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凶宅
邵明渊似有所觉,把她的手紧握了一下,悄悄松开,面上不露声色问村长:“村长是否知道,豆腐西施是死在乔家大火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村长摇摇头,“这谁说得清楚啊,豆腐西施有个儿子在镇上学堂读书,平时她都是一个人住。大家是在扑灭了乔家大火后才发现她死了的,不知道究竟死了多久了。”
“豆腐西施平时为人如何?”池灿插口问。
村长诧异看了池灿一眼,面色微变:“公子的意思是怀疑豆腐西施是被人害死的?”
“没有这种可能吗?”
村长连连摇头:“不至于啊。”
他从手边拿起旱烟袋,问邵明渊等人:“抽不抽?”
几人摇头。
村长自顾把旱烟袋点燃,深深抽了一口,吞云吐雾中接着道:“豆腐西施年轻守寡,长得好,不过为人还算正派,虽然因为寡妇的身份引来一些议论,但要说杀人那就太过了。乡里乡亲的,谁下这种狠手啊?”
“但是死在水缸里本身就很奇怪——”杨厚承忍不住道。
村长看了杨厚承一眼,笑笑:“其实也不奇怪,几位公子是从大地方来的,恐怕没见过乡里人家用的那种水缸吧?那水缸足有半人多高,要是缸里的水浅了,弯腰去舀水,一个不小心是有可能一头栽进去的。”
“就住那里吧。”邵明渊道。
村长一愣。
敢情他费了这么多口水,白说了?
“侯爷,小老儿要提醒您一句,自从豆腐西施死了后,村里隐隐约约就传言那里闹鬼呢。”村长说着看了乔昭一眼。
“无妨,我们这么多大男人,不怕那些。”邵明渊笑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村长说豆腐西施的儿子在镇上学堂读书,那他平时回来住吗?我们去他家住方不方便?”
村长在桌沿儿处磕了磕旱烟袋,摇头道:“不回来住。那孩子被他娘含辛茹苦拉扯大,与他娘感情深厚着呢。豆腐西施这么一死,那孩子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学堂里有位姓郭的先生是个心善爱才的,就把他接到自家去住了。”
邵明渊又问豆腐西施儿子的名字。
“就叫山子。几位贵客想住,也不必和他说,临走时留下一些银钱,就算是帮那孩子一把了。”村长叹道。
“这是自然。”
邵明渊几人谢绝了村长留饭,请村长领他们先去住处。
一行人走到村尾,果然就见到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前后并没有屋舍挨着。
在村长的带领下众人进了门,不少跟在后面看热闹的村民窃窃私语。
“豆腐西施家住人了?前不久二娃子走夜路还听到她家传来鬼哭声呢,这些人不怕啊?”
“人家怕啥?听说了没,那个走在最前面个头挺高、长得挺俊的年轻人可是乔家的大姑爷。”
“乔家大姑爷?从来没见过啊?”
“你当然没见过,人家是北征将军,堂堂的冠军侯!”
“啊,一时没想起来。那就是冠军侯啊,没想到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长得还挺斯文的。”
“斯不斯文人家也是把鞑子打得落荒而逃的大人物,难怪不怕闹鬼呢,鬼还没鞑子可怕呢。”
村民们的议论声对邵明渊等人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倒是豆腐西施院子里的破败让人无从下脚。
“这还真是要好好收拾一下。”杨厚承四处打量着叹道。
他是这次带队的队长,忙指挥着手下们收拾房子,却被邵明渊制止了。
“重山,先让他们去采买生活用的物资,打扫屋子的事稍后再说。”
“呃,好。”
“村长,豆腐西施就是死在那口水缸里吗?”邵明渊侧头问村长。
“没错,就是那口水缸。”
“那水缸后来有没有被人动过?”
“谁动啊,多晦气!”
邵明渊笑笑:“今天麻烦村长了,您先回去吧,这里乱糟糟的,等我们收拾出来,再请您喝酒。”
“好嘞,侯爷有事情尽管吩咐,那小老儿就先走了。”
这种凶宅,若不是冠军侯这些人在这里,他连靠近都不想的。
待村长一走,邵明渊抬脚走向摆在墙角处的水缸。
乔昭见状默默跟过去。
池灿看了二人一眼,移开了视线,对杨厚承道:“这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咱们出去透口气吧。”
杨厚承忙点头:“也好。”
虽说拾曦瞧着是放下了,可眼看着曾经喜欢过的姑娘与好友出双入对,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邵明渊走到水缸前,估量了一下水缸的高度,侧头对乔昭道:“昭昭,你往后避一避。”
乔昭摇头:“我不要紧。”
邵明渊想了想,没有再劝,伸手把盖着水缸的盖子揭开。
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扑面而来。
对水缸颇有兴趣的钱仵作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嗯,是尸体的味道。”
看着他一脸享受的表情,邵明渊与乔昭对视一眼,颇为无语。
待那股子气味散了些,邵明渊低头往水缸里探了探。
水缸里早已没有水了,连缸壁上曾经爬满的青苔都因为长期干燥而变成了灰白色。缸底处有了一些裂纹,缸底向上二尺高处有一圈明显的分界线。
邵明渊把手伸进去,用指甲在缸壁上用力划了一下,缸壁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邵明渊盯着那道痕迹,眸光渐深。
乔昭上前一步,踮脚往水缸里看去。
个子矮就是这样不方便。
邵明渊直接把她拽了回来。
乔昭抬头看他。
邵明渊柔声道:“你想要看什么都可以问我。水缸这么高,你个子又矮,那样踮着脚往里面看,万一掉下去该如何是好?”
乔姑娘脸一黑。
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她个子矮?
难道他只无师自通了登徒子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手段,却没领悟甜言蜜语的技能吗?
见心爱的姑娘神色紧绷,年轻的将军灵光一闪,低声问道:“要不我抱着你看?”
乔昭飞快看不远处的钱仵作一眼,冷着脸道:“你还是说说,水缸底部有什么吧?”
水缸底部黑漆漆的,她个子矮,根本看不清楚。
“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想豆腐西施的死应该不是意外。”
第388章 坟前
“怎么讲?”钱仵作兴趣大起,走过来插口问道。
他习惯了与尸体打交道,擅长从尸体上找出死者生前的线索,而眼前这名年轻人仅凭着一口空荡荡的水缸就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有些意思了。
乔昭静静看着邵明渊,等他解释。
邵明渊伸手拍了拍缸沿:“水缸底部很干燥,向上两尺处有一圈明显的分界线,也就是说,那里应该是最开始的水位。我刚刚试着在分界线上边的缸壁上用指甲划了一下,缸壁处留下了一道痕迹,现在那道痕迹还很分明。”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钱仵作已是想明白,赞赏点了点头,问乔昭:“小丫头知道原因了么?”
乔昭想了想道:“刚刚邵将军说水缸里什么都没有,是不是说明豆腐西施一头扎进水缸里后没有挣扎?”
“不错!”没等邵明渊回答,钱仵作就一抚掌,“要是正常人探进水缸舀水时不小心扎进去,出于本能会剧烈挣扎求生,那么水缸壁上应该会留下很多深刻的抓痕。而现在什么都没留下,这说明豆腐西施在一头扎进水缸时就已经死了,或者说,至少已经没有意识了。”
邵明渊笑着点头:“术业有专攻,还是钱仵作说得明白。”
听到这话,钱仵作顿觉心情舒畅,赞许看了邵明渊一眼。
无论什么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人有的放矢的称赞都是心情愉快的,乖僻如钱仵作亦不例外。
乔昭瞥了邵明渊一眼。
原来某人的甜言蜜语用在这上面了。
邵明渊对乔昭的视线格外敏感,立刻看过来,目中含情。
乔昭嘴角抽了抽,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我还有另一个疑问。”
“你说。”
“这水缸这么深,豆腐西施为什么要等到水快见底了还不打水呢?这样用水时岂不是很麻烦?”
邵明渊眸光一闪,若有所思盯着水缸。
“这有什么奇怪的,等吃得差不多了再打呗。”钱仵作不以为然道。
乔昭摇头:“不,这不大合常理。豆腐西施年轻守寡,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一位独立抚养儿子的弱女子,虽然坚强,内心深处却很没安全感,表现在生活中,她会习惯把所有事提前安排好,才不至于等需要时手忙脚乱。”
乔昭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大门处,接着道:“村长领我们过来时,我留意到水井离这里不近。一位习惯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应该不会等水快吃完了才去打。”
邵明渊听出点眉目来:“昭昭,你怎么想?”
乔昭沉吟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平日里有人给她打水——”
她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
一个寡妇,有人给打水,在世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以乔昭的教养原本是不会把这种猜测随意说出口的,但事关乔家大火,她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是有这种可能。”邵明渊轻轻点头。
水没了会有人给打来,自然就不用操心水多水少的问题了。
他凝视着冷静分析线索的少女,恨不得把她拥入怀中,狠狠揉一揉她柔软的发。
他的女孩,怎么这么聪明呢?
“既然豆腐西施的死不是意外,又与乔家大火发生在同一天,那么这其中或许会有关联。”乔昭道。
“嗯,放心吧,既然咱们来了,任何异常都不会放过的,有没有关联稍后查查看。”邵明渊抬手从乔昭发丝上一掠而过,“我再到别处看看。”
豆腐西施的家并不大,他把角角落落都走了一遍,对乔昭道:“咱们也出去吧,叫他们一起来收拾一下,先把饭吃了。”
人多收拾起来也快,一个时辰后房子焕然一新,饭菜端上了桌。
“村里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吧。”杨厚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筷子加上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吃起来。
邵明渊默不作声夹了另一只鸡腿放进乔昭碗里。
立在乔昭身后的冰绿暗暗点头。知道给她家姑娘夹鸡腿,邵将军还是挺贴心的。
她这样想着,眼珠微转看了池灿一眼,心中好奇不已。
以往池公子分明很喜欢她家姑娘,最近好安静啊。
明白了,定然是那次邵将军与池公子在船上打架,输的人就退出了。
乔昭盯了碗中鸡腿片刻,默默吃起来。
罢了,当着大家的面推来搡去反而尴尬。
邵明渊眼角余光扫到认真吃鸡腿的少女,不由笑了。
他就知道,脸皮一厚昭昭就没法子了。对于昭昭这样的女孩子,就不能和她讲道理。
有了这个深刻领悟的年轻将军对未来满是期待。
饭后,邵明渊起身:“我想去祭拜一下岳父岳母。”
“这么急?香烛烧纸那些都没准备呢。”杨厚承道。
“先去他们坟前磕几个头,明天再正式祭拜。”
一行人步行穿过杏子林,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大火过后的断壁残桓。
邵明渊一直关注着乔昭,见她瞬间白了脸,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
乔昭没有挣扎,此时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惨景上。
池灿目光落在二人双手交握处,无声笑了笑。
他的黎三是个狠心的丫头,邵明渊的昭昭却不是。
他输得彻底,这样也不错,总算可以真正死心了。
“走吧,我听舅兄说,岳父岳母就长眠在宅子后面的山上。”
乔昭回神,这才想起抽回手,白着脸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说。
她怕一开口便忍不住失态了。
几人爬上山,大大小小的新坟便呈现在他们面前。
乔昭腿一软跪了下去。
万水千山,物是人非,她终于回来了,却不能光明正大喊一声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的坟更是青草丈高,令人心碎。
这一刻,乔昭忘了掩饰,泪如雨下。
池灿与杨厚承吃了一惊,不由面面相觑。
邵明渊跟着跪了下去,在乔昭父母坟前重重磕了九个头,心中默道:岳父岳母,你们放心吧,我会守护昭昭一生一世,从此与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第389章 你要对我负责任
山上起了风,少女的背影分外单薄。
邵明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昭昭,先下山吧。”
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有种紧绷得疼,乔昭擦了擦眼睛,默默站了起来。
气氛古怪中,几人下了山。
乔家大院已是焦土一片,乔昭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把这一切镌刻在心里。
“昭昭,先回去歇歇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乔昭轻轻点头,回到豆腐西施的宅子后,由冰绿与阿珠伺候着净面更衣去了。
池灿立在庭院中,随意踢了一下尚未清理完毕的杂草,懒洋洋问道:“庭泉,黎三与乔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邵明渊装傻:“嗯?”
