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恐惧
并无任何伤人之物。
这个答案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了过来,泰祥帝只觉透心凉,从里往外冒着寒气。
那支箭,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那支箭擦着他而过,寒气逼人,然后便如烟花般绚丽过后就不见了。
那是一支什么样的箭?射出那支箭的又是什么人?
没有问到答案,泰祥帝惊骇发现注意到那支箭的竟只有他一人,注意到那双眼睛的同样只有他一人。
好像那支箭从来不曾存在过,杀害太皇太后的凶手亦不存在。
太皇太后的死因对外以赏灯之后染了风寒病故而告终,对内召集太医们会诊,太医们虽发觉杨太后头部淤伤,却因锦鳞卫等部连凶器都没查到而不敢张扬。
更何况太皇太后在元宵节登楼赏灯被刺杀这种事哪怕证据确凿,逮到凶手,同样会秘而不宣,不然引起天下人效仿,那就大大不妙了。
太皇太后的丧事在宗人府与礼部等部门的协同下有条不紊进行着,皇宫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泰祥帝彻底被吓到了,只要一闭上眼睛,那支寒芒闪闪的箭就对着他的面门射来,而后便是那双冷冰冰的眸子。
“冠军侯,宣冠军侯进宫!”泰祥帝大汗淋淋,嘶声力竭喊道。
很快传冠军侯进宫的旨意就送到了冠军侯府中。
邵明渊暂且把传旨的内侍留在花厅,宽慰乔昭:“不用担心我,我去去便回了。”
乔昭抓住邵明渊衣袖,到底是有些不安:“庭泉,会不会是宫中察觉了什么端倪?”
她对邵明渊解决麻烦的能力有信心,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对太皇太后出手了。
而在这之前,邵明渊并没有告诉她刺杀太皇太后的事,事成之后才对她坦白。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太大胆了。
“不会。”邵明渊轻笑起来,亲昵抚了抚乔昭脸颊,“安心等我回来。”
“嗯。”乔昭点点头,因为对方笃定的态度,放松了心情。
他说会平安回来,她便相信。
邵明渊再次拍了拍乔昭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等在花厅中的内侍立刻站了起来:“侯爷,走吧。”
外面依然飘着雪花,北风寒冷彻骨。
邵明渊轻轻呼出一口白气,随着内侍赶往皇宫。
“皇上,冠军侯到了。”
呆呆坐着的泰祥帝猛然回过神来,迫不及待道:“宣冠军侯进来!”
不多时邵明渊走进来,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泰祥帝直直看了邵明渊许久,开口道:“魏无邪,给冠军侯搬一把椅子。”
“多谢皇上赐座。”
泰祥帝痴痴看着面色沉静的年轻男子,久久不语。
邵明渊笔直端坐,犹如一株青松。
许久后,泰祥帝开口:“侯爷,昨晚……昨晚朕很恐慌……”
他可怜巴巴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许宽慰。
对面的男子如他所愿抬起眼眸,微微一笑。
那双眼睛很漂亮,犹如最上等的宝石,没有丝毫杂质,可又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泰祥帝猛地打了个激灵,脸色瞬间煞白,惊慌失措间打翻了手边茶盏。
魏无邪默不作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压下心中疑惑。
泰祥帝却站了起来,睁大眼睛惊恐瞪着邵明渊。
邵明渊面色依然平静,随着泰祥帝的起身跟着站起来,含笑宽慰道:“皇上莫要恐慌,微臣会竭尽所能保护您的。”
泰祥帝仿佛从水中捞出来般,额头已是冷汗淋淋,无力道:“有,有侯爷这句话,朕就安心了……”
面对着嘴角含笑的俊美男子,泰祥帝只觉眼前阵阵眩晕,再也无力多说,匆匆把人打发走后虚脱跌坐回椅子上。
魏无邪拿来温热的软巾替泰祥帝擦拭额头:“皇上,奴婢扶您躺着去吧。”
泰祥帝摇摇头,把整个身体埋进宽大的龙椅中,眼神呆滞。
魏无邪猜不透泰祥帝情绪的变化,只得小心翼翼伺候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泰祥帝睃了魏无邪一眼,问道:“魏无邪,你说冠军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冠军侯?
一听皇上问起邵明渊,魏无邪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与冠军侯还有张天师那可是有着共同秘密的,这个问题,他可要仔细回答。
“奴婢与冠军侯接触不多,但觉得冠军侯是个有大毅力的人,咱大梁北地的安宁离不得他。”
“大毅力?”泰祥帝喃喃念着这几个字,脸色越发白了。
大毅力,这是说一旦得罪了他,他就会凭借着超凡的毅力找人算账吗?
想到那双沉静如星辰的眼,泰祥帝后背发凉,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乔昭等在花厅里,直到下人禀报“将军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起身迎出去。
“怎么在外面等着?”邵明渊大步走过来,挽住乔昭的手往屋内走去。
“皇上找你说什么?”
邵明渊回想着泰祥帝的样子,不由笑了:“大概是觉得后怕,所以从我这里寻安心吧,毕竟我武功高强嘛。”
“说正经的。”邵明渊的放松感染了乔昭,她笑着打了他一下。
“这就是正经的,皇上确实找我说了这些。”
至于后来泰祥帝表现出来的异样,邵明渊觉得没必要多提。
他并不怕泰祥帝对太皇太后的死有所猜测,甚至在他射杀太皇太后的那一刻,便有意给皇上留下了印象。
泰祥帝与别的帝王不一样,虽然继承大统,但从未作为储君被培养过,甚至连先皇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是个生性懦弱之人。
而这样的人几经生死,对死亡的恐惧远超常人,当他发现威胁太过棘手时,更多的选择是逃避与妥协。
他希望能用太皇太后的死逼着那位帝王收起对妻子的杀心,如果这次出手还是不能护得妻子周全,那他也不在乎更进一步。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走上那一条路。
无论兴亡,只要战事一起,从来都是百姓苦。
太皇太后的丧事办得很是隆重,泰祥帝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等到了春暖花开之时,竟已卧床不起。
第821章 人选
泰祥帝这一病,急坏了朝中重臣们。
皇上如今只有一位大公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该由何人继承呢?
大臣们忧心忡忡之时,原本还算安分的宗室子弟们开始活跃起来,一个个打了鸡血般走动着,那些与宗室结亲的府上亦跟着心思浮动。
不几日,就传出某某宗室子弟礼贤下士的美谈,亦或是天降祥瑞于某某宗室子弟府上的奇闻。
“首辅大人,上书立储的事不宜再耽误了,不然大梁危矣!”
“是啊,首辅大人,此事您该拿主意了。”
许明达叹了口气:“皇上正值壮年,眼下虽无子嗣却不代表以后没有。倘若现在过继宗室子为皇储,万一将来皇上有了亲子——”
“首辅大人,皇上现在病重,我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啊!”
“不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却不能再犹豫了。”
许明达沉默良久,终究点了点头。
“皇上,许首辅、苏次辅并几位尚书求见。”魏无邪凑在泰祥帝耳边道。
卧床十数日的泰祥帝已经形销骨立,双鬓斑白,瞧着哪里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反而更像四五十岁的人了。
听了魏无邪的话,泰祥帝艰难睁开眼睛,哑声问:“几位首辅与尚书都来了?”
“是,都来了。”
泰祥帝便沉默下来。
他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焉能不知这些朝中重臣求见的目的。
其实自他病倒之后,皇位传承一事就压在了心头,想要过继宗室子弟心有不甘,不过继又怕自己突然闭眼,到时候储君不明必然引起动荡,他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
想到这些,泰祥帝就觉得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
当了那么久的窝囊王爷,好不容易登上帝位,这才是他继位的第三个年头,而实际上在位时间连两年都不到。
他不甘心啊!
“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朕睡了。”泰祥帝闭上了眼睛。
“是。”魏无邪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出去传信。
听了魏无邪的传信,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皇上这哪里是睡了,分明是不想见他们。
皇上不想见,他们总不能硬闯进去。
许明达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开口道:“劳烦魏公公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
天渐渐暖了,太医署却笼罩着一层阴云,上上下下都为泰祥帝的病忙碌着。
可令太医们无奈的是,皇上并不是患了某种急病,更像是快要耗尽油的油灯,除了努力延缓烛火熄灭的时间,束手无策。
泰祥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了,不安在朝中上下蔓延。
以许明达为首的朝中重臣在第三次求见泰祥帝未果后,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的皇宫里,气氛压抑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宫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
魏无邪照例接过太医熬好的汤药伺候泰祥帝喝药。
“皇上,该喝药了。”喊了一声没有动静,魏无邪心中就咯噔一下,忙把药碗放到一旁,凑上前去放声喊道,“皇上,皇上——”
就在魏无邪一颗心将要跳出胸腔之际,泰祥帝猛然睁开了眼睛,额头上一片汗水。
魏无邪狠狠松了口气,眼角已是湿了:“皇上,该,该喝药了。”
泰祥帝睁着浑浊如老朽的眼睛望着魏无邪摇了摇头:“朕不喝药了。”
“皇上——”魏无邪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泰祥帝看着魏无邪,反而笑了:“魏无邪,你把许明达等人传进宫来吧,朕有话对他们说。”
魏无邪死死低着头,声音颤抖:“是……”
接到皇上召见消息的许明达等人几乎是飞奔而至,走入药味浓郁的内室,在纱帐前跪了下来:“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帐中的泰祥帝听着臣子们口呼“万岁”,只觉讽刺。
这世上哪来的“万岁”,只有才得到就失去的倒霉蛋罢了。
“魏无邪,把纱帐掀起来吧。”
魏无邪忙掀起纱帐,见泰祥帝微微动着身子,上前去扶。
泰祥帝靠着引枕半躺着,目光落在下方跪着的几位大臣身上,哑声道:“你们都起来吧。”
许明达等人都站了起来。
“那储君的人选,你们拟了几位?”
泰祥帝这话一出,众臣面上皆带出几分尴尬来。
泰祥帝笑了:“诸卿三番五次求见朕,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许明达等人立刻再次跪下来:“臣等有罪!”
泰祥帝咳嗽了一声,魏无邪忙拿来金痰盂,一只手轻轻抚着他后背。
那咳嗽声听得众臣心生悲凉。
皇上看来真的不成了。
泰祥帝缓了缓神,才道:“朕没有精力与你们客套了,把你们拟的人选跟朕说说吧。”
几位大臣皆看向许明达。
许明达清清喉咙道:“臣等共拟了六位人选,首先是恭亲王之嫡长孙,年二十……”
泰祥帝闭着眼听许明达把六位皇储人选一一说完,摇了摇头。
许明达等人不由困惑了。
虽说这六位人选有勋贵重臣们角力的结果,但也确实是从血缘、年龄、嫡庶等等方面综合考虑后最合适的,皇上摇头是觉得都不合适吗?
几位大臣悄悄对许明达挤挤眼,示意他开口询问。
许明达定了定神,恭敬问道:“对几位人选有何不满,还请皇上示下。”
泰祥帝睁眼看向许明达,静了片刻道:“只考虑三岁以下的。”
此话一出,众臣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推选的都是成年宗室子,考虑的便是一旦皇上山陵崩就可以顺利继位,稳定局面。
皇上竟然只考虑三岁以下的宗室子,先不说这么大的孩子一旦登基必然需要辅政大臣,这个年纪的幼儿夭折几率实在太大了……
“皇上——”众臣纷纷开口,想要再劝。
泰祥帝语气虽虚弱,神情却坚决,再次重复道:“只考虑三岁以下的。”
任泰祥帝如何病重,到底是一国之君,这般坚决众臣只能应下来。
“皇上放心,臣等这就重拟合适人选。”
“要相貌俊美的,丑的不要。”泰祥帝又叮嘱一句。
众臣:“……”
第822章 歉然
泰祥帝病情严重,如一座大山压在大臣们心头,宗室近亲子弟三岁以下模样周正的孩子名单很快报了上来。
泰祥帝听着许明达一个个报名字,剔除了几名对其父辈或祖父辈没好感的,缓缓问道:“留下的有几个?”
