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团圆饭
见何氏一脸热切与女儿分享八卦的样子,乔昭很给面子问道:“祖母替大姐看中的是哪户人家?”
“京郊一户姓赵的,几代都是耕读传家,不过有个规矩,好像是不许家里子弟出仕。你祖母有个老姐妹的女儿嫁到那户人家,小日子过得不错,这次就是那位姑姑给牵的线。”何氏说着叹了口气,嘀咕道,“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可惜世人眼瞎,嫌她的昭昭名声不好,不然嫁到那样的人家该是极省心的。
何氏虽然心无城府,这样的话当着乔昭的面自是不会说的,只能默默伤怀。
乔昭心思玲珑,察觉到何氏话中的惋惜之意,挽着何氏手臂笑道:“娘现在还害喜吗?”
何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笑道:“早不害喜了,娘现在一顿能吃三碗饭。”
“也不能吃太多,娘还是吃两碗吧。”
母女二人说笑着进了西跨院。
东跨院里安安静静的,黎皎坐在窗前的绣架前,捏着绣针听到若有若无的笑声,心烦意乱之下把手指扎出了血珠。
她把绣针随手往绣架上一扎,含住出血的手指,出了会儿神后喊道:“杏儿,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黎皎的贴身丫鬟原本是春芳和秋露,自从她犯了错,邓老夫人一怒之下打发了两个大丫鬟,换了两个老实本分的丫鬟,一个叫杏儿,一个叫小桃。
杏儿快步走进来,回道:“是三姑娘回来了,太太陪三姑娘去了西跨院。”
“黎三回来了?”黎皎喃喃道,眉间浮现阴霾。
她闭了闭眼,耳畔的笑声似乎更清晰了。
黎三与继母在笑什么?
哼,定然是笑她来年就要和一个破落户定亲了。
黎皎不由想起了邓老夫人试探她对这门亲事时的情景。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说只要是祖母安排的都好。
祖母这才松动了态度,从那时候开始默许她时而去青松堂请安了。
她们以为她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不过是认为她坏了名声,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可是凭什么?她的母亲也是伯府的姑娘,父亲是清贵的翰林修撰,若不是母亲早逝,她怎么会沦落到要嫁给一个庄户人家?
还有黎三——
她好歹还能嫁出去,可是黎三呢,那样的名声在外,只能在黎府当一辈子老姑娘,凭什么笑话她?
黎皎越想越恨,长长指甲一划,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枕巾就毁了。
“姑娘——”杏儿吃了一惊。
黎皎睇她一眼,冷冷道:“把绣布撤了,伺候我梳头。”
黎三回来了,府上定然要吃团圆饭的,她近来表现还好,到时候会有机会出席。
她倒是要瞧瞧,黎三怎么样了。
乔昭回了西跨院,何氏指挥着丫鬟烧了热水让她沐浴。
直到整个身体泡在滴了玫瑰香露的浴桶里,乔昭才有种回到家中的真实感。
经历了那么多,她是真的回到京城了。
乔昭缓缓把身体沉了下去,长长的发如水藻在水中铺散开来。
热气腾腾的水中很是舒适,乔昭闭了眼,牵挂着邵明渊进宫面圣的事。
这一次人证物证俱全,邵明渊把邢舞阳都带回来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只可惜以她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看到那些。
还有兄长,定然很惦念她,也不知道留在将军府里清减了没有,幼妹晚晚有没有调皮……
乔昭想远了,浸在浴桶中仿佛睡着了,听到门外何氏的声音传来:“昭昭,你洗好了吗?”
乔昭回神:“洗好了,我这就出来。”
包裹得严严实实回到屋内,何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牛角梳,亲自替乔昭梳头发。
“娘,您还是别忙了,现在身子不方便。”
何氏抿唇笑了:“娘现在干不了重活,给你梳个头发还是可以的。昭昭啊,你平安回来,娘这颗心才算放下了,以后咱哪也不去了,就留在娘身边。”
“好,以后我哪也不去,就陪着您。”
如果可以,她也想安安静静当黎昭。
团圆饭就摆在了青松堂的花厅中,邓老夫人特意命人去国子监把黎辉叫了回来,黎皎也如愿以偿走出了房门。
“数月不见,三妹清减了。”黎皎笑着端起烧得热热的米酒敬乔昭,“三妹出门在外,家里人一直很惦记你。”
“多谢大姐惦记。”乔昭回敬,态度并不热络。
黎皎捏紧了杯子,贝齿把下唇咬出一条痕迹,轻声道:“三妹莫非还在怪我?”
她误闯青楼打伤了长春伯幼子赖到乔昭头上的事在座的人心知肚明,自是明白这话由何而来。
乔昭笑了笑,淡淡问黎皎:“大姐一定要在今天与我讨论这个?”
她知道黎皎的用意。
当着西府所有主子的面摆出委屈的姿态提起这件事,貌似是向她道歉,实则是逼着她亲口说出原谅的话。
她要是说了原谅,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倘若再因此不满就是抓着不放。
她要是不表示原谅,那就是她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这一趟南行,她杀过人,还不止一个,再回到内宅之中,哪里还耐烦这些言语上的较量。
乔昭避而不答,一个反问让黎皎一滞。
邓老夫人已经开口道:“好了,难得吃顿团圆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黎皎低下头:“是孙女不会说话,祖母勿怪。”
她拢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掐得手心生疼。
都是没了名声的孙女,她如今就像个见不得天日的老鼠,小心翼翼讨好当家作主的祖母,黎三却活得恣意,成了全家人的宝贝。
凭什么!
黎皎手上一用力,不小心折断了指甲。
疼痛传来,让她脸色微变。
坐在黎皎身边的黎辉低声问:“怎么了,大姐?”
黎皎缓缓挤出一抹笑:“没什么,好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有些激动。”
黎辉嘴唇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
花厅的四角摆着火盆,屋子里暖洋洋的,一顿饭吃完,乔昭鼻尖就冒出了汗。
这时大丫鬟青筠掀开棉帘子进来禀告道:“老夫人,宫中来人了。”
第523章 成见
宫中来的还是上次传太后懿旨的太监来喜。
自从上次来传旨,西府黎家的大太太给了他一包袱银子,来喜就对这家人印象深刻。
托那包袱银子的余威,来喜态度很不错:“太后得知黎三姑娘远道而归,很是惦念,特传黎三姑娘进宫说话。”
太后传唤,自是无人敢阻拦,邓老夫人忙吩咐青筠准备了手炉给乔昭捧着,叮嘱她小心谨慎。
何氏挺着个肚子来到来喜面前,塞过去个荷包:“我家姑娘还小,还望公公多加照应。”
来喜捏了捏荷包,虽然与上次比起来落差有点大,转念一想这才是正常的,遂露出个笑脸:“太太放心,太后是真的惦记黎三姑娘。”
何氏暗暗撇了撇嘴,等来喜带着乔昭一走,就恼道:“什么惦记昭昭,明明就是迫不及待想看昭昭带回来的药有没有效呢。昭昭才回来,连口气都不让人歇,可见那些人——”
“好了,这些话就别说了,把三丫头的房间好好收拾一下,通通风,等她回来正好歇着。”邓老夫人知道何氏嘴上没有把门的,忙打断了她的话。
何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眉飞色舞道:“老夫人您放心吧,不用特意收拾,昭昭的房间我每天都命人打扫两遍呢,床帐、门帘那些都换成了应季的,被褥是新棉花弹得……”
黎皎默默听着,满心悲凉。
乔昭走到黎府门外,弯腰上了停在外头的小轿。
来喜走在轿子旁边,趁机打开荷包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一荷包金叶子!
嗯,西府黎家真是个好地方。
来喜揣好了荷包,热切看了宫轿一眼。
乔昭在宫门前下了轿,由来喜领着往内走。
她顿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往乾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进宫东张西望是很不妥的,看在一袋子金叶子的份上,来喜态度很是和蔼,小声提醒道:“黎三姑娘,太后等着呢。”
乔昭点点头,拢了拢额前发丝,跟着来喜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邵明渊是不是在乾清殿里?皇上见到那些证据,又有什么反应?
乔昭虽沉稳,可事关替乔家翻案的大事,心中还是难以淡定。
“太后,黎三姑娘来了。”
乔昭给靠着熏笼闭目养神的杨太后见礼:“臣女见过太后。”
杨太后睁开眼睛,打量着下方的少女。
少女比数月前清减了些,看着越发娇弱可怜,她完全想象不出这么个女孩子会经历诸多波折才平安归来。
想到杨厚承提起眼前少女时的赞叹不绝,杨太后下意识蹙眉。
一个姑娘家与众多男子朝夕相处数月,无论这个女孩子在人们口中多么好,做媳妇都是不能考虑的。
侄孙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没对姑娘家留意过,提起这位黎三姑娘竟然赞不绝口,莫非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还是说,这是眼前少女有意为之的结果?
一个小小翰林修撰的女儿,还是没了好名声的,同行的那些男儿能抓住任何一个都是天大的好事了。
杨太后琢磨的时间长了些,乔昭保持着见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心生不解。
太后似乎对她有意见?可她什么也没做呀。
“起来吧。”苍老的声音终于从上方传来。
乔昭低眉垂目起身,安安静静等着杨太后发话。
杨太后见她沉静从容的样子,又有些不舒坦了。
明明身份低微,见了她却不卑不亢,是谁给这丫头的底气?
作为天下身份最高的女人,她不喜欢一切不符合身份的言行。
杨太后端起热茶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哀家听说,黎三姑娘这一趟南行很是辛苦。”
乔昭并不明白太后隐隐的敌意从何而来,恭敬回道:“为太后效劳,是臣女的荣幸,怎么会觉得辛苦?”
“倒是会说话。”杨太后轻笑一声,把茶盏放在手边的炕几上,“来,到哀家身边来。”
乔昭走到杨太后面前。
杨太后冷眼看着一身素裙的少女款款走近,每一步都仿佛丈量好了距离,纹丝不差,耳戴的明珠没有半点晃动,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教养,就更不像是一个翰林修撰家的姑娘了。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存了成见时,对方哭也是错,笑也是错,坐卧行走都是错,杨太后此时便是这样的心态。
她没有为乔昭规矩妥当的言行感到满意,反而越发觉得眼前少女居心叵测,目的不纯。
另一边,走出宫门的池灿狠狠踢了杨厚承一脚。
杨厚承一脸委屈:“拾曦,好端端踹我干什么?”
池灿气得脸色铁青:“踹你?我还想大耳刮子扇你呢!”