池灿扬了扬眉:“在山上时黎三的样子有些奇怪,你难道没察觉吗?”
“昭昭曾对我说过,她自幼临摹乔先生的字画,虽没有机会见到乔先生,却对他神往已久。加之我舅兄拜托她代为祭拜家人,我想她是有感而发吧。”
“她连这些都对你说了?”
邵明渊点头。
池灿将信将疑,喃喃道:“可刚才在山上看她的样子,就好像是——”
后面的话有些不吉利,他又默默咽了下去。
邵明渊笑笑:“姑娘家心思细腻,多愁善感,自是与咱们不同的。”
无论如何,昭昭借尸还魂的事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当今天子信奉道教,一心一意追求长生,倘若知道了昭昭的事,他不敢想象昭昭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池灿斜睨着邵明渊,心道:黎三多愁善感?这理由未免太拙劣了。罢了,是他闲操心了。
杨厚承见气氛冷下来,开口道:“庭泉,你请了钱仵作来,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自然是要开棺验尸,确认乔家人的死因。”邵明渊毫不迟疑道。
杨厚承瞪大了眼睛:“真要开棺验尸啊?这,这是不是有些惊世骇俗?”
池灿对此倒不以为然,提出另一个问题:“这事征得乔墨同意了?”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打扰先人安宁是许多孝子贤孙无法忍受的。
邵明渊对乔家的心意他可以理解,却不想好友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邵明渊颔首:“舅兄知道的。”
“如果查明乔家人不是死于大火意外,你打算留在这里查明真相?”池灿再问。
“这是自然,总不能让谋害我岳丈一家的凶手逍遥法外。”
“那黎三呢?”
邵明渊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当然是看她自己的打算。”
这时冰绿小跑过来:“邵将军,我们姑娘请您过去。”
邵明渊冲池灿二人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良久后,池灿的视线才从邵明渊离去的方向收回来,自嘲笑笑:“重山,咱们大概要在这座凶宅里住上好一段日子了。”
杨厚承眨眨眼:“你就知道黎姑娘会选择留下来?”
“看到黎三在山上悲痛的样子,你认为她会继续南下?”池灿看向远处,神情莫名,“我忽然在想,黎三这次南下,替九公主采药是其次,替乔家沉冤昭雪才是真正的目的。”
杨厚承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那咱们怎么办?”
池灿嗤笑一声:“什么怎么办?咱们不是保护黎三的吗?自然是她在哪里咱们就在哪里。再者说,查案可要比采药有趣得多。”
当时如果不是为了黎三,他脑子又没毛病,会给替九公主采药的人当护卫。
杨厚承嘿嘿笑起来:“说的也是,反正出来就比呆在京城有意思多了。这白云村山清水秀,住在这里不吃亏。走啦,出去转转。”
二人相携出了门。
邵明渊去了乔昭屋子,乔昭挥挥手,冰绿与阿珠识趣退了出去。
“昭昭,你找我?”邵明渊仔细打量着乔昭的神色,见她眼圈微红,便有些心疼了。
“什么时候开棺验尸?”乔昭声音微颤,开门见山问。
这时候,她忽然发现身份暴露后给她带来不少方便。倘若她在邵明渊眼里还是黎昭,又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就更不可能名正言顺与他携手调查真相了。
大概也是因此,大哥才瞒着她给了邵明渊那个锦囊吧。
“我认为越快越好,昭昭的意思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明天可好?”
乔昭浑身一颤,缓缓点头:“好。”
她吐出这个字,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不动如泥塑。
邵明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多想,现在暂时的打扰是为了让他们获得长久的安宁,对不对?”
乔昭缓缓点头:“我知道的。”
虽然知道,可是一想到那样的情景,还是令她神魂俱碎。
“不然明天你留在这里,一切交给我——”
乔昭打断了他的话:“不,我要在场。”
“好,那咱们就一起去。”
“还有——”
“还有什么?”
乔昭睇了邵明渊一眼,淡淡道:“不要一直握着我的手。邵将军莫非在北地呆久了,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年轻的将军一脸无辜,压低声音问:“可是已经亲过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潺潺清泉,说的又是这般暧昧的话,少女原本苍白的脸很快染上一抹绯红。
“昭昭,等替岳父他们沉冤昭雪,咱们就定亲吧。”
“我没有定亲的打算。”乔昭淡淡道。
邵明渊表情纠结:“可是直接成亲不合规矩……”
当然,他不在乎规矩,但对姑娘家来说是不一样的。
乔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邵将军,你想多了。我既不打算定亲,更不打算成亲,这话我以前对池大哥说过了,并不是戏言。”
邵明渊呆了呆,剑眉蹙起:“昭昭,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任了?”
乔昭蓦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要我负责?”
邵明渊眼微阖,瞧着颇为感伤:“你亲过我,我这辈子肯定是不会娶别人了。你若不嫁我,那我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你——”乔姑娘张了张嘴,实在忍不住问出来,“你还要不要脸了?”
年轻的将军微微一笑:“早说过了,只要你,脸可以不要。”
第390章 情不自禁
乔昭又气又恼,嗔道:“邵明渊,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邵明渊一脸严肃:“我一直很正经的。”
“冰绿,送客!”乔昭再也受不住,扬声道。
门推开,冰绿快步走进来,绷着脸道:“邵将军,请吧。”
邵明渊半点没有被赶出去的尴尬,施施然起身,冲乔昭温柔一笑:“昭昭,那我先出去了,回头见。”
冰绿送邵明渊出去,返回来关上门凑到乔昭跟前来。
乔昭看她一眼。
冰绿嘿嘿一笑:“姑娘,等回京后是不是该和邵将军叫姑爷啦?”
“别胡说!”乔昭脸一沉。
冰绿全然不怕,吐了吐舌头:“婢子才没有胡说呢,难道姑娘没有发现吗,您对邵将军很不一样呢。”
乔昭微怔。
不一样吗?她与他之间有太多牵扯,对他自然是与对别人不同的,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没有什么不一样,以后不要乱说。”
冰绿眨眨眼:“可是姑娘在邵将军面前会脸红害羞啊,在别人面前可不会。”
乔昭抬手揉了揉脸颊,脸颊微烫。
她脸红是害羞吗?明明是气得。她已经拿那个厚脸皮的家伙毫无办法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因着屋子小,众人便聚在院子中吃饭。
墙角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空荡荡一片,只剩一棵枇杷树亭亭如盖。从村人那里买来的油灯蜡烛零零散散摆在四周,灯光点点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颇有一番意境。
杨厚承吃了一块凉拌牛肉,叹道:“可惜有肉无酒。”
池灿睇他一眼:“你以为是来秋游么?”
邵明渊看二人斗嘴,摇头笑笑,侧头看向乔昭。
“没有胃口?”
乔昭回神,擦了擦嘴角:“已经饱了。”
邵明渊放下筷子:“那就出去走走吧。”
“好。”
邵明渊起身:“拾曦、重山,你们慢吃,我陪昭昭出去走一走。”
池灿手中筷子一顿,眼皮未抬,淡淡道:“早去早回,这里闹鬼呢。”
杨厚承一拍胸脯:“没事,你要害怕的话还有我呢。”
池灿放在饭桌下的脚抬起狠狠踹了杨厚承一下。
“哎呦,一言不合就踹人啊?”杨厚承弯腰捂着小腿惨叫起来。
走出大门,邵明渊笑道:“他们两个还是老样子。”
乔昭沉默片刻,轻声道:“没有影响你们的关系就好。”
邵明渊一怔,而后摇头,语气很是坚定:“不会。”
昭昭并不喜欢拾曦,才给了他坚定不移争取的机会。倘若他们两情相悦,他唯有默默祝福了。
“白云村你曾来过吧?”邵明渊忽然开口问。
乔昭脚步微顿,点了点头:“自然是来过的,还来过许多次。”
她似是猜到了邵明渊想问什么,遥望着夜幕中的村庄,呢喃道:“豆腐西施我见过的,那时候我还小,无意中见到她举着菜刀追着一个大男人跑,她的儿子在家门口嚎啕大哭,村里人指指点点,全都在瞧热闹。后来,几个妇人堵上门来,要把豆腐西施赶出村子,还是我祖父出言相劝,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说到这里,乔昭轻叹一声:“那个被豆腐西施追着跑的男人,是村里人见人烦的闲汉,可是村里人瞧了这一番热闹,却都站在闲汉这一边,对豆腐西施满是不屑。当时啊,我觉得这真是奇怪极了。”
她抬了头,仰望进对方灿若星辰的眸子里,轻声问:“邵将军觉得呢?”
近在咫尺的男人低下头去,与仰望他的少女对视,温声道:“我也觉得奇怪极了。”
乔昭继续往前走,大概是山村的夜色朦胧空灵,使她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我当时便这样问了祖父,你猜祖父怎么说?”
邵明渊只是认真看着她。
他知道,这个时候眼前的少女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在最靠近她家人的地方,她的心里盛放了太多东西。
还好,他能陪在她身边。
“祖父说,这世间人对女子远比男子要苛刻,对失去了男人的女子尤为苛刻。所以,要想以后活得自在,那就努力获得不会失去的东西。”
“比如才智与医术吗?”
