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你凭借的是什么?
江远朝暗道要遭。
转眼间江诗冉已经进来,兴冲冲道:“十三哥,我今天——”
后面的话突兀截断,江诗冉目光直直看着乔昭,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姑娘,我找江大人有事。”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等等,你脸上的疤呢?”
“已经好了。”
“不是说被我毁容了吗,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江诗冉面色阴沉,“我明白了,当时你就伤得不严重,故意夸大其词,好败坏我名声,是不是?”
“不是,是我用了特殊的药——”
江诗冉打断乔昭的话:“你不必狡辩,要真是那么严重的疤痕,什么药都不会治好的。你就是存心害我名声扫地,再出门聚会让别人对我敬而远之,而且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害我第二次,现在好些人背后都在说碧春楼打伤长春伯府那个王八蛋的人是我!”
江诗冉越说越气,扬手向乔昭打去:“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冉冉,不要胡闹!”江远朝抓住江诗冉手腕。
江诗冉不可思议盯着自己手腕,而后抬眼看向江远朝:“十三哥,你说我胡闹?你居然为了她说我胡闹?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已经定亲了吗?”
江远朝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我没忘。冉冉,这是办公的地方,你赶紧回去吧,有什么话咱们在家里说。”
“那她怎么会在这里?”江诗冉伸手一指乔昭,“十三哥,你让我回去,她为什么能登堂入室?这里可是锦鳞卫衙门,你不要哄我,我不信随便一个小姑娘能来这里!”
她目光往茶几上一落,更是气个半死:“你还请她喝茶!”
“江姑娘,我不是来见江大人的——”
“你闭嘴!”江诗冉注意力又放回到乔昭身上,“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孩子!”
“水性杨花?”乔昭愣了愣。
这样的评价,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听到。
乔姑娘有些生气了。
“难道不是吗?亏我爹还叮嘱我,让我以后不要招惹你,说你是冠军侯的人。呸,你无媒无聘的就跟着冠军侯勾勾搭搭,现在又跑来勾搭我十三哥了——”
无媒无聘?与冠军侯勾勾搭搭?勾搭江远朝?
这些话字字戳心,让乔昭怒火到了极点,扬手打了江诗冉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厅中响起,不只江远朝震惊得忘了反应,连站在外面的锦鳞卫都傻了眼。
老天,这姑娘胆子真肥,居然敢打江大姑娘?最关键的是,还是在锦鳞卫的地盘上!
江诗冉同样惊呆了。
身为锦鳞卫指挥使江堂的掌上明珠,她何曾挨过一下打。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江诗冉捂着脸颊,连还手都忘了。
乔昭面色平静:“如果江姑娘不敢相信,那我可以再打一次。”
什么样的女孩子会把“水性杨花”、“无媒无聘”这样恶毒的话挂在嘴边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出乎乔昭意料,江诗冉没找她继续算账,反而看向忘了反应的江远朝:“十三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打我?你心里有她,是不是?呜呜呜,我去告诉我爹!”
江诗冉捂着脸飞奔而去,厅内只剩下江远朝与乔昭二人。
沉默过后,江远朝开口:“黎姑娘,你会有麻烦了。”
“江大人要教训我?”
江远朝无奈笑笑:“黎姑娘应该知道,你的麻烦不在我。”
义父对义妹疼爱入骨,哪怕有冠军侯的情面在内,这件事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黎姑娘,你不该冲动的。”江远朝真心实意劝道。
对眼前的少女,他总是有着莫名的好奇,那些好奇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好感,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出事。
乔昭笑笑:“我不会冲动的。”
只是有些事情可以忍一时,而这样的辱骂,她忍不得。
祖父、祖母对她十几年的教养,也不允许她当缩头乌龟。
“黎姑娘,你走吧。”江远朝忽然道。
“嗯?”
“大都督那里我来解释,你先回去。”
乔昭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江远朝是那种一言一行都会权衡利弊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愿意揽事。
“快走吧。”江远朝语气软下来。
他为什么就是拿这个女孩子没有办法呢?她调侃过他,讽刺过他,疏远过他,而他明知她与那人是毫无关系的,可还是忍不住想保护她。
“多谢江大人,我今天本来就是来见大都督的,等见过他再走。”
“黎姑娘,大都督对女儿的在意远超乎你的想象,无论你找大都督有什么事,今天都不是好时机。”
“我想大都督不会计较的。”
“为什么?”江远朝越来越看不懂眼前少女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道男子声音响起,江堂抬脚走进来。
江诗冉紧挨着江堂,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诉过了。
江堂已经有些发福,平时给人慈眉善目的感觉,此刻却脸色阴沉,盯着乔昭的眼神很是凌厉,流露出了锦鳞卫指挥使的威严来。
江堂的功夫是极好的,哪怕上了年纪养尊处优,朝廷中身手比他好的人屈指可数。当他发火时,能够面不改色的人很少,现在外面站着的那些锦鳞卫全都低着头盯着脚尖,唯恐大都督的怒火不小心波及到自己头上来。
乔昭却面不改色向江堂见礼:“见过大都督。”
江堂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乔昭,声音平静无波:“我知道你,你是翰林院修撰黎光文的次女。”
乔昭大大方方一笑:“能被大都督记住,是我的荣幸。”
江堂脸色一沉:“那么,黎姑娘可否告诉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计较你打了我女儿?就凭借着冠军侯的照应吗?”
他与冠军侯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最终还是为了爱女的将来打算,而如果现在因为冠军侯反而让爱女受辱,那么这样的关系不要也罢。
他江堂还真不是得罪了谁就混不下去的人。
至少现在如此。
“爹,您跟她废什么口舌,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第285章 乔姑娘的凭仗
江诗冉说完,越想越气,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向乔昭抽过去,被江堂拦住:“冉冉,稍安勿躁,爹会给你出气的。”
到底还是顾忌江远朝在场,怕太粗鲁野蛮惹他不快,江诗冉把鞭子收起来,委屈道:“嗯。”
江堂看着乔昭冷笑:“黎姑娘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乔昭依然面不改色:“大都督想要知道我有什么凭仗,可否单独一叙?”
“爹,您不要听她的鬼话,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凭仗,哪来的脸面和您单独一叙!”江诗冉此刻看着乔昭就如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灭了她。
江堂安抚拍拍江诗冉,扫江远朝一眼:“十三,你先陪着冉冉聊聊天。黎姑娘,你跟我来。”
乔昭默默跟在江堂后面走,江远朝欲言又止。
江诗冉跺脚:“十三哥,你还看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没有。”江远朝头大如斗,“冉冉,我们已经定亲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对谁都不好。”
“定亲了和喜不喜欢别人是两码事。”江诗冉难受极了,眼中含泪。
她只要一想到十三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恨不得把那个人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对我来说是一码事。”江远朝笑容透着一丝疲惫,“冉冉,别闹了,我既然与你订了亲,以后便会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真的?”
“真的。”
江诗冉这才破涕为笑。
另一间屋内,江堂坐下来,指指另一张椅子:“坐。”
乔昭从善如流坐下。
“黎姑娘可以说了。你究竟是有什么凭仗,让你在打了我女儿后,还能面不改色坐在我对面。”
难道锦鳞卫衙门已经沦为街头茶馆了吗,一个小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态度还如此淡定。
这样想着,江堂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急不缓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警告:“小姑娘,今天你即便把冠军侯搬出来,也是没用的。”
乔昭同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把茶盏随手一放。
江堂太阳穴跳了跳。
原本是盛怒的,可见了这小姑娘后,她越沉稳,他的盛怒反而被好奇心压下去了。
难道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小姑娘还真让他有几分欣赏。但是她今天敢打他女儿,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个教训!
乔昭终于开口,语气很是平静:“大都督,我在想,您如此给冠军侯面子,是为了什么?”
江堂一怔,而后面色阴沉道:“黎姑娘,你还小,这些事你不该问,也没有掺和的必要。”
“不,不,我并不是好奇,就只是分析这个事情。”乔昭不急不缓道。
江堂越发被挑起了好奇心,而后心中一惊。
他之前一直好奇冠军侯为何会对一个小修撰家的女儿另眼相待,而今倒是发现这小丫头的特别之处了。
先不说别的,这小丫头竟是个挑动人情绪的高手,这才眨眼的工夫,便让本来打算干脆利落替爱女出气的他因为好奇而生出听她讲话的耐心来。
他堂堂锦鳞卫指挥使,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带动着情绪走,然而他并不在意。
“说说看。”
“我想大都督给冠军侯面子,是为了以后让江大姑娘的路更好走吧。比如——”乔昭深深看江堂一眼,“比如您若是因为身体或其他原因从这个位置退下来,在江大姑娘遇到事时,冠军侯能有几分关照。”
“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江堂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会说出这种话来,眼中陡然爆发出凌厉的杀气。
他从这个位置退下来?
不错,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历朝历代都是天子心腹,如果新皇登基,把他换下来是必然的。不过当今天子正值壮年,等新皇登基的那一天还不知猴年马月,他交好冠军侯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然而,小姑娘那句“因为身体原因退下来”是什么意思?
江堂越想这句话越觉得心惊。
他近来渐渐把手中事务交给十三处理,众人都以为是为了培养准女婿,实际上,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却不足对外人道的原因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但这个原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
江堂坐直了身体,神情郑重起来:“黎姑娘,有话直说吧。”
乔昭笑笑:“我是觉得,大都督让谁照顾江大姑娘都不如自己照顾最好。所以,大都督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既然江堂最在意的是女儿,那她就用他最在意的东西来打动他。
这个时候,江堂已经完全不再把眼前的少女当寻常小姑娘看待,冷笑道:“如果黎姑娘只是提醒我这个,那我就没兴趣与你多说了。”
乔昭垂眸一笑,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荷包:“那么,丹毒呢?”
“你说什么?”江堂豁然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乔昭。
乔昭冷静如初,甚至都没站起来,半仰着头微笑道:“大都督了解丹毒吗?”
当今天子追求长生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召集天下有名的道士们在宫内炼丹已有二十年。那些世人眼中的灵丹妙药,却是有毒性的。
明康帝她没有机会见过,不得而知,锦鳞卫指挥使江堂在她还是乔昭的时候就偶然见过了。
那是在她的婚礼上,宫里忽然来传旨命邵明渊即刻出征,在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圣旨吸引去注意力时,她悄悄掀开喜帕一角,看到了接了圣旨随太监而去的邵明渊的背影。
当时满堂皆静,留下来说场面话打破沉默的便是锦鳞卫指挥使江堂。
那个时候的江堂已经丹毒在身,而今更是越发严重了。那次祖母替她讨公道,她本来是想凭着这个来化解的,结果因为邵明渊的插手而没用上。
“小丫头,你的胆子太大了!”江堂冷冷道。
每当宫里道长们炼出仙丹,皇上都会赏给他作为恩赐,这小丫头居然敢提什么丹毒?
