晚上,他们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他人都回家了。
陆落从墓地回来,就派人去打听洪家的事。
一打听才知道,替洪老先生办丧事的那个侄儿,已经被其他人毒打了一顿,家里都翻遍了。
“岂有此理!”陆落听了,怒火中烧,她没见过这么强盗的族人。
不过,那些玉在洪家的族人眼里,价值连城。
重利之下,人性都要被淹没,人变得贪婪而暴戾。
洪家翻遍了那个侄儿的家,确定他没有私藏老先生的玉器,洪家的族长就召集了众人,商量如何寻宝。
他们家洪老先生的宅子,以及其他几处私产,分成了二十份,做了签。
族人们开始抽签,抽到哪个地方,就挖哪里,找到了算他个人的。
洪艋父子抽到了墓地,高兴坏了。
他们都以为老先生把玉放在墓地了。
“一群饿狼!”陆落心里很难过。
任何一个外人,听说洪家族人这些举动,都要心寒,何况陆落还拿了洪老先生那么多遗产。
她要给他们点教训,至少老先生的墓地,他们不敢再碰。
“碧云,拿黄纸和朱砂出来。”陆落道。
碧云道是。
陆落伏案,口中念着咒语,开始画符。
她一口气画了二十多张。
陆落将这件事,也告诉了她母亲。
闻氏听了,同样气得不轻:“如此可恶,连死者都要亵渎,真是丧心病狂。”
陆落就叹了口气。
“娘,我晚上要出去一趟。”陆落对母亲道,“我要去墓地和洪家的祖祠,动点手脚,给他们点教训!”
“那你要当心,带着倚竹。”闻氏没有阻止。
陆落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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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布煞(第三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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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明月似冰魄,悬挂在中天,将清澈的琼华投下,远处的树梢像批了层银霜。
流萤飞舞,乱蛩吟唱,盛夏的郊外荒无一人,却处处喧嚣热闹,蝉在虬枝上昼夜不息。
“怎么凉飕飕的?”看守洪老先生墓地的,是洪艋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个老想着洪二郎的话,说新死的人尸煞未散,现在总疑神疑鬼。
“别放屁!”另一个抽出水烟袋,点燃了烟开始抽,同时呵斥自己的同伴,“你总念叨念叨的,真把鬼招来,老子跟你没完。”
他其实也挺害怕的,抽水烟无非是壮胆。
陆落和倚竹潜伏在不远处的树林。
她们俩穿着贴身的黑色劲装,陆落把头发变成辫子,牢牢固在头顶,然后用黑纱裹住了脑袋。
细腻温润的琼华,透过繁茂的树叶,将疏影落在她的脸上。
陆落的眸子似染了层霜色,格外的冷。
她早已布了个小阵,如今正和倚竹等待结果。
片刻之后,陆落和倚竹就听到了叫声。
两个家丁鬼哭狼嚎的,大叫着有鬼:“鬼大老爷大老爷”
“别杀我,大老爷饶命啊,鬼啊”
大老爷,这是称呼洪老先生。
倚竹也好奇望过去,然后拍陆落的肩膀:“姑娘,那里有个小孩儿,没有嘴唇,只有牙齿”
陆落回眸,用朱砂点在倚竹的眼睛上。
点好了之后,陆落又给倚竹一道符咒,放在她身上,然后问她:“还看得见吗?”
倚竹睁开了眼睛,只能看到四周浓密的树,她很失望:“那个小孩儿呢?”
“那不是小孩儿。是煞气。”陆落悄声告诉倚竹,“你瞧见了煞气,阴煞入体产生了幻觉”
倚竹更失望了。
她从小就幻想过没有嘴巴的小鬼,两条雪白的牙露在外头。看着就有趣。方才她真瞧见了,非常高兴。
结果,又没有了。
墓地看守的两个家丁,都担心洪老先生的怨煞会出现找他们报仇,心里害怕。提心吊胆的。
陆落用个简单的术法,将天地间的阴煞引入集聚。
天地阴阳调和,既有生吉之气,也有阴煞之气,陆落只是让其失衡,让阴煞之气全部凝聚在一起。
凝聚之后,那片小天地的阴煞之气浓郁,让两个家丁产生了幻觉。
在幻觉中,他们之前脑海里一直浮现洪老先生的鬼魂,此刻就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鬼。鬼!”两个家丁吓破了胆,急匆匆跑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陆落带着倚竹,就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
月色明亮,借助白皙的月光,陆落让倚竹将旁边的棺木,扛起来放到洪老先生的墓穴里。
然后,她们主仆俩盖上了新土。
陆落和倚竹浑身是汗,忙碌了两个时辰,才将坟包堆砌成从前的模样。
“姑娘。还要做什么?”倚竹问。
陆落指了指旁边的墓碑,道:“把它搬过来,重新竖好。”
倚竹道是,上百斤的墓碑。她像拎块布似的,轻轻松松就拎了过来。
陆落见墓碑竖好,洪老先生的坟墓就完整了。
陆落蜷了一天的心,终于舒展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
“老先生,您老早日投胎转世,别担心自己的墓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挖您的墓了。”陆落跪下磕头。
她和倚竹给洪老先生烧了很多的纸钱,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来。
忙好了,倚竹腹中空空,饿得特别厉害,她问陆落:“姑娘,咱们回去吗?”