“回禀皇上,还有四位。”
“叫这四个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进宫来,朕要看看。”
到了这个时候,泰祥帝的话众臣自然不打折扣执行,四名孩子很快就由母亲抱着进宫面圣。
虽然都是宗室媳妇,这般直面天颜的机会还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这次面圣意义重大,四位见惯了场面的命妇抱着稚子无比紧张,整个人都处于患得患失之中。
“你们抱着孩子上前来,让朕瞧清楚。”泰祥帝半靠着床头,有气无力道。
“是。”四位命妇恭敬应了,抱着孩子上前数步,在离泰祥帝不远处停下来。
泰祥帝睁着浑浊的眼睛一一扫过稚儿。
这个时候的泰祥帝骨瘦如柴,双颊都深深陷了进去,浑身散发着油尽灯枯的腐朽味道,令人见了心生不适。
四名幼儿皆不足三岁,自然学不来成人的掩饰,其中一名幼儿目光与泰祥帝对上后不由吓得哭泣起来。
抱着幼儿的命妇顿时吓白了脸,扑通跪下来请罪。
在家千叮万嘱孩子见了皇上要嘴甜乖巧,谁知到底因为孩子太小坏了事。
妇人越想越懊恼。
储君之位啊,只要皇上驾崩那就是新皇,她就是皇上生母,现在孩子一哭是彻底没戏了。
这么一想,妇人也想哭了。
谁知泰祥帝却淡淡道:“起来吧,稚子哭闹很正常。”
妇人感激涕零站了起来,怀中稚儿却仍在大哭,只得紧张哄着,额头已是冒了汗。
听着孩子的哭声,泰祥帝却没有任何不耐之色,反而对另外一位妇人道:“你可以带着孩子回去了。”
那妇人只觉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打得她头晕目眩。
“皇,皇上——”妇人哀求喊了一声。
明明哭的是别人家孩子,她儿子乖乖的,为什么落选的却是她儿子?
难不成皇上看着别人家孩子比她家的好看?
“去吧,魏无邪,赏孩子一块玉佩,两匣子糕点。”泰祥帝疲惫道。
妇人终究不敢多说,含泪抱着孩子行了一礼,默默退下去。
其他三名妇人见此不由翘起了嘴角,可转念一想帝王的喜怒无常又赶忙收起得意,垂目抱着孩子规规矩矩等着。
泰祥帝显然有些乏力了,却还强撑着:“魏无邪,请皇后过来。”
三名妇人心中一阵忐忑,越发猜不透皇上用意了。
不多时皇后由宫婢簇拥着赶来,向泰祥帝见礼。
泰祥帝看了一眼皇后。
随着太皇太后过世,皇后衣着越发朴素,明明还不到双十年华头上却只有简单一对玉钗,神情更是不见年轻女子的灵动。
“皇后,你看一下那三个孩子,喜欢哪个?”
皇后攸地一惊,三名妇人更是难掩震惊,下意识抱紧了怀中幼儿,便连经过大风大浪的魏无邪都忍不住悄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这是把选择储君的权利交给皇后了?
泰祥帝脸上却一片平静,催促道:“皇后,你喜欢哪个?”
“我——”皇后渐渐回过神来,看向三个孩子,拢在袖口中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皇上为何问她喜欢哪个孩子?难不成要她来决定储君人选?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这简直荒谬。
她喜欢哪个?
皇后目光从三名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可以明显看出孩子生母的紧张与忐忑,而三名稚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天真望着她,或是自顾玩着,还有一个竟然睡着了。
皇后脑海中快速掠过三名孩子的出身,却发觉与杨家皆没什么干系。
既然选哪一个对家族来说影响不大,又不是她所出,那该如何选择呢?
皇后此刻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一步步往三名稚子那里走去,在第一个妇人面前停下来。
“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妇人怀中稚子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尤为灵动,脆声道:“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不由笑了,走向下一个孩子。
那孩子好奇看着皇后,在母亲的催促下喊了一声“娘娘”,便又被一旁柱子上的金龙吸引了注意。
皇后笑笑,来到最后一名孩子面前。
那孩子正睡得香,其母轻轻拍着他:“冬儿,快醒醒!”
幼童在睡梦中头一扭,像鹌鹑般埋进母亲怀里,把小屁股露在了外面。
妇人尴尬极了,不由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孩子拱了拱小身子醒过来,转头恰好迎上皇后视线,纯真笑起来。
皇后只觉心蓦地一软,弯唇微笑起来。
“皇后觉得哪个孩子好?”
皇后回身对着泰祥帝略略屈膝:“三个孩子都是极好的,真要让臣妾选一个,臣妾委实拿不定主意。”
三名妇人听了更加紧张了,却见皇后忽然回眸看了那才醒来的幼儿一眼,浅笑道:“这个孩子倒是合臣妾的眼缘。”
此话一出,那名孩子的母亲不禁喜出望外,其他两名妇人却大失所望,只有三名幼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原来的模样。
泰祥帝点点头:“魏无邪,记下来,传给许首辅他们吧。”
“是。”
“把他们带下去吧,朕累了。”
“臣妇告退。”三名妇人或是欣喜或是失落,由内侍领着退了下去。
皇后亦跟着告退,泰祥帝却道:“皇后,你来朕身边坐坐吧。”
摸不透皇上心思的皇后默默走了过去,在一旁床沿坐下,却觉针扎般难受。
坦白说,自打皇上病倒,她反倒是松了口气的。
现在的清净日子比以前皇上留宿凤藻宫却尴尬躺在她身边强多了。
“朕记得皇后嫁给朕时比现在要丰腴些。”
皇后不由看了泰祥帝一眼,却在望进他眼中时怔住了。
从她成亲,她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般温柔的目光。
泰祥帝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上——”
泰祥帝紧了紧皇后的手,轻轻道:“朕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皇后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朕也不想的……还好,那孩子小,皇后真心待他,能养熟的。”
皇后泪如雨落。
第823章 赐死
泰祥帝请来皇后选定储君的事很快就在宫中传遍了。
皇上正当盛年却病重不起,整个后宫除了贤妃育有大公主,其他嫔妃连一子半女都无,想想以后光景便一片凄风苦雨,对被皇上安排好后路的皇后自然羡慕不已。
这时候就有许多嫔妃暗暗叹息:这做妾和做妻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那个男人是皇上也不例外。
可是现在后悔却迟了。
玉芙宫中,黎皎弯唇冷笑。
太好了,她终于熬到皇上死了。
她这么年轻,当然不甘心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可是皇上连男人都当不了了,对她非但没有怜爱还日日折磨虐待,这样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她庆幸没有在她崩溃弑君以前皇上就要死了。
死了好,她是唯一有子嗣的嫔妃,将来总不会太差。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是宫婢的禀报声:“娘娘,魏公公来了。”
黎皎一怔,而后一喜。
皇上刚刚安排好了皇后,现在是不是要安排她了?
是了,她可是大公主的生母,而大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孩子。
虽然为了江山传承不得不过继宗室子为储君,真论疼爱,皇上当然是疼自己的亲骨肉。
一愣神的工夫,魏无邪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内侍。
黎皎回神,在魏无邪这位伺候了两任帝王的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面前不敢托大,起身笑道:“魏公公来了。小桃,快给魏公公上茶。”
“上茶就不必了。”魏无邪叹息一声,身体侧开,露出后面的内侍来。
两名内侍各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托盘上放着白绫,一个托盘上放着鸩酒。
黎皎眼睛猛然睁大了。
“贤妃娘娘,您选一样吧。”
黎皎眼睛睁得更大,连连后退:“为什么?我要见皇上!”
她说完绕过魏无邪往外跑,扑到门上才发觉门从外面锁住了。
“开门,开门,我要见皇上!”黎皎用力拍打着房门。
“贤妃娘娘,您这样闹,引来旁人看笑话就不好了。”
“为什么?”黎皎美目圆睁瞪着魏无邪,满脸不甘心,“魏公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猛然打了个激灵,失声道:“难道皇上要我殉葬?”
魏无邪顿时脸一黑,冷笑道:“娘娘说笑了,皇上万寿无疆,哪里需要您殉葬呢?”
这个贤妃,皇上还活着呢就说殉葬的话,也不怕祸及家人!
魏无邪不由想起泰祥帝的话:跟她说明白了,朕不需要她殉葬,朕只想要她死。
“那,那这是什么意思?”
魏无邪脸色一正,肃容道:“传圣上口谕,贤妃心思不正,照顾大公主不力,现贬为庶人赐死,不得葬入皇陵——”
黎皎踉跄后退,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用这种理由赐死我?我不相信,我要见皇上!”
她冲到门前又用力拍起门来:“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皇上问个清楚!”
魏无邪叹道:“贤妃娘娘,您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吧,这两个托盘上的物件选一个,也好让咱家回去交差,皇上可还等着呢。”
“我一定要找皇上问个清楚!”看着两名手端托盘的内侍上前一步,黎皎骇得面无血色,用力去撞房门。
魏无邪冷下脸来:“送贤妃娘娘上路!”
两名内侍把手中托盘往桌案上一放,上前按住黎皎的肩膀。
“放开我,放开我!”黎皎挣扎着,见一名内侍端起了放在托盘上的鸩酒,低头咬在另一名内侍手上。
那名内侍虽吃痛,却有功夫在身,这点痛苦算什么,不过皱了一下眉便挣开了。
黎皎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眼见鸩酒已经端到唇边,拼命摇头:“大公主,我要见大公主。我是大公主的母妃,皇上怎么能以照顾大公主不力赐死我?”
魏无邪看着黎皎垂死挣扎,不由叹息。
赐死贤妃的理由明显只是个借口而已,这贤妃也是个傻的,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别人不清楚,难道她自己心里没数么?
“贤妃娘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这是皇上的意思,您还是体面去吧。”
“你住口!我不相信皇上会赐死我!”发觉根本无力挣脱,黎皎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崩断了,歇斯底里喊道,“皇后,你们一定是皇后派来害我的!”
魏无邪翻了个白眼。
这么蠢的女人,难怪皇上不愿意留着祸害大公主呢。
“还等什么,皇上等着回复呢。”魏无邪冷冷催促着两名内侍。
一名内侍禁锢住黎皎,任她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另一名内侍则捏住她的下巴,把毒酒往嘴里灌。
“呜呜呜——”大滴大滴的泪从黎皎眼角滚落下来,可她的挣扎却渐渐没了力气。
那酒的毒性格外霸道,内侍把一杯酒灌完,乌血就顺着黎皎的嘴角流出来。
魏无邪冲两名内侍点点头,两名内侍松开了手。
黎皎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栽倒在地。
她伏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痛苦使她浑身颤抖着,一双眼却死死盯着魏无邪,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魏无邪就这么默默等着。
贤妃娘娘不咽气,他是不能回去复命的。
“我,我——”黎皎嘴唇翕动,声音却闷在喉咙中,五脏六腑那种烈火焚烧般的痛苦让她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她不甘心,更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个美貌依旧的女子彻底不动了,睁得大大的眼睛仿佛还在控诉着什么。
魏无邪叹了口气,对内侍道:“除掉黎氏身上超出庶人身份的衣裳与首饰,用席子裹了丢出去吧。”
他也不明白皇上对贤妃的处置为何如此残忍,但当奴婢的不需要懂,只需要执行就够了。
躺在病榻上的泰祥帝等到魏无邪的回复,仿佛又了却了一桩心事,罕见露出个笑容来。
他才不要那个杀千刀的女人殉葬呢。
一想到若是到了地下还要面对着那个贱人,他都不想死了!