乔昭弯了弯唇角:“是呀,比如才智和医术。”
她忽然垂下了眼帘,轻叹道:“可惜任祖父才智绝世,却没料到家人会遭这般横祸。”
月明人静,有着夜色的遮掩,一滴泪从她眼角悄然坠落。
那滴泪就这么悄无声息砸进了邵明渊的心里,砸得他心尖阵阵发疼。
他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伸手抬起少女光洁白皙的下巴,低头把唇印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令乔昭蓦地睁大了一双水眸,茫然看着上方的男人。
乔姑娘显然没反应过来这人在做什么。
少女的安静仿佛是默许,一下子激起了男人的本能。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环着她的腰,舌粗鲁却不失灵巧地挤进对方的口中,加深了这个原本是安慰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乔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呀?
邵明渊紧紧搂着少女的腰,本来准备浅尝辄止,可对方的甜美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那是铁一般的意志都无法抵挡的美好,情动令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暗哑低沉:“昭昭——”
一声“昭昭”猛然拉回了乔昭的神智,她伸出双手用力一推。
邵明渊眼神恢复了清明,把她放开。
“你疯了?”唇上的肿热让乔昭质问起来显得有气无力。
对面的男人目光灼灼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乔昭气得发抖,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恨恨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一次对面的男人老老实实开口了:“知道啊,吻你。”
乔昭再次抬脚踢了他一下:“无耻!”
邵明渊悄悄侧身,掩饰着身体的异样。
他好像是有点无耻了,放到半个月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是这种感觉,为何该死的美妙呢?
见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乔昭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脚便走。
邵明渊一把拉过她。
“你——”
邵明渊伸手掩住她的唇,低声道:“小声点,那边有人来了。”
第391章 爬墙头的人
听邵明渊这么一说,乔昭立刻停止了挣扎,被他快速拉到了一棵树后。
树虽然是老树,但想遮挡住两个人的身影还是不能的,邵明渊理直气壮把少女拥在怀中。
乔昭虽无奈,这种时候却无意与他歪缠,悄悄探出头去观察情况。
夜色里,她没有身边男人的敏锐,四顾左右没有发现异常。
乔昭忍不住怀疑又是某个登徒子耍无赖了。
“那边——”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冰雪气息拂动着她微热的面颊,令她心头莫名有些慌。
不过乔昭很快便冷静下来,半眯了眼睛看着蹑手蹑脚走来的人。
那人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走到豆腐西施宅子的后面院墙处停了下来。
“看看他要干什么。”邵明渊声音放得很轻,察觉怀中少女安静乖巧,便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这低不可闻的轻笑,此情此景却莫名撩人心弦。
乔昭顿觉尴尬,悄悄往外移了移身子。
她不移动还好,这么一动,顿觉一个硬邦邦的物件抵在了腰间。
乔昭疑惑低头。
这下子换邵明渊尴尬了,可偏偏身体的反应由不得他控制,只能浑身僵硬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身后便是树干,退无可退。
邵明渊红了脸,急中生智道:“快看,那人爬到墙头上去了。”
乔昭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来人已经爬上了墙头,往院子里探望。
“去把那人擒住?”乔昭低声问。
“不用了。”
乔昭诧异看他。
“不用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放过那个行迹鬼祟的人?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墙头处忽然伸出一只手,把趴在墙头上的人一把拽了进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那人竟连一声惊叫都没发出来。
“走吧。”邵明渊自然而然拉起乔昭的手,往回走去。
快走到门前时乔昭这才反应过来,抽出手低声警告道:“邵明渊,你不要得寸进尺。”
年轻的将军低头凑在她耳畔,轻笑道:“末将遵命。”
乔姑娘的脸腾地红了。
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调戏小姑娘的手段?
二人进了门,一眼便看到叶落把那人一脚踩在地上,那人拼命挣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池灿等人站在旁边,俱是一脸吃惊。
“叶落——”邵明渊一边往里走一边喊了一声。
叶落闻声望来,立刻收回脚,行礼道:“将军,有奸细!”
顷刻间邵明渊已经走到了近前,居高临下打量地上的人一眼,语气平静道:“带他进屋再说。”
众人进了屋。
室内亮如白昼,来人的样子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被这么多人看着如惊弓之鸟,挣扎不断。
“把他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邵明渊吩咐道。
叶落没有迟疑取出塞在男子口里的抹布。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邵明渊坐下来,弯唇笑了笑,不急不缓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对。夜黑风高,这位大哥爬上别人家的墙头想干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语气温和,可男子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好奇看看——”
邵明渊轻笑一声。
立在他身边的晨光翻了个白眼:“大哥,是你傻还是当我们傻呀?有多好奇要大晚上的爬上墙头来看?”
男子瑟缩一下,老老实实道:“我觉得白天来看会被发现。”
晨光:“……”这理由,他竟无言以对。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邵明渊波澜不惊问。
男子低着头:“我叫铁柱。”
“铁柱大哥为何好奇我们呢?”
铁柱抬起头,挠了挠头发:“这里不是闹鬼嘛,我听说有人住进来,就好奇大人们怎么都不怕呢,就忍不住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大人,我真的没有别的坏心思,更不是贼!”
他说着冲邵明渊连连作揖:“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放我回去吧。”
“好。”
邵明渊的答应太痛快,太令人措手不及,铁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啥?”
晨光翻了个白眼:“聋子吗?没听我们将军答应放你回去了?赶紧走吧!”
铁柱被轰出门外这才如梦初醒:“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说完这话,头也不回跑了。
“庭泉,你就这么放他走了?”池灿问道。
“你觉得他很可疑?”
池灿冷笑一声:“他那些话骗鬼还差不多。咱们是光明正大由村长领着住进了这里,又不是偷偷摸摸住进来的,能引发人这么大的好奇心?”
邵明渊点头:“你说的是。”
“那你——”
邵明渊笑笑:“那也只能让他回去了,他是这里的村民,不是犯人。再者说,咱们刚来,什么都不清楚,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庭泉说得不错,不过那个人咱们应该盯着点儿。”杨厚承道。
邵明渊笑笑:“放心吧,叶落已经跟着去了。”
他这么一说,池灿与杨厚承这才发现叶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二人不由面面相觑,又有些灰心。
明明都是同龄人,他们却比好友差了许多,战场果真如此锻炼人吗?
杨厚承忍不住叹气:“庭泉,你再这样打击人,咱们就没法好好做朋友了。”
“他们吃这碗饭而已,你可不要和他们抢饭吃。”
“以后真的不带着我去战场?”杨厚承眼巴巴问。
邵明渊拍拍他的肩:“拖后腿太严重,会娶不到媳妇的。”
杨厚承撇嘴:“说得好像你有媳妇似的。”
他说完这话自知失言,飞快看了乔昭一眼,又看向池灿,见二人都没什么反应,摸了摸鼻子:“咳咳,困了,我去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邵明渊派人把村长请了过来。
“侯爷昨夜休息得还好吧?”一来这闹鬼的宅子,村长就有些不得劲。
“有劳村长惦记,我们都休息得不错。”邵明渊说了几句客气话,问起铁柱的情况。
“铁柱啊?他以前是镇上的铁匠,来村里住下也就几年的事儿。”
第392章 县令来访
“他平日为人如何?”邵明渊问。
“为人?”村长琢磨了一下,“铁柱平时沉默寡言,很少惹人注意,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实巴交吧。侯爷,您怎么知道铁柱的?”
“昨天无意中碰到了。”邵明渊没有再多提,留村长喝了茶,转而问起村中情况。
面对着冠军侯这样的人物,村长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茶喝到第三杯,气氛熟络起来,便笑着道:“侯爷,小老儿瞧您这些贵客都没个伺候茶水的,小老儿有几个孙女,您要是不嫌弃她们粗手粗脚,就让她们过来帮几日忙,给贵客们缝补扫洒的事还是会做的。”
安静坐在角落里的乔昭看了邵明渊一眼,默默啜了一口茶。
邵明渊忙道:“不必了,我们都是大男人,有手有脚,用不着人伺候。”
“这样啊,那侯爷以后要是需要干粗活的丫头,尽管开口。”村长语气中满是惋惜。
据说京城的贵人们连洗脸穿衣都有人伺候的,怎么这位侯爷不一样呢?
他那几个孙女俊得很,这么多贵人,要是被哪个看上了就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福气。退一万步说,能赚点帮工的钱也是好的啊。
村长的眼神越发遗憾了。
邵明渊用余光扫了端坐在角落里的少女一眼,顿觉头大。
这村长不是添乱嘛,昭昭生气了怎么办?
“这些就不麻烦村长了,我们这些人都挺喜欢干粗活的。”邵明渊笑道。
一旁的杨厚承等人听得直皱眉。
谁喜欢干粗活了,这家伙又胡乱代表他们!
邵明渊把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一脸无动于衷。
只要昭昭不生气就好,至于别人,呵呵,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不高兴了出去练练就老实了。
邵明渊把茶杯放下准备送客,还没等开口,晨光就进来禀告道:“将军,外面有村民来找村长。”
“找我?”村长站起来,有些疑惑,“这个时候谁来找我啊?我还跟家里老婆子交代来了侯爷这里。侯爷,那小老儿出去看看。”
邵明渊递了个眼色给晨光,把村长拦住:“请那人进来说吧。”
晨光立刻跑出去,不多时领着个眉眼灵活的年轻人进来。
面对着邵明渊等人,年轻人不由低了头,眼珠乱飞。
村长上去给了年轻人一巴掌:“乱瞄什么呢,有什么事赶紧说。”
年轻人呼了口气:“村长,县老爷来了!”
村长大惊:“县老爷怎么会来咱们村儿?”
“县老爷说来拜访冠军侯的。”
村长不由看向邵明渊:“侯爷,您看——”
邵明渊对晨光点了一下头:“晨光,你随他去看看,如果是嘉丰县令,就请进来。”
“领命。”晨光把年轻人带了出去。
邵明渊重新落座,一指旁边的座椅:“村长请坐。”
村长踟蹰起来。
那可是县老爷啊,他究竟是留下继续陪着冠军侯呢,还是出门迎接县老爷呢?
侯爷比县老爷大,应该留下,不过他就这么坐着,等一会儿县老爷进来怎么办?