“到底怎么了啊?”杨厚承一头雾水。
“我问你,你在太后面前夸黎三干什么?”
“啊,我不是想让太后她老人家知道黎姑娘多么辛苦嘛。黎姑娘和咱们不一样,要是得了太后青眼,将来好过些——”
池灿冷笑打断了杨厚承的话:“杨二,你是不是傻?就没见过你这样帮倒忙的!”
“我怎么帮倒忙了?”
“你动脑子想想,黎三和咱们朝夕相处数月,你回来后说她千好百好,你让太后怎么想?”
杨厚承眨了眨眼,渐渐变了脸色:“不会吧,太后能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不然呢?”
“那,那怎么办?”
“我哪知道怎么办?你这一多嘴,别说对黎三青眼有加了,太后不厌烦黎三就不错了。”
杨厚承扼腕:“糟了,糟了,那我岂不是害了黎姑娘?我原想着让黎姑娘讨了太后喜欢,将来能顺顺当当嫁给庭泉呢——”
池灿翻了个白眼:“你操心自己吧。”
“我怎么了?”
“太后怀疑你对黎三起了心思,你自己琢磨太后会怎么办吧。”
杨厚承缓缓扶额:“完蛋了,完蛋了,太后是不是想给我娶个媳妇啊?”
“是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了。”池灿凉凉道。
“喂,你的同情心呢?”
“被你吃了。”
慈宁宫里,杨太后指了指床边小杌子:“坐吧。”
第524章 脸疼
乔昭顺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身子前倾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哀家听说,黎三姑娘已经把药膏制好了?”
乔昭颔首:“回太后的话,药膏是已经制好了。”
“能治好九公主的脸?”
这种保证乔昭当然给不出,便道:“能改善九公主的面部是肯定的,但能否完全恢复如常,要看个人体质。”
“叫九公主过来。”杨太后吩咐来喜。
不多时宫人在门口通传道:“九公主到——”
伴随着一阵凉意,真真公主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面戴轻纱,露在外边的眉眼精致如画,蕴含着焦急飞快瞥了乔昭一眼,才向太后请安。
面对一直疼爱的孙女,杨太后态度就和蔼多了,笑着招招手:“快过来。”
真真公主走过去,竭力保持着镇定,笑盈盈道:“皇祖母,真真刚从外边进来,别把寒气过给您。”
杨太后伸手握了握真真公主的手,嗔道:“怎么也不拿个手炉?”
“急着见到皇祖母,就忘了拿。”
杨太后直接把手中的佛手手炉塞进真真公主手里,这才道:“黎三姑娘回来了,带了药膏,你试试管不管用。”
真真公主眼中一亮,含着期盼看向乔昭。
乔昭从袖中拿出一个淡青色的瓷盒。
瓷盒上印着素雅的花纹,打开来是质地细腻的白色膏体,如凝脂美玉。
“这个……能治我的脸?”真真公主不自觉隔着面纱抚上面颊。
“我先看看公主殿下现在的情况。”
真真公主犹豫了一下。
“去暖阁吧。”杨太后示意宫婢领二人去暖阁。
暖阁里暖如春日,真真公主沉默了片刻,抬手取下面纱。
原本绝世的容颜此时结了层层叠叠的痂,颜色深浅不一,没有结痂的地方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阳光而显得惨白,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真真公主迎着乔昭的目光,死死攥着面纱,因为用力指节隐隐发白,却强逼着自己没有躲闪。
眼前的人,手中握着她的希望,她不能退。
乔昭仔细打量了真真公主一眼,露出笑容。
“黎三姑娘笑什么?”真真公主咬唇问,心头生出一股恼火。
她想发怒,却死死克制住。
她已经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是连性情都变得人见人厌,那就太可悲了。
“公主殿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所以我松了一口气,替殿下高兴。”
“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真公主只觉心跳如雷,喃喃道。
乔昭把药膏放入真真公主手中:“公主殿下先试试吧,每天睡前把脸涂厚厚一层,早上再洗去,坚持三日看看效果。”
“就这样么?”真真公主有些不相信如此简单。
“殿下没有乱抓,脸上是自然结的痂,这样就足够了。用上三天有效果的话,到时候再调整用法。”
真真公主紧紧握着瓷盒点头:“好,我试试。”
她重新戴上面纱,与乔昭一同走出去。
杨太后看了真真公主一眼,真真公主冲她轻轻点头。
杨太后抬了抬眼皮,示意乔昭落座。
“黎三姑娘多大了?”
“马上要十四岁了。”
“十四岁呀?那还小呢。”
乔昭越听越莫名其妙。
杨太后却端了茶:“黎三姑娘不辞辛苦去南方采药,哀家甚是感动,你这次辛苦了,早些回家歇着吧。”
带着杨太后赏的礼物,乔昭被打发了出去。
宫外视野开阔,黎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晨光伤势未好利落,车夫换了别人,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车夫睁开眼:“三姑娘,您出来了。”
乔昭上了车,吩咐道:“去冠军侯府。”
车夫一愣,见乔昭神情平静,忙应了声是,马鞭扬起,赶着车直奔冠军侯府。
马车在冠军侯府门前停下,乔昭知道邵明渊此刻不在,正寻思如何对门人说,门人便跑了过来,一脸恭敬把她迎了进去。
“侯爷吩咐了,您若是来了就请里面歇着。”
“乔公子在么?”
“在呢,您稍等。”
乔昭坐在客厅里等了片刻,就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猛然站起来。
乔墨出现在门口,嘴角挂着清风朗月般的浅笑,人越发消瘦了。
乔昭轻轻按了一下眼角,快步迎上去。
乔墨扶住乔昭的肩,轻叹道:“妹妹瘦了。”
乔昭抬眼凝视着他,喃喃道:“大哥也是。”
兄妹二人对视良久,才恢复了常态。
当着下人们的面不好多说,乔墨提议道:“去看看晚晚吧。”
冠军侯府很是开阔,连青石板路都比黎府宽敞许多,许是亲卫们一丝不苟惯了,主人虽数月不在,路面上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兄妹二人走在路上,乔墨忽然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没有指手画脚的长辈,没有勾心斗角的内宅女子,妹妹倘若生活在这里,要比绝大多数女子舒心得多。
乔昭脚步一顿,看向乔墨。
乔墨虽半边脸毁了容,此刻却没有丝毫遮掩,眼神平静如秋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他知道了么?”
乔昭莫名就红了脸,当着兄长的面总有那么几分心虚,讷讷道:“知道了。”
乔墨视线落在眼前少女飞起红霞的面颊上,意味深长问道:“大妹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乔昭装糊涂。
看来说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满,现在脸好疼。
乔墨呵呵笑起来:“大哥明白了,看来很快就能天天看到大妹了。”
乔昭被取笑得有些尴尬,抿嘴笑道:“那可不一定,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我会见不到大哥了。”
乔墨眼神微闪,不解其意。
乔昭想与兄长分享喜悦,自是不再卖关子,低声道:“李爷爷还活着。”
沉稳如乔墨这一霎那都失了神,失声道:“真的?”
乔昭拉住乔墨衣袖,狠狠点头。
乔墨抬手想摸摸乔昭的发,手又抖得厉害,最终落下来,不断道:“真是太好了。”
乔昭眼中水光闪过:“大哥,李爷爷还惦记着你呢,让你去嘉丰找他。他说你脸上的伤单靠药膏是好不了的,需把伤疤切开再刺激肌肤愈合。”
第525章 皇上发怒
冠军侯府占地颇广,兄妹二人刻意放慢了脚步,等走到乔晚住处时,乔昭已经把南边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大哥——”乔晚听到动静提着裙摆跑过来,见到乔昭一愣。
乔昭见到乔晚同样一怔。
数月不见,幼妹居然长高不少。
再想到自己目前的身高,乔姑娘忽然有些心塞。
他们乔家人个子都高,乔晚以后定然矮不了,她好像有点不妙……
“晚晚怎么不说话?”乔墨摸摸乔晚的头。
乔晚这才回神,咬着唇喊了声“黎姐姐”。
乔昭含笑应了:“来得匆忙没带礼物,下次来给你补上。”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乔晚飞快拒绝,转着眼珠问,“黎姐姐,你和我姐夫一起出门的吧?怎么不见我姐夫呢?”
“你姐夫有事,大概天黑才能回来。”乔昭自然而然道。
乔晚皱着眉,总觉得眼前这位黎姑娘语气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哪里怪,最终叹了口气:“还以为马上能见到姐夫呢。”
她长高了,变漂亮了,姐夫看到了肯定高兴。
正被小姑娘乔晚惦念的邵明渊此刻正垂首立在御书房内,感受着天子的怒火。
明康帝依旧没有上朝,身上随意披着件常服,面沉如水盯着首辅兰山:“兰山,邢舞阳可是你推荐给朕的,当时说什么此人忠肝义胆,碧血丹心,可为良将。现在呢?与倭寇勾结,官逼民反,甚至激起了兵变,下一步是不是要谋夺朕的江山了?”
明康帝气得一拍龙案,首辅兰山跪在下面老老实实磕头:“老臣该死,老臣该死。老臣忘了人是会变的,是老臣眼拙,识人不清,请皇上责罚!”
明康帝一言不发盯着兰山,兰山也是个豁出去的,抬手狠狠打着自己耳光。
宽敞的御书房里此刻挤满了人,除了邵明渊与首辅兰山,还有锦鳞卫指挥使江堂,次辅许明达,礼部尚书苏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最高长官亦赫然在列。
此时众人皆战战兢兢立在御书房中,听着啪啪的耳光响声大气都不敢吭。
他们这位皇上虽三天两头不上朝,却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帝王,真要惹怒了皇上,随时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
不过——
众人垂着头,眼角余光瞥了兰山一眼。
身为当朝首辅,哪怕是面对帝王,说扇自己耳光就扇自己耳光,还真不是每个臣子都能做出来的。
果然就听明康帝冷冷开了口:“够了,一个首辅,跟个奴才似的打自己嘴巴子,是唯恐别人不说朕昏聩吗?”