“传朕旨意,陈妃跟随朕最久,打理王府多年,朕甚感念,现封她为德妃,以后大公主交由德妃抚养。”
第824章 各得其所
黎皎的死在这愁云惨雾的关头犹如一朵水花,虽然激起后宫嫔妃的诸多猜测与恐慌,却没有掀起一点风浪来。
相反,过继宗室子为皇子,把大公主交由新封的德妃抚养,种种举措都预示了泰祥帝的情况不妙。
后宫中各处都有压抑的哭声。
众多嫔妃没有皇后与德妃的幸运,膝下无子的她们,结局离不了两个,一是殉葬,二是进皇家寺庙从此青灯古佛一生。
她们的人生仿佛才刚刚绽放出绚烂就匆匆谢幕了,却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宫外无人关心这些嫔妃的命运,而是等待着泰祥帝再一次的传召。
皇子年幼,一旦皇上宾天,必然需要大臣摄政,这个权力就太诱人了。
泰祥帝心知自己的状况,确实没让那些人等多久,便对魏无邪道:“传内阁首辅许明达,次辅苏和,六部尚书,常山王,冠军侯、锦鳞卫指挥使等人觐见……”
眼见泰祥帝已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魏无邪忙打发内侍前去各处传话。
接到消息的众人匆匆赶至宫中。
泰祥帝已是难以下榻,接见众臣的地方便在寝宫。
偌大的养心殿空阔寂静,只有大臣们走过发出的衣料摩擦声与脚步声。
隔着绣福寿纹的天青色纱帐,众臣跪倒在地:“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帐子里没有传来动静。
众臣不由面面相觑。
难不成皇上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就——
这个念头一起,众臣就越发紧张了。
魏无邪从帐子里出来,朗声道:“皇上请诸位大人先去外间稍后。”
众臣不由松了口气。
原来皇上打算单独召见人。
在内侍的引领下,众臣来到外间默默候着。
很快魏无邪出来,扫视众臣一眼,最后视线落在邵明渊面上:“侯爷,皇上请您先进去。”
众臣纷纷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得以第一个被召见,心中虽诧异,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对魏无邪略一颔首,随他走了进去。
留下的众臣用目光无声交流着,皆困惑为何皇上首先召见的人竟是冠军侯。
邵明渊看到泰祥帝时,不由心中一震。
当初得知太皇太后与皇上对昭昭动手,他恼怒非常,没有犹豫就对太皇太后出了手,且有意给皇上留下印象来,算是敲山震虎。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皇上竟如此不禁吓,短短时间竟成了这副模样。
当然,既然动手了,他没有什么后悔的,却难免心生感慨。
“微臣见过皇上。”
泰祥帝定定望着邵明渊,好一会儿后轻声道:“侯爷来啦,到朕身边来坐。”
邵明渊依言走了过去坐下。
泰祥帝挪动眼珠看向魏无邪:“魏无邪,朕要与侯爷单独说说话。”
魏无邪忙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室内只剩下邵明渊与泰祥帝二人,那药味似乎越发浓郁了。
邵明渊一副恭敬的样子,等着泰祥帝开口。
泰祥帝却只是不眨眼望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久得邵明渊都诧异了,不由抬眸迎上泰祥帝的视线。
泰祥帝眼眸深沉,竟一时让人辨不出情绪来。
邵明渊垂下眼帘,继续等着。
泰祥帝终于开口了:“那一晚……是不是侯爷?”
邵明渊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难道说人之将死,行事便出人意料了?
“微臣不懂皇上的意思。”邵明渊平静回道。
难道说皇上见自己不成了,便不顾一切想要除了他泄愤?
这个念头只是在邵明渊心中一闪而过,面上依然平静淡定。
泰祥帝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居然轻轻笑了:“侯爷,朕知道,那天是你。”
如何会不知道呢,自从清凉山之后,无数次噩梦里都是这个人救他于水火之中,这人的眉眼已被他在梦中描绘了千万次。
那一晚,尽管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那人又隐在暗处,可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的。
邵明渊干脆垂了眼眸不语。
这种时候,他不屑否认,却又不能承认。
无论皇上准备如何对他,他都不会在口舌上落下把柄来。
出乎邵明渊的意料,泰祥帝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侯爷,对于你最珍贵的事物,你会好好守护吧?”
邵明渊沉默一瞬,抬起眼来与泰祥帝对视,认真回道:“会的,对微臣来说,谁若想毁掉我最珍贵的事物,那么微臣定会竭尽所能回敬。”
这算是他给皇上的那个答案吧,相信皇上听明白了。
泰祥帝听了却微笑起来:“那么大梁百姓的安宁在侯爷心中是最珍贵的事物吗?”
诧异从邵明渊眸中一闪而逝,但他很快回道:“大梁百姓的安宁在微臣心里是珍贵的事物之一。”
他从十四岁便千里北上征战沙场,无数次的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保护大梁百姓不受鞑子蹂躏之苦?
因为付出过,所以才越发放不下。
“那朕便放心了,咳咳咳——”泰祥帝咳嗽起来,双颊很快就因为剧烈咳嗽变得绯红。
邵明渊扫视一下,弯腰捧起床边的金痰盂。
泰祥帝摇摇头,虚弱指指外边的魏无邪。
邵明渊只得站起来,喊道:“魏公公,皇上叫你进来。”
魏无邪匆匆走了进来,一见泰祥帝如此立刻从邵明渊手中接过痰盂递过去,泰祥帝却不吐,又指指邵明渊。
魏无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邵明渊苦笑道:“侯爷,皇上让您先出去。”
“微臣告退。”邵明渊郑重给泰祥帝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泰祥帝这才张口吐痰,却吐出几口血来。
“皇上——”魏无邪骇得面无人色,捧着痰盂的手剧烈颤抖着。
“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不多时众臣跪了一地,隔着纱帐听泰祥帝缓缓说着:“许首辅,太子年幼,以后国家大事就要你多操心了……王叔,宗族中您德高望重,以后请替朕约束太子……”
纱帐内渐渐没了声息。
众臣哭声一片。
不久后,丧钟响起,宫里宫外哀声不绝。
泰祥二年暮春,泰祥帝驾崩,授首辅许明达与常山王为辅政大臣,江十一连任锦鳞卫指挥使,冠军侯封镇北王,从此守卫北地一方安宁,无召不得进京。
(正文完)
番外1 那个傻瓜
泰祥帝驾崩,幼主继位,一时动荡在所难免,北地有镇北王驻守还算安宁,南边局势却骤然紧张起来。
“你们,走到这边来蹲下,抱头!”倭人打扮的数十人举着明晃晃的倭刀,指着被逼得无处可逃的一艘客船上的人大喊着。
客船上的人陆续走上倭寇的船,按着倭寇的吩咐抱头半蹲在船沿边。
倭寇首领指了指客船,很快分出一队倭寇往客船去了。
甲板上蹲着的杨厚承对一旁打扮差不多的同伴挤挤眼。
那名同伴双目清亮有神,狠狠白了杨厚承一眼,正是作男装打扮的谢笙箫。
杨厚承低声说:“那个首领交给我——”
话音未落,谢笙箫就出其不意跳了起来,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勾住倭寇首领的倭刀,手腕一用力就把倭刀夺了过来,手握倭刀对着倭寇首领砍过去。
倭寇首领哇哇大叫起来。
留在船上的倭寇们立刻举刀砍过来,抱头蹲下的人纷纷一跃而起,与倭寇激战在一起。
“支援,支援!”倭寇首领被谢笙箫逼得左支右绌,大声对客船喊着,想把那队倭寇喊回来。
回应他的却是客船中传来的厮杀声。
“中计了,哇哇!”倭寇首领气得大叫,一个分神的工夫肩膀就被谢笙箫砍中。
谢笙箫另一只手长鞭一扫,逼退冲上来营救倭寇首领的人,手起刀落砍掉了倭寇首领的脑袋。
倭寇首领的脑袋高高飞起,鲜血从腔子里飞出来,溅了谢笙箫一脸。
谢笙箫却眉梢都不动,反手一抹露出一张俊俏的面庞来。
“你不讲规矩,说好了这次的倭寇首领归我的!”杨厚承气急败坏嚷道。
谢笙箫得意一笑:“杀倭寇还要讲规矩,你是不是傻?”
杨厚承抬脚踹飞一个趁机冲过来的倭寇,怒道:“等完事再找你算账!”
“怕你不成?”明媚阳光下谢笙箫大笑,反手又砍杀一名倭寇。
倭寇被分化成两队,杨厚承等人又是个个身经百战的,激战了半个多时辰就把那些倭寇尽数拿下。
数十名倭寇只剩下四五名,全都跪下来等着发落。
“这次不错,抓了几个活的。”杨厚承笑嘻嘻道。
谢笙箫唇角紧绷走了过去,手起刀落把一名倭寇的脑袋砍了下来。
“你干嘛,这是俘虏!”杨厚承急道。
谢笙箫轻瞥他一眼,不屑撇嘴:“什么俘虏,带回去浪费粮食不成?”
“可是肖老将军交代了——”
谢笙箫打断杨厚承的话:“反正我没听见。这些狗杂种说不准就是吃不饱才当倭寇祸害咱大梁百姓的,现在不杀了难不成还要把他们带回去吃白饭?那不正遂了这些狗杂种的心愿!”
几名被俘虏的倭寇一听气个半死。
这人也忒瞧不起人了,他们当强盗是要发大财的,谁只是为了当俘虏混口饭吃啊。
“看看这些人的表情,一个个不服气的样子,明显是觉得吃白饭还不行,还要烧杀抢掠才划算呢,这样的人不杀了留着过年吗?”谢笙箫如砍白菜般砍掉几名俘虏的脑袋,把尸首踹进海里,笑道,“人不能带回去,这些倭刀还有这艘船还是可以带回去的,好了,收工了。”
看着手下们低头忍笑清理战场,杨厚承黑着脸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能不能不要开口狗杂种,闭口狗杂种的?”
谢笙箫把长鞭往腰间一绕,在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手上鲜血,一边往客船上走一边冷笑道:“那你怎么可以这么叫呢?”
杨厚承抬腿跟上去:“说过八百次了,我是男人!”
“呵,那我问你,倭寇祸害咱大梁人时,会优待大梁女子,只杀大梁男人?”
“那倒不会——”
“这不就是了,那我怎么不能跟倭寇叫狗杂种?”
“你这样的,谁敢娶呀。”杨厚承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谢笙箫停下来。
杨厚承头皮一麻:“没说什么,赶紧走吧,肖将军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二人带着手下与战利品乘船返回营地,并肩走入帐中。
肖将军正在营帐里看海图,听到动静把海图放下来,笑道:“回来了,如何?”
杨厚承眉飞色舞讲着战斗经过,谢笙箫凉凉插了一句嘴:“倭寇首领是我杀的。”
“急着邀什么功!”杨厚承嘟囔道。
谢笙箫却不理他,双目晶亮问肖将军:“将军,当时说好了我与杨将军谁先杀了十个倭寇首领,谁就当先锋将军,另一个人只能给他当副将,现在您该履行承诺了吧?”
肖将军大笑起来:“谢将军提醒我了,是该履行承诺——”
“等等!”杨厚承大急,“将军,谢笙箫明明只斩杀了九个倭寇首领,还不到十个呢!”
他目前虽然落后一个,但还有赶上的机会啊。
都是谢笙箫狡诈,不然今天就是他领先一个了。
肖将军**着短须笑起来:“是这样的,昨晚谢将军秘密执行了一个任务,斩杀了一名倭寇首领,所以加上今日的正好十个。”
杨厚承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伸手指着谢笙箫:“谢笙箫,你使诈!”
谢笙箫轻轻拨开他的手,冷冷道:“目无尊卑,你就是这样对上峰说话的?”