“村长请坐。”邵明渊再次道。
村长忙坐了下来,小心翼翼沾了一个椅子边儿,坐立不安。
很快一名四旬左右的短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名侍从。
村长腾地站了起来。
短须男子快速环视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邵明渊身上,拱手道:“下官嘉丰县令王大海,见过侯爷。”
“王县令请坐。”
王县令坐下来,态度颇为恭敬:“下官听闻侯爷莅临本县,不胜荣幸,没有及早迎接还望侯爷勿怪。”
“王县令客气了。”邵明渊不动声色打量着王县令。
王县令擦了擦汗,视线落在池灿二人身上:“侯爷,不知这二位公子是——”
邵明渊一指池灿,淡淡笑道:“这是池公子,这是杨公子。”
王县令忙向二人问好:“原来是池公子,杨世子,下官久仰。”
邵明渊眸光微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侯爷这次前来,是祭拜乔大人的吗?”
邵明渊颔首:“稍后便会去祭拜。”
“那下官陪侯爷同去吧。乔拙先生是天下文人表率,乔大人同样是我辈楷模,下官早就想去祭拜一番了。”
邵明渊笑了笑:“那好,王县令稍坐片刻,本侯先去准备一下。”
他起身,不着痕迹看了乔昭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王县令立刻与池灿二人攀谈起来。
池灿在这些人面前向来矜持冷淡,懒于敷衍,杨厚承还算健谈,气氛这才没有冷下来。
乔昭趁机溜了出去。
邵明渊就等在院中的枇杷树下,见少女向他走来,抬脚迎上去。
“这个王县令来得很蹊跷。”乔昭走到邵明渊身旁,低声道。
“你也看出来了?”邵明渊含笑问。
乔昭白他一眼:“我又不傻。”
她说完,望着邵明渊盈盈一笑:“那邵将军说说,这位县令有何蹊跷之处?”
邵明渊看向屋门口,压低声音道:“他来得未免太快了些。咱们昨日才来,这些村民就算喜欢传话,也不会传这么快。也就是说,王县令应该派了专人在码头守着,才会及时得到消息。”
“不错,还有他对杨大哥的称呼,你明明介绍的是杨公子,他却称杨大哥为杨世子,这说明他早就知道杨大哥他们的身份了……”乔昭发觉眼前的男人神色有异,不由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邵明渊很是委屈:“为什么他们是杨大哥、池大哥,我就是邵将军?”
乔昭抽了抽嘴角,板着脸问:“邵将军有意见?”
“意见没有,只有一个小建议,昭昭叫我邵大哥怎么样?”
乔昭似笑非笑看着他,毫不客气道:“其实按我们的年龄差距,我叫你邵大叔也是可以的。”
邵明渊以拳抵唇咳嗽一声:“那还是邵将军吧。”
差辈分的称呼可不能答应!
建议被驳回,邵明渊只得继续道:“无论是你们南下采药,还是我南下祭拜,远在南方的一个县令根本不可能知道,更不必要派人守在码头,所以这有两种可能——”
第393章 惊人之举
“第一种可能,是从锦鳞卫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见乔昭听得认真,邵明渊耐心解释着,“据我与锦鳞卫指挥使江堂打过几次交道的情形来看,他是个八面玲珑又不会明显站队的人,对于我南下嘉丰,他定然会关注,却不大可能与当地官员通气。”
乔昭点点头。
“而另一种可能就有些意思了。他的消息是从京城那边得来的,早就知道我会来嘉丰,所以派人盯着码头。”
“你来嘉丰本是私事,这样眼巴巴盯着,是怕你祭拜是假,调查乔家大火是真……”乔昭轻呼一口气,“那你为何同意王县令同去拜祭呢?不怕打草惊蛇?”
邵明渊轻笑一声:“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现在怕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无蛇可惊。”
他说完,发觉对方直直看着他,不由有些奇怪,低头问道:“怎么了?”
乔昭抿唇笑了:“你说得对。”
这种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新奇,也很好。
“走,去和钱仵作说一声。”邵明渊深深看了乔昭一眼,“昭昭,我想当着王县令的面开棺验尸,你同意吗?”
乔昭脸色一白,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她当初请来钱仵作就没打算偷偷摸摸进行,不然就算查出问题也会被人轻易否认的。
开棺验尸,自然是为了把乔家的冤情暴露于世人眼中。
“那走吧。”
半个时辰后,邵明渊等人在乔家人坟前一一上香祭拜,王县令暗暗纳闷:咦,这仪式与寻常人家的不大一样啊!
转念一想,或许是京城那边的风俗,便跟着上了一炷香。
山上新坟林立,秋风卷起纸钱四处飞扬,夹杂着淡淡的烧纸味道,王县令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对邵明渊笑道:“侯爷,眼下时间还早,可否赏脸去城中一聚?下官已经命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订了席面,替诸位接风洗尘。”
“本侯还有事。”邵明渊语气平静地拒绝。
王县令颇为意外,说话滴水不漏:“侯爷远道而来,可能没有在京中那么方便,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尽管跟下官说一声,下官命手下那些小兔崽子们去办。”
邵明渊客气笑笑:“多谢王县令美意,不过此事不便交给旁人来办。”
“呃?”王县令下意识摸了摸短须,估不准要不要直接打探了。
这位冠军侯虽年纪轻轻,谦和有礼,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容小觑,凭他为官多年的经验,这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这么一尊大佛,怎么就跑嘉丰来了呢!
邵明渊不再理会王县令,手一伸:“晨光——”
晨光递过来一把锄头。
邵明渊接过来,对着其中一座坟头就是一铲。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王县令连音调都变了。
邵明渊侧头看了王县令一眼,语气淡淡:“呃,开棺验尸。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话音落,无数锄头落下来,瞬间尘土飞扬。
“咳咳咳——”王县令连连后退,猛烈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不可置信道,“侯爷,您,您要开棺验尸?”
邵明渊站直了身子,一手扶着锄头,淡淡道:“是呀,王县令有意见?”
“当然——”迎上对方凌厉的眼神,王县令生生转了个弯,“当然不敢有意见,只是侯爷要三思后行啊!乔大人一家已经下葬半年有余,您这样做岂不是扰了他们的安宁?”
见邵明渊无动于衷,王县令看了众人一眼,急道:“各位劝劝侯爷啊!”
一瞧全是不懂事的年轻人,王县令摇摇头,一眼看到躲在一旁装鹌鹑的村长,喊道:“你是白云村的村长?还不过来好好劝劝侯爷!”
村长走了过来,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侯爷,县老爷说得对,您可不能这么做啊!”
“嗯?”
村长连连擦汗:“已经下葬的人哪有开棺的道理?让先人尸骨重见天日,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更是大大的不孝啊!”
孝不孝他管不着,可要是因为这个坏了白云村的风水,将来村子里的人可怎么办?
邵明渊安安静静听村长说完了,提了提锄头。
村长刺溜一下躲到王县令后面去了。
王县令:“……”
这老东西比他年纪还大呢,腿脚这么灵便!
“侯爷——”王县令冲邵明渊笑笑。
难道说冠军侯之前的温文尔雅都是伪装,一言不合就要抡锄头的?
年轻的将军拎着锄头,嘴角微牵:“所以王县令还是有意见?”
也许是习惯了把最好用的留给自家大人,邵明渊手中这把锄头竟是崭新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王县令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邵明渊看向村长:“村长不必担心,本侯就是出于对岳丈岳母的孝顺,才决定开棺验尸的。”
村长早就从王县令身后走了出来,颤巍巍问:“侯爷此话怎讲?”
他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等会儿还是视情况昏倒好了。
邵明渊看着王县令,淡淡道:“昨夜本侯睡下后,泰山大人忽然入梦,斥我不孝,现在才来祭拜,害他这数月来无一刻能在地下安眠,一直苦苦等着我。本侯醒后,思来想去,决定开棺一探究竟。”
王县令心中自是不信,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只得劝道:“侯爷您肯定误会了乔大人的意思,他等着您,您来祭拜过就是见过了,怎么会让您开棺呢?”
邵明渊面色严肃,把锄头往二人中间一横:“王县令有所不知,泰山大人千叮万嘱,要本侯与他面见,否则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四个字被邵明渊说得冷厉如冰,王县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远处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邵明渊这番话传过去后,村民们议论声更大了,却谁都不敢靠近。几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默默观望。
挖了一会儿后,晨光直起身子:“将军,露出来了。”
乔昭下意识上前一步。
邵明渊侧身遮住她的视线,询问钱仵作:“钱仵作,就在此处开棺吗?”
第394章 心如刀割
“抬去那边。”钱仵作指了一处背阴处。
开棺验尸毕竟是极忌讳的事,会有许多常人所不知的讲究。
邵明渊冲晨光点头示意。
晨光仔细看了一眼露出的棺椁,有些迟疑:“将军,这棺材板瞧着挺薄的,随意挪动怕是会出问题。”
乔昭闻言再也忍不住,绕过邵明渊冲到了被挖开的坟边。
那是装殓她父亲乔大人尸身的棺材,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料,才短短数月的工夫就已经有了腐朽的迹象。
乔昭大恸。
她的父母亲人虽不是骄奢之人,却也是书香传家,惨遭横死不说,最终的归宿却这般落魄,让做儿女的情何以堪。
众人前,乔昭悲伤得不动声色,邵明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只能用眼神悄悄安慰她。
“将军?”晨光没有等到将军大人的指示,再喊了一声。
邵明渊收回目光,看了村长一眼。
村长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乔家突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乔大人的这副棺材还是村里的王老汉让出了一直给自己准备的棺材。当时总共凑出七八副棺材,乔家好些下人都是一张席子卷着直接埋了的……”
乔昭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拢在衣袖中的手抖个不停,若不是一口气撑着,险些就站不住了。
乔家人口简单,许多下人与半个亲人无异。
她还记得祖母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明明到了年纪却不愿意嫁人,曾说过她们有幸跟着主子读书识字,懂得了许多道理,不愿随意配个小子稀里糊涂度过一生,将来若是遇到知心人便嫁了,若是遇不到,就伺候主子一辈子,想读书时便读书,想习字时便习字,得闲时教一教附近村子的女孩子们读书也是好的。
那两个丫鬟都是规矩懂礼的人,一直以身在乔家而骄傲,如今香消玉殒,却落得草席裹尸的下场。
这都是为什么,要让这种祸事降临在她的亲人身上!