兰山立刻停了手,连连磕头,态度无比谦卑:“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只希望皇上不要因为老臣气坏了身子,就是老臣的福气了。”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拍马屁拍到兰首辅这个份上,他们也是服气的。
明康帝居高临下看着兰山,见他花白稀疏的头发因为连番动作披散下来显得狼狈不已,头顶的发已经遮盖不住头皮,心不由软了几分。
这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老臣了,他还记得当年曾感叹过兰山须发生得好,当得起“美髯公”的美称。
弹指间当年的美髯公就成了年近古稀的秃顶老头儿,让人看了眼睛发涩。
人生短暂,岁月无情,果然还是要坚定不移走修仙大道才能永坐江山啊。明康帝在心中感叹道。
许是想到了长生大道,明康帝怒火稍减了几分,手抬了抬。
一直立在明康帝身后仿佛隐形人的秉笔太监魏无邪立刻端了温度刚刚好的银耳汤递过去。
明康帝润了润喉咙,淡淡道:“你们都说说,邢舞阳的事儿,打算怎么办?”
跪在下面的兰山面上不敢有丝毫变化,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
他这一关暂时是过了,至于邢舞阳,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康帝发了一顿火,把最令人头疼的问题抛了出来,在场众臣皆低头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明康帝脸色更加阴沉。
他养着这些酒囊饭袋可不是让他们当壁花的!
众臣头皮一麻,互相使着眼色,心中都是一个念头:你们可赶紧说话啊,再不说话皇上就生气了!
“嗯?”明康帝从鼻孔哼出一个字。
众臣腿抖了抖,打定主意不当第一个开口的人。
先不说邢舞阳与首辅兰山的关系,谁先开这个口,以后就得被兰山咬着不放。最关键的是,邢舞阳的罪行凌迟处死都是轻的,可他雄踞福东多年,谁要是提了这个恰当的建议,逼得邢舞阳反了,那会被皇上翻来覆去地收拾啊。
明康帝阴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心中冷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王八蛋怎么想的,一个个都不想担责任呢!
一个个都是国之重臣,朝廷栋梁,他们不担责任想干嘛?怎么分享他的仙丹时争先恐后着呢?
明康帝视线最后落到刑部尚书寇行则身上。
寇行则正是乔昭的外祖父。
“寇尚书,你的亲家居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杀害纵火,不知你怎么想?”
寇行则立刻跪下来:“臣恳请皇上严惩凶手。”
“呃,凶手不只嘉南知府李宗玉,还与邢舞阳脱不了干系。”明康帝似笑非笑道。
寇行则背后冷汗冒出来,心道:他们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摊上这么一位不好伺候的皇上,皇上这是逼他说出对邢舞阳的处置。
“皇上,臣以为,虽然有邢御史的账册证实邢舞阳贪污军饷、勾结倭寇的恶行,但乔家大火一事,还需要三法司会审疑犯,提审证人,才能确定此事究竟是否与邢舞阳有关。”
明康帝牵了牵嘴角。
老东西皮球踢得好。
哼,论踢皮球谁踢得过朕!
“寇尚书,朕记得之前命刑部侍郎黎光砚去嘉丰查案吧,当时可是得出了乔家大火纯属意外的结论!”
寇行则擦了一把汗:“皇上恕罪。”
明康帝冷哼一声,看向次辅许明达:“许次辅,你认为该如何处置邢舞阳?”
许明达心头一凛,斟酌道:“按理说邢舞阳罪无可赦,如何处置并无争议,只是他在福东多年,根深叶茂,要是弄不好很可能造成动荡——”
这时邢御史开了口:“皇上,臣还有事禀报。”
第526章 如意
明康帝拿眼睨了邢御史一眼。
老皇上现在对邢御史心情格外复杂。
沉默了好一会儿,明康帝抬抬眼皮,吭了一声:“说吧。”
邢御史眼角余光飞快扫了邵明渊一眼,肃容道:“皇上,冠军侯把微臣从邢舞阳手中救出,邢舞阳意图反叛,被冠军侯拿下,此次随微臣一起到了京城。”
邢御史话音一落,众臣眼睛猛然亮了,齐齐看向邵明渊。
明康帝更是明显嘴角翘了一下,定定看向笔直立在阶下的年轻人。
他封的冠军侯可真年轻,还能用上好多年呢,如今看来,他当时的决定简直太英明了,不说别的,年轻英俊的臣子看起来比这帮老家伙顺眼多了。
明康帝轻咳了一声:“冠军侯,你把邢舞阳带回来了?”
邵明渊越众而出,回道:“是的,皇上,邢舞阳此时正由微臣的亲卫看守。”
“你好大的胆!”明康帝忽然沉了脸。
邵明渊一掀墨色袍摆,面不改色单膝跪下。
明康帝怒道:“谁给的你胆子,自作主张把邢舞阳带回京城?福东要是大乱了怎么办?”
邢御史见状跟着跪下来,毫不畏惧道:“回皇上,把邢舞阳拿下押送进京,是微臣的主意!”
明康帝把目光缓缓移向邢御史:“呃,原来是邢御史的主意?”
“皇上,邢舞阳在福东作恶多端,为所欲为,一手遮天控制了福东各级官员,连驻福东的锦鳞卫都为他所用,以致蒙蔽天听多年。微臣掌握了他的罪行,他便软禁微臣,倘若不是冠军侯武艺高强把他拿下,就是他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我们投鼠忌器之下也奈何不得……”邢御史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有啥说啥。
锦鳞卫指挥使江堂脸色隐隐发黑。
这个邢御史,能不能就事论事,把他们锦鳞卫扯出来干什么?
所以说这些当御史的一个个都脑子有问题,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如今福东官员百姓皆以为邢舞阳闭门养伤,局面尚算稳定,可以说这个时候把邢舞阳神不知鬼不觉押送进京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皇上圣明,请不要纵逆臣,责良将,寒了大梁子民的心!”邢御史越说声音越高,神情激动。
明康帝悄悄抽了抽嘴角。
这个邢御史,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他要不答应,就立刻撞柱子给他看了?
明康帝目光扫向邵明渊。
年轻的臣子静静跪在红毯上,身姿笔直,一身玄衣衬得他如一柄凛冽的刀,令人无法忽视。
这是一柄好刀。明康帝默默想。
不管是邢御史的决断,还是冠军侯自作主张,眼下的局面都是最好的了,让他少了很多头疼的事。
明康帝这样寻思着,面上却半点异色不露,依然板着脸缓缓道:“冠军侯,邢御史,你们起身吧。”
邵明渊闻言站了起来。
明康帝深深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朕其实有些意外,冠军侯会去福东。”
“微臣侥幸得到了邢舞阳勾结倭寇的账册,想替岳丈一家尽份心力,这才有了福东之行,机缘巧合之下又遇到了邢御史——”邵明渊说到这里语气一顿。
明康帝果然被他加重语气提到的“机缘巧合”引起了兴趣,问道:“冠军侯说说,你是怎么机缘巧合遇到邢御史的?”
邢御史脸色微变,神情紧张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却仿佛没有察觉邢御史紧张的目光,朗声道:“回陛下,微臣等人前往一座海岛,不料那座海岛被倭寇占据,在剿灭了倭寇之后,救出两名女子,她们正是邢御史的女儿。”
“侯爷——”邢御史神情剧变,眼底蕴含着熊熊怒火。
明康帝却更加有兴趣,淡淡睃了邢御史一眼道:“邢御史稍安勿躁,听冠军侯把话说完。”
邵明渊面色平静道:“经过了解,我们才知道两位邢姑娘的父亲正是邢御史,两位邢姑娘忍辱负重与倭寇周旋,就是为了传递出邢御史被邢舞阳软禁的消息。微臣正是从两位邢姑娘口中知晓了邢御史的下落,才冒险潜入福东救出邢御史,拿下了邢舞阳。”
邵明渊微微抬头,语气真挚:“皇上,现在邢御史平安进京,邢舞阳得以伏法,微臣岳丈一家的冤情大白于天下指日可待,可以说两位邢姑娘功不可没,她们称得上令人钦佩的奇女子。”
邢御史不料邵明渊会这么说,怔怔听着,一言不发。
明康帝对两个小姑娘没兴趣,不过听邵明渊这么说,自是不能毫无反应,略一沉吟便道:“如此说来,邢御史的两位令爱确实当奖。魏无邪,传朕旨意,赏两位邢姑娘贡缎十匹,金盏宝石三斗,玉如意一柄……”
邢御史扑通跪下来,声音微颤:“皇上,这太折煞小女了……”
明康帝牵了牵嘴角,不以为意道:“朕愿意给的恩典,怎么会折煞令爱?有功者当奖,有过者当罚,朕赐她们如意,希望她们以后的日子能称心如意,邢御史可明白了?”
“微臣……明白了,谢主隆恩。”邢御史伏在地上,心情五味陈杂。
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舍得逼死两个女儿?她们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两个至亲了。
她们被倭寇糟蹋了,没了名节,原本是不该活的,活着只会令家族蒙羞,就算他心软,族人也不会留情,但有了皇上御赐的玉如意就不一样了。
邢御史揣着复杂的心情,悄悄瞥了身姿笔挺的邵明渊一眼。
他仿佛还能记起混乱中眼前的年轻人面不改色对着邢舞阳射出那一箭的狠厉。
那一刻,他以为冠军侯是为了趁乱逃脱,谁能想到这个年轻人后面的一系列布置呢?
封侯拜相,是古今无数臣子心心念念的荣耀,眼前的年轻人年方弱冠就做到了,确实是实至名归。
邵明渊并不知道邢御史此刻的感叹,只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皇上这柄玉如意,两位邢姑娘的性命应该就保住了,那样昭昭便不会难过了。
第527章 君思
扫量着臣子们的各色神情,明康帝轻轻吁了口气,冲魏无邪努努嘴。
魏无邪忙喂了明康帝一勺银耳汤。
明康帝把银耳汤咽下,开口道:“既然邢舞阳已经押送进京,你们三法司就好生审问审问,包括两本账册上提到的那些蠹虫,这一次一定要全都揪出来!”
“是。”
明康帝看邵明渊一眼,接着道:“还有乔家大火一案,也一并查清楚了。寇尚书,尤其要问问你的下官黎侍郎,究竟是怎么查的案!”
众臣齐声应了,明康帝点点头,看了魏无邪一眼。
魏无邪会意,转身进了内殿,不多时端着锦盘出来。
明康帝淡淡笑道:“魏无邪,把这些仙丹发下去吧。”
众臣嘴角一抽。
明康帝笑呵呵道:“众爱卿正好尝尝朕的新天师炼出的仙丹效果怎么样。”
“多谢陛下恩赏。”众臣跪下谢恩。
明康帝想了想,吩咐道:“冠军侯和邢御史此番辛苦了,魏无邪,给他们一人分两颗。”
众臣暗暗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多了两个小伙伴分担一下还是强多了。
江堂拿着新到手的仙丹欲哭无泪。
又是新品种,看来他又要派人去请黎三姑娘了。
“怎么,众爱卿不尝尝么?”明康帝缓缓扫过众臣,安慰道,“不要舍不得吃,朕这里还有。”
众臣:“……”不活了!