“你——”
谢笙箫对肖将军一笑:“将军,那末将就先回去洗漱了。”
“去吧。”肖将军笑眯眯道。
“末将告退。”谢笙箫抱拳,转身走出去。
“谢笙箫,你给我站住!”杨厚承气急败坏追出去。
谢笙箫停下,转身,莹白的脸上还沾着血迹:“杨将军有事?”
杨厚承一想到以后要听谢笙箫指挥就觉得暗无天日,怒道:”我就没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狡诈如狐、粗鲁野蛮……的女人!”
听杨厚承艰难蹦出一串贬低人的词儿,谢笙箫掏掏耳朵,不紧不慢问道:“说够了么?”
“没有!”杨小将军都快气哭了,最后铿锵有力总结道,“总之你这样的女人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谢笙箫听了转身便走。
看着她的背影,杨厚承眨眨眼,又有些后悔说得过分了。
走出两步后谢笙箫转身,笑盈盈道:“谁说我嫁不出去的,曾经有个人说过要对我负责任的。哎呀,让我想想,那个健忘的混蛋是谁呢?”
眼睁睁看着谢笙箫潇洒远去了,杨厚承这才回过神来。
有傻子想娶谢笙箫?谁这么想不开啊?
等等,那个傻子好像是他——
番外2 共婵娟
天寒地冻,月光在青石板路上洒落一地霜华,车轮碾过,发出冷硬的咯吱声。
到了悬挂着红色灯笼的乔府门口,车门帘被小厮掀起,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踏着一地银霜往内走去。
才进大门,就听到渺渺琴声传来。
乔墨驻足聆听。
那琴音平静祥和,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宛如夏日的鸟语虫鸣,低低的,温柔的,让人听了身心放松。
遥望着昏黄的灯火,乔墨不由加快了脚步。
“老爷回来了。”侍女对乔墨屈膝行礼。
乔墨摆手示意侍女不要惊扰正在弹琴的妻子,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许惊鸿端坐在琴桌前,素手调弦,抬眸看了门口一眼,便站起身来。
琴声一停,睡在小床上的幼童便瘪瘪嘴,哼唧起来。
许惊鸿无奈冲乔墨一笑,重新坐下来继续抚琴。
平和的琴声响起,幼童翻了个身,继续睡起来。
乔墨进了隔间换衣净手,转回后端详着睡梦中的幼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琴声渐渐歇了。
许惊鸿走过来,抬手替乔墨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饿了么?”
“饿了。”
许惊鸿吩咐婢女把夜宵摆到东稍间,又叮嘱奶娘照顾好小主子,二人相携过去用饭。
东稍间烧着地龙,屋子里暖如春日。
乔墨与许惊鸿相对而坐,接过婢女奉上的热茶喝了几口,歉然道:“这些日子衙门里事多,陪你和孩子的时间越发少了。”
许惊鸿淡淡一笑:“这有什么,总不能耽误了正事,灵儿有我照顾呢。”
乔墨与许惊鸿成婚后性情相投,随着时间推移夫妻间感情日笃,生有一女取名乔灵,如今已经快四岁了。
提到女儿,许惊鸿一贯冷清的眉眼柔和起来:“这丫头越发难缠了,晚上总要我弹琴才肯睡。”
乔墨笑了:“灵儿随了你,将来定会成为琴艺大家。”
许惊鸿看了一眼窗外。
这两年京城开始流行玻璃窗,富贵人家多换上了这种窗子,明亮又保暖。
此刻玻璃窗上结满了美丽霜花,挡住了外面景致。
许惊鸿收回视线:“论琴艺,我觉得黎三妹妹在我之上。”
乔墨与乔昭是义兄妹,许惊鸿自然以姑嫂相称。
“她许多方面都有涉猎,琴艺上并不如你专精。”
乔墨说得随意,许惊鸿却诧异看他一眼。
“怎么了?”
许惊鸿皱眉,坦然道:“总觉得你是在我面前替黎三妹妹客气。”
倒好像他们是嫡亲的兄妹,比她与乔墨的关系还要亲近。
乔墨欣赏得便是许惊鸿这份坦然。
朝廷上他需要耗费的心神已然太多,实在不需要一个心思深沉,一举一动都要人猜测的妻子了。
乔墨笑起来:“不是客气,我确实这样觉得。”
“对了,黎三妹妹来信了。”许惊鸿性情疏淡,疑惑过也就罢了,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拿着一封信回来,问乔墨,“要看么?”
乔墨虽然很想看,奈何在世人眼中他与乔昭只是义兄妹的关系,没有大咧咧接过义妹写给妻子的信看的道理,便问道:“义妹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黎三妹妹说她在北地一切安好,等明年春夏之际第二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乔墨眼睛一亮,喜道:“那可是好,我原想着她会不适应北地气候,日子便要苦一些,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黎三妹妹与镇北王夫妻情笃,又有家人相伴,无论在何地都会适应的。”
乔墨点头:“就是不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说起来他们去了北地三年多了,咱们还没见过他们的长子淳哥儿呢。”
“不如我们明年开春带着灵儿去看看?”
乔墨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衙门事多,脱不开身。”
他与邵明渊不同。
邵明渊封了镇北王,虽然以后无召不得进京,却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从此在封地上便是最尊贵之人,就算呼风唤雨,京城这边也是管不到的。
而他走的却是最正统的科举路子,凭着自身的能力与岳家支持这几年来可谓顺风顺水,却一刻都不敢懈怠。
别说衙门事忙,即便清闲下来,他想去北地,恐怕妻子的祖父许首辅是第一个反对的。
夫妻二人用过宵夜,洗漱就寝。
翌日,许惊鸿睁开眼睛,却发现乔墨并没有如往日那样天还未亮就去上衙了。
“今天不是休沐日。”许惊鸿想了想,肯定道。
乔墨笑起来:“是,我请假了,今天在家陪你。”
“可也不是我的生辰。”许惊鸿越发糊涂了。
“再猜。”
“晚晚的及笄礼也办过了。”
见乔墨还不点头,许惊鸿干脆放弃:“猜不出,夫君告诉我吧。”
“今日是咱们成亲五年的日子,应当小庆一番。”
许惊鸿呆了呆。
原来成亲的日子也需要庆祝吗?莫不是夫君连日上衙辛苦,想趁机偷懒?
许惊鸿狐疑扫了乔墨一眼。
“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待许惊鸿收拾妥当,乔墨牵着她的手去了内书房。
许惊鸿扫视一眼便察觉了内书房的变化。
原本她为了哄女儿,已把摆在书房的琴搬到了女儿住处,琴桌上早就空了下来,而此刻那花梨木的琴桌上却多出一张琴来。
许惊鸿快步走过去,观琴的外在便是一喜,再拨弄听音,那喜意更是遮掩不住:“这是名琴‘独幽’?”
乔墨望着许惊鸿,眼中是浅浅柔光:“当年你赠义妹名琴‘冰清”被传为佳话,现在我赠娘子”独幽’,还望娘子笑纳。”
许惊鸿美目异彩连连:“夫君从何处得来的‘独幽’?”
千金易得,名琴难觅,她现在相信夫君请假不是为了偷懒了。
“成亲后就托人寻觅了,没想到过了这些年才觅到。”
“多谢,我很喜欢。”许惊鸿毫不掩饰得到中意礼物的欣喜。
“请娘子弹奏一曲,让我一饱耳福。”
许惊鸿跪坐于琴案前弹奏起来。
悠扬欢快的琴声中,乔墨微微一笑。
都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想,北地的月与京城的月都是一样明亮的。
番外3 不将就
这一年的京城冬天格外冷,路上行人匆匆,酒肆的生意却越发好了起来。
天寒地冻,出门在外的人办完了事去酒肆就着炭火铜炉炖的羊肉喝上一口烧酒,那才是人生美事。
春风楼里围满了酒客,混着肉香与酒香,有种热气腾腾的热闹。
马蹄声敲击着冻得硬邦邦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眨眼的功夫就近了。
站在春风楼外的伙计立刻迎上去,接过缰绳,弯腰笑道:“池爷,您来了。”
翻身下马的年轻男子穿了件石青色素面锦缎棉袍,外罩玄色大氅,眉峰英挺,唇红齿白,明明穿的这般素净,可随着眼中的波光流转,便光彩夺目如骄阳,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过酒肆大堂,堂中便是一静,直到那个挺拔中又带出几分散漫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重新恢复了热闹。
“啧啧,刚刚上去的那小哥儿是谁啊,真他娘的俊!”说话的人明显有了酒意,眼神痴迷盯着楼梯口,嘴角流涎,“比娘们还俊俏呢,要是——”
同桌的人忙拉了他一把,变色道:“快别胡说了,你才来京城有所不知——”
话才说了个开头,便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架起那醉汉,利落从门口丢了出去。
大堂中喝酒的人们见惯不惯,等那同伴追了出去,纷纷笑了起来。
“这是第三个了吧?一月之内总有几个不开眼的这么被丢出去。”
“就是,也不打听打听刚刚的公子是谁,能是咱普通百姓招惹的起的?”
池灿进了酒肆二楼的雅室,等在里面的人笑了:“拾曦,又有不开眼的被丢出去了?”
池灿来到朱彦对面坐下来,挑眉一笑:“这有什么稀奇的。”
朱彦忍不住叹气:“咱们在后面喝酒不就是了,省得有这些麻烦。”
池灿看了朱彦一眼,冷笑:“我就生成这样,难道为了一些心思龌龊的混账玩意便要蒙起脸做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彦苦笑。
“我不想去后边喝酒。”池灿伸手端起白玉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白皙修长的手指扣住与酒壶同质地的酒杯,那手指却比白玉酒杯还要莹润。
“以前是四个人在那里喝酒,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去那里有什么趣?”池灿晃了晃杯中酒,一口饮尽。
朱彦闻言沉默了。
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如今只有他与池灿留在京城了。
杨厚承忙于抗倭无暇回京也便罢了,邵明渊封王北地,此生想要再见恐怕无望。
“对了,你家次子的满月酒什么时候办?”池灿开口打破沉默。
“到时候会给你下帖子的。”听池灿提起才出生不久的次子,朱彦眉梢眼角便存了笑意,看一眼好友,劝道,“我都有三个孩子了,连重山都已经在南边成了亲,你怎么还没动静。”
池灿斜睨好友一眼,懒洋洋笑道:“这你也操心?”
朱彦心中叹息。
三名好友里,拾曦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任何长辈会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且随着幼主继位,拾曦与皇家的关系越发淡薄了,这两年若不是有许首辅关照着,在朝廷中恐怕都不会这么顺当。
当然,拾曦能得到许首辅关照并不是靠的谁的脸面,而是当年扳倒兰山时出了大力,与许首辅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不是操不操心的事,你老大不小的,难道要一直这样?”
“这样有什么不好?”池灿又喝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没人管,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不像你,出来一趟还要向嫂夫人告假。”
“拾曦,你不要岔话题,这么些年了你就没有中意的姑娘?”
“没有。”池灿毫不迟疑给出了答案,神色认真。
他曾遇见过最好的,干嘛只为了成家而将就?既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
见朱彦还想再劝,池灿撇嘴:“成了亲的人就是这么黏黏糊糊,喝酒就喝酒,说这些作甚?”
朱彦见此不好再多说,举杯相碰,对饮起来。
二人出门时外边飘起了雪花,如柳絮漫天飞舞。
望着双颊酡红的池灿,朱彦吩咐伙计:“送池公子回府。”
池灿眼睛微眯,摆了摆手:“不用,这点酒还喝不醉我,给我把马牵来吧。”
邵明渊离开京城时把春风楼转给了池灿,池灿便成了春风楼幕后东家,伙计对他自然言听计从,很快便牵马过来。
池灿利落翻身上马,冲朱彦摆摆手:“走了。”
随着马儿跑起来,被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大半。
不多时见到熟悉的府邸,池灿掸掸身上雪花,下马往内走去,刚刚过了二门口就听到女童的欢笑声传来。
“不要胡萝卜鼻子,用土豆的!”