钱仵作往前一步,探头往坑里看了一眼,对邵明渊道:“那就不要挪动了,借几把大伞把日头挡严实了。”
邵明渊点点头,问村长借伞。
伞很快送来,可谁来举伞就是个大问题了。
一名金吾卫白着脸摆手道:“侯爷,咱挖坟行,举伞这事真的干不了。”
这些金吾卫出身良好,进金吾卫当差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将来好去各大营当将军的,碍于邵明渊的身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有意见,可近距离围观开棺验尸,没人能受得了。
这名金吾卫一说这话,其他金吾卫全都眼巴巴盯着杨厚承,一副祈求的模样。
队长哎,这事咱真干不了啊。
杨厚承头疼地拍了拍额头,看向邵明渊。
他虽然是队长,可这些兔崽子家世都不差,平时能听他的话就不错了,真要死逼着他们做什么事,得罪人就不说了,关键也逼不动啊。
金吾卫和锦鳞卫不一样,里面都是大爷,谁怕谁啊。
邵明渊剑眉拧起。
他这次南行,为了不让上头多心,明面上只带了叶落一名亲卫,而这些金吾卫不是他的手下,他其实是无权指挥的。
“我来。”乔昭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众人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神情诧异。
乔昭站得笔直,再次重复道:“我来。”
“你不能来。”钱仵作突然说了一句,见众人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得给我打下手,就像在义庄那次一样。”
不等乔昭说话,邵明渊就断然否决:“不成。”
钱仵作诧异看了他一眼,不满抬眉:“怎么不成了?我需要一个打下手的,就看上这小丫头了。要是她不打下手,那我没法弄,你以为开棺验尸那么简单?”
乔昭额头沁汗,大滴大滴往下落,心一横道:“好,我给您打下手!”
这次与义庄那次当然是不同的。
在义庄时她更多的是恶心和恐惧,而现在,一想到棺中人是她的父亲,她会看到他此时的样子,甚至会像义庄时那样由钱仵作指挥着检验他全身各处,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让她退缩,死且不惧,活着难道还怕往前走吗?
“不成。”邵明渊侧头,这一次是对着乔昭说的。
“邵将军——”乔昭开口。
“你去那边等着。”邵明渊神情肃穆。
乔昭站着不动:“邵将军,这事还是听钱仵作的吧。”
钱仵作性情古怪,要是撂挑子就麻烦了。
“这事听我的。”邵明渊说得毫不犹豫,淡淡道,“阿珠,冰绿,扶你们姑娘去树荫下等着。”
乔昭嘴唇翕动,邵明渊却已经转过头去,对钱仵作道:“钱仵作如果需要打下手的,我可以来。”
钱仵作皱了眉头没说话。
邵明渊轻笑一声:“钱仵作莫非觉得我不如黎姑娘?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在北地时见过的尸骸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想来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钱仵作勉强点了点头:“那好,要是有问题立刻换她来。”
那个丫头既然是李珍鹤的徒弟,接触这些本来就是难得的机会,可惜世人愚昧啊。
邵明渊望着钱仵作微微一笑:“钱仵作放心,绝不会有问题。”
乔昭眼睁睁看着邵明渊把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神色不断变化,最终转身向树荫处走去。
虽然那家伙的霸道让人有些恼,但他的好意她是心领的。
坦白说,她内心深处隐隐松了口气。
“赶紧找人打伞,这么多尸首要验呢。”钱仵作不耐烦道。
“庭泉,我来吧。”杨厚承硬着头皮道。
他虽然心里发憷,但为了好友只能咬牙上了。
要想把棺材遮得严严实实,至少需要七八个打伞人,邵明渊干脆放弃了为难两个好友的想法,直接对村长说:“劳烦村长去问一问村人可有愿意帮忙的。”
“这——”村长一脸为难。
显然没人愿意啊!
“本侯会每人酬谢纹银百两。”
村长眼睛刷地亮了。
纹银百两?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那好,小老儿问问去!”
第395章 真正死因
银子砸下去,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乔昭走到树下,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起”,紧接着便是钱仵作的呵斥声:“伞不能晃!”
她踮起脚张望,却被打伞的人阻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
“真要开棺验尸啊?这些年轻人胆子太大了,就不怕打扰了死者安宁吗?”
“没听说嘛,乔大人给冠军侯托梦呢,说不准是有天大的冤屈!”
“嘶,这么说,乔家大火不是意外?”
“要是意外怎么会给女婿托梦呢?”
“可前不久不是有京城的官老爷来查过了,还找咱们盘问过,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意外啊。”
“也许那位官老爷没查出来呢,不然乔大人怎么会给女婿托梦?”
鬼神托梦一说在这样的小山村里明显要比京城那样的地方更有市场。
乔昭听着村人们的议论,便知邵明渊这一步是走对了。
眼前忽然一暗,乔昭抬起头,就看到一名瘦高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男子面容颇英俊,阴冷的气质却让这份英俊损减不少。
出于直觉,乔昭断定出现在她眼前的男子是锦鳞卫。
她心中虽有着这般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平静看着他。
“黎姑娘?”男子开口。
“你是——”
男子冷淡的目光笼罩着乔昭的脸,微微一笑:“在下锦鳞卫江五。”
他真的很好奇义父为何让他们关注一个小姑娘,如今看来,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原来是江五爷。”乔昭笑了笑,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说起来锦鳞卫指挥使江堂收了十三个义子,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
江五笑笑:“不敢当黎姑娘这样的称呼,你可以叫我江五哥。”
义父的想法难以捉摸,对这位黎姑娘的态度还是慎重些为妙。
他本来就是犯了错误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来的,若是再引起义父不快,恐怕就没机会回到京城了。
江五哥?
乔昭立刻想到江诗冉对江远朝的那声“十三哥”。
她还是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得罪那位小姑奶奶了。
“那便叫您江大人吧。”
“黎姑娘请随意。”
乔昭笑笑:“那江大人可否让一下?”
江五怔了怔。
乔昭淡定解释道:“您挡着我看开棺验尸了。”
江五:“……”好吧,他收回刚才的结论,喜欢看开棺验尸的小姑娘还是有点特别的。
江五侧了侧身子。
钱仵作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尸体已炭化,喉中无炭沫烟灰沉积……颈骨处留有划痕……”
山野间渐渐充斥着奇异的味道,令人隐隐作呕,钱仵作终于直起身来,语气坚定下了结论:“人死于割喉,也就是说,之后的大火只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死因而焚尸!”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王县令面色一沉,冷笑道:“胡闹,真是胡闹!你这老匹夫信口雌黄,危言耸听,如此扰乱民心究竟意欲何为?”
钱仵作脸一沉:“县老爷莫非怀疑我的结论?”
王县令拂袖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验尸的贱民而已,也敢在本官面前开口?”
在任何一个地方,验尸都是最低贱的差事,干这一行的仵作地位极其低下,许多平民百姓都瞧不起。
“王县令此言差矣,钱仵作是本侯请来的,他的结论本侯自会取信。”邵明渊开口道。
王县令一脸不赞成:“侯爷,下官斗胆说一句,您这样未免太草率了,怎么能随便找来一个贱民,就任由他胡说八道呢?不然这样吧,下官命人把嘉丰县衙的仵作叫来,让官府认可的仵作重新检验一番,得出的结论才能服众呀。”
邵明渊表情淡漠看王县令一眼,笑意不达眼底:“服众?钱仵作是本侯请来的,他得出的结论只需要本侯相信就足够了,为何需要服众?”
王县令呆了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冠军侯为什么是这么任性霸道的风格?
习惯了官场上的圆滑委婉,王县令一时适应不良,好一会儿才道:“侯爷莫非忘了,乔大人还是朝廷命官,若是死于意外也就罢了,要真的是被人谋害,那可是大事,下官要上报朝廷的,所以万万不能轻率啊。”
“呃,那就是王县令的事了。本侯是苦主,请来的仵作得出岳丈一家是被人谋害的结论,那本侯就要按着这个结论查下去。”邵明渊理直气壮道。
这就是告诉王县令,不管你怎么想吧,反正作为苦主他是查定了。
这时,钱仵作忽然咳嗽了一声,把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县老爷认为我所作的结论不能服众?”
王县令阴沉着脸看着钱仵作。
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老东西,竟敢对他如此口气说话,无非是仗着有冠军侯撑腰罢了。哼,等将来冠军侯回京,他自有机会收拾他!
钱仵作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请县老爷过目。”
那物件细细长长用看不出颜色来的布包裹着,王县令嫌弃地紧锁眉头:“这是什么?”
钱仵作笑笑:“证明小老儿所作结论不是放屁的证据!”
“你!”王县令被一个贱民堵了一句,脸都气绿了。
杨厚承压低声音对池灿道:“这个钱仵作,平时听他说话怪气人的,原来是交谈的人不对,今天听他说话就有意思多了。”
“废话。”池灿扯了扯嘴角。
平时气他们,现在气别人了,当然就有意思了。
他现在很好奇钱仵作拿出来的物件是什么,看那物件的长短宽细……想到某种可能,池灿只觉不可思议,眉头跳了跳。
“县老爷不想看吗?”
王县令冷哼一声:“这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玩意儿?”
“县老爷说这是来历不明的玩意儿?”钱仵作浑浊的眼睁大了几分,眼神透着嘲笑。
王县令大怒。
他不好得罪冠军侯,难道还要受一个贱民的气吗?
王县令直接拂开钱仵作手中物件,对邵明渊道:“侯爷,作为嘉丰的父母官,下官还是要命仵作重新检验一番,还望您能理解。”
未等邵明渊回答,钱仵作轻叹一声:“还好没有掉到地上去,不然县老爷这父母官是当不成啦。”
他把那物件外边的布一扯,露出黄色一角来。
第396章 圣旨
王县令蓦地瞪大了眼睛。
钱仵作把外边的布扯下来,双手托举着露出真容的物件,赫然是一道圣旨。
王县令揉揉眼,依然不敢相信。
池灿忍耐地牵了牵嘴角,率先跪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明渊略微停顿了一下,跟着跪下了。
紧接着杨厚承跪下了,江五跪下了,由近及远呼啦啦跪倒一片,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与地动山摇般的叩拜声。
乔昭在树荫下默默跪下,无声弯了弯唇角。
天下第一仵作,若没有天下最尊贵的人开过口,又如何理直气壮应下这个名号呢?
钱仵作得到这道圣旨已经有数十年了。
李爷爷曾对她讲起,那年有位侯爷病死,却留下了遗言说世子不孝,上请改立继室的幼子为世子,满城哗然。就在那位原配嫡子的世子之位风雨飘摇之时,世子外祖家请来了钱仵作,最终验明那位国公根本不是病死,而是死于中毒。三法司重新介入调查,最后查出下毒之人正是那位年轻貌美的继室,甚至连继室的儿子都是她与情人偷生的。
继室与情人最后被处死,幼子被发卖为奴,继承侯爷之位的世子感激钱仵作力挽狂澜,特意向皇上求来了这道表彰的圣旨。
后来钱仵作离开了京城,隐居台水,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名噪一时的天下第一仵作渐渐归于沉寂,成了台水城一个脾气古怪的老仵作,不容于世。
说来也巧,那位世子正是二十年前因谋逆罪全家被诛的镇远侯。
乔昭倒是有些明白钱仵作为何如此低调了,他那天下第一仵作的名声自镇远侯得来,而镇远侯后来被圣上所厌落得那般下场,钱仵作若时常把往事翻出来就尴尬了。
不过尴尬归尴尬,这天下第一仵作的名头确是当今圣上亲封无疑,钱仵作不提曾经的镇远侯,只以这个名头做分内之事,就无人能质疑。
至少,这天下没有比钱仵作在验尸方面更有分量与威信的仵作了。
钱仵作缓缓展开圣旨,举到王县令面前:“王县令可要看看是真是假?”