首辅兰山一口把仙丹吞下,神情激动冲明康帝磕了一个头:“皇上,这次的仙丹效果甚好,甫一入喉就化作甘霖仙露,臣现在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如置春日……”
兰山一番赞美听得明康帝露出个笑脸,众臣却暗暗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吃了仙丹如置春日?这是御书房,他们没吃还热得出汗呢!
看着众臣把仙丹吃下,明康帝满意点点头,摆摆手道:“你们去忙吧,邢舞阳的案子,朕要尽快知道结果。”
“是,臣等告退。”
冷眼看着众臣神情谦卑,躬身告退,明康帝嘴角露出意味莫名的笑意,淡淡道:“江指挥使留下。”
江堂脚步一滞。
宽敞的御书房转眼间空旷下来。
明康帝叹了口气:“奶兄,朕对锦鳞卫可是有点失望了。”
江堂跪下来:“臣有罪。”
明康帝居高临下看江堂一眼,叹道:“起来吧,现在不是上朝的时候,也没有外人,奶兄跪什么?”
“臣身为锦鳞卫指挥使,却对福东锦鳞卫被邢舞阳收买一事毫无察觉,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江堂跪着不动,态度恳切请罪,心中却把邢御史大骂一顿。
皇上操心长生大道更多,要不是邢御史那个混账巴巴提醒,怎么会特意把他留下来?被皇上骂两句也就罢了,万一皇上一激动再赐他几枚仙丹,还要看着他吃下去,那才要哭了。
“责罚什么?责罚了你,谁给朕当锦鳞卫指挥使去?”明康帝淡淡问道。
“臣惭愧。”江堂低着头,心中淌过暖流。
说起来,皇上对他是极好的。
“奶兄起来说话。”
江堂老实站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明康帝没有再揪着驻福东锦鳞卫的事继续追问,忽而问道:“奶兄觉得,福东总兵,谁堪大任?”
江堂心头一跳,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论军功,论威望,论个人能力,福东总兵最好的人选非冠军侯莫属。
不过皇上问他这个,就有些意思了。
最好的人选摆在那里,皇上还要问他的意见,凭他对皇上的了解,这说明皇上对用冠军侯有些迟疑。
江堂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明康帝的心意。
冠军侯太优秀了,在北地威望无人能出其左右,甚至有一种说法,北地百姓只知有冠军侯,不知有明康帝。
如今北地战事方歇,皇上乐得看冠军侯安分守己几年,以此缓解他在北地造成的一人独大的局面。倘若把冠军侯派去福东,不出几年万一成为另一个邢舞阳该怎么办?
到那时,冠军侯在南北军中威望无两,可没有另一个“冠军侯”潜入福东把他拿下送到天子手上了。
比起用最好的将来造成难以掌控的局面,不如用次一等的免去这样的麻烦。
“奶兄觉得冠军侯如何?”明康帝试探问道。
“冠军侯自是勇武无双,不过臣觉得冠军侯调任福东总兵并不合适。”江堂琢磨出明康帝的心思,这样回道。
笑意从明康帝眼底一闪而逝,江堂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猜对了。
“呃,奶兄觉得冠军侯不合适?能不能给朕说说他为何不合适?”
“回皇上,冠军侯年少便在北地征战,适应的是北方的环境。而福东自然气候、风土人情与北地大相径庭,将士的习性、作战的要点更是完全不同。作为一名最高将领,在臣看来个人勇武及不上经验丰富重要,所以臣觉得冠军侯不太合适。”
江堂的话显然愉悦了明康帝,他轻笑起来:“呵呵,奶兄说得有些道理,那回头朕召集六部九卿再议吧。”
“皇上圣明。”江堂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过关了,他要赶紧去和黎三姑娘碰一下头,看看新天师炼出的仙丹会不会吃死人。
“魏无邪——”明康帝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喊,江堂腿一软差点跪下。
魏无邪已经走到江堂身边。
明康帝笑吟吟道:“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朕不好单独赏你。这几枚仙丹奶兄带回家吃吧,刚出炉的。”
江堂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感恩戴德收下仙丹告退。
江堂一走,明康帝收起了笑容,回到御案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邢舞阳”三个字,抬手拂去又写下“冠军侯”三字。
盯着新写的三个字良久,明康帝叹了口气。
他的这位冠军侯,可真年轻啊。
“魏无邪,冠军侯这次南行,是为了祭拜他岳丈一家?”
“是。”魏无邪猜不透皇上问这话的用意,如实回道。
明康帝缓缓点头,眼神深邃,喃喃道:“倒是一位好女婿。”
另一边江堂一回到锦鳞卫衙门,就直接踢飞了一把椅子。
江十一冷着脸把椅子接住放好。
“十一,去把黎三姑娘给我请来。”
第528章 心情复杂的大舅哥
江十一站着没动。
江堂皱眉。
这个木头桩子在想什么?
“义父,黎三姑娘目前在冠军侯府。”
江堂狭长的眼睛弯了弯,饶有兴致看着江十一,语气意味莫名:“十一还是挺关心黎三姑娘的动静嘛。”
天啦,他这个木头桩子义子终于开窍了?要真能把黎三姑娘娶到手,这不就意味着他再也不用忧心仙丹的事了?
江十一端着一张冰块脸,对江堂的话只觉莫名其妙,面无表情道:“义父不是一直很留意黎三姑娘的动静吗?”
江堂拿眼斜睨着江十一,最终泄了气。
他怎么会对这个木头桩子抱期望?
“那行吧,继续派人留意着,等黎三姑娘从冠军侯府出来,就请她过来。”
“是。”江十一应下,准备退下。
江堂想了想喊道:“等等,还是明日吧,今天已经不早了。”
江十一脚步一顿,点头示意明白了。
江十一继续往外走,江诗冉旋风般冲进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江十一默默往旁边一挪,江诗冉一个趔趄往前栽去,伸手扶住桌角才没有摔倒。
江诗冉站直了身子,气得跺脚:“十一哥,你就不能扶我一下吗?”
江十一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江诗冉咬了咬唇,显然是习惯了,狠狠瞪了江十一一眼,这才走向江堂。
“爹,我听说冠军侯他们回来了?”
江十一没有停留,直接走出了房门。
“冉冉消息很灵通嘛。”江堂笑眯眯道。
江诗冉摇了摇江堂衣袖:“爹,您就说是不是嘛?”
“对,他们是回来了。”
“那个黎三也回来了?”江诗冉问。
江堂微微点头。
“她真的把药带回来了?”
江堂笑笑:“这个爹就不清楚了。”
江诗冉推了推江堂:“您是锦鳞卫指挥使,怎么会不清楚?”
江堂无奈看着女儿,只觉有些头疼。
他虽是锦鳞卫指挥使,管控的主要是宫外的消息,宫内的事并不能插手。再者说,就算是宫外的消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
他这个女儿,未免把锦鳞卫想得太能耐了。
“好吧,您不清楚,那我进宫问真真去。”江诗冉撂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冠军侯府中,因为乔晚在场,乔昭很多话不便讲,就随意讲起南边一些见闻。
乔晚双眼晶亮听着,当听到乔昭说起白云镇上的卤粉鲜辣酸香的滋味时,不由咽了咽口水:“那家的卤粉我也吃过的。”
乔昭含笑看着她。
小姑娘仿佛回忆起了卤粉的滋味,眼睛都在发光:“我第一次回嘉丰,我大姐带我去吃的。”
她侧了头,拉乔墨衣袖:“大哥,当时你也在呢,还记得不?”
“记得。”乔墨宠溺摸了摸幼妹的头。
“卤粉真的太好吃了,不过我吃不了太辣,喉咙都要冒烟了。大姐还说带我去城里吃汤包的,可惜祖父发了病,没有去成……”小姑娘说到后来声音低落下去。
后来她再回嘉丰,大姐已经嫁人了,祖父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乔晚想到难过的事,没精打采低着头。
乔昭看着一脸难过的小姑娘,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等晚晚长大一些,我可以带你回嘉丰吃汤包与卤粉。”
李爷爷定居嘉丰,他们的根也在嘉丰,邵明渊应该会陪她常回去的。
乔晚咬了咬唇,嘀咕道:“那怎么一样呢?”
她想和哥哥姐姐热热闹闹一起吃卤粉,黎姐姐再怎么样也是外人,不能和大姐比的。
乔昭与乔墨皆听清了乔晚的话,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无奈笑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他们只能瞒乔晚一辈子。
“将军,您回来了。”亲卫的声音传来。
兄妹三人皆转头,就见一身玄袍的邵明渊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乔晚眼一亮,飞奔过去扑向邵明渊:“姐夫,你终于回来啦——”
邵明渊弯腰扶住乔晚,笑意温和:“晚晚长高了。”
他对乔晚说着,眼睛却直直落在紧随其后的乔昭身上。
小姑娘依然兴奋不已:“姐夫,你瞧我是不是还变白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屋子里努力读书写字呢。”
“是,晚晚不但长高了,还变漂亮了。”邵明渊顺口表扬道。
乔晚欢喜不已。
乔墨淡淡的声音响起:“晚晚,你姐夫还有很多事,不要闹你姐夫。”
“呃。”小姑娘压下满腔兴奋,察觉邵明渊目光一直落在乔昭身上,伸手拉住乔昭的手,“黎姐姐,咱们去花园玩吧,大哥和姐夫有事呢。”
姐夫离开这么久都不想大哥和她吗?干嘛一直盯着黎姐姐看个不停?
乔墨拍了拍乔晚:“晚晚自己去玩吧,我们都有事。”
乔晚委屈嘟起了嘴:“大哥偏心!”
见小姑娘赌气跑了,乔墨摇头笑笑:“这孩子,真是长不大。”
邵明渊不以为意道:“晚晚还小,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嘛。”
他这样说着,含笑望着乔昭。
乔昭白他一眼,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样?”
她看得出来,邵明渊回来得急,额头沁出一层汗珠,靠得近了还能听到他微微加重的喘息声。
“皇上得知我们把邢舞阳带了回来,已经命三法司好好提审了,还有乔家大火一案也一并审问。我算是这次的见证人,现在还要赶过去。怕你和舅兄等得急,所以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既然这样,派人回来说一声不就是了。”乔昭嗔道。
邵明渊手动了动,想要替少女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想到乔墨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老老实实没敢动。
他对着心爱的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眼中柔光缱绻:“我回来亲自说一声,你们不是能更放心些……”
“咳咳。”乔墨轻轻咳嗽一声。
还没成亲呢,就当着他的面调戏他妹妹,真当他是死人啊?