乔昭丝毫不受影响,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三年。大都督体内丹毒不除,活不过三年!”
第286章 在所不惜
“住口!”江堂冷喝一声,逼人的目光仿佛能择人而噬。
乔昭依然面不改色坐着,甚至端起茶盏又喝了两口。
“小丫头,茶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乔昭把茶盏放下,往江堂面前推了推,侧头笑道:“大都督,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江堂忽然上身前倾,骇人气势笼罩着面前的小姑娘。
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乔昭抬眸,坦然对视。
良久后,江堂坐直了身体,缓缓开口道:“小丫头,我凭什么相信你?就连最好的御医都不会说出我体内丹毒不除活不过三年这样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乔昭笑笑:“最好的御医当然不会说。”
迎上江堂微带疑惑的目光,少女眨眨眼,忽然有了这个年纪的俏皮:“因为他们不敢呀。”
丹药害人,那些御医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当今天子笃信无疑,谁又会不知死活乱说呢?
江堂哑然。
对面的少女却又严肃起来:“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无法推断。”
“那些经验丰富的太医无法推断,你一个小姑娘就可以推断?”
“我可以。”
“为什么?”江堂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真能看出自己只能活三年吗?还是为了逃离现在的麻烦,信口开河?
若是后者,那他是不会因为对手年纪小就手下留情的。
“因为我是李神医的弟子。”
江堂听了乔昭的话扬了扬眉,忽然有些失望,淡淡道:“你不是。”
乔昭等着江堂往下说。
江堂笑笑:“小丫头,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锦鳞卫衙门。”
“我呢?”
“锦鳞卫指挥使。”
“小丫头既然没糊涂,那我就告诉你,早在你和我女儿上次发生矛盾后,你从小到大的经历我已经派人调查得清清楚楚。在你被拐卖之前,你根本没有和李神医有过任何接触。”江堂深深看了乔昭一眼,“小丫头,不要告诉我,你的医术是从南边往回走的路上跟着李神医学来的。若是医术如此简单就能学会,那这天下神医早就遍地走了。”
乔昭不动声色听江堂说完,才淡淡道:“李神医这次离京前,把记载着毕生所学的医书全都留给了我。”
江堂嗤笑:“李神医离京才多久,记载着毕生所学的医书恐怕连翻一遍都困难吧。”
“别人不是我,别人也不会跑到大都督面前来说这个。大都督总不会认为,我今天过来只是为了与令爱吵架的吧?”
“那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了与大都督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给您解丹毒的药丸,您想办法救乔公子出来。”
“乔公子?”
“对,前左佥都御史家的公子乔墨。”
“绝无可能!”江堂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如墨,“小丫头,你若嫌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可以成全你!”
乔昭不紧不慢道:“三年。”
江堂心里膈应极了,怒道:“小丫头莫要把我当傻子哄,你随口说个三年就是真的?如何证明?”
“大都督每天卯正时分是否会觉得心下三寸隐隐作痛,以至于气息不畅,无法正常作息?”
江堂一怔。
他以往习惯了卯时起来练功,而这个坚持了数十年的习惯却因为近来一旦活动起来就呼吸困难、心痛如绞而停止了。
这小丫头居然说准了?
江堂眼睛一眯,看着乔昭的眼神认真起来。
他可不认为一个小姑娘有机会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更何况他的这个症状都没对女儿说过,更遑论其他人了。
乔昭迎上江堂的目光,再道:“每日子正时分,大都督会双腿抽搐,延续大概一刻钟左右,医药无解。”
“你!”江堂再一次忍不住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乔昭,心中翻腾一片。
如果说每天清晨的练武因为停止容易被有心人得知,那么夜里的双腿抽搐如何能泄露出去?
这绝不可能!
如果连这样的事都能被外人得知,那他锦鳞卫指挥使的位置早就不必坐了!
江堂心中惊疑不定,久久不语,乔昭坦然道:“大都督何必想得太复杂,而不愿意去相信最简单的原因?”
“最简单的原因?”江堂喃喃道。
“对呀,最简单的原因,因为我懂医术,传承自李神医的医术。”说到这里,乔昭叹口气,“当然,要是大都督依然不信,还要我证明,那我就没办法了,只能等三年后。”
江堂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一拍桌子道:“小丫头,你倒是胆子肥!”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好,我姑且相信你。”
人都是怕死的,到了江堂这样的身份地位,尤其怕。
他还正当壮年,位高权重,连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这样的好日子只能再过三年,谁甘心?别说这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哪怕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都会仔细查证的。
乔昭弯唇一笑:“大都督愿意相信,那是对自己和家人负责任。”
江堂摇摇头。
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客气,典型蹬鼻子上脸。
江堂话锋一转:“不过你说要我救出乔墨,这个事情很难办。”
他说着,意味深长瞥了乔昭一眼:“至少,没有另一个办法好。”
“什么办法?”江堂话中深意没有让乔昭神情起变化,她顺着话头问道。
江堂忽然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在乔昭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抵到了她脖子上。
吹毛即断的匕首散发着丝丝寒气,拿着匕首的人比匕首还要阴冷,然而被匕首抵住脖子的少女却面不改色,平静看着江堂。
“大都督这是何意?”
江堂轻笑一声:“小丫头还是太单纯。我何必去做救乔公子出来那样的麻烦事,既然你有医术在手,那我有你在手不就够了吗?”
“大都督是要拿我的性命威胁我替您解毒?”乔昭平静问。
“有何不可?”江堂反问。
乔昭忽然往前一倾,江堂急忙把匕首往后缩,然而锋利的匕首已经划破肌肤。
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顿时血流出来。
第287章 她受伤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就像芳香柔美的栀子花才刚刚绽放了一半,颈间鲜血直往外冒,造成的冲击力格外大,就连见惯了这些的锦鳞卫指挥使江堂都觉得触目惊心。
“小丫头找死啊?”江堂把匕首往墙角一丢,怒容满面。
若不是他反应快,那把锋利的匕首就真的割断了这小姑娘的脖子,那她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固然不惧冠军侯,可冠军侯专门找他表明是站在这小丫头身后的,今天这丫头的尸身从锦鳞卫衙门抬出去,那他和冠军侯的梁子就结大了。
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谁愿意与冠军侯成为死敌?这完全不值得啊。
江堂越想越恼火,眼神狐疑打量着乔昭,心道:这丫头莫非早就不想活了,故意来这里给他挖坑的吧?
这丫头欲擒故纵?不,以他的敏锐自是能分辨出来,刚刚这丫头是抱着赴死的决心。
才十三四的小姑娘,居然对生死全然不惧,她这是要上天吧?
乔昭没有抬手按住颈间伤口,反而任由鲜血直流,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面色平静道:“大都督,我不想死,但也不惧死。”
她爱惜这条性命,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江堂明白她不畏死的决心。
她的医术,只能为她所用,而不是成为怀璧其罪的负累!
江堂脸色阴沉盯着乔昭,好一会儿,气势一缓,淡淡道:“赶紧包扎一下,你才多大,就要死要活的。”
不过是和他女儿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罢了,又背靠冠军侯当靠山,他又何必呢。
乔昭这才拿出手帕在颈间草草缠了一圈。
江堂重新落座,睃她一眼:“小丫头,你要知道,若是没有冠军侯,我是不介意从这里抬出去一具尸体的。”
乔昭笑笑。
她当然知道啊。
上一次与江诗冉起矛盾,她的医术与江堂的丹毒能保她与家人全身而退,因为小女孩之间的矛盾江堂没必要动用非常手段。
而这一次,想要江堂答应救出兄长,只有这两样是不够的,再借助邵明渊的势,三方因素缺一不可,才刚刚好。
说起来,她还是把邵明渊算了进来。
不过——
乔姑娘抿了抿唇,心中没啥愧疚。
大哥也是邵明渊的舅兄嘛,他当然该出一份力的。
“坐。”江堂指了指椅子。
乔昭坦然坐下来。
“你真不怕死?”
“大都督不是知道了么?”乔昭避而不答。
重获新生,她如何舍得死,不过有的时候怕死反而会死得更快些。
“据我所知,你与乔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为何会如此尽心救他?”
乔墨被打入天牢,冠军侯与寇尚书有所动作早在意料之中,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明确要他救出乔墨的会是一个小姑娘。
“李神医离京前,托我照顾乔公子,我答应了。”
“就因为这个?”江堂不可思议问,显然并不相信这样可笑的理由。
李神医托她照顾乔墨,她为了救乔墨就连死都不怕了?
“这样还不够吗?”乔昭反问。
对上少女平静的眉眼,江堂一时愣住了。
这样还不够吗?君子一诺,其实是足够的。
然而,这样的风骨他很难相信会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其实大都督何必在意我救乔公子的原因,咱们之间无非是公平交易罢了。您帮我救乔公子出来,我给您解毒丹。只要您需要,我会一直给。”
江堂的丹毒哪怕是清理干净了,以后还会再有的。
原因无他,当今天子会时不时赏赐……
这样一想,乔昭又有些同情江堂了。
哪怕明知那些丹药吃下去对身体不好,因为是皇上赐的,却不得不吃。
呃,对了,祖母曾跟她讲过,祖父以前还在京做官时也曾被皇上特殊关照过,然后祖父就直接不干了。
“要知道,救乔公子出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皇上喜怒不定,心思深沉,说不准哪句话就惹了皇上不满,被暗戳戳记下了。
他想救乔墨出来固然是可以办到的,但也要担一些风险。
乔昭抿唇笑笑:“替大都督延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她说完,伸出三根手指。
江堂嘴角一抽:“我知道了,三年!”
这丫头倒是吃准了他怕死了。
“那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大都督请说。”
江堂看着乔昭,一字一顿道:“我要解丹毒的药方。”
他堂堂锦鳞卫指挥使,怎么能在这种要命的事上受制于人?
乔昭痛快点头:“可以,等您救出乔公子之日,药方定然双手奉上。”
江堂点了点头,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样一想,他闺女在她手上屡屡吃亏也不奇怪了。
乔昭起身:“大都督,那我就告辞了。”
伤口好痛!