王县令如梦初醒,腿一软跪了下来,汗落如雨。
一个仵作怎么会有圣旨?难道是他今天过来的方式不对?
江五悄悄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难怪义父要他关注着黎姑娘一行人,别的不说,这些人真是有意思极了。
“王县令,您看我得出的结论能服众吗?”钱仵作举着圣旨问。
王县令抽了抽嘴角。
老家伙都快把圣旨戳进他眼睛里了,他能说“不”吗?
王县令讪笑点了点头。
钱仵作这才把圣旨卷起,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众人站了起来。
邵明渊忍不住回头,遥望了树下的乔昭一眼。
二人视线相触,乔昭冲他微微一笑。
邵明渊恍悟。
原来昭昭要去请钱仵作出山,说他是天下第一仵作,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早就料到会遇到各种质疑与阻拦,提前做了最妥当的安排。
昭昭就是这样,无论有没有他在身旁,都会凭自己的力量做到最好。
邵明渊再次深深看了树下的少女一眼。
明明是这样严肃凄然的场合,这一刻他却忽然心跳如鼓。
他也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心动是为了什么,却不想遏制这样的感觉。
能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子,是很好很好的事,他甘之如饴,此生无憾。
“既然县老爷对小老儿验尸的结果没有异议,那就验下一个吧。邵将军,你可以命人把乔大人重新下葬了。”
乔昭忍不住快步往那个方向走去,却被冰绿死死拉住:“姑娘,您可别过去啊,好吓人的。”
乔昭被冰绿拉着动弹不得,不由沉下脸:“冰绿,你放手!”
一见姑娘恼了,冰绿赶忙放手了。
咳咳,比起未来姑爷,她自然是听姑娘的话。
乔昭快步走过去,邵明渊挡在了她面前,对杨厚承道:“重山,先让你的兄弟们把旁边的坟挖开,我岳丈的坟先不要动。”
杨厚承点点头,招呼道:“来来,大家加把劲,回头不会亏待各位的。”
对于挖坟那些金吾卫倒是不惧,毕竟能向冠军侯卖好,对他们的将来是很有帮助的。
“邵将军,你这是何意?”乔昭听邵明渊这么吩咐,又拦着不让她过去,忍不住问道。
“先不要急。”邵明渊冲乔昭安抚一笑,俯身把推至一旁的棺材盖重新盖好,而后直起身道,“应该很快就该到了。”
“什么?”乔昭不明所以。
邵明渊眺望远方,扬手一指:“来了。”
很快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扭头张望,就见一辆辆牛车缓缓驶来,发出吱吱呀呀的沉重声音,牛车上是清一色的崭新棺材,牛车旁跟着不少壮汉。
走在车队最前面的人正是昨晚一夜未归的叶落。
乔昭不由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碍于在众人面前不好多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便看向了叶落。
叶落快走几步来到邵明渊面前,抱拳行礼道:“将军,共买到棺材十二具,其中楠木棺材两具,松木棺材三具,柏木棺材七具。”
邵明渊微微颔首:“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十二具棺材听着不多,但因为要现成的,想要凑齐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两具上好的楠木棺材,寻常棺材铺并没有卖。
叶落眼中满是血丝,应了一声是。
在那些壮汉的帮忙下,邵明渊把乔大人重新装殓,在他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
乔昭默默看着,心情格外复杂。
她想,若是只有她一人前来嘉丰,大概是做不到邵明渊这般周到的。
日头将要落山时,所有乔家人的尸首才检验完,共有尸身二十六具,除两人死于火中,其余二十四具无一例外都是割喉而死。
因为棺材不够,除了乔家几位主子,其他下人只能两三个一起装殓进一具棺材里,当一座座新坟重新出现时,围观者皆不寒而栗。
乔家人居然是被害死的,难怪乔大人要给女婿托梦了,这是死不瞑目啊!
第397章 江五
名满天下的大儒乔拙先生隐居杏子林多年,嘉丰杏子林便成了天下文人向往之所,时而会有人慕名前来拜访,白云村人皆与有荣焉。加之乔拙先生为人高雅又平易近人,身边仆从甚至会教村中孩童读书识字,久而久之便越发受村人爱戴。
乔拙先生是好的,他的家人自然也是好的,这么好的一家人竟然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被火烧死的!
村人越想越是同情。
邵明渊往前走了数步,忽地冲着村人深深一揖:“各位父老乡亲,想我岳丈一家向来与人为善,家风清白,与世无争,不料却惨遭如此毒手。那凶手说不准就藏在诸位之中,他今日能害我岳丈一家,明日说不准就能害诸位性命。”
邵明渊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好似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扔了一道惊雷,猛然炸响。
村人刚刚的同情悉数转为惊恐,纷纷后退一步,警惕打量着周围的人。
王县令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苦笑道:“侯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邵明渊淡淡睇了王县令一眼,接着道:“本侯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唯有尽早把凶手找出来才能彻底消弭祸端。本侯知道,不久前曾有位从京城来的大人查过此案,可惜没有查明真相,这也说明凶手十分狡猾,所以本侯恳请诸位父老乡亲祝我一臂之力找出凶手,替乔先生一家昭雪,使恶人得到应有的惩戒不再害人。”
此话一出,立刻有大胆的村人附和起来:“侯爷放心吧,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帮!”
“对,对,不能让凶手再害人了。”
“要说起来,还是冠军侯厉害,才来就查出乔家人是被害死的。先前那位从京城来的官老爷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走啦。”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立刻有人斥道:“可不能议论官老爷啊,会被抓去大牢的。”
王县令面色如土,连连擦汗:“侯爷,先前钦差大人前来查乔家大火的事,已经询问过这些村人了,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您看,这事还是先让下官上报知府大人吧,到时候再重新调查。”
先前钦差来查案,就是知府大人与他一起协助调查的,如今被冠军侯查出来乔家人是被人害死,他至少要落得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来年的考绩他可就不妙了。
邵明渊神色凝重:“查案自然是官府的事,不过本侯身为苦主,希望能够旁听,王县令可有意见?”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邵明渊神情缓和些许:“择日不如撞日,就从现在开始调查吧,本侯建议先一一问询白云村人,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现在?”王县令一脸意外。
“怎么?”
“侯爷,您看现在日头都要落山了,就算重新调查乔家大火一案也要等到明日啊。再者说,下官这次前来只带了数人,就算要查案人手也不够——”
邵明渊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既然这样,那本侯就先找白云村人了解一下情况吧。”
王县令不好再拦,只得提醒道:“侯爷,先前钦差大人已经问询过这些村人,真的没有问出什么线索来。”
邵明渊沉下脸,淡淡道:“哦,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查出乔家人是被死后焚尸。王县令,你说是么?”
王县令被问得心惊肉跳,干笑着点了点头。
树下的江五牵了牵嘴角,低语道:“没想到传闻中冷面阎罗般的冠军侯,竟也有这般好口才。”
一番话既调动起了白云村民协助查案的热情,还逼得嘉丰县令不得不答应他介入其中,甚至能先一步开始调查。
果然能走到今天位置的人,岂有简单的。
江五大步向邵明渊走去。
邵明渊似有所感,转而望来。
江五在不远处站定,抱拳道:“侯爷。”
邵明渊快速打量了一眼来人,观其举止气度,心中便对来人的身份有了数,面上却不露声色问道:“兄台是——”
未等江五开口,王县令已经打起招呼:“五爷,您怎么来了?”
杨厚承悄悄碰了碰池灿手臂:“喏,又是锦鳞卫的。”
池灿目不转睛盯着江五,皱眉道:“这个江五不是什么好人,比那个江十三还讨人厌。”
杨厚承笑笑:“锦鳞卫哪有招人待见的,反正他要多管闲事的话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有些事以庭泉的身份不便做,咱们倒是无所谓。”池灿喃喃道。
他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人,尚未长开的少女比之身边的男子要矮了许多,不由暗想:从身高上来讲,明明他与黎三般配多了嘛,眼光这么差,这种笨丫头不要也罢。
“过去吧。”撂下这句话,池灿向邵明渊走去。
江五目光一转看向走来的池灿二人,含笑道:“池公子、杨世子。”
他虽然在笑,却不像江远朝那般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反而觉得心底发凉。
邵明渊深深看了江五一眼。
原来他就是江五。
从北地回京后,因为昭昭被鞑子掳走一事,他早早就派了邵良前往北定城调查,目前调查进展虽然有些迟缓,却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位江五爷,居然与他手下叛将苏洛峰一样,同是北定城那位青楼女子莺莺的恩客。
这个发现由不得邵明渊不多想。
作为锦鳞卫中数得着的人物,却与一名青楼女子来往甚密,与其让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他更愿意相信江五是通过那名青楼女子与苏洛峰暗中联系,甚至……那名青楼女子就是锦鳞卫的眼线也不一定。
如果是这样,那苏洛峰的叛变就是锦鳞卫一手策划的。而能指挥动锦鳞卫的唯有——
邵明渊不愿再深想下去,却明白真相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他决定探一探眼前人的虚实。
“江大人既然来了,那便随在下回落脚的地方喝杯茶吧,此处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五微微欠身:“那就多谢侯爷了。”
第398章 蔫坏
豆腐西施宅中。
邵明渊面带歉然伸出手:“条件所限,只有粗茶一杯,还望江大人见谅。”
池灿与杨厚承不由对视一样,心道:这小子又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忽悠人了。这次南行唯恐委屈了黎姑娘,各种好茶他们可带了不少。不过锦鳞卫的人用村长孝敬来的碎茶叶子招待再合适不过了。
黄浊的茶水用粗瓷茶缸盛着,瞧着就让人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
邵明渊云淡风轻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江大人请。”
江五忍着恶心勉强喝了一口,客气道:“今日侯爷如此忙碌,还拨冗接待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侯爷与二位公子远来是客,原该由在下款待的。”
邵明渊笑笑:“江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我们与锦鳞卫也算是老朋友了,远的不说,就是这次南下,还有幸与江指挥佥事同行多日。”
池灿与杨厚承对视一眼,皆在心中赞了邵明渊一声。
要不说邵明渊这小子蔫坏蔫坏的,坏起来简直不是人。
眼前的江五曾任锦鳞卫指挥佥事,后来不知怎的就给江十三腾了位置,现在听邵明渊提起,江五该气得内伤了吧?