邵明渊恋恋不舍看了乔昭一眼,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对乔墨道:“舅兄,我这就过去了。今天三法司可能会连夜整理案卷,我去看看邢舞阳通倭与乔家大火是否同时进行。”
邵明渊匆匆回来见了乔昭一面又匆匆离开,留下乔墨对着妹妹心情格外复杂。
第529章 夜归人
“大妹和侯爷还挺熟悉的。”乔墨意味深长道。
乔昭眨眨眼。
大哥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对你——”乔墨舌头打了一个结。
眼前的少女年纪还小,就像栀子花刚刚结了花苞,虽然美丽,却还未盛放,让人很容易生出怜爱呵护的心态来。
可他大妹其实只比他小了两岁,以往他们兄妹之间的相处更像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这个时候他想盘问一下妹妹,就有些没底气。
乔昭不知兄长的纠结,盈盈笑道:“大哥放心吧,他对我很好。”
乔墨扶额。
这个傻妹子,他担心的就是他对她太好了呀!
那小子看着妹妹的眼神跟饿狼似的,妹妹要还是以前的样子也就罢了,可现在还这么小,他都不能往深处想,只要一想,宰了那小子的心思都有了。
“大哥?”察觉乔墨的心不在焉,乔昭不解喊了一声。
乔墨回神,轻咳一声:“咳咳,对你好就行。”忍了忍,终究忍不住叮嘱道:“毕竟还没成亲,该有的距离还是要有的。”
乔昭抿唇笑了:“知道了。”
见妹妹答应得痛快,乔墨更不放心了。
妹妹到底听懂了没有啊?他虽然是兄长,毕竟不是母亲,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
乔公子正心塞,就有亲卫走过来道:“乔公子,宫里送了赏赐下来,是赏给住在府上的两位邢姑娘的。现在我们将军不在,您看您是不是出去接待一下?”
乔墨住在冠军侯府上,因为邵明渊的态度,府中上下给足了这位大舅哥的面子,在这些人心中可以算半个主人了,此时由他出面接待宫中太监说得过去。
乔墨微怔了一下,看向乔昭。
乔昭心中诧异,简单解释了两位邢姑娘的来历。
乔墨听了对亲卫道:“既然是赏给两位邢姑娘的,那就请她们出来吧。”
贞娘与静娘才随着邢御史进京,暂时被邵明渊安排在了客院中,因怕她们寻短见,派了好几个人守着她们。
姐妹二人听到宫中来了给她们的赏赐,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传皇上口谕的公公把盛放玉如意的托盘递到贞娘手中,贞娘还如塑像般迟迟没有反应。
传信太监轻咳一声:“两位邢姑娘谢恩吧。”
见贞娘姐妹依然傻愣着,传信太监不由皱眉。
乔昭轻轻碰了贞娘一下,低声道:“贞娘姐姐,该谢恩了。”
贞娘如梦初醒,慌忙谢恩,手中托盘一斜,用红绸遮盖的玉如意险些滑落,幸亏乔昭手疾眼快托了一下才避免了打破玉如意的厄运。
传信太监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尖声道:“邢姑娘可要拿稳了,这可是圣上赐的玉如意,您要是拿不稳,那可就没法如意了。”
贞娘已是彻底吓醒了,冷汗湿透了后背,忙不迭磕头谢恩,直到传信太监拂袖走了,才死死抱着玉如意跌坐到地上,双眼呆滞无神。
一旁的静娘拉了拉贞娘衣袖:“大姐,刚刚那位公公说什么?”
贞娘心情激荡,抱着玉如意没有吭声。
“他是不是说,皇上称赞咱们机敏纯孝,特赐玉如意一柄,希望咱们以后的日子能称心如意?”
贞娘缓缓点头,依然如坠梦中:“他是这么说。”
皇上怎么会知道她们姐妹,又为何赐了这柄玉如意?难道是父亲——
贞娘一直如死灰般的眼睛忽然有了光亮。
腊月的京城是寒冷的,青石板上冰凉刺骨。
乔昭伸手搭在贞娘肩头,叹道:“贞娘姐姐,快起身回屋去吧,地上太凉。”
贞娘死死抱着玉如意起身,直到离开神情还有几分恍惚,乔昭却敏锐发觉她的眼中有了生机。
邢家姐妹从接到皇上口谕到离开,由始自终都没看那些绫罗绸缎与珠宝一眼,还是乔昭吩咐亲卫给二人送了过去。
待姐妹二人走远了,乔昭收回目光,轻叹道:“我一直担心她们该怎么办,现在有了这柄玉如意,或许就不一样了。”
这个年代,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父亲就是她们的天。如果天不让她们活着,她们根本无力活下去,旁人就算同情也无能为力。
乔昭便体会过这样的无能为力,没想到因为一柄玉如意,所有人认为的死结居然就这样解开了。
她很意外,可心头浮现某人俊朗的模样,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时乔墨开了口:“大妹说她们的父亲邢御史过于迂腐,对女儿的疼爱及不上对礼教的推崇,如今看来倒不尽然。”
乔昭牵了牵唇角:“恐怕不是那位邢御史的功劳。”
让她相信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她情愿相信符合理智的推测。
“哦,那又是怎么回事儿——”乔墨忽然反应了过来,看着妹妹的眼神变得古怪。
面圣的就是那些人,不是邢御史的功劳,那就是冠军侯的功劳了,妹妹很会给冠军侯脸上贴金嘛。
乔墨腹诽几句,一脸严肃道:“妹妹赶紧回黎府吧,你今天才回来就被太后传唤,家里人定然惦念呢。”
“嗯,那我这就回去了,等他回来,要是有重要的消息,就派人知会我一声。”
乔昭不好在冠军侯府久留,压下心中的不舍离去。
大概是盼了太久才等到这一天,她的心有些无法平静了。
天很快就黑下来,冠军侯府的檐前廊下点亮了红灯笼,青石板路在月光下宛若铺了银霜,马蹄声踩在上面发出嗒嗒声响,由远及近。
“将军。”亲卫迎上去。
邵明渊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亲卫,脚步匆匆走了进去。
“侯爷回来了。”乔墨嘴角挂着浅笑,语气温和。
年轻的将军身上的墨色长袍似乎因寒冷而更加挺括,衬得他皓月清辉般耀眼。
乔墨抬了抬眉梢,心道:他这位妹夫,往年只有威名在外,没有美名流传,如今仔细看来,其实生得俊极了。
邵明渊与乔墨打过招呼,往他后面瞥了一眼,再瞥一眼。
昭昭回去了——
居然回去了!
一路狂奔回家的某人心里空落落的,却见大舅哥对他笑得越发温和。
第530章 走水
“侯爷看什么呢?”乔公子笑意淡淡问。
邵明渊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这座描金山水屏风有些旧了,回头要换个新的。”
乔墨敛眉低笑:“侯爷说的是,是该换新的了。对了,查案怎么样了?”
邵明渊掸了掸身上灰尘,坐下来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水一入口不由一怔,看向亲卫。
亲卫解释道:“黎姑娘说将军整日奔波,喝蜜水润喉舒服一些。”
邵明渊飞快看乔墨一眼,很想保持一脸淡定,但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情:“黎姑娘说的?”
舅兄要是不在就好了,他要反复多问几遍。从别人口中听到昭昭对他的关心,感觉真是好极了。
“是黎姑娘说的,黎姑娘还说已经晚了,让您别喝茶了。”亲卫补充道。
邵明渊连连点头:“知道了。”
亲卫低头偷笑。
将军大人是不是傻了,跟他说“知道了”做什么,他又不能转告黎姑娘。
乔墨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嘴角笑意微凝。
什么时候大妹对这小子这么关心了?居然还偷偷叮嘱亲卫给这小子准备蜜水,他都不知道!
乔公子心中涌起妹妹被狼叼走的深深无力感,看着邵明渊的目光越发深沉。
邵明渊察觉大舅哥眼神不大对,立刻收敛了得意,轻咳两声道“舅兄,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乔墨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淡淡道:“侯爷记性不大好啊。”
某人面不改色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喝了蜜水就想起来了,舅兄问查案的事吧。三法司要连夜整理卷宗,核对账册,争取明天把涉案官员名单初步整理出来。”
乔墨默默点头。
邵明渊见状安慰道:“舅兄放心吧,皇上发了话,那些人会抓紧的,过两日应该就要传唤舅兄了。”
作为乔家大火一案的苦主,乔墨定然会上堂的。
“那就好,侯爷忙了一天,快去洗漱睡吧。”
“舅兄也早些休息吧。”
邵明渊回到居所,脱下衣物迈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健硕颀长的身子缓缓浸没到水中。因为寒毒已经驱散,露在外面的肌肤不再如以往那样白皙,而是染上了淡淡的小麦色。
“出去吧。”邵明渊打发走了伺候他沐浴的亲卫。
关门声传来,他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浇下,热水冲刷着结实的身躯,心头涌上淡淡的暖。
昭昭居然会悄悄吩咐亲卫给他准备蜜水——
邵明渊闭目,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原来被人时刻惦念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的昭昭,定然是世上最好的妻子。
夜很快深了。
冬日的夜很安静,没有鸟语虫鸣,只能听到乍起的北风轻轻拍打着窗棂。
很多人在熟睡,很多人却彻夜难眠。
刑部衙门中灯火通明,窗纱上人影晃动,低低的翻阅案卷的摩擦声虽然细微,在深夜却显得很清晰。
一名小吏敲门而入,笑容满面对忙碌的官员们道:“各位大人,小的奉尚书大人之命给各位送宵夜来了。”
一名官员放下手中笔,笑问道:“什么宵夜?正好有些饿了。”
忙碌到现在,所有人都是又饿又乏。
“燕窝粥。”小吏打开食盒,把一蛊蛊燕窝粥往外端。
“居然有燕窝粥吃,真不错。”一名年轻官员笑道。
小吏把燕窝粥依次送到官员们面前:“我们尚书大人交代了,各位大人都辛苦了,不能再委屈了大人们的胃。”
众官皆笑起来,端起燕窝粥小口小口喝起来。
这样的寒夜,一蛊燕窝粥下肚自然是极舒坦的。
小吏默立一旁,见众人把燕窝粥喝完,低眉顺眼上前收拾。
“行了,你出去吧,我们还要继续办案——”年轻的官员说完,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小吏冷眼看着众人接连睡去,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他把食盒轻轻放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最重要的两本账册,取下灯罩凑近点燃,直到烧成了灰才松口气,把油灯推倒,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多时火光冲天,发现火情的人大喊道:“不好啦,走水了!”