“姑娘,人家雪人都是胡萝卜鼻子。”
女童脆生生道:“人家都用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我就不能用土豆给雪人当鼻子啦?哪有这样的道理!”
“池娇。”
听到喊声,女童不由四顾,见到池灿飞奔过来:“大哥,你回来了。”
女童不过五六岁模样,高不及池灿腰间,穿了件大红斗篷,踩着一双鹿皮小靴子,如粉团一般可爱。
“说过多少回,不要抱我大腿!”池灿嫌弃皱眉。
女童丝毫不以为意,转而拉着池灿的手道:“大哥,你说用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好看,还是用土豆好看?”
“你想用什么用什么,雪人是你堆的,又不是我堆的。”
女童抚掌笑道:“我就说嘛,大哥也是支持我用土豆给雪人当鼻子的。”
池灿看着女童欢快跑过去往雪人脸上塞土豆,不由摸了摸鼻子。
小孩子真蠢。
也不知黎三那般的聪明人,生出的孩子怎么样呢?
前不久接到邵庭泉的来信,他们马上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池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冲女童招手:“池娇,你过来。”
“怎么了,大哥?”女童跑回来,对自家俊俏无双的大哥显然是极仰慕的。
“你也不小了,要不要随我出一趟远门?”
“好呀!”女童忙不迭点头,“大哥,咱们去哪里呀?”
池灿目光投向远处:“等开了春,咱们去北边。”
番外4 清明时分
清明时节,草木吐绿,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池灿带着幼妹池娇坐着马车出京城,一路向北。
池娇孩子天性,掀起不久前才换上的雨过天青色纱帘,好奇向外张望着。
京郊路上青帷马车三三两两,有去踏青的贵女顽童们,也有带着香烛烧纸去祭奠先人们的行人。
“看什么呢?”池灿大手落在池娇头顶,揉了揉,把人拉了回来。
池娇护着头,埋怨道:“大哥,头发都让你弄乱了。”
池灿斜靠着矮榻,扫她一眼:“看你小小年纪臭美的,乱不乱的还不是个丑丫头。”
池娇立时板起了小脸。
虽然听大哥喊过无数次丑丫头,可每听到一次还是这么扎心。
她哪里丑啦,她明明很好看。
哼,这一次大哥要是不哄她,她就坚持一日不理他!
小姑娘抿紧嘴唇等了会儿,暗暗把一天的期限改成了半日。
池灿才不准备惯着幼妹这娇气的毛病,从固定在车板上的桌几下方拿出个食盒来放在桌几上。
池娇忍不住瞄了一眼。
那食盒方方正正,雕漆描彩,随着池灿把盖子打开,池娇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十六格的食盒上层摆着各式点心,色彩斑斓,琳琅满目,这倒也罢了,下层则是香辣鸭舌、蜜汁鸡翅、卤牛肉、红油肚丝等荤食。
池娇定定看着那格蜜汁鸡翅。
大小适中的鸡翅中,裹着酱红色的汁,看起来油光发亮,仿佛能闻到蜜香。
池灿斜睨池娇一眼,又从食盒里摸出一双乌木筷子,准确夹起一块翅中,慢条斯理吃起来。
忍了片刻,小姑娘忍不住了,巴巴喊道:“大哥——”
“嗯?”
“我想吃。”
“想吃什么?”池灿吃相斯文优雅,可转眼工夫已经吃完了翅中,吐出光溜溜的骨头,伸出筷子向第二块鸡翅夹去。
池娇不由急了。
食盒中的小食种类虽多,却样样精致,蜜汁鸡翅不过小小三块而已。
“吃鸡翅!”池娇忙道。
池灿看她一眼,筷子一动,把鸡翅放进口中。
“大哥!”小姑娘一副万箭穿心的模样。
“自己没有手?”池灿用雪白的帕子优雅擦擦嘴角。
池娇忙举箸夹起最后一块鸡翅吃起来,咸甜结合的美妙滋味让小姑娘眯了眼,吃得心满意足。
兄妹二人在马车上用着饭,间或说上两句,却丝毫不闻碗筷相碰声与咀嚼吞咽声。
待到用完饭,池灿捧着一杯香茗喊道:“桃生,进来收拾一下。”
片刻后车门帘掀起,吹了一肚子凉风的桃生弯腰进来,认命收拾残局。
真是命苦,别人家的公子出门都带着美婢,只有他家公子把丫头们赶到后面马车上,让他留在车外跟车夫挤在一块,随时准备伺候着。
嘤嘤嘤,可怜他白嫩的小脸都成老树皮了,还怎么找媳妇啊。
说到找媳妇,桃生越发怨念了。
想想冠军侯府的那个晨光,早早就娶了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日子不定多快活。
可是他呢,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儿。
唉,说白了,还不是自家主子不争气。
桃生忍不住抬头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脸一黑,用象牙扇柄敲了桃生的脑袋一下:“看什么,给爷滚出去!”
这小子,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想什么,不就是想媳妇了嘛。
哼,他都没媳妇,这小子想真多。
“大哥,我也想踏青,你以前都没带我出门踏青过呢。”
“京郊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识。”池灿不以为然道,望着窗外,嘴角却挂着讥诮的笑。
就京城那些爱嚼舌的女子,到时候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给池娇听,让池娇伤心了,他还要天天哄孩子,想想就烦。
池灿嘴上不说,对怎么受他言语打击依然笑得没心没肺的幼妹还是挺满意的,断不想幼妹随着世人的看法移了性情。
这也是他决定带着幼妹北上的原因。
才这样想着,便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池灿看一眼,发觉小姑娘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
他笑笑,把幼妹抱到了矮榻上,自己则掀起车窗帘,百无聊赖发起呆来。
车行几日,兄妹二人离京城渐远。
车外细雨如丝,比离京时冷了些,池娇却依然兴致不减,探着头打量沿途风景。
她在长公主府中长到这么大,鲜少出门,甚至都没去别人府上走动过,对外头的世界不是不好奇的。
原来郊外的绿色是一望无际的,比她在府中抬头看到的天空还要广阔。
池灿把池娇拽了回来:“下着雨,染了风寒你就哪也不用去了。”
池娇被吓到了,赶忙坐了回去。
池灿欲要放下车窗帘,手却一顿,如玉般的手指不由捏紧了帘子,骨节隐隐发白。
随着他的视线,不远处一名男子策马而过,侧脸俊美,衣着却极不起眼。
仿佛感觉到池灿的视线,那名男子忽然回了一下头。
二人目光相撞,那名男子面色攸变,急忙回过头去,夹紧马腹一骑绝尘。
池灿的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来。
“大哥,你在看什么呀?”池娇按耐不住好奇问道。
“看风景。”池灿心不在焉回答,思绪却飘远了。
那个人,虽然一晃而过,他却有些印象。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池灿摩挲着下巴,蹙眉陷入思索,不知过了多久眼睛骤然一亮,神色随之冰冷起来。
他想起来了,那人是江远朝的手下,曾经打过照面的,只是后来不知道被江远朝派去了哪里,再没见过。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绵绵青山,池灿白玉般的面庞越发冷凝。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叫江霖。
而这片山,便是与山海关相隔不远的清凉山……
马车沿着原本的路继续往前,与通往山内的路渐渐远了。
池灿带着心事放下了车窗帘,转而笑笑。
无论怎样,主子都死了,那人想掀起什么风浪来是不能了。
到了狭窄山道,年轻男子翻身下马,顶着纷飞细雨爬到山顶,立在断崖前。
崖边的风把他衣袍吹起,伴着如梭细雨,寒意透骨。
年轻男子缓缓跪了下来,伸手一扬,纸钱纷纷洒洒飘散开来。
“大人,卑职来看您了。江鹤,兄弟来看你了。”江霖跪下,额头贴着冰凉冷硬的岩石,喃喃道。
番外5 长兄如父
北地的春天依然是冷的,却天高地阔。
位于宝平城的镇北王府不似寻常王府占地那般广,外观瞧起来亦只是寻常,倘若进了里面才会发觉另有乾坤。
那一座座错落屋宇且不必说,就是抄手游廊都铺设了地龙,尚未换上薄衫的婢女们穿着软底绣花鞋走过,便能感觉到暖意从脚心传来,若是行走快了,额间竟会沁出一层薄汗。
镇北王府建成三年,王府上下都知道,王爷怕王妃不适应北地寒冷,但凡屋舍覆盖之处都在地板下置了地龙,这样一来,哪怕是滴水成冰的冬日王妃无论走到何处依然温暖如春。
这样一来,只买炭的花费就占了王府一年开支的大半。
每当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随着地龙烧起就如流水般淌走了,下人们就一阵肉疼。
王爷养媳妇的花费顶一座城的人养媳妇了。
啧啧——
再往下,饶是在心里,下人们亦不敢腹诽了。
媳妇是王爷的,银子也是王爷的,王爷想干嘛就干嘛,他们当下人的就跟着享受好啦。
“王妃,您要的书来了。”捧着书的婢女走到廊芜下,把书卷递给乔昭。
乔昭此刻已经很不方便了,高高隆起的腹部让她连坐下都有些吃力。
她接过书,靠着廊柱随手翻阅着。
春日的风带着几分凛冽吹到她的双颊上,把垂落两侧的青丝吹起,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瞧气色,来北地四载,乔昭要比在京城时好得多,弯而舒展的黛眉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少女时的冷锐,多了些说不出的温柔宁和,倒像是岁月把一块有棱角的顽石打磨成了温润的鹅卵石。
远处,邵明渊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往这边走来。
小人儿远远看到乔昭靠着廊柱翻书,陡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邵明渊低头看着胖乎乎的儿子,眉眼间甚有耐心。
“父亲,要不咱们等会儿再过去吧。”小胖子磨蹭着,蹬着羊羔皮小靴子的脚在地上画着圈儿。
“为何?”
“娘在看书呢,不能打扰她。”
“呃,是不能打扰你娘,还是怕你娘问你识不识得一两个字了?”
小家伙一副被父亲揭穿后尴尬的样子,冲着邵明渊嘿嘿一笑。
邵明渊照着小家伙屁股拍了一下,板着脸道:“再不过去,老子揍你!”
他以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傻孩子绝对随他!
不对啊,他这么大的时候好歹“天”、“大”、“人”这般简单的字已经认得了,这孩子莫不是捡来的吧?
邵明渊摸着下巴沉思着。
小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小家伙顿时老实了,唯恐再挨揍,迈开小短腿就冲乔昭奔了过去。
“娘,父亲又打我啦。”
一听儿子上来就找媳妇告状,邵明渊抬了抬眉梢。
乔昭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柔声问道:“打得泽哥儿疼不疼?”
小家伙倒是实诚,摇头道:“不疼。”
乔昭拍拍儿子的头:“等哪次打疼了,再跟娘说。”
小家伙眨眨眼。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好在泽哥儿年纪小,很快就抛开了疑问,伸出小手摸着乔昭的腹部,一脸期盼:“娘,这里面真的住着个小弟弟吗?”
面对儿子,乔昭不自觉带着笑:“或许是个小妹妹。”
泽哥儿一听就撇起了嘴,连连摇头:“是小弟弟,是小弟弟。”
老话说小孩子眼睛灵,对于孕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说得很准,乔昭便问道:“泽哥儿感觉里面住着的是小弟弟?”
“不是感觉啊,我希望娘肚子里是个小弟弟。”
“为何?”乔昭把书卷随手交给立在一侧的婢女,笑着问道。
泽哥儿瞥了邵明渊一眼,才道:“等有了弟弟,父亲就可以打弟弟了,我也可以打弟弟。”
乔昭:“……”
“父亲教导弟弟那是应当的,泽哥儿为什么也要打弟弟?”