“小姑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请说。”
“你与冠军侯,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觉得是冠军侯对小姑娘有兴趣,起了心思逗弄着玩玩。现在知道了,这样的小姑娘除非郑重其事娶回家去,若真的抱着玩玩的心思,那就是玩火自焚呐。
乔昭被问住了。
她与冠军侯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我觉得我与冠军侯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冠军侯如何想的,大都督恐怕要去问他了。”
江堂摇摇头,与乔昭一同走出去。
“爹——”江诗冉迎上来。
江堂一看到女儿神情便软化下来:“冉冉,没和十三一起出去走走?屋里闷。”
江诗冉皱皱眉:“谁有心思出去呀。爹,您要怎么处置她?”
乔昭没有看江诗冉一眼,冲江堂欠身行礼道:“大都督,那我就先回去了,静候佳音。”
“好,黎姑娘慢走。”
江远朝猛然看向江堂,
义父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放过了黎姑娘?那么,黎姑娘私下里与义父谈了什么事?
他就说,黎姑娘的身上仿佛全是谜团,让人一旦注意到就很难再放开。
江远朝目光落在乔昭身上,而后眼神一紧。
她受伤了!
请看盗的读者学会沉默
开这个单张,实在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作者呢,其实也是个有着喜怒哀乐的人,特别作为全职写手,我固然真爱写作,但当然也想获得收入来养家糊口。作为一个平凡甚至平庸的写手,我不是曹雪芹先生那样的大家,甚至远远比不上很多大神们。因此,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写出完美无缺的书来。我自己的希望,就是写出轻松诙谐的故事博大家一笑,大家看的开心,愿意订阅就够了,甚至不敢奢求打赏。因为订阅是我应得的劳动收入,而打赏则是大家对我的厚爱,我没有这个自信和底气觉得理所当然能得到额外的收入,每一位读者的打赏,我都心存感激。
说远了,还是说回书这里。我相信任何作者写出任何一本书,读者都会找到问题,有些人觉得主人公这样做是好的,也有些人觉得这样做是坏的,批评的声音是不可避免的。但有些读者呢,会借着批评书中的人物,找到作者身上,比如作者是不是三观有问题?作者其实构建这个故事的能力很差,等等这类的问题。我想对亲爱的们说的是,作者也是人,也有情绪,看到这样的评论,绝对不会小宇宙爆发一下子有了曹雪芹先生那样的水平,更可能的情况是这一天都不想再码字了。所以批评可以,请不要上升到三观问题。还有觉得作者水平有限这个问题真的就不需要特意说了,因为作者有自知之明啊。
有趣的是,往往说的最多的呢,偏偏是看盗的一些读者。今天发这个单张,我已经能预料到会被骂,但还是不吐不快。如果是看盗文的,您可以不花钱,让作者付出的劳动得不到收入,但至少做到保持沉默可以吗?如果是现实中,没有人跑到别人店子里白拿走东西,用完觉得不如意,还跑回去说三道四的吧?
最后,感谢这些年一直支持我的老读者和新读者,是你们的鼓励支撑着我写下去,也是你们的厚爱让我尽力写得更好。资质有限,水平有限,我唯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并心存感激。
第288章 诘问
江堂瞥了江远朝一眼。
江远朝心中一凛,收回了视线。
“我派人送黎姑娘回府。”
“不用麻烦大都督了,我有车夫。”
江诗冉一看父亲居然就这么放乔昭走了,不由大急:“爹,您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她打了我,您忘了?”
“好了,冉冉,不要闹了。”
江诗冉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爹,您把打我的人就这么放走了,还说我胡闹?您,您也中邪了吧?好,你们都不教训她,那我自己动手!”
江诗冉说完扭身往外跑,江堂淡淡道:“十三,拦住冉冉。”
江远朝心中虽诧异,手上动作却很快,一把拦住了江诗冉。
江诗冉拼命挣扎:“放开,我今天要不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小贱人,我就出不了这口气!”
“住口!”江堂冷喝一声。
“爹,您凶我?您居然为了打您女儿的人凶我?她肯定是一只狐狸精,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您给蛊惑了——”
江堂脸一黑:“冉冉,你也不小了,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看来是他太娇惯女儿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荒唐话来。
知道女儿是个脾气倔的,江堂耐着性子解释道:“黎姑娘找我是有要紧事,冉冉你以后少和她打交道。”
“爹,找上门来的是她,打了我的也是她,您居然这么说?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要紧事,分明是您偏袒她!”
“冉冉,爹不是和你说笑!”江堂忽觉心口一窒,脸色瞬间煞白,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江诗冉骇了一跳:“爹,您怎么了?”
江远朝一把扶住江堂:“义父?”
江堂说不出话来,被江远朝扶着缓缓坐下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江诗冉伏在江堂膝前,已经落了泪:“爹,您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江堂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冉冉,你是爹唯一的女儿,你要记着,爹不会害你的。”
“嗯,女儿知道。”
“所以暂时放下与黎姑娘的矛盾,明白么?”
江诗冉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委屈点头:“知道了,我听您的。”
江堂露出欣慰的笑容:“冉冉,你先回去,我和你十三哥还有事要处理。”
“那好吧。”江诗冉觉得这一天简直窝火极了,偏偏父亲不舒服不能再顺着心意来,只得垂头丧气离开。
屋子里没了旁人,江堂看江远朝一眼,淡淡道:“十三,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远朝立刻单膝跪地:“是十三不好。”
“起来,快成家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
江远朝默默站起来。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请义父指教。”
“你对黎姑娘另眼相待,为什么?”他可不认为随便一个小姑娘能进到这里来。
江堂语气很平静,江远朝却心中一沉。
他虽不知义父为何放过了黎姑娘,但却知道,一旦黎姑娘让义父妥协的点没有了,那就是义父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江远朝面色坦然道:“回禀义父,十三是觉得黎姑娘具备的才能不符合她的出身经历,这才有些好奇。”
“没有别的原因?”
“当然没有。义父,十三是您救回来抚养长大的,您还信不过十三吗?”
江堂这才笑了笑:“我自是信得过你,不过义父也是男人,在有些事上不得不先提醒你,省得你将来犯错误。”
“义父请放心,十三绝不会的。”
“嗯,那你先回去吧,今天冉冉受了委屈,你多陪陪她。”
等江远朝一走,江堂把乔昭留下的白瓷瓶拿出来,从中倒出一枚药丸,盯着看了许久,喊一名站在门外的锦鳞卫进来,淡淡道:“把这个吃了。”
“是。”进来的那名锦鳞卫毫不犹豫把药丸吞了下去。
“什么感觉?”江堂问。
“呃,回禀大都督,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江堂也不说话,端起一杯茶慢慢喝。
约莫一刻钟后,锦鳞卫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江堂语气有些严厉。
莫非那丫头如此大胆,竟敢公然给他下毒?
锦鳞卫忍无可忍捂住肚子:“大都督,属下,属下想去茅厕——”
“去!”
又等了一会儿,锦鳞卫跑了回来,瞧着竟有几分神清气爽。
江堂沉默了一下,问:“什么感觉?”
锦鳞卫呆了呆。上茅厕的感觉也要和大都督汇报吗?
“什么感觉?”江堂不耐烦皱眉。
锦鳞卫不敢再犹豫,大声道:“很痛快,觉得身体都轻了,有种——”
“够了。”江堂摆摆手,“下去吧。”
室内只剩下江堂凝眉思索,锦鳞卫忙不迭跑了。
乔昭出来后,晨光迎上来。
“回府。”乔昭匆匆撂下一句话,快步往前走。
晨光觉得有些不对劲,忙追了上去:“三姑娘——”
话音未落,他便一眼看到了乔昭脖颈上缠绕的手帕,血迹若隐若现。
目光下移,晨光大惊:“三姑娘,您受伤了?是谁干的?我找他去!”
“别去,回府再说。”
“可是您——”
“我自己伤的,先回府!”乔昭的声音已经哑了。
脖颈上的伤口虽不深,可她不是铁打的人,也会疼的。
“好。”晨光咬咬牙,狠狠瞪了锦鳞卫的黑漆衙门一眼,跳上了马车,“三姑娘,您坐稳了。”
车厢里传来乔昭低低的回应声。
马车在宽阔的青石街道上疾驰起来。
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只剩下火辣辣的疼,乔昭从荷包里摸出药膏随便涂了一下,面色虽然越发苍白,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还好这一步没有走错,只要先把大哥救出来,其他的事都好说。
她闭目靠着车厢,忍不住想:她可不可以期待一下,大哥见了她给的东西,会放下一点戒心呢?
也许,他会试着相信她。
乔昭自嘲笑笑。
她选在大哥入狱的时候把那些东西给他看,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大哥应该会明白,把账册交出去又身陷囹圄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如果这样大哥依然不愿意相信,那么,她大概没有机会做回他的妹妹了。
马车猛然停下来,晨光在外面道:“三姑娘,到了。”
乔昭弯腰掀起车门帘,不由一愣。
第289章 出狱
“三姑娘,您能动吗,我扶您下车?”晨光赧然问。
三姑娘去锦鳞卫衙门没带着冰绿,现在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乔昭盯着冠军侯府的门匾默默无语。
“三姑娘?”晨光一脸困惑。
“晨光,我说的是回府。”
“是回府了啊。”晨光指指冠军侯府大门,理直气壮道,“您去了锦鳞卫衙门,将军他们一定担心着呢,还好咱们回来的还是挺快的。”
“回黎府。”乔昭重新坐回去。
“啊?”晨光傻了眼。
乔昭一手掀着车门帘,淡淡道:“晨光,你现在是我的车夫。”
“好吧。”晨光垂头丧气挥动着小马鞭,马车驶离了冠军侯府。
站在冠军侯府门口的亲卫飞奔进去禀告:“将军,刚刚晨光带着黎姑娘过来,不知为什么黎姑娘没有下马车,然后马车又走了。”
邵明渊想了想道:“你去黎府问一下晨光是怎么回事儿。”
“领命。”
亲卫往外走,又被邵明渊叫住:“不必去了,晨光应该会过来的,到时候让他进来回禀。”
黎姑娘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她去了锦鳞卫衙门,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会和他说一声。
不过——
邵明渊抬眸望了一眼侯府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
黎姑娘来了没有下车就离开,是因为什么呢?