“大人们还在里面——”
人声嘈杂,一片混乱,两刻钟后火被扑灭,屋中被救出来的官员已经清醒,皆满身狼狈。
刑部尚书寇行则因上了年纪小憩片刻,没想到打个盹的工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急得脸都青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的官员们神情茫然。
寇行则气得脸色铁青:“诸位难道都睡着了?”
他可没说要去歇着,是这些王八蛋说他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力劝他小睡一会儿,难不成这些人劝走了他,就是为了集体睡觉的?
“寇尚书先别急着盘问始末,先看看有什么损失吧。”大理寺卿提醒道。
对于别的衙门的人,寇行则自然不好发火,拿眼瞪着刑部左侍郎黎光砚。
黎光砚抬袖擦了一下脸,脸上登时多出两道黑灰,看起来分外滑稽。
不过此时无人有笑的心思,皆心情沉重。
“都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检查一下烧毁了什么。”作为刑部的二把手,黎光砚只觉今日狼狈极了,先是因为去嘉丰查案的事被上峰痛骂了一顿,现在又遇到这种状况。
他心生不妙的预感,带头开始检查。
一名郎中面色惨白,嘴唇颤抖道:“不,不好了——”
众人皆看向他。
郎中面色已经如死灰一般难看,哆哆嗦嗦道:“那两本账册……全,全烧光了……”
“寇尚书——”大理寺卿忙扶住险些栽倒的寇行则。
“烧光了?你没有记错?”寇行则眼前阵阵发黑,在大理寺卿的帮助下勉强站稳身形。
郎中面如土色,只觉天塌了一般,掩面泣道:“下官没有记错,当时那两本账册就放在这层架子上——”
“再找找!”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在场众人全都如丧考妣。
“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有官员小心翼翼问寇行则。
大理寺卿觉得不对劲,轻轻推了寇行则一下,脸色大变:“不好了,寇尚书昏过去了。”
第531章 夜请冠军侯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众人都默默坐在屋中,神情呆滞。
今天整理的资料都烧个精光,最重要的是两本账册全都付之一炬,等天亮了,他们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这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刑部尚书寇行则被大理寺卿猛掐了一阵人中,醒过来后仿佛苍老了十来岁,有气无力问道。
室内是死一般的沉默。
“说!”寇行则一拍桌案。
一名年轻官员小心翼翼道:“我们正忙着,一名小吏奉您的命令来给我们送宵夜,下官吃完宵夜,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下官也是,吃了宵夜好像很快就睡着了,再清醒过来,就成这样了……”
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左都御史皆看向刑部尚书寇行则。
从这些官员的话中不难听出来,那些宵夜很可能有问题。
寇行则手抖得厉害,怒道:“什么小吏?我那时候在睡觉,怎么会吩咐人给你们送宵夜?你们难道不动动脑子吗?”
一群人被训得低着头,想反驳又不敢。
他们那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肚子还响个不停,谁会想到送宵夜的小吏有问题?
这可是刑部衙门,不是茶楼酒肆。
“那个小吏的样子,你们可还记得?”
众人头垂得更低了。
“都哑巴了?”寇行则年纪大了,此刻一生气就有些头昏脑胀,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冷静个屁,谁能冷静啊,等皇上知道了非宰了他们不可!
“大人,那个小吏一直低着头,下官当时没留意……”
“没留意?我看你们当时光想着吃了吧?”寇行则气得胡须一翘一翘的。
大理寺卿长叹一声:“寇尚书,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他说着,与左都御史对视一眼,皆是满眼无奈。
账册是在刑部衙门被烧毁的,他们责任是小一点,那也只是小一点点罢了。
他们三法司共同审查此案,出了问题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小吏此刻定然不在衙门里了,我认为暂时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大理寺卿道。
“那账册被烧毁,该怎么交代?”左都御史问。
大理寺卿深深看了寇行则一眼:“寇尚书咱们去隔壁说话吧。”
三法司最高长官去了隔壁商议。
“寇尚书,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对皇上交代?”大理寺卿开口问道。
寇行则张了张嘴,忽然抬手扶额:“头好疼,年纪大了不顶用了。”
其他二人:“……”不带这样的啊,谁规定年纪大了就可以不要脸的?
“张寺卿有没有什么想法?”寇行则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天快亮了。”
张寺卿嘴角抽了抽。
怎么变成他的事了?
当然,想不出解决办法谁都跑不了,三人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张寺卿委婉道:“天灾比人祸要好接受得多。”
到了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有些话无须说的太明白,一点便透了。
众官连夜查案,困倦之下睡着了,油灯不小心翻倒点燃了账册,比有人混进刑部药倒了一众官员要强多了。
前者直接推到意外上面,后者要揪的东西就多了。
小吏究竟什么身份?
倘若是外人,如何混进刑部衙门的?那些守卫都是摆设吗?要真是刑部的人,那这个小吏当初是谁举荐的?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做这种事?
小吏现在人在何处?要是交不出人来,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力有问题?
由此引发的一连串问题足以让皇上把他们三个人的官服扒下来。
“二位大人觉得如何?”张寺卿试探问道。
左都御史面沉似水,想了许久道:“就算是天灾,皇上恐怕依然会勃然大怒。”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寺卿叹道。
他们倒霉是一定的了,只是倒霉大小的问题。
“寇尚书,你怎么看?”
寇行则闭着眼,没有吭声。
张寺卿嘴角一抽,加重了语气:“寇尚书!”
这老东西难道睡着了?
寇行则这才睁开眼,扫两个战友一眼,沉声道:“不如把冠军侯请过来,看有没有法子吧。”
“账册被烧,请冠军侯来有何用?”张寺卿不解其意。
寇行则想到外孙女婿邵明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叹息着解释道:“其中一本账册毕竟是冠军侯带回来的,万一冠军侯誊写过呢?”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对视一眼,不由摇头。
冠军侯一介武夫,能想得到誊写账册?
不,就算是他们,出门在外也不会去做这么麻烦的事。
“不论如何,先请他来问问吧。”寇行则揉着眉心道。
冠军侯府中,邵明渊睡得正熟,亲卫低声道:“将军,您醒醒,刑部来人了。”
邵明渊警醒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怎么回事儿?”
亲卫把外袍递过去,邵明渊接过穿好,又披上搭在屏风上的狐狸毛大氅,抬脚走了出去。
刑部衙门灯火通明,邵明渊随着派来请他的官吏赶到后略扫一眼,便知道出了事。
寇行则三人在里间等着,见他进来皆站起身来。
打过招呼,邵明渊看向寇行则,恭敬问道:“寇尚书叫我来不知有何事?”
这样的场合,他自然要以官职称呼寇行则,而不是外祖父。
“书房夜里走水,那两本至关重要的账册被烧毁了。”面对这位权势惊人的外孙女婿,寇行则心情颇为复杂,开门见山道。
邵明渊听了,面上并无多少变化。
他过来时就看出来这里走过水,地面上还淌着湿漉漉的黑水,再想到深更半夜把他叫来,心中已经隐隐有数了。
见邵明渊面不改色,张寺卿一脸惊喜:“侯爷莫非另有准备?”
“嗯?”邵明渊微挑眉。
“邢舞阳通倭的那本账册是侯爷带回来的,侯爷莫非另誊写过一份?”张寺卿怀着希望问。
另一本账册是没办法了,能保住一本也行啊,那样皇上对他们的处置就会轻一些。要知道真正令皇上动了真怒的,本来就是邢舞阳通倭的那本账册。
邵明渊摇摇头:“本侯没有另外誊写。”
寇行则三人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断了,却听邵明渊语气一转道:“不过,那本账册还找得回来。”
今天单更
有急事出去了,本来以为可以早点回去,目前来看不行了,今天不能更新了,明天恢复正常。
第532章 邵将军的担忧
“如何找得回来?”三人中张寺卿年纪最轻,闻言腾地站了起来。
刑部尚书寇行则半眯的眼睛攸然睁开,死死盯着邵明渊。
左都御史盯着邵明渊的目光越发深沉。
“三位大人稍安勿躁,我要回侯府一趟。”邵明渊站起身来。
张寺卿向寇行则猛使眼色。
他拿这位年少成名的冠军侯无可奈何,当外祖父的说出的话总有分量吧?
“明渊,你回府有什么办法?”寇行则压下眼中的急切,语气温和问道。
“明渊”二字无疑表露了二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邵明渊恭敬笑道:“寇尚书先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张寺卿忙问。
邵明渊沉吟一番道:“总之晌午前会回来的。”
昭昭连日奔波,定然不能早起的,晌午应该差不多了。
“晌午?这,这太晚了——”
邵明渊淡淡扫了张寺卿一眼,反问:“张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寺卿被问得没了话说。
“三位大人,那我就告辞了。”
眼巴巴看着邵明渊消失在门口,张寺卿看向寇行则:“寇尚书,这——”
寇行则不愿意让别人看轻了他与冠军侯之间的关系,心中虽没底,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侯爷是个心里有数的,张寺卿放心吧。”
“寇尚书,张寺卿,既然冠军侯说有办法,刑部衙门失火的消息必须牢牢封锁住。”左都御史出声提醒道。
寇行则与张寺卿同时颔首,三人往外走去。
外面夜色正浓,星子全都隐了去,马蹄踏在冷硬的青石板路上,哒哒声显得越发清晰。
邵明渊翻身下马,走进府中。
出乎意外,乔墨已经起身,正等在那里。
“舅兄怎么就起了?”邵明渊疑惑扬眉。
乔墨笑了笑,不动声色问道:“是不是案子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是乔家尚在人世的唯一男丁,终于看到家人大仇得报的希望,自是辗转反侧,如何能安然入睡?
乔墨时刻留意着动静,察觉邵明渊深夜离府,一颗心早就悬了起来,只是他生性沉稳,在旁人面前自是不会显露出来。
邵明渊闻言点头:“是遇到点意外。”
乔墨暗暗攥紧了拳头。
担心乔墨着急,邵明渊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刑部衙门深夜走水,烧了不少资料,包括那两本至关重要的账册。”
乔墨一怔,喃喃道:“这是意外?”