泽哥儿小脸一板,严肃道:“长兄如父。”
“扑哧。”婢女们忍不住轻笑起来。
乔昭觉得肚皮跳动了几下,拿了帕子给泽哥儿擦擦嘴角,交代奶娘道:“把大公子带下去沐浴更衣吧,后背都是汗。”
刚刚父子二人是从演武场过来的。
用邵明渊的话说,儿子在读书上好像没啥天赋,习武就不能再懈怠了。
文韬武略,将来好男儿总要像他爹这样有一样出色的,才能娶到他娘这样的媳妇吧。
待泽哥儿一走,乔昭就嗔了邵明渊一眼:“好端端的孩子都让你带歪了,一心等着弟弟出生了打弟弟,这都是什么事?”
“放心,他敢打弟弟,我就打他。”邵明渊不以为然道。
见乔昭还要再说,邵明渊笑起来:“老二还没出生呢,你就不要操心了。这养儿子和养女儿不一样,一个男孩子享着这泼天富贵再不受些磨砺,将来才要我们头疼呢。再说了,倘若这一胎还是个儿子,他们两兄弟年龄差距不大,打打闹闹感情反倒好些。”
他伸手落在乔昭隆起的腹部,轻轻摸了摸:“李神医说就是这几日了吧?”
“原是这样,不过听着你们父子俩研究将来轮流揍他,说不定就吓得不敢出来了。”
听邵明渊提到李神医,乔昭临近产期日渐焦灼的心便安定下来。
当初李爷爷决意北上,原是想受邵明渊留在北地势力的庇护能过上安稳日子,那时何曾想到邵明渊受封镇北王,最终大家又聚在了一起。
“快别乱说,我还等着再次当爹呢。”
邵明渊话音才落,便见乔昭变了脸色。
“怎么?”
乔昭抓着邵明渊的胳膊:“我好像发作了……”
邵明渊先是一愣,而后拦腰把乔昭抱了起来,匆匆吩咐道:“立刻请李神医过来,黎府那边速去报信。”
他抱着乔昭直奔产房,虽然步子迈得又快又大,怀中人却觉无比安稳。
随时候命的稳婆们忙接手过来,见邵明渊还杵在产房里,无奈道:“王爷,王妃生产,您还是出去吧。”
邵明渊不由看向乔昭。
“你快出去吧。”乔昭把人赶出去。
看着紧闭的产房门,邵明渊扶着廊柱皱了皱眉。
虽说已经经历过一遭,李神医又断言胎位很稳,可他该有的紧张半点不少。
那些说一回生二回熟的,都是骗人的!
番外6 有朋自远方来
产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邵明渊却如无头苍蝇在长廊里来回踱步。
遥遥瞥见李神医背着药箱匆匆过来,他忙迎上去,一把抓住李神医手腕:“您可算来了,昭昭要生了!”
李神医被那老大的手劲弄得龇牙咧嘴,甩了甩手道:“瓜熟蒂落,生就生呗。”
邵明渊眼睛依然紧盯着产房门口,念道:“万一有什么意外呢?要是胎位有变化呢?”
“今日早晨我才给昭丫头检查过,胎位很正。”
“那要是胎儿太大了出不来怎么办?”
李神医睃了邵明渊一眼,不耐道:“我早就叮嘱了昭丫头孕后期饮食要得当,不要过于进补以免胎儿太大,王爷不是知道么?”
邵明渊讪笑。
这两个月他见昭昭吃得偏清淡,怪心疼的,吩咐厨房把蒸鸭子、酱肘子、爆仔鸽等轮番做了端上来,最终被李神医骂了一顿的事还历历在目。
产房里有十来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产房外有李神医,这样想想,似乎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还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呢?
憋了半天,邵明渊问:“要是胎儿不想出来呢?”
李神医忍无可忍,抬手一指月亮门:“王爷要是再添乱,就出去逛逛吧。”
邵明渊咳嗽一声,不敢再问了。
那些候在廊下与院中的下人皆低头,不敢笑出声来。
外人都道王爷严肃端方,只有他们才知道王爷面对王妃时和寻常怕媳妇的汉子没啥区别。
老话说得好啊,怕媳妇的汉子有福气,瞧瞧王爷这一片家业,古人诚不欺我!
不少人暗暗想着以后得向王爷学习,对家里的婆娘再好一点。
“父亲——”泽哥儿挣脱了奶娘的怀抱跑了过来。
“泽哥儿怎么过来了?”儿子的到来仿佛让邵明渊缓解了一下高度紧张的精神,半蹲下来问道。
“娘是不是要生小弟弟了?”
“对,不过这些不用泽哥儿操心——”
泽哥儿直接无视了父亲的话,奶声奶气吩咐一旁的婢女:“拿三个小杌子来,给太爷爷、父亲还有我坐。”
“我们泽哥儿可真孝顺。”李神医拍了拍泽哥儿的头,睨了邵明渊一眼。
那意思:瞧瞧,关键时候,你还没有你儿子懂事。
邵明渊瞧着儿子的眼神顿时微妙了。
这小子果然又需要收拾了,都学会争宠了。
父子二人并排坐在小杌子上,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父亲,娘要多久才能把小弟弟生出来啊?”
“我怎么知道。”邵明渊板着脸道。
本来就心烦,臭小子还问。
泽哥儿双手托腮,眼巴巴盯着产房门口:“父亲,小弟弟要是不想出来呢?”
邵明渊一脸严肃:“再添乱你就回屋睡觉。”
泽哥儿忙捂住嘴,冲着父亲大人摇了摇头。
他才不要回去呢,他要等着看弟弟。
李神医默默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父子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有一人自称您的旧友,前来拜访。”
“可有通报姓名?”
“没有。”
邵明渊皱眉:“请他去前边花厅坐着,问清楚情况再来回我。”
这种时候会有什么人来?简直是添乱。
邵明渊自从封了镇北王在北地扎根,不知多少人蜂拥而至,想方设法攀关系,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旧友”二字虽引起他几分注意,但比起此时媳妇正在生产,那就什么都不算了。
池灿带着池娇被引至花厅落座,一杯香茗喝光也不见动静,登时不乐意了:“你们将军人呢?”
奉茶的小厮一身青衣,利落清秀,闻言笑道:“公子稍后啊,我们王爷在忙。”
“你们没告诉他是故友?”池灿特意在“故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越发不爽了。
怎么着,当了王爷就连老友都晾着了?
池娇捧着水杯眨眨眼:“大哥,你不是说邵家大哥听到你来了,就会飞奔而至吗?”
池灿白玉般的脸上闪过尴尬的红润,狠狠剜了池娇一眼:“闭嘴!”
他说完站了起来,拉着池娇抬脚就往外走。
小厮忙把人拦住:“对不起了,公子,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没有王爷的吩咐,闲杂人等是不准许在王府中乱走的。”
“闲杂人等?”池灿眼神如刀射向小厮。
小厮反而挺了挺胸脯。
呵呵,他可是一等小厮,什么上门攀关系打秋风的无赖没见过,又不是被吓大的。
要不是见这位公子样貌委实生得好,他早拿笤帚扫出去了。
“告诉你们将军,我姓池,要是他再不来,我就走了。”
“公子啊,您能不能安生在这里等着,我们王爷真的有大事,走不开。”小厮无奈劝道。
王妃生孩子呢,这个时候三番两次去烦王爷,等着挨板子啊。
“大事?”听小厮这么说,池灿火气消了消,“什么大事?”
池娇好奇看着兄长。
平时兄长不是这样的人啊,今天好像格外……任性。
小姑娘找到一个精准的词儿形容今天的兄长大人。
任性的兄长大人好像格外好看呢。小姑娘托着腮默默想。
“公子,这是咱们王府的家务事,不便对外人讲。”小厮冷着脸道。
这人忒不识趣。
“家务事?”池灿喃喃重复着。
这时从外头传来一声喊:“你们王妃发作了,怎么早不报信呢?”
那中气十足又急切的吼声,正是黎大老爷无疑。
发作?
池灿猛然反应了过来,拔腿就往外跑去:“黎大人,您等等——”
“喂,你怎么能乱跑啊?”小厮赶忙追了出去。
眨眼间花厅里只剩下了池娇一个人。
小姑娘呆了呆。
大哥,你还有个妹妹落在花厅里啦,你还要不要啦?
小姑娘迈着短腿追了出去。
黎光文听到喊声脚步一顿,扭头看过来,见到池灿冲他摆手,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你啊!”
“对啊。”池灿笑道。
“不和你说了,我忙着呢!”黎光文挥挥手,往前跑去。
“哎,黎大人,咱一起啊。”
“好,那一起吧,我女婿看到你来了说不准就不紧张了。”
小厮一看收起了阻止的心思,忽觉有人轻轻拉他衣角,不由低头看去。
女童仰着小脸,认真问:“能带我去找大哥吗?”
番外7 惊喜
池灿被黎光文一路拽着赶过去,遥遥就看到廊芜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
那一大一小皆坐在小杌子上,头微微前倾,背脊却依然挺得笔直,看姿态竟如出一辙。
池灿莫名就瞧出几分喜感,扬声喊道:“庭泉——”
那个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僵,而后霍然转身。
小的那个跟着转过来。
见是池灿,邵明渊眼眸中迸出喜悦光彩,大步走了过来,举手相击:“拾曦,原来是你!”
“等了你半天。”池灿不满嘀咕着,而后目光下移落在泽哥儿面上,感叹道,“你儿子可真像你。”
邵明渊嘴角一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泽哥儿,这是你池叔叔。”
泽哥儿仰着头,很是严肃:“池叔叔好。”
池灿随手拽下悬在腰间的双鱼玉佩塞给泽哥儿:“拿着,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那玉佩质地极好,绿得能滴出水来,一看就价值不菲。
泽哥儿还小,并不懂物件好坏,却仔细揣进怀中,一本正经道谢:“多谢池叔叔的礼物。”
“咳咳咳——”黎光文见女婿把他忽略了,猛然咳嗽一声。
“岳父大人,您来了。”邵明渊忙见礼。
“昭昭进去多久了?”黎光文望着产房门口问。
“有一阵子了,昭昭一发作,小婿就派人去您那里报信了。”
黎光文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应该没问题吧?”
“神医说这是第二胎了,会比头胎要顺当。”邵明渊忙宽慰岳父大人,亦是宽慰自己。
“谁说的!”黎光文一听更不放心了。
他的原配妻子就是生第二胎的时候难产过世的,说什么二胎比头胎顺,都是骗人的!
黎光文越想越不放心,扫眼瞄见李神医,忙蹿了过去:“神医,昭昭会顺利吧?”
李神医回答这个问题已经烦了,懒懒道:“没问题。”
“可是胎位——”
“很正!”
“万一变了呢?”
李神医翻了个白眼:“才检查过,胎位变不了,胎儿也不会过大,更不会赖着不想出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黎光文:“……”李神医这么贴心,把他想问的都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那就好。”黎光文揉了一把脸,干笑着。
这时传来奶声奶气的童音:“给外祖父与池叔叔搬两把小杌子来。”
片刻后,几人排排坐在廊下。
池灿小声对邵明渊道:“你家小杌子够多的。”
“管够。”
不多时何氏与二太太刘氏赶到了,瞄见产房外的廊下坐着一圈大老爷们,不由怒了,柳眉一竖道:“都坐这干什么?”
说完柳眉一弯,笑盈盈对李神医道:“神医,您坐啊,我不是说您。”
以黎光文为首的几人讪讪站起来。
“岳母大人,小婿先把岳父大人他们领到花厅去坐。”
“我不走。”黎光文不高兴道。
他闺女生孩子,他凭什么走?
“外祖母,泽哥儿也不想走啦。”泽哥儿眨巴眨巴眼,冲何氏伸出小手。
何氏登时心软了,瞪了黎光文一眼,弯腰把泽哥儿抱了起来,哄道:“那泽哥儿就和外祖母一起。”
池灿默默摸了摸鼻子。
既然都不走,他才不想一个人坐在花厅呢。
咦,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
池灿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糟糕,把妹妹落前边花厅里了!