脚步声响起,邵知进来,语气恭敬道:“将军,您找我?”
“谢武那边,有进展了吗?”
“目前还没有。”邵知有些惭愧。
“不急,谢武是多年前就埋下的钉子,想要追查清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吧,谢武那边的事你先暂时交给副手,腾出手来把寇尚书府毛氏毒害乔公子一事查一查,看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主使。”
如果还有幕后黑手存在,那这一方势力十有八九便是乔家大火的真凶。即便他不能立刻着手查嘉丰那边的事,从京城查起也是一样的。
“领命。”邵知抱拳。
邵明渊笑笑:“辛苦了。”
邵知立刻脸一热:“属下惭愧。”
“去吧。”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蝉鸣声越发聒噪,邵明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案上,发了一会儿呆。
马车总算在黎家西府的侧门停下来,乔昭下了马车,交代晨光:“晨光,你去一趟冠军侯府,就说那件事应该成了,让邵将军不要着急,安心等等就是。”
“呃,好。”
“另外,我受伤的事,不要和邵将军提。”
见晨光点头,乔昭匆匆赶回了屋子。
晨光赶忙返回冠军侯府,才走到门口,一名亲卫就跑过来:“晨光,快进来,将军大人一直等着你呢。”
“呃。”晨光赶忙跑进去,“将军,让您久等了。”
“黎姑娘去了锦鳞卫衙门是什么情况?”
“黎姑娘说事情成了,让您安心就是。”
听到晨光这么说,邵明渊居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反而有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下,问:“黎姑娘还有什么事?”
若没有什么异常,黎姑娘不会来了又走,连他的面都不见。
晨光耳边响起乔昭的叮嘱:我受伤的事,不要和邵将军提。
三姑娘就爱开玩笑,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不跟将军大人提!
“将军,三姑娘受伤了。”
“受伤?”邵明渊面色一沉,“你跟着黎姑娘去,是去睡觉的吗?”
晨光一脸委屈:“将军,三姑娘后来有事情与江堂单独谈,没让属下跟着进去啊。”
“狡辩!”
晨光猛然挺直了身体:“属下狡辩,属下该死!”
邵明渊淡淡瞥他一眼:“下次再护不住黎姑娘,军法处置!”
“是!”晨光大声应道。
“说吧,是谁伤了黎姑娘?”
晨光挠挠头:“黎姑娘说是她自己弄伤的。”
自己弄伤?
邵明渊略一琢磨,便大概猜到了当时的情景,心中不由一叹。
黎姑娘如此,倒是让他们这些大男人无地自容了。
“黎姑娘伤到了哪儿?”
晨光鼓起勇气道:“脖子。”
邵明渊沉默了片刻,吩咐亲卫去取两箱子银元宝交给晨光带回去:“诊金。”
黎姑娘手中不缺好药,好像缺银子。
晨光回到黎府,喜滋滋把两箱子银元宝交给冰绿:“将军给三姑娘的礼物。”
入手一沉,冰绿险些栽到地上去。
晨光忙把箱子接住。
“这么重!算了,你抱着跟我来吧。”冰绿丢给晨光一个白眼,扭身走了。
晨光见到乔昭有些心虚,忙把两个箱子放到一旁的桌案上:“三姑娘,将军让我给您带礼物过来。”
说诊金多俗啊,将军真是不会哄女孩子。
乔昭示意冰绿打开。
冰绿伸手打开箱子,不由一声惊叫。
乔昭看过去,就见红绸底的箱子里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元宝,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这银元宝的大小规格,看着很眼熟啊。乔姑娘默默想。
“这是邵将军送我的礼物?”乔昭面色微沉,脖子上的伤口让她声音微哑。
晨光眨眨眼。
黎姑娘好像有些不高兴。
“诊金?”小车夫迟疑着换了个说法。
乔昭脸色更沉。
小车夫都快哭了:“要不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差事真是没法干了!
“你跟邵将军说我受伤了吧?”乔昭淡淡问。
晨光险些给跪了:“三姑娘我错了,将军大人很关心您,一问起来我就没忍住给说了。”
“算了,说就说了。”乔昭揉了揉太阳穴。
她要真跟晨光计较,早就气死了,那人就不能给她派个靠谱的车夫吗?
她不想让邵明渊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让大哥知道。不过想想,邵明渊应该不会刻意对大哥提起的。
见乔昭没计较,晨光忙溜了,冰绿指着两箱子银元宝问:“姑娘,这个怎么办啊?”
“当然是收起来了。”乔姑娘一脸淡定道。
江堂的动作远比想象的还要快,不出两日天牢的牢门便打开,乔墨被放了出来。
邵明渊亲自来接他。
外面阳光明媚,与阴暗湿冷的大牢里是两个世界。
乔墨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他以为会出现的那个身影,不由一阵失落。
第290章 过河拆桥?
“舅兄,上车吧。”邵明渊伸手去扶乔墨。
乔墨收回目光坐上马车,一路回到冠军侯府中,终于忍不住问:“黎姑娘知道我出来了么?”
邵明渊有些惊讶,敏锐察觉乔墨对黎姑娘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他没有隐瞒:“其实舅兄能这么快出来,是黎姑娘的功劳。”
“嗯?”
“黎姑娘去找了江堂。”
乔墨脸色立刻变了:“锦鳞卫指挥使?”
邵明渊点头:“嗯。”
“江堂为何会答应她?”乔墨脸色愈发难看。
“黎姑娘说和江堂做了一个公平交易,具体是什么,我没有问。”
“侯爷为何不问?她一个小姑娘,能和锦鳞卫指挥使做什么公平交易?”乔墨苦笑。
邵明渊笑笑:“黎姑娘没说,我就没问,不过我相信黎姑娘不是逞强的人。”
乔墨沉默了一会儿,道:“侯爷,我想见见黎姑娘。”
“舅兄今天出来,我派人去告诉黎姑娘了,不过黎姑娘说有事,暂时过不来。”
乔墨闭了闭眼。
几日的牢狱生活让他身心俱疲,可是一想到荷包里那些东西,他就恨不得立刻见到那个女孩子,找她问个清楚。
她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不见他吧?
想到这一点,素来能沉得住气的乔公子竟觉得片刻等不得了。
“舅兄放心,今天黎姑娘会过来的。”
乔墨睁开眼。
邵明渊老实交代道:“黎姑娘以后每天都会过来帮我施针,所以她事情处理完的话,一定会过来的。”
“那就好。”乔墨盯着邵明渊看了一会儿,神情颇为复杂。
邵明渊被看得莫名所以,劝道:“舅兄先去沐浴更衣吧,稍后吃些东西便好好休息,等黎姑娘一来我立刻通知你。”
“好。”乔墨点点头,一颗煎熬了两日的心这才稍微缓解几分。
乔昭这时候正被江堂请进了锦鳞卫衙门里喝茶。
待客的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乔昭喝了一口便觉芳香四溢,放下茶盏笑道:“真是好茶。”
“特供的茶,一年只有不到十斤。”江堂笑眯眯道,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那我真是有口福了,多谢大都督。”
寒暄过后,江堂直接进了话题:“乔公子已经出狱,黎姑娘该兑现承诺了吧?”
那让下属试过毒的药丸他吃了,足足在茅厕蹲了大半天,然而出来后就神清气爽,到了夜里居然没再抽搐,早上的心悸症状也缓解了不少。
如果说最开始他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到现在对那张药方已经是势在必得。
乔昭从袖口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笺推过去。
江堂抽出里面的纸张,匆匆扫了一眼。
纸张上写着入药的各种药材,甚至连制药的步骤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张很有诚意的药方。
江堂对面前少女的感观更加复杂,收好信笺道:“回头我会让大夫试着制药,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还请黎姑娘不吝赐教。”
“这是自然。”乔昭应得痛快。
江堂见她眉眼平静,不知道她是胸有成竹还是无知者无畏,试探笑道:“黎姑娘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事后找你麻烦?”
一旦药方在手,能顺利制出克制丹毒的药方来,她还有什么凭借?
听江堂这么问,乔昭面不改色道:“我听闻,当朝天师已经换了三个。”
明康帝信奉道教,追求长生,自然是把天下有名的道士聚在宫里替他炼长生丹,这些道士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天子亲封的天师了。
不过天子喜恶难以捉摸,今日的天师,明日亦可能成为阶下囚,甚至丢了性命。
江堂一时不解乔昭为何会提到这个,不动声色笑道:“不错,是换过三个天师了,那又如何?”
乔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起来便如寻常的十三四岁少女一般无邪,笑盈盈道:“难道大都督不知道,天师不是一家呀,各家炼丹手法与用料都是不一样的。”
江堂立刻收起了笑意。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听明白了。
道家亦分许多派系,炼丹手法与用料不同,练出的灵丹就不同,显而易见,形成的丹毒也是不同的。
这小姑娘是在提醒他,假若他现在得到药方便过河拆桥,那么等皇上再任用新的天师后,这张解毒药方就成废纸一张了。
江堂目不转睛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这么说,他堂堂的锦鳞卫指挥使,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一个小丫头了?
乔昭坦然与之对视。
那又怎么样?有本事杀了她呀。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受制于人,不是杀人或者过河拆桥就能解除的。
江堂最后收回视线,叹了口气:“黎姑娘,以后你可要保重才好。”
乔昭笑笑:“还望大都督多多关照。”
她放下茶盏:“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谢过大都督的好茶。”
江堂看着从容淡定的少女,好笑又无奈。
他活了这么多年,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现在居然拿一个小丫头没有办法了。
若是能把这小丫头收为己用——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江堂吩咐一旁的锦鳞卫道:“叫十一过来。”
不多时进来一名气质冰冷的英俊男子:“大都督。”
“送黎姑娘回府。”江堂吩咐道。
“是。”江十一来到乔昭面前,“黎姑娘请。”
乔昭站起来:“不用麻烦了。”
“黎姑娘是我的贵客,派人送送是应该的,请不要推辞了。”江堂给江十一使了个眼色。
乔昭见此没有再推让,冲江堂欠身一礼,抬脚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江十一悄无声息返了回来。
江堂讶然:“这么快?”
江十一同样讶然:“送到门口马车上——”还需要多久吗?
江堂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谁让你送到门口!”
见江十一依然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模样,江堂一阵心塞,摆摆手道:“下去吧!”
难怪冉冉从小对十三情根深种,对相貌明明更出众的十一却视而不见,就这木头性子谁待见啊!