邵明渊面色如雪,冷笑道:“自然不是意外,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这个时候追究其他是本末倒置。好在那本有关邢舞阳与当地官商勾结倭寇的账册昭昭曾经看过,已经背了下来。相较之下,损失了另一本贪污军饷的账册就不算什么了。”
众人心知肚明,皇上最恨的本来就不是邢舞阳贪污军饷,而是勾结倭寇逼起民乱与兵变。
乔墨听了扬眉一笑:“大妹把账册背了下来?”
邵明渊与有荣焉,素来沉稳的将军大人在大舅哥面前竟不自觉带了那么一点眉飞色舞:“是,昭昭很是厉害,借着昏暗光线翻看一遍,就全都记下了。”
“呃,这样啊——”乔墨挑眉斜睨着邵明渊,意味深长问道,“昏暗光线?”
邵明渊一滞,很快反应了过来,故作平静解释道:“当时我们为了避人耳目,夜里去的乔府……”
乔墨淡淡道:“妹妹毕竟是女孩子,侯爷以后夜里还是不要带她到处跑。”
居然还跟大妹叫昭昭,叫得如此亲近,是这小子脸皮太厚了,还是在他鞭长莫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邵明渊咳嗽一声,忙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等他与昭昭定了亲,再想见昭昭就可以光明正大了,要什么夜里?
他是那种夜闯香闺的人吗?
乔墨听邵明渊这么说,抿了抿唇,顾及着乔昭面子到底没有再追究,转而笑道:“另一本账册,侯爷也不用担心。”
“嗯?”邵明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乔墨的意思。
乔墨笑了:“另一本账册,我也背了下来。”
邵明渊怔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人家这才是亲兄妹,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将军大人忽然开始为将来担忧了。
要是他与昭昭生了孩子,记性没有这么好——那必然是随他啊!
忽然觉得压力很大怎么办?
邵将军愁得抓了一下头发。
“那我这就把账册默写出来。大妹那边——”
邵明渊回神,没有迟疑道:“等天亮了我再给昭昭送信。”
乔墨想了想,颔首:“也好,大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觉。”
大妹目前的身高堪忧啊。
这样一想,乔公子又对眼前觊觎妹妹的臭小子满意起来。
好歹还记着让妹妹多睡会儿,应该是个懂得疼人的。
“舅兄穿件大衣裳,外头冷。”邵明渊忽然道。
乔墨眉眼平静看着邵明渊。
“账册至关重要,我带你去刑部衙门,当着三法司长官的面默写。”
邵明渊说得委婉,乔墨心里却是明白的。
乔家大火即将翻案,如果李神医能治好他的脸,来年春的会试他是定然参加的,如果顺利考中,那么他就会正式踏入仕途。
三法司长官是朝中重臣,这个时候让他们看到他的价值,且欠下这份人情,对他将来的官场之路无疑是大有好处的。
乔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很诧异,不是诧异别的,而是诧异邵明渊这份心思。
他的这个妹夫,实在与世人眼中的武将不同。
虽然家人惨遭横祸,甚至亲身体会到了当今天子的荒唐冷酷,乔墨却对官场没有畏惧与逃避。
他是乔家仅剩的男丁,官场再险恶残酷,他也必须走这条路,重新撑起乔家的门户,为两个妹妹遮风挡雨。
乔墨体质弱,披了一件黑色貂皮大氅与邵明渊一同赶到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寇行则见到乔墨一愣:“墨儿,你怎么来了?”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视线落在乔墨已毁的左脸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惋惜。
“舅兄曾经呈给皇上的那本账册,他背下来了。”
第533章 芳邻
“乔公子背下来了?”张寺卿看向乔墨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账册不是经史子集,全是陌生的人名与数据,毫无规律可言。能背下账册的人,记性委实惊人。
张寺卿与左都御史不由看向寇行则。
乔家玉郎的名号曾经在京城很是响亮,与长容长公主之子齐名,只是流传在外的名声皆是说这位乔公子琴棋书画出众,继承了乔拙先生的风采。但到了他们的地位,对琴棋书画这些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所以以往对这位乔公子印象并不深刻。
但一名过目不忘的学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寇行则察觉两位同僚看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墨儿的记性确实是极好的。”
但他不知道能好到如此地步。
他与亲家乔拙理念素来不和。
他希望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如果没了可能,至少能让子孙少走些弯路。
乔拙正好相反,放着清贵至极的国子监祭酒不做,早早游山玩水去了,这也就罢了,对子孙科考毫不热衷。
别的不说,就乔墨身上的举人功名,还是他趁着过寿时专门叮嘱了女儿,外孙这才去考了试。
这孩子居然过目不忘啊——
寇行则不动声色看着乔墨,心中却感慨万千。
乔拙可真是浪费良才美玉,这要是他亲孙子——
亲孙子也不可能有这个记性……寇尚书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一阵心塞。
“那就请乔公子快些把账册默写出来吧。”虽听寇行则这么说,张寺卿心中还是存着怀疑,忍不住催促道。
邵明渊淡淡瞥了张寺卿一眼,似笑非笑道:“张大人稍安勿躁,本侯半夜把我舅兄惊扰起来,总要让人喝杯热茶吧?”
张寺卿讪讪笑道:“侯爷说的是。乔公子,你先喝杯茶,账本的事稍后再说。”
他一时心急,认为乔家本来就脱不了干系,乔墨来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冠军侯的态度却提醒了他,乔家是苦主,烧毁了账册皇上只会对乔家人更加体恤,倒大霉的还是他们。
乔墨态度恭顺,语气却不卑不亢:“大人们着急,学生心中也急,等学生把账册默写出来,再陪大人们喝茶。”
张寺卿一听,顿时对乔墨印象更好了几分,连连点头道:“那就辛苦乔公子了。”
一直沉默的左都御史忽然叹道:“我与令尊共事多年,竟从未听令尊提起过乔公子的事。如今看来,令尊太低调了。”
乔墨面带哀色:“先严在家鲜少谈论朝中的事,想来在外面也是这样。”
左都御史颔首:“乔公子快忙吧。”
宽大的黄花梨书案上铺着笔墨纸砚,乔墨端坐一旁,略加思索便提笔写起来。
除了邵明渊,其他三人皆忍不住围过去,就见一个个刚劲峻拔的小字跃然纸上,竟是没有丝毫凝滞。
张寺卿看到纸上的前几个人名,眉心一跳,不由扭头去看左都御史。
两本被烧毁的账册非同小可,他们拿到手后都是翻阅过的,记下来当然不可能,但最开始的几个名字还隐约有印象。
乔墨居然真的记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的担忧这才暂且放下了。
寇行则冷眼旁观好一会儿,转而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轻声道:“三位大人,咱们先出去吧,省得打扰我舅兄默写。”
几人走出去,寇行则低叹道:“可惜墨儿背下的是贪污军饷那一本账册。”
几人心知肚明,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册。
左都御史开口道:“好在那些混账同流合污,向军饷伸手的人,脱不了通倭的罪行。”
张寺卿摇头叹息:“没有账册,只能以贪污军饷定罪,还是不一样的。”
几人一时都沉默了。
“要不请邢御史过来吧,两本账册都是他写的,或许还能记得一些。”
“那样并不能服众。”邵明渊平静开口道。
三人皆望向他。
“就算邢御史勉强记得账册三四成内容,谁会认可这样残缺不全的账册?他们完全可以推说时间过去太久,邢御史记错了。”
“是啊,两本账册几乎波及到整个福东官员,他们真的咬死了不承认,谁都无可奈何。”张寺卿喃喃道。
“三位大人把衙门走水的消息封锁住了吧?”
寇行则点头:“失火范围不大,只有那间办公房,且一失火就被扑灭了,除了账册资料几乎没损失什么。参与救火的人已经被叮嘱过,不会传出去的。”
“这样的话就简单了,三位大人把两本账册恢复如初便是。”
三人面露不解。
“我把邢御史请来,等舅兄默写完,邢御史再誊写一遍就是了。”
为了安全起见,天黑后邵明渊就把邢御史安置到了冠军侯府中。
张寺卿眼睛一亮,抚掌道:“这样好极!”
两本账册本来就是邢御史写的,只要内容不变,邢御史再重新誊写一遍,谁能指出问题来?
这原本是很简单的事,他们却因为心情过于沉重,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不过另一本账册——”左都御史迟疑看向邵明渊。
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相信这位年轻的冠军侯一定有他们想不到的办法。
邵明渊微微一笑:“另一本账册我来想办法,晌午之前,定然给三位大人一个答复。”
“那就拜托侯爷了。”
离开刑部衙门走在街上,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邵明渊吩咐等在外面的亲卫回冠军侯府去请邢御史,自己则调转马头,直接去了黎府隔壁的宅子。
宅子中有两名亲卫看守,宅子不大,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邵明渊推门而入,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他看着黎府的方向笑了笑,叮嘱了亲卫一声,倒头便睡。
过了一个多时辰,亲卫轻声把邵明渊喊醒:“将军,已经辰正了。”
邵明渊一跃而起,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外面天光果然已经大亮。
他没有急着联系乔昭,仔细洗漱过后,把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才吩咐道:“把信鸽带来。”
西府中,乔昭从青松堂请安回来,正准备收拾一下随何氏去东府拜见老乡君,一只灰鸽落在她脚下。
第534章 准岳母大人驾到
灰鸽乖巧在乔昭脚边跳着,出来晒太阳的八哥二饼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翅膀把灰鸽扇了个跟头。
这一次的灰鸽没有上次传信的白鸽灵巧泼辣,二饼正虎视眈眈盯着灰鸽,一副准备开打的模样,灰鸽却好像被扇懵了,愣愣一动不动。
乔昭对跑过来的冰绿无奈道:“把二饼抱走。”
冰绿蹲下来,耐心哄道:“二饼,跟冰绿姐姐走。”
二饼头一偏,冰绿竟从小八哥眼中看到了不屑,不由一滞。
二饼趁机向灰鸽冲去。
冰绿如梦初醒,撸起衣袖怒道:“给我回来,我还不信收拾不了你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冰绿总算抓住二饼带走了。
乔昭弯腰从灰鸽脚上取下纸条,看过后揉碎了抛入风中。
“姑娘?”阿珠喊了一声。
乔昭回神:“去正院。”
正院里,何氏正翻箱倒柜。
“娘在翻什么?”乔昭走了进来。
何氏转头去看乔昭,见她空手进来不由皱眉,随手把桌几上放着的镂空雕花小手炉塞进她手中,嗔道:“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拿着袖炉。我在翻衣裳呢,我记得前些日子把那件雪狐毛的披风放到这里了,我们昭昭皮肤白,穿那件雪狐披风最衬你了,省得去了东府让那位老乡君挑剔。”
乔昭不由笑了:“娘您忘了,祖母不是说乡君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何氏手上动作一顿:“呃,对,我一下子给忘了。”
东府那个老乡君最爱挑三拣四,要不是晚辈出远门回来不去拜见长辈会被人说嘴,她才舍不得带昭昭过去受苦呢。
何氏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过去吧,咱们早去早回。我让方妈妈炖了红枣乌鸡汤,回来后正好喝一盏暖身子”
“娘,咱们晚点去东府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何氏一愣:“要出去啊?我看今天要下雪的样子,没有急事还是在家呆着吧。”
“娘,我有急事。”
“有急事?”何氏眨眨眼,想了想道,“那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个也不一定。”乔昭不确定道。
纸条上只写了他在隔壁等她,并无太多内容。
在乔昭想来,邵明渊要见她,定然与邢舞阳的案子脱不了关系,她不能让别的事绊住脚。
“娘,您放心吧,是冠军侯找我有事。”乔昭坦然道。
何氏怔怔不语。
“娘?”乔昭不解喊了一声。
何氏回神,神情复杂看着宝贝女儿,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呢?”