“庭泉,我先去前边一下——”
“大哥——”细细的女童声传来。
池灿松了口气:“来了就好。”
这个时候自然不便把池娇介绍给邵明渊等人,众人一颗心全都悬在了那两扇紧闭的房门上。
过了正午,日光渐渐暗了下去,洒落在红木地板上的碎金少了许多,就在人心开始焦躁时,一声响亮的婴啼传来。
众人大喜,不由往产房门口迈了两步。
很快一名稳婆就抱着包好的婴儿出来,喜笑颜开道:“恭喜王爷,王妃给您添了一位千金!”
泽哥儿拽拽邵明渊衣角:“父亲,‘千金’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邵明渊哪有空闲搭理儿子,忙往门口奔去。
“王爷,您不能进去!”稳婆拦住欲要往里闯的邵明渊。
“让开!”邵明渊冷喝。
昭昭都生了,他当然要进去安慰一下。
“王爷,您真的不能进去啊,王妃肚子里还有一个!”
“什么?”随着稳婆把婴儿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乳母后砰地一声关上产房门,邵明渊呆若木鸡。
“什么?”黎光文跟着跳起来。
邵明渊如梦初醒,冲到李神医面前:“神医,昭,昭昭她,她肚子里多了一个!”
“什么多了一个,本来就是双生子。”李神医云淡风轻道。
邵明渊一脸懵:“我怎么不知道?”
李神医更加淡然:“呃,因为没告诉你。”
邵明渊一时之间神色复杂难以言表。
还是黎光文忍不住问道:“神医,既然我闺女怀的是双生子,您为何不早说啊?”
李神医瞥了廊下那一排小杌子一眼,捋捋胡子道:“要是早说了,我怕被吵得天天睡不着觉。”
没说什么还一个个这么多问题呢,要是让这些人一早知道昭丫头怀的是双生子,那他日子就没法过了。
何氏几人已是把初生的婴儿团团围住,欢喜议论起来。
“这孩子生得像昭昭呢。”
“眉毛像王爷,带着几分英气呢。”
邵明渊一听就慌了。
啥?一个女孩子眉毛像他?不行,他得瞅瞅。
邵明渊大步走到隔壁敞开的屋子里,探头去看。
跟在他脚边的泽哥儿急得扒着父亲大人的裤子:“父亲,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邵明渊大手在儿子头顶一揉,把小家伙抱了起来,顺势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混小子,差点把他老子的裤子扒掉了,果然一天不打是不行的。
父子俩总算瞧见了小婴儿。
许是双生子的缘故,婴儿看起来很纤小,让泽哥儿不由想到了他小书房里那只水晶鹅。
泽哥儿忧愁地想:果然妹妹是打不得的,这可真让人苦恼啊。
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外头又传来稳婆的道喜声:“恭喜王爷,王妃又诞下一名小公子。”
小公子?
泽哥儿瞬间不苦恼了。
番外8 长居
稳婆抱着小公子出来邀功,就觉一阵旋风从身边刮过,连头发丝都随之扬了起来。
稳婆茫然扭头,勉强看到一片衣角。
王爷这是……看王妃去了?
稳婆低头,看着怀中乖巧的婴儿心情复杂。
这孩子莫不是大风刮来的吧?
好在很快一群人就把小婴儿团团围住了。
何氏原想进去看望女儿,可从门缝中瞧见女婿背影,悄悄改了主意。
罢了,还是让他们夫妻俩说说话吧。
产房内还弥漫着血腥味,稳婆有条不紊做着收尾工作,邵明渊三两步赶至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百感交集。
“昭昭,辛苦了。”他抓起乔昭的手,放到下巴上磨了磨。
男人下巴上冒出了短而粗的胡茬,粗糙的触感让乔昭多了几分清醒。
“现在进来做什么?”
“我就是想瞧瞧你怎么样了。”
“现在瞧见了,快出去吧。”
邵明渊赖着不动:“怎么是两个呢?”
“惊喜么?”
邵明渊揉了揉脸,老实回道:“惊多一点。”
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昭昭怀的是双生子,他该怎么办。
乔昭推了推他:“你快出去吧,等婢女替我换过衣裳,我想睡了。”
一听乔昭要睡,邵明渊忙站了起来:“好,好,你先好好睡一觉,两个孩子我会让人照应好的。”
见邵明渊总算出去了,乔昭疲惫闭上了眼睛。
两个初生的婴儿裹着一样的大红绣花襁褓,并排躺在隔壁暖阁里的小床上。
池灿总算挤到了前边来,居高临下打量两个孩子。
咦,这么一看,池娇当初好像也没那么丑了。
“大哥,我也要看。”池娇个子矮,只能踮着脚瞧。
池灿扫妹妹一眼,丝毫没有把妹妹抱起来的自觉,落井下石道:“谁让你光吃肉不长个。”
“大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捂脸跺跺脚,气鼓鼓跑了出去。
廊下一排小杌子,小姑娘随便拣了个坐了下来,正忧伤着,忽然觉得有什么靠近。
小姑娘忙扭头一瞧,原来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娃娃。
泽哥儿挨着池娇坐下来,安慰道:“没事的,我也看不到。”
“你叫什么名字呀?”面对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池娇显得很有耐心。
她要做一个和哥哥不一样的人,让小宝宝感受到春天一样的温暖。
“我叫泽哥儿。”泽哥儿乖巧答了,偏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总算想明白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小姑娘了,“大姑。”
“啥?”池娇呆了呆。
“大姑,我叫泽哥儿。”
池娇腾地站了起来,脸通红:“谁是大姑啊,乱叫!”
天啦,这小胖子说话比哥哥还扎心。
一声低笑传来,随后就有一只大手落在池娇发顶揉了揉:“小丫头,我们泽哥儿是该管你叫姑姑呢。”
池娇尽力仰着头,看到那张与泽哥儿十分相似却放大的俊脸,不由咬了唇。
邵明渊蹲下来,耐心解释道:“我和你大哥是兄弟,你是妹妹,所以是我们泽哥儿的姑姑。”
“呃。”池娇乖巧点头。
邵明渊觉得两个小家伙应该能友好相处了,笑着起身离去。
“大姑,泽哥儿没乱叫。”
池娇嘴角抖了抖,咬牙切齿道:“是姑姑,不是大姑!”
小孩子最讨厌啦。
池灿见邵明渊过来,笑道:“庭泉,你这双生子瞧着一点不像。”
邵明渊这才顾上仔细瞧孩子。
两个小娃娃此时全都闭着眼睛,一个眉毛疏淡,脸型秀气,另一个的眉毛却黑而浓密,有那么几分剑眉星目的意思。
“是不像。”邵明渊打量半天,盯着那个眉毛浓密的婴儿瞧了好几眼。
总不会这个才是闺女吧?
他伸出手想扒开包被验证一下,手触到包被时缩了回去。
直接看似乎有点不合适,现在两个孩子里有一个闺女,到底和臭小子不一样了。
“咳咳,哪个是姐儿?”
“回禀王爷,离着您手边近的就是姐儿。”
邵明渊低头瞧瞧眉峰英挺的宝贝闺女,心情瞬间复杂了一下。
女生男相,不知道昭昭瞧见了会不会和他急。
“王爷既然瞧见了孩子,就和池公子去外头吧,这么点的孩子不能总围着。”何氏出声提醒道。
对岳母大人的话,邵明渊自然给足面子,抓着池灿手臂道:“走,去厅里喝茶。”
花厅里,婢女很快奉上香茗,二人各拿起一杯缓缓啜着。
茶香袅袅中,池灿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啊,你这么快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邵明渊刚刚对女儿的那点担忧立刻烟消云散了,得意道:“谁说不是呢,双生子多么难得,偏偏就让我得了。”
“看把你能的。”池灿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一杯茶饮尽,整个人懒懒靠在紫檀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拈起手边茶几上的松子吃,“让你闺女给我当干闺女呗。”
“不行,不行,我就这么一个闺女。”邵明渊忙拒绝。
小闺女呢,又娇又软,会甜甜喊“爹”的小闺女,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那让你小儿子给我当干儿子呗。”池灿退而求其次。
“也不行。”邵明渊想也没想拒绝。
嘿嘿,这时候就体现出交情铁的好处了。
想拒绝就拒绝,都不带犹豫的。
池灿一拍桌子:“怎么还不行?你可两个儿子!”
“一个儿子不够啊。”邵明渊长叹。
池灿嗤笑:“行了,活像只有你能生孩子似的,若不是想着黎三聪明,生的娃娃或许能随了娘,给我我还不要呢——”
后面的话被邵明渊的咳嗽声打断。
“怎么了?”池灿斜睨着他。
邵明渊缓了缓,轻咳一声道:“好了,别说孩子的事了,说说你这两年在京中的情况吧。”
厅中只剩二人的交谈声,婢女续了一次又一次茶水,从窗棂透进来的日光渐渐由淡金色变成了浅橘色。
池灿打了个呵气:“光喝茶水都喝饱了,京城那些破事委实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惦记的人除了我都混得尚可。”
“你这次来,想来瞒不过锦鳞卫。”
“这倒是,锦鳞卫在江十一的把持下越发卖力了。不过无所谓,知道我来见你又如何,反正我这次过来,不打算走了。”
邵明渊先是一怔,而后喜悦从心底涌出来:“不走了?”
“嗯,不走了。”
番外9 多谢壮士
山峰连绵,树木参天,一支队伍在山道上赶着路,快到前方一处峡谷时整支队伍顿时紧张起来。
那个地方本来就崎岖难行,近来又颇不太平,从那处经过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来。
“都打起精神来,过了鬼脸崖就好了。”领头的人喊道。
这是一支商队,那些板车上堆满了这趟要运的货物。
只这一趟来回,他们便能赚上数百两银,可以舒舒服服花上好一阵子,然而却要面对劫匪的风险。
富贵险中求,对于他们这些当了半辈子行商的人来说,当然是值得的。
队伍越来越靠近鬼脸崖,护卫们悄悄把手放到了腰间刀鞘上,手心处全是潮湿黏腻的冷汗。
一步步靠近,队伍越来越紧张,渐渐绷成一道张力十足的弓,仿佛一个风吹草动,那弦上的箭就能射出去。
这个季节草木是繁茂的,微风从峡谷口穿过,带来各种虫鸣声交织而成的曲子,此刻却无人欣赏。
终于,在这般紧张之下,鬼脸崖顺利走了过去,队伍中的人不由长出了口气,嘴角露出笑意来。
然而人们嘴角笑意还没有散开,利箭便破空而来,紧跟着就是滚石簌簌而下。
“保护货物,保护货物!”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
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头最终堵住了商队的去路,顺便带走了两人性命,砸伤数人。
呻吟声此起彼伏,不安在商队中弥漫,进退不得的护卫握紧长刀,心中恐惧滋生。
大笑声传来,很快十数名男子出现,手持弓箭站在石头堆上居高临下看着困兽般的队伍。
队伍登时一阵骚乱。
“要钱还是要命?”劫匪头子拎着明晃晃的长刀,狞笑着问。
队伍中的人齐齐后退。
“退?你们能往哪儿退?老子数到三,要么货留下你们走人,要么都给老子留下!”劫匪头子看着板车上堆得满满的货物很是满意,中气十足喊道:“一,二,三——”
每一个数字吐出,对被困住的人来说,便像是一道催命符。
待到“三”字说出,不见商队有所反应,劫匪头子手一挥,厉声道:“杀光他们!”
扑通一声,商队的人接连跪下来,战战兢兢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这些货我们不要了,孝敬给各位好汉了。”
“这还差不多,还不快滚!”