“江指挥佥事?”江五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才笑道,“是在下的十三弟吗?”
邵明渊颔首:“正是那位十三爷。”
江五嗤笑:“侯爷折煞我们了,在您面前,我们十三太保怎么能称一个‘爷’字。”
邵明渊笑而不语。
江五发现谈话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握,很是不爽,可对江远朝南下一事偏偏好奇得抓心挠肺,竟只能任由对方牵着走。
他实在想不出江十三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南下,义父的安排从不对他们多说,难道京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江十三是去何处呢?
江五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忍不住问道:“不知侯爷可否知道我那十三弟去往何处?说起来我们兄弟已有许久未见了,还怪惦念的。”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他在何处下的船?”江五追问道。
邵明渊轻轻扬了扬眉。
看来这位江五爷对江十三的重视远比他想象的还多。
“好像是——”邵明渊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接口道:“他在渝水下的船。”
“渝水?”江五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在这个地方下船有些奇怪,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又理不出个头绪,只得把这些杂念暂且压下,转而道,“那就可惜见不着他了。侯爷这次来祭拜乔大人,查出这般惊人真相,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
邵明渊笑笑。
这样的场面话他自然是不会当真的。
力所能及便不会推辞,可到底哪些是力所能及,哪些又是力所不及,全凭一张嘴说了算而已。
对他来说,锦鳞卫不给添乱就是好的,所以才提及江远朝一事分散一下这位江五爷的注意力。
“那在下就先行谢过江大人了,若有需要定会对江大人说的。”
心中惦记着江远朝南行一事,江五果然待不住了,寒暄几句便提出告辞:“明日在下再过来。”
江五走后,池灿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必理会。”
杨厚承拍了邵明渊一下:“庭泉,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
“嗯?”邵明渊忙看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的乔昭一眼,心道:话怎么能乱说呢,他明明是大好青年一个,让昭昭误会了怎么办?
没有眼色的小伙伴继续拆台道:“你让人给江五端了那一茶缸茶水,我看他喝下去时脸色都变了。哈哈哈,以前子哲说咱们四人里你一旦坏起来最可怕,我还不相信呢,现在可算信了,你平时一本正经的,真的坏起来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邵明渊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道:“别胡说!”
子哲还给过他这个评价?看来等他回京后要找子哲好好谈谈人生了。
知道杨厚承在熟悉的人面前嘴上没有把门的,唯恐他越说越多,邵明渊忙道:“叶落,去看看晨光回了没有,回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不久后晨光急匆匆进来:“将军,您让卑职盯着的那个人,就在钱仵作验出乔大人死于割喉后就悄悄离开了。”
“庭泉,你让晨光盯着谁了?”杨厚承有些疑惑。
“是昨晚来偷看那个?”池灿问。
邵明渊点头:“嗯,今天我发现他也在看热闹的村人当中,就让晨光留意了一下。”
他解释完冲晨光抬了抬眉:“接着说吧。”
“那个人离开村子后,走小路去了镇子上。将军您不知道,那人看着老实憨厚,实则还挺警惕,一路上时不时往后看,幸亏卑职机警,不然可就被发现了——”
邵明渊抬手敲了晨光一下:“说重点!”
跟踪一个打铁匠没被发现,这小子到底在得意什么?
想到晨光说这话时眼神不由往乔昭的方向瞄,邵明渊渐渐琢磨过味来。
这是想在昭昭面前好好表现?
这么一想,年轻的将军满心不快。
看来是他平时太随和,这些亲卫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还没在媳妇面前好好表现够呢,这些臭小子凑什么热闹?
有了这个念头,将军大人决定稍后找晨光好好聊聊。
晨光可不知道自己被将军大人默默记到小黑账上了,接着道:“那人去了镇上私塾,与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见了面。卑职听那人喊那名少年山子。”
杨厚承蹙眉:“‘山子’这名字听着耳熟啊,对了,不就是豆腐西施的儿子吗?”
池灿看了邵明渊一眼,扬眉一笑:“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邵明渊点点头,继续问晨光:“那山子如何称呼铁柱的?”
“卑职听他喊了一声‘铁柱叔’。”
“没听错?”
“肯定没有。”
“那山子叫‘铁柱叔’时神情语气如何?”
“看着挺自然的啊。”
邵明渊闭了闭眼,看向乔昭。
乔昭抿了一下唇角,开口道:“我猜测,铁柱应该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
第399章 推测
邵明渊对这个猜测早在意料之中,听乔昭这么说,脸上并无异样。
杨厚承却忍不住道:“这怎么看出来的啊?”
池灿默默看着乔昭。
经历了白天父母亲人的开棺验尸,乔昭此刻精神并不好,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憔悴,有种弱不禁风的脆弱。
她的语气却是平静的:“要想猜测一个人的心思,从他的行为可以作出最直接的推测。铁柱离开的时间很微妙。”
“这个也有讲究吗?说不准他是看了一半热闹懒得看了,这才离开的?”杨厚承问道。
他知道黎姑娘很聪明,却觉得单凭此点就推测出铁柱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未免有些离奇了。
乔昭笑笑:“从人们爱看热闹的天性来看,钱仵作才刚刚检验出乔大人死于……割喉,正是人们的好奇心调动到最高处的时候,没有在那个时候觉得无趣离开的道理。可是铁柱偏偏选在那个时候离开了,这说明钱仵作得出的结果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触动,这触动完全压过了一个人好奇的本能。”
“触动?”杨厚承挠挠头,“越说越玄了。拾曦,你觉得呢?”
池灿眼帘未抬,懒懒道:“人笨就好好听着。”
杨厚承抬了抬手,想打池灿一拳,转念一想,这倒霉孩子被庭泉抢了媳妇儿也怪可怜的,这才作罢。
“什么样的触动呢?”乔昭提出这个问题,很快解释道,“我们假设他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那就合理了。因为钱仵作能验出乔大人不是死于意外,他立刻意识到钱仵作正是能替豆腐西施沉冤昭雪的人。”
杨厚承不由点头:“有道理。可他跑去镇上学堂找山子做什么?”
池灿翻了个白眼:“笨蛋,山子是豆腐西施的儿子,铁柱发现了能替豆腐西施沉冤昭雪的人,肯定要去找豆腐西施的儿子商量啊。”
乔昭点点头:“池大哥说得对,我就是这样推测的。”
池灿看了邵明渊一眼:“刚刚庭泉问起山子对铁柱的态度,晨光说他们相处自然,这就证明山子与铁柱关系不错,所以铁柱有了这个发现后去找山子商量再合理不过了。”
他说着下意识敲了敲陈旧的桌面:“我现在好奇的是铁柱与豆腐西施的关系。村长不是说铁柱是几年前才搬来村里的,又说豆腐西施一直是孤儿寡母的,他们定然没有亲戚关系……”
“情人。”邵明渊忽然吐出这两个字。
池灿愣了愣,颇为诧异:“你是说铁柱与豆腐西施有私情?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邵明渊反问。
池灿冷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倘若铁柱与豆腐西施是情人关系,山子会与铁柱关系这么好?”
杨厚承连连点头:“拾曦说得不错。”
哪有当儿子的会与这种野男人关系好的?
他想了想,又道:“或许山子不知道呢?”
“山子定然知道。”乔昭插口道。
池灿脸色有些难看:“黎三,你也认为铁柱与豆腐西施是情人关系,而且山子还知道?”
乔昭轻轻点头。
池灿笑了笑:“那我就想不明白了。”
乔昭笑笑:“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从常理来看,这固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豆腐西施多年前便守寡,在这般艰难情况下拉扯大了山子,甚至还送他去了学堂,山子对他娘亲的感情定然无比深厚。倘若出现一个不错的男人真心实意对豆腐西施好,时间久了,山子未必不能接受。”
“这就是纯粹的猜测了。”
“这不是纯粹的猜测。”邵明渊接话道。
杨厚承拍了拍额头:“你们两个就别卖关子了,无论哪个,赶紧把事情讲明白了是正经。”
夫唱妇随什么的最讨厌了,一点不照顾他们这种单身汉的感受。
乔昭垂眸不语。
邵明渊解释道:“我和昭昭并不是纯粹猜测铁柱与豆腐西施的关系,而是合理推测,原因便和这宅子有关。你们昨天出去逛过了,应该可以发现豆腐西施的宅子位于村子最末端,且前后并无邻舍。如果说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谋杀,从她守寡多年却平安无事来看,凶手是村中人的几率不大,那么,她的死与乔家大火有关的几率就很大了。因为一件事的发生虽是偶然,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往往是必然。”
池灿与杨厚承皆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邵明渊的话。
“豆腐西施的家算是孤宅,遇到突发情况很难引起村中人注意,那么铁柱如何发现豆腐西施的死不是意外呢?他总不会有钱仵作的本事吧?”
“你的意思是,铁柱很可能撞见了凶手?”池灿略一琢磨便想通了事情关键。
邵明渊颔首:“虽然只是推测,但这确实是最大的可能。”
“那也不能证明他与豆腐西施是情人关系啊,说不定就正好撞见了呢?”
“刚刚邵将军说了,豆腐西施的家是孤宅,村人很难注意到她家发生了什么事,铁柱确实有无意间撞上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一直留意着豆腐西施的动静,从而才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真相。”乔昭接口道,“虽然都是推测,但可能性最高的自然会成为首先验证的那一个。”
“是啊,这宅子的主人大概也快回来了。”邵明渊喃喃道。
杨厚承打了个冷颤:“庭泉,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言不合就吓人可就不对了,难道豆腐西施还会来喊冤不成?
邵明渊先是一怔,随后轻笑起来。
乔昭无奈道:“杨大哥,邵将军的意思是山子可能会回来了。”
杨厚承闹了个大红脸,挠挠头道:“误会了,误会了。”
想了想觉得丢人,他胡乱岔开话题道:“黎姑娘,你和我喊杨大哥,为什么对庭泉喊邵将军啊?怪生疏的。”
池灿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为什么操心这么多?咸吃萝卜淡操心!