锦鳞卫衙门外。
“三姑娘,回黎府还是回咱们将军府啊?”晨光握着缰绳问。
第291章 近乡情怯
乔昭按了按眉心。
什么叫咱们将军府?罢了,她不和一个小车夫计较。
“去将军府。”乔昭放下了车帘,靠着车壁心情复杂。
这个时候,大哥应该已经到了冠军侯府了吧,他可否想到她?
外面天气燥热,车内乔昭的心情也多了几分浮躁,全然没有了在锦鳞卫衙门中面对令文武百官忌惮的头号人物的坦然自若。
乔昭想,她不怕刀山火海,只怕近乡情怯。
就在这样矛盾又复杂的情绪中,马车停下来,晨光在外面喊:“三姑娘,到了。”
马车里一时没有动静。
晨光有些纳闷,又不便掀开帘子瞧,只得又喊了一声:“三姑娘,将军府到了。”
里面这才传来淡淡的声音:“知道了。”
因着先去了一趟锦鳞卫衙门,今天依然没带着冰绿,乔昭掀开车门帘,弯腰下了马车,立在冠军侯府门前停了一下。
近卫蹬蹬蹬跑过来,满脸笑容:“黎姑娘来了,快进去,我们将军一直在等您呢。”
乔昭暗暗吸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这才抬脚往内走去,才走到正院里,便看到邵明渊站在合欢树下垂手而立,脚步不由一顿。
邵明渊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边迎上来边笑道:“黎姑娘来了。”
“邵将军。”乔昭打过招呼,想问一问乔墨在哪里,话到了嘴边却没问出来。
她不知道见到兄长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重生以来,她赌过无数次人心,每一次都是不得不赌,可只有这一次她太怕输。
“黎姑娘,我舅兄已经回来了。”
“呃。”乔昭木木点头,手不自觉握拳。
邵明渊目光轻轻扫过,不由疑惑:黎姑娘在紧张什么?
“我舅兄一直在等着见你,我派人去喊他。”
“不要——”乔昭脱口而出,迎上邵明渊微讶的眼神,勉强笑笑,“我先给邵将军施针。”
对,还是应该先给邵明渊施针,不然等见了大哥后无论结果如何,她恐怕都静不下心来了。
“施针不急,黎姑娘还是先见我舅兄吧,他一直等着呢。”
乔昭脸一沉:“施针不能耽误,邵将军要听医者安排。”
“呃,那好吧。”
二人进了屋。
没等乔昭吩咐,邵明渊很自觉脱下外衣躺好:“黎姑娘,可以开始了。”
乔昭却盯着邵明渊上身好一会儿没吭声。
邵明渊轻咳一声,指着缠在腰腹上的绷带解释道:“练功时不小心伤到了……”
乔昭嘴角抽了抽。
练什么功能伤到小腹,还把整个腰腹都缠了起来?这人是傻呢,还是当她傻?
“是么?”乔昭一抬手,邵明渊下意识伸手护住小腹。
乔姑娘凉凉瞥他一眼,面无表情把手中银针刺入他心口四周。
她已经摸过了,硬邦邦很硌手,当她稀罕啊。
施完了针,乔昭看也没看邵明渊一眼,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里,侧过身坐着望着窗外出神。
邵明渊忍不住打量了近在咫尺的少女一眼。
他确定,她今天有些不对劲,和以前冷静自信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因为与江堂的交易?
这个念头才起,就被邵明渊否定,而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应该是因为舅兄。
可是想到这一点,邵明渊又困惑了:黎姑娘对舅兄的另眼相待,真的只是因为李神医的嘱托吗?
邵明渊视线落在乔昭的脖颈上,却发现她的衣裳是高领的,把修长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黎姑娘,你的伤怎么样了?”
望着窗外的少女一动不动。
邵明渊只得再问一句:“黎姑娘?”
乔昭这才如梦初醒:“邵将军叫我?”
“黎姑娘的伤好些了么?”
乔昭笑笑:“没什么大碍了,其实就是碰破了点皮。”
邵明渊皱眉:“江堂威胁你?”
见邵明渊语气郑重,乔昭不愿他和江堂关系闹僵,便笑道:“应该是我威胁他才对,邵将军不必担心我,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只除了与兄长相认这件事上。
她发现,无论是什么时候向兄长挑明身份,她都是没有把握的。
因为太在乎,所以输不起。
邵明渊一时有些失神。
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这样一句话从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来,并且她也确实做到了,很难不让人刮目相看。
短短接触的这些日子,他见过她从容自若解决问题的样子,见过她一本正经教训他的样子,也见过她明明有些小小的无理取闹却无法让人讨厌的样子。
他想,和这样一个女孩子朝夕相处半年,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二人各有心事,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室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后,乔昭伸出手来把银针一一取出,站起来道:“我去见乔大哥。”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她只能去面对,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邵明渊把外衣穿好,翻身下地:“我叫人请舅兄过来。”
“不用了,乔大哥在牢里没有休息好,应该挺疲惫了,我过去就好。邵将军派个人给我带路吧。”
“我带黎姑娘过去。”邵明渊利落把素白水波腰带扣好。
乔昭视线忍不住滑过去。
里面缠着绷带,外面缠着腰带,不热么?
邵明渊放在腰间的手一顿,脸莫名就热了热。
他今天已经缠了绷带,什么都没有露出来,黎姑娘为什么还要看那里?
“黎姑娘,走吧。”年轻的将军撂下这句话,迈开大长腿就往外走,走出房门快到月亮门时才发现身边没人,转头一看,少女正提着裙摆往这边小跑着。
乔昭总算赶上来,忍不住嗔道:“邵将军很会带路啊。”
她要是跑得再慢点儿,只能请别人带路了!
邵明渊尴尬笑笑:“黎姑娘走前面吧。”
他有什么办法,黎姑娘一看那里,他就只剩下紧张了。
乔墨的院子里,乔晚正挽着他说话:“大哥,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侯爷没有告诉你吗?”乔墨不知道邵明渊怎么跟幼妹说的,一句反问把幼妹套了进去。
果然小姑娘不打自招道:“说京城来了位神医,你去求医了。”
第292章 兄妹相认
“是呀,大哥去求医了。”
乔晚打量着乔墨的左脸,小心翼翼道:“可是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呀。”
“是么?”乔墨颇为伤感地问。
小姑娘一看哥哥难过了,忙捂着嘴摇摇头:“大哥,是我看错了,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乔墨伸出手在乔晚头上揉了揉:“真的?”
乔昭随着邵明渊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院落里亭亭如盖的树下,白衣男子温柔抚摸着素衣女童的头顶,眼中是满满的疼爱,素衣女童仰头看着兄长,同样是满满的依恋。
乔昭脚步顿了一下。
邵明渊不由看她一眼,而后开口道:“舅兄,黎姑娘来了。”
乔墨嘴角笑意一僵。
乔晚立刻扭了头,一看是邵明渊忙跑过去,拉着他衣袖喊道:“姐夫。”
邵明渊笑着拍拍她:“看到大哥高兴了?”
“高兴。”乔晚点头,而后一扫站在邵明渊身侧的乔昭,不情不愿打招呼,“黎姐姐。”
这人怎么又来了,一看到她来,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乔妹妹。”乔昭冲乔晚温和笑笑,低头问她,“收到小马驹了吗?”
乔晚扬扬下巴:“很快就会收到了,姐夫答应的事从不会变的。”
乔昭不敢去看乔墨此刻的表情,紧张之下便拉着乔晚说话:“看来有个姐夫还是挺好的。”
“那是当然。”乔晚说完,露出警惕的神色。
她就说黎姑娘想打姐夫的主意呢,肯定是见姐夫对她好,眼红了。
小姑娘宣誓主权般拉住了邵明渊的手。
乔昭心里虽有些不好受,自是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便笑了笑。
“黎姑娘——”
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乔昭立刻浑身一僵,久久没有转头。
乔墨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亦没有再开口。
乔晚年纪虽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乔墨,又看看乔昭,最后摇晃着邵明渊的手问:“姐夫,大哥和黎姐姐怎么了?”
“呃——”邵明渊张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他也想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二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古怪呢?
邵明渊干脆半蹲下来:“晚晚,姐夫带你去挑一匹小马驹,好不好?”
乔晚眼睛一亮:“好呀。”
邵明渊站起来,对乔墨道:“舅兄,我先带晚晚出去了,你和黎姑娘有事的话,慢慢聊。”
乔墨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头。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了乔昭与乔墨二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乔昭牵唇笑了笑:“乔大哥——”
“你随我来。”乔墨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他原就身体不好,此时背影看起来单薄消瘦,落在乔昭眼里,心中一阵刺痛。
曾经的兄长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何曾有过这般落魄的样子。
她抬脚默默跟上去。
乔墨在一处开阔地方停下来,这样的地方谈话反而更安全,不怕被有心人躲在暗处听了去。
乔昭立在乔墨身后。
乔墨缓缓转过身,伸出手来,手中正是乔昭前去大牢时交给他的那个荷包。
乔昭抿了抿唇,终于等到乔墨开口。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黎姑娘可否给我解释一下。”
乔墨的语气很平静,令乔昭完全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然而乔昭已经没有了退路,开口道:“这句话,是我名字的由来。”
“不知黎姑娘的名字是哪位长辈起的?”
“祖父。因为祖父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乔昭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乔墨深深看着她:“那么阿初呢?”
乔昭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祖母。因为祖母与祖父打趣,偏说我的‘昭’该作‘日月昭昭’来解释,为我取小名阿初。”
“黎姑娘,绿色的药丸很苦。”乔墨慢慢道。
乔昭眼眶发酸,却强撑着没有落泪,反而露出顽皮的笑容,一字一顿道:“乔大哥运气实在不好,绿色放了黄连的。”
话音落,乔墨不由上前半步,目不转睛望着乔昭。
乔昭心中紧张到极点。
大哥和她一样记性好,他们兄妹十多年前的这段对话大哥一定不会忘的。
如果这样大哥依然不相信,那她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见乔墨迟迟不语,乔昭干脆心一横,主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把药丸做成了虹霓的颜色,还以为乔大哥不敢吃的。”
乔墨定定望着她,终于把轻如呢喃的声音送到了乔昭耳畔:“别人不敢吃,大哥敢吃,只要是妹妹做的。”
乔昭心头一震,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大哥?”