别人家女儿跑出去和男子幽会不都是藏着掖着嘛,她家昭昭是不是太实在了点?
乔昭哭笑不得,挽着何氏手臂道:“我不是怕娘担心嘛。”
何氏一脸感动。
女儿什么知心话都和她说,对她真是太好了。
“那要准备马车吧?娘去安排一下。”
乔昭忙把挺着肚子的何氏拦住:“娘不要忙了,我不用坐车。”
“不坐车怎么行?这么冷的天,你要走着去冠军侯府不成?”
“我就去隔壁,隔壁宅子是冠军侯的。”
何氏蓦地瞪大了眼,吃惊道:“这么巧?”
乔昭抿嘴笑了笑。
事无不可对人言,她不认为这个需要瞒着母亲。不过母亲能认为是巧合,这思路也是清奇了。
何氏不过是被女儿愿意与与她分享秘密的巨大喜悦给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等等,我记得隔壁宅子空了好些年啊,怎么主人成了冠军侯?”
何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冠军侯这是看上她闺女了吧?这小子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何氏扶额坐下。
乔昭吃了一惊:“娘,您怎么了?”
何氏抚着肚子摆摆手:“等等,让娘缓缓。”
她说怎么会做了那么奇怪的梦,水灵灵的宝贝闺女被一只大鹰给叼走了,她可算知道那只大尾巴鹰是谁了!
何氏看着花骨朵一般的女儿心情复杂。
她的昭昭还不到十四岁,就有臭男人盯上了?
这可不行!
见何氏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乔昭笑了笑,大大方方邀请道:“要不娘陪我一起去吧。”
反正就在隔壁,就当母女二人一起散步了。
“啊,这,这,这……好吧!”何氏矜持了一下,果断应下来。
既然是女儿亲口邀请的,她就勉为其难答应吧,正好去见见那只大尾巴鹰。
隔壁宅子里,邵明渊立在院中,频频看向黎府的方向。
这个时候昭昭应该接到信鸽的信了吧,为何还没过来?莫非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往他对此一笑而过,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脚步声传来,邵明渊霍然转身。
一名亲卫快步走过来:“将军,黎三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邵明渊已经大步流星向着门口走去。
亲卫跟在后面喊:“将军——”
奈何宅院太小,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们的将军大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一脸傻笑道:“昭昭,你终于来了——”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跟在身后的亲卫已经绝望捂住脸。
好同情他们的将军大人,可是他也爱莫能助啊,谁让将军大人这么心急的。
年轻的将军笑意僵在嘴角,傻傻看着挺着肚子出现在门口的何氏。
何氏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石榴绢花,一脸端庄道:“您是冠军侯吗?我是三姑娘的母亲。”
邵明渊一张俊脸都青了,迅速看了一眼乔昭。
什么状况啊,为什么未来的岳母大人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不,不,不,要是出现在冠军侯府也就罢了,可这是他为了方便见昭昭买在黎府隔壁的宅子,未来的岳母大人会不会多心啊?
只有傻子才不会多心!愣在门口的某人绝望地想。
何氏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个子倒是挺高,长得也俊,不过傻高个又不能当饭吃,长得俊也没什么稀奇的,她的昭昭长得还俊呢。
这只大尾巴鹰好像不太机灵的样子。未来的岳母大人满怀忧愁地想。
扶着何氏的乔昭实在看不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邵明渊这才如梦初醒,结巴着道:“您,您请进——”
第535章 蓝袖添香
“娘,小心点儿。”乔昭扶着何氏跨过门槛,与身体僵直立在门口的邵明渊错身而过时,含笑看他一眼。
邵明渊转身跟上,看到一脸同情的亲卫,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
真想踹死这小子啊,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没有禀报,以往教他们的东西都被狗吃了吗?
何氏走到院中,停住脚四处打量一番。
邵明渊一颗心提了起来。
未来的岳母大人莫非嫌院子里打扫得不够干净?或是觉得太窄小了些?
何氏忽然转身,邵明渊忙停下脚步,低眉敛目道:“外边天寒地冻,您请屋里坐吧。”
何氏扬了扬秀气的眉。
小伙子态度倒是不错,不过——
何氏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冷哼一声。
她可不会被迷惑了,这小子现在低眉顺眼的,还不是为了拐走她闺女嘛。
何氏走进堂屋,落座后接过亲卫奉上的茶盏,低头喝了一口,不由一怔。
居然是蜜水。
看到何氏的反应,邵明渊温声解释道:“您有孕在身,不适合喝茶,喝蜜水好一些。”
听了邵明渊的话,何氏的心就像被蜜水泡着,很是熨帖,嘴角不由露出明媚的笑意来。
邵明渊暗暗松了口气。
昭昭现在的母亲看起来太年轻了,他没办法不紧张,万一人家嫌弃他太老了,配不上昭昭怎么办?
更何况,他还悄悄把宅子买到了人家隔壁……
邵明渊正忐忑着,忽然察觉有人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
他侧头看过去,迎上乔昭似笑非笑的视线,忙收回目光,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在未来的岳母大人面前,他还是老实点吧。
“侯爷怎么想起来约我们三姑娘出来啊?”何氏放下茶盏问。
邵明渊嘴角一抽,恭声道:“晚辈是有事要请教三姑娘。”
怎么能叫约呢,他可不是诱拐人家闺女的登徒子。
何氏侧头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轻声道:“娘,我们确实有正事要谈。”
一听乔昭这么说,何氏收起了挑剔的心情,站起来道:“那你们商量吧,娘去逛逛侯爷家的花园。”
邵明渊使了个眼色给亲卫,站起来道:“您慢些走。”
直到亲卫陪着何氏出去,邵明渊才跌坐到太师椅上,狠狠松了口气。
乔昭抿唇笑道:“邵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了一天一夜的仗呢。”
邵明渊脸色发白:“这可比打仗要累人多了。”
男人可怜巴巴看着少女:“不行,昭昭要亲我一下,才能抚慰我饱受摧残的心灵。”
乔昭拍他手背一下:“说正经事!”
邵明渊顺势抓住乔昭的手,低头凑过去道:“让我亲一下也行——”
话音未落,就听门口传来何氏的声音:“忘了拿手炉——”
邵明渊飞快扔开乔昭的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被亲娘逮个正着,乔昭顿时面红如霞,狠狠瞪了闯祸的男人一眼。
前脚刚说了有正经事要谈,才把亲娘打发走就胡来……
“你们两个不是有事要谈嘛,怎么都傻愣着不动?”何氏一脸疑惑。
乔昭与邵明渊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等何氏揣着手炉走了,邵明渊再也不敢乱来了,规规矩矩坐着,看着乔昭笑。
“笑什么?”乔昭没好气问道。
“咱们运气不错,没被逮到。”
“什么咱们?是你脸皮厚!”
“是,都是我脸皮厚,咱们昭昭脸皮薄着呢,别生我的气啦。”
“说吧,有什么事?”
邵明渊把夜里刑部衙门走水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乔昭暗暗捏紧了手帕,冷笑道:“那些人还是不死心!”
“是啊,福东的地位相当微妙,兰山父子经营多年,如何甘心被人连根拔起。”
福东换一位总兵,只要下面的人不变,那新总兵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要是全都换掉,再想往那边伸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一来,兰山父子无疑会断掉大笔财源。
邵明渊凝视着面前少女,轻叹一声:“昭昭,幸亏你当时坚持把那本账册记了下来。”
“我就是怕有这种万一,小心无大错。既然大哥早就去了刑部衙门默写账册,你怎么现在才知会我呢?”
邵明渊只笑不语。
乔昭想了想,忽然就明白过来。
他是想要她多睡一会儿。
乔昭一时之间有些感动,又怕有所表示再被母亲大人抓个正着,只得抿唇笑笑,声音柔和下来:“那我先把账册默写出来吧。”
二人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很简单,该有的却一应俱全。
乔昭一手提起衣袖,坐姿端正开始默写账册,邵明渊站在一旁替她研磨。
一时之间书房静谧无声,只听到沙沙的书写声。
温暖的冬阳从窗子洒进来,给少女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使她白皙的面庞看起来近乎半透明,安静柔美。
邵明渊一时看得出神,一滴墨汁染到衣角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心爱的姑娘。
乔昭停笔侧头:“傻站着不累么?”
“不累。”
“不累也坐下。”
他又不是铁打的,眼睑下的青影都能吓死人了,还要逞强。
“好。”男人乖乖坐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邵明渊却觉时间过得太快了些。
今日过后,想见到昭昭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何氏逛完了光秃秃的花园子,让亲卫领着来到书房外,透过敞开的窗看到内里情形,不由停住了脚。
女儿在忙,她还是不打扰了。
邵明渊警惕性颇高,察觉到何氏视线,立刻悄悄起身,放轻脚步走了出来。
“您逛完了吗?要不要进屋歇歇?”
“不用了,我先回府了。”
“晚辈送您。”
“不用劳烦侯爷了,就在隔壁。再者说,让人看到也不好。”何氏快言快语道。
邵明渊默默望天。
未来的岳母大人说话真直接!
示意亲卫送何氏出了门,邵明渊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等到乔昭放下笔,递了一杯蜜水给她,而后问道:“昭昭,你说我什么时候去你家提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