气氛正尴尬时,叶落进来禀告道:“将军,有位叫山子的少年想见您,说他是这宅子的主人。”
第400章 山子
“请他进来。”
叶落出去后杨厚承冲邵明渊竖了竖大拇指:“料事如神啊。”
邵明渊笑笑:“没有那么玄乎,人之常情罢了,假如我们先前推测的正确,现在山子与铁柱正处于犹豫不决的时候,所以会想法接近我们探探情况。”
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穿着有些短了的长衫,站在几人面前虽竭力挺胸抬头,却依然显出几分局促。
“我听村长说,你叫山子。”邵明渊开口,声音温和。
山子有些意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衣摆,又生生忍住,挺直了身子道:“对,我叫山子,这里是我家……”
邵明渊笑起来:“山子坐吧,你是房子的主人,我们前来叨扰,还没对你道声谢呢。”
这时晨光上前道:“请用茶。”
刚刚坐下的山子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双手接过茶杯,脸都红了:“谢谢,谢谢。”
这一脸红,把山村少年的淳朴尽显无疑。
邵明渊的态度便更温和了些,冲晨光使了个眼色,晨光很快又端了一碟子桂花糕上来。
“山子尝一尝这桂花糕怎么样,这是我们从城里买来的。”
“不用了。”山子连连摆手,脸更红了,“我就是听说我家来了人,过来看看。”
邵明渊把桂花糕推到山子面前:“不要客气,我们住了你的房子,本来就很不好意思,这也算是个谢意,你若不吃,那我们就更不好意思了。”
山子一听,这才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
他虽明显是没有什么阅历的少年,可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并没有失态,吃相很是斯文,显出了不同于山间少年的良好教养。
邵明渊耐心等他吃完了,把茶水递给他,问道:“山子今晚睡在哪呢?”
“村长和我说了,我可以睡在他那里。”山子眼神微闪。
“山子睡在这里就好了,可以跟我挤一挤。”
山子连连摇头拒绝,怕面前的大人物不悦,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我听说乔大人一家是被人害死的,您明天要查案,我能不能跟着看一看啊?”
他说完这话,怕人误解,忙解释道:“我小的时候还跟着乔家人识过字呢,也是因为乔家爷爷说我有天赋,我娘才咬牙把我送到镇上学堂去的。我对乔家的事虽然出不了多少力,但能亲眼看到您把害他们的凶手抓出来也是好的。”
少年语气真挚,可见对乔家的感激并不是假的,邵明渊情不自禁看了乔昭一眼。
乔昭静静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只有轻轻颤动的睫毛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大人,我听说您是冠军侯,特别厉害,您可以抓到凶手吧?”
邵明渊眸光转深看着少年:“这个就要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了。”
山子眼神一暗:“几个月前京城来了一位官老爷,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走了。”
“是呀,所以我才来了。”邵明渊意味深长道。
山子怔了怔。
“乔大人是我的岳丈,他们含冤而死,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想找出凶手。”邵明渊说完,深深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长叹口气。
“您觉得很难吗?”山子喃喃问道。
冠军侯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会对着他叹气呢?
邵明渊微微一笑:“不,我是想到你,觉得咱们有些同病相怜。”
山子猛然色变,失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邵明渊又叹了口气,望着山子的目光温和中带着怜悯:“我们昨天住进来时,听村长说起了这宅子主人的事,于是我请钱仵作检查了一下——”
“是替乔大人开棺验尸的那位仵作吗?”山子忍不住打断邵明渊的话,与他刚进来时的小心局促判若两人。
邵明渊心中更加有底,干脆下了剂猛药:“是啊,钱仵作推测,你的母亲并不是像村中人说的那样死于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
山子猛然站了起来,牙关紧闭,咬得咯吱作响。
好一会儿后,少年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邵明渊有些懵。
他像山子这么大时,可从来没在人前这样哭过。
池灿施施然站了起来,伸手搭在山子肩头,忍下触碰陌生人的嫌弃,不紧不慢道:“哭什么?哭有用的话,那我们就什么事都不用做,直接哭就够了。”
山子哭声一滞,放开双手,透过泪眼看向劝他的人,这一看就不由呆了。
这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对于这样的目光池灿见的多了,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冷冷道:“与其没出息哭鼻子,不如努力找出害死你娘的凶手啊。趁着我们在,说不准还能给你做主。”
山子一双眸子蓦然睁大了几分,喃喃道:“找出害死我娘的凶手?”
“是呀,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池灿皱眉,“我听说你娘年轻守寡,把你拉扯大可不容易。在这种山村里,她还把你送去了镇上学堂,这可是许多父母双全的孩子都享受不到的。你娘待你这般好,是没福气等你金榜题名享受荣光了,可你总得把害她的人揪出来吧?”
说到后来,池灿颇为动容。
山子听了这番话呆了许久,几人皆不打扰他,由着少年默默做心理斗争。
外面的天彻底暗了,山村的夜是极美的,繁星点点,宁静祥和。
可少年的心却好似落入了油锅里,反反复复上上下下被煎熬着,煎得他痛彻心扉。
他不确定该不该说,可若是不说,难道就真的让娘亲永远死不瞑目吗?
可若是说了,这些人真的信得过吗?
铁柱叔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
可是,这一次来的冠军侯与上一次来的那位钦差大老爷是不一样的吧?冠军侯是乔大人的女婿,也是苦主呢。
他们都是想让亲人沉冤昭雪的人。
在众人耐心的漫长沉默中,山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道:“我娘确实是被人害死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邵明渊身上,一字一顿道:“有人看到了凶手!”
第401章 灭口
听了山子这般惊人的话,在场的人皆神情平静,邵明渊更是眉也未抬,淡然问道:“那人是铁柱吗?”
山子连连后退数步,错愕望着邵明渊,失声道:“您怎么知道?”
这便是承认了。
杨厚承暗暗叹息。
少年还是太稚嫩啊,三言两语就被庭泉给忽悠出来了。
“山子,能不能请铁柱过来谈谈?”
山子面色有些不自在,不断摇头。
邵明渊温声道:“别怕,我们只关心凶手是谁,会不会与乔家大火有关,至于其他并不在意。”
这便是暗示山子,无论是山子与铁柱的关系,还是铁柱与豆腐西施的关系,他们都不会多话的。
山子自幼上学堂,眼界见识上虽远不及京中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但他天性聪慧,很快就领会了邵明渊的话。
少年不由迟疑了,内心天人交战。
娘亲与铁柱叔在一起的事村里人都不知道,他最开始无意中发现时难过了许久才慢慢接受的。不为别的,娘亲含辛茹苦养大他,供他读书,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人愿意对娘亲好,让娘亲过得不那么辛苦,他就算不情愿也要替娘亲想一下,不能太自私了。
但在村里人看来,娘亲与铁柱叔这样是很不要脸的事,一旦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对娘亲指指点点的。现在娘亲虽然不在了,他也不愿让娘亲与铁柱叔的关系曝光,害娘亲被人戳脊梁骨。
可是,让害死娘亲的凶手逍遥法外,他更不甘心啊!
见少年神情变幻莫测,邵明渊轻叹道:“把凶手绳之以法,让逝者瞑目,这是为人子真正的孝顺。”
从眼前的少年能接受母亲与他人在一起便可以知道,这少年不是迂腐自私之人,讲明白道理让他协助他们找出凶手并不难。
果然,邵明渊说了这话之后山子浑身一震,挣扎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您稍等,我去请铁柱叔过来。”
少年撂下这句话转身便往外跑,邵明渊冲晨光递了个眼色,晨光会意点头,默默跟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人,杨厚承笑道:“庭泉,黎姑娘,没想到还真被你们料中了,那个铁柱与豆腐西施果然是情人关系。”
池灿烦躁揉了揉脸,嘀咕道:“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邵明渊笑问。
“他娘偷人,他还给打掩护?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要和他娘断绝关系吧?”
邵明渊目光从乔昭面上扫过,叹道:“对有的人来说,世俗偏见远没有所爱之人的幸福重要。”
池灿怔了怔。
是这样吗?
这么说,他是不是也该放下心结,接受他母亲养面首呢?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他好像又被绕进去了。
池公子想起自己家的一团糟心事,顿时心乱如麻。
山子一路小跑到铁柱家门口,敲了敲大门。
“谁呀。”里面传来铁柱的声音。
“铁柱叔,是我——”
门一下子开了,铁柱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立刻把山子拉了进去,低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担心别人看见?”
跟在后面的晨光见状悄悄爬上了靠着院墙的一棵高树。
“铁柱叔,跟我去我家吧。”
“山子,你——”
“铁柱叔,我已经跟侯爷说了你看到了凶手的事,侯爷要见你呢。”
铁柱脸色大变:“山子,你怎么能说了呢?那些人到底可不可靠还不知道呢,万一他们也会害人可怎么办啊?”
“铁柱叔,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铁柱跺脚:“山子,你还小,好人坏人哪能从表面分得清啊!”
“可是那位侯爷知道我娘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他怎么知道?”
“他一住进来,就让那名仵作检查过了。我也是听他这么说,才决心把真相说出来的。铁柱叔,咱们要是错过这次,我娘就真的白死了。”
铁柱沉默了一下,叹道:“你说得对,那好,山子,叔跟你走。”
见二人轻手轻脚走出院门,晨光无声落地,悄悄跟在了后面。
再次站在邵明渊等人面前,铁柱要比山子局促多了,吭吭哧哧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邵明渊微微一笑:“铁柱大哥,咱们又见面了。”
铁柱瞬间涨红了脸,胡乱点了点头。
“请坐。”邵明渊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他声音温和,连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乔昭忍不住想,这么一副好脾气的男人,在战场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那一日他站在城墙下,面对着鞑子的叫嚣,当真是郎心似铁,眉梢挂着寒冰,眼底是淡漠的威严。
这样矛盾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也怪有意思的。
少女长久的注视让邵明渊情不自禁偏头看了她一眼。
昭昭为何一直盯着他瞧?
今天从下山后就一直在忙碌,他还没顾得上整理仪容,莫非是脸上有灰?
年轻的将军不动声色抬手碰了一下鼻尖,见指腹上干干净净,便更纳闷了。
不过昭昭愿意看他就是好的。
邵明渊想到这里,耳根悄悄红了一下,才接着道:“铁柱大哥,山子刚才已经都对我们说了,现在请你详细讲一讲是如何看到凶手的。”
杨厚承摸了摸鼻子。
庭泉又开始用模棱两可的话忽悠人了。
铁柱忍不住看了山子一眼。
山子觉得邵明渊这话似乎没什么不对,便点了点头。
铁柱彻底没了顾虑,张口道:“我说了后,你们会不会把我与秀娘的事说出去?”
不用多问,铁柱口中的“秀娘”定是豆腐西施无疑。
邵明渊立刻道:“不会,我们不是爱说闲言碎语的人,调查出乔家大火真相就会离开的。”
“那你们会保证我和山子的安全吗?”铁柱又问。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邵明渊语气平静道:“这是自然。铁柱大哥给我们提供了帮助,我们很是感谢,当然会保护你与山子的安全。不过铁柱大哥这么问,是有什么顾虑吗?”
铁柱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前村里有人喝醉了说秀娘是被人害死的,那人说了这话没多久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