乔墨张开手:“昭昭。”
这一刻,所有的忐忑、痛苦、折磨全都找到了宣泄口,乔昭投入乔墨怀里,狠狠抱住他,放声痛哭。
乔墨环拥着乔昭,仿佛小心翼翼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任由她哭个痛快。
“大哥,我以为你还是会不相信我——”
“傻丫头,你个傻丫头。”乔墨一遍一遍轻抚着乔昭的秀发,语无伦次。
大妹失控痛哭,而他又何尝不是心乱如麻。
他有太多话想问她,又有太多话想告诉她,可他现在除了叫她“傻丫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兄妹二人相拥良久,乔昭才赧然挣开乔墨的怀抱,见他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不由想起了先前那些冷言冷语,委屈道:“大哥还不如李爷爷细心,李爷爷早就认出我了。”
她知道不该埋怨的,可是偏偏忍不住,谁让他是哥哥呢。
“是大哥笨,现在才把妹妹认出来。”乔墨此刻只有满心欢喜,哪里还在意这点小小的埋怨。
兄妹二人目不转睛看着对方,最后一起傻笑起来。
良久后,二人一同开口。
“家里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妹妹如何成为这样的?”
二人一怔,而后又是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乔昭只觉自重生以来从没这么欢喜过,忍不住笑了:“那还是我先说吧。”
她把被邵明渊射杀后再睁开眼成为小姑娘黎昭以后的事情对乔墨娓娓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终于讲完,乔墨情不自禁抬手轻抚她的发:“还好老天有眼——”
远处传来女童的惊呼声:“大哥!”
第293章 黎昭才不喜欢他
兄妹二人一同望去,就见乔晚提着裙摆飞快跑来。
转眼间乔晚就跑到了近前,挡在乔墨身前,气鼓鼓瞪着乔昭:“你干什么?”
她怎么能这么厚脸皮,与大哥坐得这么近!大哥还摸她的头!
小姑娘越想越恼火,瞪着乔昭的眼神越发不善。
乔昭终于与兄长相认,心情大好,对庶妹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嫉妒早就烟消云散了,抬手戳戳庶妹脸颊道:“小丫头总爱生气的话,会越长越丑的哦。”
乔晚愣了愣,而后恼道:“骗人!”
“我可没有骗人,难道你姐夫没有告诉过你,我可是大夫。”
乔晚转过头,却发现邵明渊依然站在远处没有动,提着裙摆又跑回去,仰着头问:“姐夫,黎姐姐是大夫吗?”
“是的。”邵明渊压下刚刚看到那一幕情景的震惊,不动声色回道。
“她,她还那么小,怎么是大夫呢?”乔晚一脸不信。
邵明渊耐心道:“黎姑娘确实是大夫,她还曾把一个痴傻之人治好了。”
乔晚心中一惊:“那爱生气真的会越长越丑吗?”
邵明渊忍不住遥遥瞥了乔昭一眼,而后低头对乔晚道:“这个要问大夫呢,姐夫也不知道。”
小姑娘咬着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生气。姐夫你刚刚看到没,黎姐姐和我大哥好亲近,连梓墨表姐都没和大哥这么亲近过呢,她凭什么这样呀?”
邵明渊眸光微闪。
都说小孩子的直觉是最敏锐的,那他刚才确实没有看错,黎姑娘与舅兄之间确实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分明前几日舅兄对黎姑娘还满心戒备,甚至不惜用言语刺伤了她。
邵明渊心中疑惑,领着乔晚走过去。
乔昭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忍不住嗔了邵明渊一眼。
他不是带着晚晚去挑小马驹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才对大哥讲完自己的经历,还没找大哥解惑呢。
邵明渊被乔昭瞪得莫名其妙,心中又早早打定主意一定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便干脆不看她,直接对乔墨道:“给晚晚挑了一头小马驹,我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就吩咐厨房准备饭菜,等会儿送到这里来,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
乔昭与乔墨这才惊觉二人谈话居然过去了这么久,已经将近晌午了。
“好,有劳侯爷了。”乔墨说着这话,视线却忍不住落在乔昭身上。
失而复得,此刻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的大妹还活着。
“黎姐姐也要和我们吃团圆饭吗?”乔晚嘟着嘴问。
羞不羞,他们一家吃团圆饭,还赖着不走!
“当然。”乔墨淡淡开口。
“大哥!”乔晚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乔墨摸摸乔晚的头:“晚晚,你以后要叫黎姑娘姐姐。”
乔昭猛然看向乔墨,而后不由自主看了邵明渊一眼。
大哥难道要当着邵明渊的面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她想阻止,又不便直言,只得悄悄伸出脚踢了乔墨一下。
邵明渊默默看向别处。
虽然不知道黎姑娘为何与舅兄突然亲昵起来,但要是让黎姑娘发现他看到她踢人,那就有些尴尬了。
“为什么叫黎姑娘姐姐?”乔晚咬唇问。
乔墨轻笑一声,眉眼间尽是温柔之色:“因为大哥认了黎姑娘当义妹啊,所以以后她就是你的姐姐了。”
听乔墨这么一说,乔昭悄悄松了口气。
她能与李爷爷还有兄长相认已是幸运至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庶妹年纪尚幼,就更不可能让她知晓了。
至于邵明渊——
她心中一叹。
让他知道了,他又凭什么相信呢?
她与大哥尚有共同的成长经历,她与邵明渊之间有什么?
她甚至在是他妻子的时候,与他之间就一无所有,唯一的一次相见,便是一生一死的结局。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相信了,也只会让她更尴尬而已。
邵明渊可没爱过乔昭,以前他们之间有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别无选择成为了夫妻,而今都是自由身,知道她是乔昭后,邵明渊该怎么办呢?
为了这样荒唐的理由娶她?咳咳,她其实也不愿意啊。
而若是依然当对方为陌生人,那也只是徒增尴尬而已。
所以,这个样子就好了。她做她的黎昭,他当他的冠军侯,等替他祛除了寒毒,便各安其位,各得其所。
“我姐姐?”乔晚咬着唇后退了一步,目光直直瞪着乔昭。
“晚晚,怎么不叫人?”
乔晚拼命摇头,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大哥,你变了。”
“大哥怎么变了?”乔墨收起了笑意。
“你忘了大姐吗?大姐是天下最棒的姐姐,我才不要别人取代她的位置!”乔晚还从没与长兄顶过嘴,说完这话又是恐慌又是伤心,捂着脸扭身跑了。
“舅兄——”
乔墨笑笑:“小孩子脾气大,过去就好了。”
邵明渊站起身来:“我去带晚晚回来吧。”
等邵明渊走出院门,乔墨收回视线看着乔昭,意味深长道:“冠军侯是个好脾气的人,和传闻中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一点不一样。”
这些日子的相处,乔昭自然也明白邵明渊是个什么样的人,笑道:“战场上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与平时自然是不同的。”
“铁骨柔情。”乔墨沉默片刻,忽然吐出这四个字来。
乔昭一怔。
乔墨目不转睛看着她,眼底是打趣的笑意:“所以妹妹究竟是怎么想的?”
乔昭莫名脸一红,嗔道:“大哥,莫要拿我开玩笑。”
“大哥没有开玩笑,大哥是很认真问你。”
“什么都没想。在大哥面前我是乔昭,在他面前我只是黎昭。”
“可他要是喜欢的是黎昭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乔昭几乎不假思索就顺口答道:“那就让他去死吧,黎昭才不喜欢他!”
话音落,乔墨已经轻笑起来:“是,黎昭才不喜欢他。”
“大哥!”乔昭脸一热,忙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问起家中大火的事来。
第294章 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乔墨自是把在牢狱中对邵明渊所说的话对乔昭讲了一遍。
当乔昭听到乔墨说起家中亲人很可能在大火前就已经遇害时,险些咬碎了银牙。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乔墨开口:“皇上压下了那本账册不打算动邢舞阳,刑部侍郎黎光砚前往嘉丰带回来大火是一场意外的结果。我在狱中时已经托付冠军侯调查大火一事,不过这其中困难定然重重——”
“无论多困难,也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我们的父母亲人白死了。”乔昭面色严肃道。
乔墨轻叹一声:“君心难测,大哥走了一步错棋,而今虽然出狱,锦鳞卫却已经暗中交代下来,上边禁止我在京中随意走动。”
说到这里,乔墨自嘲一笑:“连自由身都失去了,又谈何探查真相呢?”
乔昭伸手按住乔墨的手,宽慰道:“大哥放心,还有我。”
乔墨清楚大妹比许多男儿还要强得多,他不愿说什么“你是女孩子,不要掺和进来”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因为他知道,大妹本来就不是菟丝花那样的女孩子,这样的家仇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可是,想到这样的重担将来压在妹妹身上,他心中苦涩至极。
“大哥,你把父亲生前走得近的有哪些人都告诉我,如果有机会,我要去一趟嘉丰。”
“回嘉丰?”乔墨面色微变。
乔昭却一脸平静:“京城这边粉饰太平,想要查清大火幕后真凶,拿到确凿的证据,嘉丰非去不可。”
“昭昭,你现在还不到十四岁,又如何能孤身前往嘉丰?”
乔昭笑笑:“大哥放心,我不是莽撞的人,会耐心等待机会的。家中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很多线索早就断了。刑部侍郎黎光砚又去调查了一遍,倘若他立场中立,能够查到的情况已经查到了,倘若他心怀叵测,那么该破坏的证据已经破坏了。我要去查的,本来就是更深入而暂时无人察觉的情况,所以反而不急于一时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乔墨只说了一句话:“我绝不同意你一个人去嘉丰。”
“大哥——”
“喊大哥也没用。大哥已经失去了你一次,难道要我再失去一次吗?昭昭,你要明白,你和晚晚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我身为长兄,不能查清真相替父母亲人伸冤已是生不如死,若任由你一人涉险,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乔昭忙保证道:“我不会一个人去的,假若有朝一日去嘉丰,一定会和可靠的人去,这样总行了吧?”
乔墨无奈点头,这才把近两三年来嘉丰乔家的情况讲给乔昭听。
邵明渊走过月亮门,就见到乔晚站在一株栀子花树下,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边的青草。
他摇头笑笑走过去,喊道:“晚晚。”
乔昭抬头见是邵明渊,有些失望不是大哥来找她,不过姐夫她也是很喜欢的,便甜甜喊了一声:“姐夫。”
邵明渊走过来,揉了揉乔晚的头:“肚子饿了吧?跟姐夫一起回去吃饭吧。”
“我不吃。”
“怎么?”