商队的人抱头鼠窜。
劫匪纷纷从石头上跳下来,开始清理战利品。
一声奇异的响声传来,好似尖锐急促的哨声,很快一支箭伴随着哨声而至,笔直没入劫匪头子心口。
劫匪头子惨叫着倒下去。
“头儿——”劫匪们骇了一跳,举刀四顾,“谁?哪个王八蛋偷袭?”
劫匪中一名秀才模样的男子忽然面色大变,声音都抖了:“鸣,鸣笛箭!”
此话一出,劫匪们纷纷色变。
近来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专门射杀他们这些绿林好汉,从不失手。至今还没有人见过这名高手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箭很特别,射出时会发出鸣笛般的声响。
鸣笛声再次响起,很快第二支箭呼啸而至,又带走了一人性命。
“撤——”劫匪们方寸大乱,如潮水般撤退了。
山道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留下的几具尸体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的一切。
好一会儿后,躲在不远处的商队中人悄悄冒出了头。
又等了片刻,确定那些劫匪果然跑远了,那些人忙赶了回来,对着留在原地的货物欢呼雀跃。
“快走!”欢腾过后,商队首领提醒众人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哥,你看那边。”
在手下的提醒下,商队首领顺着望去,就见乱石上不知何时占了个玄衣人。
那人身量颀长,头戴斗笠遮去了面容,手中玄弓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是救了咱们的人。”
商队首领想了想,向前走了几步,深深一揖道:“多谢壮士相救。”
“一百两银子。”
“什么?”商队首领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望着大石上站着的神秘男子。
男子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有种不谙世事的干净,认真提醒道:“谢礼。”
“啥?”商队首领再次发出疑问。
他可能是在做梦,或许刚才的那群劫匪还没走!
“不是要道谢么?”男子再次提醒道,语气已经带出几分不耐。
“对,对,多谢壮士相救。”
“那没有谢礼么?”
整支队伍鸦雀无声。
从没听说救了人主动收谢礼的!
男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头一偏扬声道:“喂,刚刚打劫的,你们还是回来吧。”
这声喊动静颇大,在山谷间回荡着。
商队的人差点跪下。
“多,多谢壮士相救。”商队首领强忍着昏过去的冲动递过去一百两银子。
男子看一眼,把银子收了起来,弓箭往肩头一扛,冷冷道:“走吧。”
“啊?”
“送你们到安全地方。”
这一次商队的人露出了真心笑容,连连道谢。
罢了,一百两银子就当请个顶尖的保镖吧。
男子薄薄的唇勾了勾,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世人大多奇怪,明明他替他们挽回了许多银钱,收一百两银子还不愿意了,好像做好事不但不能要钱,最好倒贴银子才合理。
富平镇西头一处赁来的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荆钗布裙的年轻妇人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绣着花。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把洗好的衣裳晾到晒衣绳上,扭头笑道:“娘子还是休息吧,不然等郎君回来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面容俊美的男子手拿斗笠走了进来。
妇人懂得规矩,对着男子行了个礼便赶忙离开了,走出院门后还在感叹:女子生得好就是福气啊,龙家明明比寻常人家强不了多少,男人却把媳妇当眼珠子疼,但凡粗活都请人干了。
哎呀,下辈子她也要投生成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回来了呀。”海棠树下,真真抬头对着走来的龙影一笑。
龙影从怀中取出银子递给真真:“一百两。”
真真忙接过来,数得飞快。
“这次收获不错呢。”
龙影乖乖蹲在真真身边,听她夸赞不由露出一口白牙来:“嗯,盘缠钱攒够了,我可以带你去北边游玩了。”
真真一听,不由抚掌:“就去北边吧,这几年咱们走过许多地方,就北边风景没看过啦。”
翌日,当帮佣的妇人再次来到小院,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只在惯常藏钥匙的地方放了一块碎银子。
郊外官道上,年轻的男子牵着毛驴不紧不慢走着,毛驴上坐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龙影。”坐在毛驴背上的真真喊了一声。
“嗳?”
“你说北边有什么?”
龙影仔细想了想:“有大虫,到时候我打了大虫给你做一条虎皮裙,好不好?”
真真掀起面前白纱,睨了他一眼:“笨蛋,我才不要穿虎皮裙!”
“好,好,你想穿什么,我就去猎来,雪狐怎么样?”
“尚可。”
朝阳才刚升起,小夫妻沐浴着柔和的橘色阳光,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番外10 顺心如意
与镇北王府相隔只有一条街的黎府今日格外热闹。
府里府外张灯结彩,每一条小径都打扫得纤尘不染,门前马车络绎不绝,穿戴整齐、笑容满面的小厮时不时就把前来的宾客引进去。
今日是黎府的老太君过大寿的日子。
这黎府的大老爷虽不是什么高官勋贵,单只是镇北王的泰山大人这一条,就足以让整个宝平城乃至四郊五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贺寿了。
应付宾客自有男人们,邓老夫人上了年纪,不耐烦这些应酬,便在同样被命名为青松堂的院子里接受晚辈们的祝福。
“泽哥儿祝曾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邓老夫人眼不花耳不聋,瞧着下方与孙女婿越发相似的小小少年,欢喜便从心底蔓延开来,笑眯眯问道:“泽哥儿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泽哥儿把手中锦匣高高举起:“曾外祖母,这是泽哥儿亲手雕的。”
邓老夫人忙命婢女把泽哥儿的礼物呈上来。
打开锦匣,里面竟是一个手捧仙桃的寿星,那寿星额头高隆,白须及腰,整个用白玉雕成,就连那脸上的皱纹与衣裳的褶皱都雕得栩栩如生。
邓老夫人赞叹不已:“我们泽哥儿可真有本事。”
乔昭挨着邓老夫人坐着,暗暗好笑。
这话要是让邵明渊听见了,又该发愁了。
他们的长子不喜读书,偏偏喜欢鼓捣这些东西,为此不知道挨了老子多少顿胖揍。
泽哥儿趁机飞快看了乔昭一眼,见娘亲嘴角含笑,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总算顺利过关了,他当兄长的排在第一个给曾外祖母祝寿,压力好大。
接着给邓老夫人祝寿的是那对双生子,姐姐乳名阿早,弟弟乳名叫淳哥儿。
时光如梭,这对双生子如今已经六岁了。
“阿早(淳哥儿)祝曾外祖母泰山不老,福海无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邓老夫人笑声连连:“我们阿早和淳哥儿嘴可真甜,快起来。”
“曾外祖母,这是淳哥儿亲手抄写的佛经,请您笑纳。”淳哥儿乖巧道。
邓老夫人忙命婢女接过来看过,未等说话旁人就赞起来。
“小公子的字真不错,可见是得了王妃真传的。”
淳哥儿最喜欢听别人赞他与母亲相似,闻言不由咧嘴一笑,触及兄长警告的眼神,又老实了。
兄长最擅长打击报复,他还是低调点吧。
“阿早给曾外祖母准备礼物了吗?”邓老夫人见阿早两手空空,故意问道。
阿早一跃而起,抱拳道:“曾外祖母,阿早给您打一套拳法吧。阿早新学会的,还没演给别人看过呢。”
“好啊。”邓老夫人笑眯眯道。
阿早摆出个起手式。
泽哥儿见了悄悄抽了抽嘴角。
有个这样的妹妹,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每当他想摆出兄长的架势教训一下,最终结果是被妹妹收拾了。
“曾外祖母,阿早拳法打得怎么样?”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打完,阿早脸不红气不喘,站得笔直。
“阿早有乃父之风,以后要当女将军的。”
听了邓老夫人夸赞,阿早欢喜极了,得意看了哥哥与弟弟一眼。
“还有我,我也要给曾外祖母贺寿。”一名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挤了过来。
这小娃娃不过三岁,是四姑娘黎嫣的小女儿。
“不急,不急,一个个来。”邓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小豆丁们笑得合不拢嘴。
子孙满堂,平安和乐,这是她最大的期盼,如今都实现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以往从没想到的。
邓老夫人把目光移向了下手边的乔昭。
正如她从没想到她这个孙女能有这般造化。
“好了,你们去花园里玩吧,不要吵曾外祖母了。”乔昭出声赶人。
等一群小的走了,屋子里才算清净下来。
一群人陪着邓老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老太太露出疲态,忙请老太太进里边歇了,三三两两凑在花厅里闲聊起来。
二太太刘氏瓜子嗑得飞快,白了小女儿黎婵一眼:“婵儿,我看你这次回来,神色有点不对劲,莫不是夫妻两个吵架了?”
黎婵扫量几眼,见屋子里都是亲近的,也不瞒着了,攥着帕子道:“那个没良心的,背着我在外头养了外室!”
“什么?”刘氏到嘴边的瓜子壳掉了下去。
谈笑声一停。
何氏与乔昭对视一眼,很是诧异。
黎嫣担忧看着妹妹。
“不是说姑爷出门了嘛,这才没赶上给你祖母贺寿的。”
黎婵撇了撇嘴:“那不是哄祖母的嘛,实际上是被我打成了猪头,没法出门见人啦。”
“呃,这也不应该,打就打吧,好歹别打脸。”刘氏念叨一句,到底挨打的是女婿不是儿子,旋即咬牙切齿起来,“哼,平时瞧着那么老实的人,居然养外室,可见是个混的。”
黎婵用力扯了扯帕子:“我把那个外室卖了,这次回来打算长住些日子。”
“住吧,住吧,随你住多久。”何氏与刘氏异口同声道。
黎婵有些懵。
人家不都劝着嫁出去的女儿赶紧回去吗,怎么她娘和大伯娘都这样?
想起以前刘氏叮嘱无数次遇事多问三姐的意见,她不由望向乔昭:“三姐,你觉得呢?”
乔昭微微一笑:“六妹就多住些日子吧,等心情好了再回去。”
“那我要是不想回去了呢?想到那混蛋养外室就不想和他过了!”
“过不下去咱就和离,北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大把。”刘氏不紧不慢嗑了一颗瓜子,心中感慨起来。
女人的底气是娘家给的,说到底,还是跟着三姑娘走才有好日子过啊。
刘氏抬手把碎发捋到耳后,只觉今日的瓜子格外香甜。
人活在世,求的就是个顺心如意呀。
绣五福临门的细布帘子掀起,婢女匆匆走了进来:“王妃,小主子们打起来了。”
“什么情况?”
婢女一脸尴尬:“小郡主去净房,把正好去净房的一个小姑娘吓哭了,那小姑娘骂小郡主是登徒子,还喊了兄长来替她出头……”
何氏忙催促道:“昭昭,快去瞧瞧吧,来贺寿的都是客,咱们阿早把人家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乔昭默默叹口气。
回头准备一块搓衣板让邵明渊跪着去,让他非教阿早功夫!
前边与岳丈大人等人喝酒的邵明渊忽然打了个喷嚏。
“姑爷着凉了?”
“没。”邵明渊用手帕擦了擦鼻尖,心中美滋滋的。
媳妇大概是想他了呢,酒席散了回家抱媳妇去。
入夜,镇北王府的主院灯火通明,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父亲,阿早又连累您了。”
邵明渊摸摸女儿的头:“没事,习惯了。”
“可是今天本来就不是阿早的错……”小姑娘想起白日里花园中发生的事还觉得委屈。
邵明渊长叹道:“闺女啊,就算一开始错不在你,你把人家哥哥打掉了两颗牙就不对了啊。”
阿早跟着叹气:“知道了,以后轻点儿。”
“你们父女俩还要叹气到什么时候?睡觉了。”乔昭隔着珠帘,淡淡喊了一句。
邵明渊忙站了起来:“阿早啊,你也快去睡吧,父亲就不陪你了。”
望着晃动的珠帘,小阿早揉了揉脸,心道:父亲这么爱睡觉,怎么不长胖呢?
纱帐落下来,邵明渊拥着乔昭,笑道:“咱们阿早就这样了,你要是喜欢乖巧些的女儿,咱们再努力生一个好了。”
“闭嘴吧,睡觉。”
“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