“不,咱们还有事。”陆落道。
陆落带了大扫把,她先把地上的土仔仔细细扫一遍,又将烧过的纸钱灰烬扫掉,遮掩她和倚竹的脚印。
然后,陆落用她的肉眼观测天象和四周的格局,立马想到,她可以在洪老先生的墓地建一个“斗牛煞”。
斗牛煞,是指将二黑星和三碧星犯冲,让其失令。
二黑巨门星一旦失令,会就招阴灵。
当年颜浧的外祖家——尚书府方家,因为一个小丫鬟惨死,小丫鬟的家人找到了水长宁,水长宁为了给方家警告,在方家布了一个“斗牛煞”,让方家闹了很长时间的鬼。
陆落亦可以。
陆落找到了墓地的坤位,在坤位设下了风水法阵,让巨门星失令。
只要一夜的功夫,整个墓地就会布满阴煞。
“就在这里了。”陆落到了坤位,先将自己的符咒燃烧,牵动法阵。
法阵启动之后,陆落的肉眼可以清晰看到阴煞之气源源不断流入这块墓地。
“姑娘,有点冷。”倚竹对陆落道。
阴煞入内,的确会让人无缘无故很冷。
陆落道:“走。”
他们俩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趟洪家的墓地,陆落在洪氏祖祠做了点手脚。
而后,陆落和倚竹走了四里多的路,到了官道上。
官道上的车夫还在等着。
她们上了马车,不顾满身的酸臭汗味和泥土,两人歪着就睡着了。
她们在半路上停车睡觉,直到卯初开了城门,马车才回了家。
洪艋家的两个家丁,被墓地的鬼吓得半死,跑回了城墙边,缩着肩膀不敢动,仍是熬到了开城门。
城门一开,他们立马回去禀告了洪艋。
洪艋一大清早被吵醒,还以为是半夜发现了玉,兴冲冲起来。
听到两个家丁说什么老爷子的阴灵半夜出来了,洪艋气得打了他们两个耳光:“混账,没用的东西!”
洪艋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带着四个儿子,一起去了墓地。
到了墓地之后,他们全傻眼了。
昨天挖开的墓地,一夜功夫恢复了,像新堆的坟。
“怎么回事?”洪艋怒问两个家丁。
家丁腿都吓软了,颤颤巍巍道:“是老太爷,老太爷他自己把墓地堆好了!”
“放屁!”洪艋要抽这两个没用的家丁,“他已经死了,睡在棺材里呢,难道他从棺材里跑出来堆坟?”
洪艋要打这两个家丁,他的第二子洪二郎拦住了他。
“爹,此事蹊跷啊,您瞧这地上,全是新土,却没个脚印。伯祖父的棺材那么沉,想要抬下去,至少要六个壮汉。若是六个人,地上怎么可能没有痕迹?”洪二郎道。
说罢,他自己毛骨悚然。
他的话,也让其他的兄弟和家丁后背发凉。
他们猛然都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洪艋也心里一惊。
但是,洪艋若是害怕了,其他人更要怕。
一害怕,这坟没没法子挖了。
玉还没有找到呢,洪艋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道:“我就要瞧瞧,到底谁搞鬼!我们今天不挖,晚上全在这里守着,等伯父的阴灵出来了,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把玉藏到哪里去了!”
洪艋心里怪二郎危言耸听。
可是他也知道,此事蹊跷,肯定是人为的,不是什么鬼神。偏偏家丁和儿子们都相信了。
洪艋唯有向他们证明,夜里什么事也没有,是有人为了抢玉故意吓他们的。
于是,洪艋决定,自己带着所有的家丁和儿子,在墓地守一夜,打破谣言,明天再继续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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