“我不想和黎姑娘一起吃饭。”
“这又是为什么呢?”邵明渊半蹲下来,与乔晚平视。
乔晚嘴一噘:“谁让大哥认她当义妹的,我不喜欢。”
“晚晚,你不是跟姐夫说过,你大哥是天下最优秀的男子。”
乔晚点点头,想了想补充道:“姐夫也是的。”
邵明渊笑笑:“既然如此,那晚晚为何不相信你大哥的眼光呢?”
这话把小姑娘问住了。
她低头轻轻踢了一下青草,小声道:“我不想她取代姐姐的位置。”
“晚晚还说过,你姐姐是天下最优秀的女子,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别人取代呢?更何况,你要明白,无论是什么人,优秀与否,在亲人心里都是无法被取代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一亮。
“真的。”年轻的将军肯定地回答。
“那黎姑娘也不会取代姐姐在姐夫心中的位置吗?”
邵明渊被问得一愣,短暂沉默了一下才道:“不会。”
她们的位置,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乔昭于他,是妻子、是责任、是愧疚,是一生无法偿还弥补的遗憾。
而黎姑娘——
邵明渊自嘲笑笑。
黎姑娘只是让他知道了,他也是个人,不是个木头,他也会为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怦然心动。
听了邵明渊的回答,乔晚这才笑起来:“那好吧,我听姐夫和大哥的,就叫她姐姐好了。”
邵明渊暗暗松了口气。
孩子太难哄了。
乔晚眼珠转了转:“那大哥认了黎姐姐当义妹,黎姐姐岂不是也要和姐夫叫姐夫了?”
向来冷静的某人在这一刻表情格外复杂,傻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一声道:“没有的事,快走吧,你大哥他们该等急了。”
邵明渊领着乔晚回来时,乔昭与乔墨有关乔家大火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二人神情平静,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沉重。
“大哥。”乔晚来到乔墨身边,怯怯喊了一句。
乔墨好笑又无奈,问:“不胡闹了?”
乔晚红着脸看乔昭一眼,轻声喊道:“姐姐。”
她才不在乎黎姑娘,但她不想让大哥不高兴。
乔昭毫不客气揉揉乔晚的头:“没有准备见面礼,等下次姐姐给你补上。”
乔晚:“……”
讨厌,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啊!
四人围坐在一起吃过饭,乔昭提出告辞。
乔墨开口道:“侯爷替我送送昭昭吧,我毕竟不方便。”
对乔墨的话,邵明渊自然没有异议,起身送乔昭出去。
“舅兄的事,真的多谢黎姑娘了。”
“我已经认乔大哥为义兄,他的事自然责无旁贷。”乔昭一脸认真道。
邵明渊嘴角动了动。
黎姑娘明明是救舅兄在前,认舅兄为义兄在后——
然而他不敢揭穿。
“对了,邵将军,明天我会晚些才能过来。”
邵明渊脚步一顿。
乔昭解释道:“明天是我去疏影庵的日子。”
“黎姑娘还是每隔七日去一次疏影庵?”
“对。”乔昭说完,默默往前走。
邵明渊走在她身侧,凝视着少女恬静的侧颜。
乔昭若有所感,侧头看他:“邵将军有事?”
第295章 难眠
邵明渊沉默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派人去调查黎姑娘从小到大的情况,虽还没有具体的情报,下属初步调查的结论却让人很费解,人们口中的那位黎姑娘与眼前的黎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下属甚至还得到了黎姑娘去年用来练字的一叠纸张,那上面的字迹……
邵明渊想起第一眼看到那些字的感觉,心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若说黎姑娘前些年一直在藏拙,藏成这样她是怎么做到的?况且,这样的藏拙有什么必要?
据他侧面的了解,黎家西府虽一直被东府压着一头,但当家的邓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即便是对不受宠爱的孙女也不会刻薄,孙女无需这般小心翼翼。
“邵将军?”
邵明渊回神,轻咳一声:“怎么了?”
无论他调查来的情况多么奇怪,眼下他却没有任何资格对黎姑娘提出质疑。
“我以为邵将军有话对我说。”
“呃,没有。”邵明渊否认,说完又觉得不大合适,补救道,“今天天气不错。”
乔昭暗暗翻了个白眼:“就到这里吧,邵将军请留步。”
“黎姑娘慢走。”
乔昭欠欠身,提着裙摆走到马车旁与晨光打过招呼,弯腰进了马车,由始至终没有回头。
邵明渊亦没有停留,转身往府内走去。
晨光挠挠头,手中缰绳一拽,赶着马车走了。
夜里,邵明渊的书房内依然亮着烛光。
他又把那封家书与药方拿出来,并排而放,坐在灯下仔细打量。
一模一样的起笔和收笔,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是出自两个人之手,而另一张——
邵明渊拿起一叠纸张,随便翻了翻,只能失笑。
他七岁时就能写的比这些字好很多了,黎姑娘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
邵明渊默默把东西收好,吹灭烛火躺在临窗的矮榻上。
窗外就能看到葱郁的竹林与深邃的星空,夏天睡在这样的书房里还是很舒适的。
邵明渊却再一次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渐渐又感觉到了熟悉的痛,不过这次的疼痛却比以往缓解不少。
“明天要变天?”邵明渊喃喃道。
翌日清晨,邵明渊睁开眼睛,翻身下床用井水洗了一把脸,不由暗暗吃惊。
黎姑娘替他施针驱毒竟然如此有效果,以往每逢变天的日子他根本一刻都睡不着的,熬到清晨就是一身冷汗,里衣能全部湿透了。
这一次虽然没有出太多汗,邵明渊还是习惯性冲了个澡,然后吩咐亲卫道:“去黎府告诉晨光,今天出门记得带雨具。还有,让他管好那张嘴!”
晨光正靠着一棵树懒洋洋站着等乔昭出门,接到传信忙跑进去拿了雨伞、蓑衣等雨具放在车门旁的暗盒里,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就为了这么点事将军专门派人来说一趟?”
这辆马车虽看着普通,实则是花了不少银子打造的,结实又稳当,再不会出现那次大雨马车散架的事。今天就算有雨,到时候三姑娘躲在车厢里也淋不着的。
想到这,晨光兴奋地一拍脑袋。
将军大人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关心女孩子了!
晨光越想越激动,不由吹起了口哨。
冰绿陪着乔昭走过来,忍不住白他一眼:“有什么高兴的事啊,看你乐得满嘴牙。”
晨光正高兴着,懒得和小丫鬟计较,笑嘻嘻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谁不是满嘴牙啊,没有牙的那是老太太和奶娃子。”
“你——”冰绿瞪了晨光一眼,还待再说,被乔昭拦住了。
“时候不早了,上车。”
晨光一路唱着歌,乔昭主仆则忍受了一路的魔音灌耳。
下车后,冰绿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
晨光纳闷道:“冰绿,以前没见你晕车啊,早上吃坏东西了?”
“不是。”冰绿白着一张小脸虚弱摇头,咬牙切齿道,“我不是晕车,我晕歌!”
晨光脸一红:“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
“不信你问问姑娘!”
“三姑娘才不会像你这样想呢。对吧,三姑娘?”
乔昭笑笑:“晨光,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三姑娘请说。”
“嗯,以后你要是心情不错的时候,可以试着吃东西。”
晨光顿时垂头丧气,嘀咕道:“以前将军都没嫌弃过呢。”
乔昭没再多说,抬眼看了看忽然阴下来的天,对冰绿道:“上山吧。”
冰绿却没有动,拉着乔昭衣袖低声道:“姑娘,您看那边。”
乔昭顺着望去,就见一辆精致宽大的马车往这个方向驶来,马车两旁足足跟着七八个统一装束的年轻男子。
“啧啧,好大的排场啊,也不知道车里是谁?”冰绿小声嘀咕道。
晨光上前一步挡在乔昭身前,一动不动盯着驶来的马车,轻声道:“那些人不像是寻常护卫。”
等马车渐渐近了,晨光轻咦一声。
“有什么发现?”乔昭问。
“那马车上的标志是一朵鸢尾花。”
“真真公主。”一听晨光提到鸢尾花,乔昭立刻就知道了车里人的身份。
自从那次大雨中真真公主受伤,算起来已有不短的日子了,然而这却是自真真公主腿伤后她们第一次遇见,也不知道是以前没赶巧错过了,还是说真真公主才养好腿伤出宫。
马车眨眼间就到了近前,在乔昭面前忽然停下来,车帘掀起,一名宫婢扶着真真公主下了马车。
“见过公主殿下。”乔昭几人见礼。
“起来吧。”真真公主目光只落在乔昭一人身上,忽地嫣然一笑,“本宫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姓黎,行三。”
乔昭看向真真公主。
“行了,边往山上走边说吧。”真真公主道。
二人沿着山路缓缓往上走,身后跟着各自的侍卫婢女。
“黎姑娘,上次的事多谢了。”
“不敢当殿下的谢。殿下身体大安我就放心了。”
真真公主目光下移,落在乔昭的手腕上:“我母妃送你的血玉镯,你怎么没戴呢?”
真真公主问出这话,心里不大痛快。
第296章 山雨
她养了好些日子的腿伤,不久前才彻底好利落了,本来早几天就可以过来了,不过估算到今天才是黎三来疏影庵的日子,这才选了这天出来。
不为其他,就是对黎三道一声谢。
她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然而黎三在她心里是个挺特立独行的女孩子,那次大雨中无论是展露的医术,还是不卑不亢的态度,都让她觉得这不是个俗人。
可这样一个难得令她觉得不俗的人,居然没戴那么漂亮的血玉镯。不用说,定然是觉得血玉镯太贵重,不舍得戴把它给压箱底藏起来了。
在她看来,再贵重的东西,只有使用才有价值,要是收起来压箱底,那就是暴殄天物,把好好的东西当石头糟蹋了。
乔昭是猜不透这些隐秘曲折的女子心思的,一个镯子而已,在她看来,无论是血玉镯还是木头镯子,在她不急需用银子时,并没有大的区别,于是坦言道:“戴着镯子写字不方便。”
真真公主一听这话,脸上又有了笑意:“可以戴在左手上啊。”
“呃,我有时候也会用左手写字。”
真真公主怔了怔,而后笑道:“我才发现,黎姑娘真的是个妙人。”
也不枉她特意等着这一天,当面说声谢谢。
“殿下谬赞了。”
“本宫从来不会乱夸人,妙就是妙,无趣就是无趣。”
乔昭笑笑:“一般这样说会显得比较谦逊。”
真真公主笑起来,而后回眸:“黎姑娘好像换了车夫。”
跟在乔昭身后的晨光一头雾水。
他只是个车夫而已,为什么会成为公主与三姑娘谈论的话题?
小车夫悄悄拉了拉冰绿衣袖。
“你拉我干嘛啊?”冰绿一脸莫名其妙问。
乔昭与真真公主同时回头看了晨光一眼。
晨光:“……”因为他蠢!
真真公主轻笑一声:“这个车夫瞧着可比之前的强多了。”
“我也这样觉得。”乔昭莞尔一笑。
真真公主等了一会儿,不见乔昭开口,忍不住道:“你就没发现本宫带的人也不同了?”
“带的人好像比以前多了。”乔昭不动声色道。
她当然早就发现这位公主殿下的亲卫龙影这次没跟来,像龙影这样的亲卫,按理说公主出门该形影不离才是,这次没跟来,不问可知,是因为上次大雨真真公主受伤的事受了责罚。
看真真公主的行事,对待伺候的人是有几分真心的,她若主动提及,岂不是触霉头。
不得不触霉头时乔姑娘谁都不怕,然而若无必要,她当然不会平白惹人嫌。
“龙影没跟来。”真真公主主动道。
乔昭扬了扬眉。
她大概猜到真真公主的心思了。
龙影定然是因为责罚伤了身体,或许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找她讨药来了。
果不其然,乔昭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真真公主便道:“龙影因为保护本宫不力受了刑,不知黎姑娘上次给本宫用的那种吃下后能让人浑身暖洋洋的药丸可还有?”
“殿下是说驱寒丸?”
“对,就是驱寒丸。”
“我随身带了一瓶,只有几粒。一般寒气入体的话,一日一粒,把这几粒都吃完差不多就能好了。”乔昭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瓷瓶递过去。
真真公主接过来,打开瓶塞看了看,笑道:“但愿吃完能好吧,本宫每次出门都带着龙影,用起别人来还不顺手。”
二人才说着话,忽然一阵凉风吹过,雨点紧跟着掉下来。
“怎么又下雨了!”真真公主对下雨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再没了说话的兴致。
跟在真真公主身后的宫婢忙把随身携带的竹伞撑开来。
冰绿着急道:“糟了,没有带伞,姑娘岂不是要淋雨了!”
“谁说的?”晨光把背着的布搭打开,拿出雨具来。
冰绿忙拿过竹伞撑开遮住乔昭头顶,笑道:“姑娘,晨光居然准备了雨具呢。”
乔昭回头看晨光一眼。
晨光挠头笑笑:“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
乔昭心中轻笑。
就算是有备无患,做到这一点的也不会是晨光。
她心中突兀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她认识的人中,对下雨能准确报时的非那个人莫属了。
原来邵明渊这样会哄小姑娘!
乔昭心情格外复杂,脚下一不留神滑了一下。
“姑娘,小心点!”冰绿忙把她扶住。
真真公主偏头看了乔昭一眼,淡淡笑道:“本宫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出这种状况呢。”
乔姑娘一脸淡然:“殿下说笑了,我也是个人。”
她有时也会茫然该做乔昭还是黎昭,也会心乱的。
在这场雨渐渐大起来之前乔昭与真真公主总算赶到了疏影庵。
因为下雨的缘故,真真公主的侍卫与晨光都留在了大福寺,冰绿与真真公主的宫婢则被破例允许进了疏影庵避雨。
盛夏的天,连落雨都是热烈的,很快就成了狂风暴雨之势。
疏影庵坐落的位置比大福寺还要高,在这与天幕更接近的地方,就更能感受到暴风雨的威力。
一场雨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止住,天开始放晴了。
无梅师太命尼僧静翕多留了二人一阵子:“刚下了大雨,山路难行,二位小施主晚些走山路没有那么湿滑,会安全一点。”
虽是如此,等到了申时,真真公主还是等不得了,对尼僧静翕道:“师傅,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到时候惊扰了长辈们就不好了,本宫要走了。”
乔昭跟着告辞。
眼下确实不早了,等下了山再回到城中至少要一个多时辰,她还要赶去冠军侯府给邵明渊施针的。施针驱毒才刚刚开始几天,正是最要紧的一段日子,一旦中断那就麻烦了。
夏日大雨乃是常事,出了日头后晒上一两个时辰路已经能半干了,二人再待下去回去的路上就该天黑了,到时更是不便,静翕自是没有再劝。
空山新雨,扑面而来的草木湿润气息很是好闻,真真公主却因为想起了上次大雨中的遭遇而心情郁郁。
乔昭乐得清静,小心翼翼走在山路上。
第297章 山崩
大福寺是数百年的名寺,疏影庵则有数位皇家公主或太妃归根于此,多少年下来,这里的山路不同于寻常山路的狭窄陡峭,可以算得上宽阔了,只是今天下了雨,路上香客并不多。
晨光走在外边不动声色护着乔昭。
雨后路滑,将军大人把保护三姑娘的任务交给了他,他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走着走着,晨光脚步一顿,耳朵动了动。
“怎么不走啦?”冰绿推了晨光一下。
“别吵!”晨光罕见的严肃狠厉。
“哎,我说你有毛病啊——”
冰绿气得不行,被乔昭拦住。
“姑娘,您看看他——”
乔昭没有作声,轻轻摇了摇头。
晨光忽然蹲下去,以耳贴地。
冰绿大为不解,拉拉乔昭衣袖,乔昭则目不转睛盯着晨光。
这么一停顿的工夫,真真公主一行人与他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好,是山崩!”晨光一跃而起,脸色已经铁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乔昭,对呆若木鸡的冰绿吼道,“不想死就跟着我跑!”
晨光抱着乔昭拔腿狂奔,却不是往山下的方向,而是斜向山坡上奔逃。
冰绿虽不解其意,这个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跟着姑娘就对了!
斜向上的山坡并没有路,又因为下了雨是湿滑的,晨光腾出手一拽,才把冰绿拽了上去。
山体轰鸣声已经传来,山路隐隐震动,紧接着就是山石伴着水流、树枝滚落的声音。
晨光边跑边大声提醒山路上的行人:“快跑啊,是山崩!”
真真公主的护卫们也听到了动静,立刻护着真真公主往下跑,其他听到动静的人全都效仿。
晨光一看坏了,大声吼道:“不能往下跑,不能往下跑!”
可是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哪还能听得进这样的提醒,眼看着那些人越跑越远,而石流却以更快的速度追过去。
“完了,他们完了!”晨光一跺脚,顾不得再理会,抱着乔昭往上跑去。
晨光功夫极好,虽然抱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速度,还能时不时拉冰绿一把。
冰绿这几个月天天随着晨光习武,身手远比寻常女子矫健,在晨光的拉扯下,竟也能勉强追上。
三人一口气跑到快接近山顶处,山体崩离的震动感已经消失,这才敢停下来。
冰绿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道:“吓死了,还以为今天要完了。”
晨光忙把乔昭放下来,暗暗调整着呼吸。
这番巨变,乔昭看起来只是面色有几分苍白,她稳了稳心神,对晨光道谢。
晨光咧嘴一笑:“三姑娘不用谢我。我们将军早就说了,我再让您伤到一根汗毛,就提头来见!”
乔昭心中一热。
尽管她表面镇定,可谁能不怕死呢,今天若没有晨光护着,任她机智百出也逃不脱了。
邵明渊——
这三个字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却没有再想下去,而是往山下眺望道:“真真公主他们怎么样了?”
冰绿捂住了嘴巴,一脸惊恐:“姑娘,您看那边的山脚下!”
乔昭顺着冰绿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山下堆满了巨石,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包括真真公主一行人在内的行人哪还看得到影子?
乔昭脸色渐渐变了:“那些人——”
晨光收回目光,摇摇头:“应该都被埋了。”
普通老百姓也就罢了,那些宫中侍卫真是绣花枕头,平时看起来人高马大,威风凛凛,遇到突发状况却这么蠢,山崩怎么能往山下跑呢,那样死的最快了,这种常识他们都不知道!
等等!
晨光想到这里愣了愣。
这不是常识。北地全是雪山,雪崩是很常见的情况,遇到雪崩时如何逃生,将军大人给他们讲了许多遍。
晨光没有了鄙视那些侍卫的心思,唏嘘不已。
“那真真公主——”
晨光叹气:“应该不可能逃生的。”
乔昭一时沉默了。
说起来,再没有真真公主这样倒霉的公主了。
那次遇到大雨伤了腿,这次遇到山崩竟连是死是活都不知了。
“我们去看一看是否还有活着的人,万一有人只是被压着腿,时间久了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的。”
晨光拦住乔昭:“三姑娘不能去!”
“嗯?”
“这种山崩不见得只有一次,您这样贸然下去太危险了。而且您看,山脚下已经堆满了巨石,我们即便去了也没有能力把这些巨石移开救人。”晨光神情坚决,面对乔昭时从未有过这般的不容置喙,“反正我绝不会让您去涉险!”
乔昭眺望着山脚久久不语,再一次感受到个体的渺小。
“那我们呢,我们就一直呆在这里吗?”冰绿忍不住抱住了双臂。
跑了这一路,她喉咙都冒了烟,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却让她心里发寒,只想打哆嗦。
晨光遥望了一眼大福寺的方向。
他们是斜往上跑的,已经偏离了那个方向。
“落霞山的山崩数十年难遇,这种震动之下大福寺不可能没有察觉,我们先往那个方向走再说吧。”晨光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个样式古怪的东西。
他把那样式古怪的东西一甩,立刻有火星往天上冲去,而后如烟花般爆裂而开。
“这是遇险传信用的,若有咱们自己人凑巧看到这个,就能把消息传到将军那里了。”
“那走吧。”乔昭最后看了一眼山下,轻叹一声。
出城办事的邵知突然看到落霞山的方向亮起邵家军独有的求救信号,顿时面色一变,带着两名手下策马往那里赶去,等赶到山脚下,看着被山石掩埋隐约露出来的衣角,不由大吃一惊。
“小六,你速速回去禀告将军,就说落霞山山崩,有咱们的人遇险!”
这样的情况只凭他们三人的力量是无法救人的。
“领命!”叫小六的年轻男子策马狂奔,进城后速度没有减慢半分,到了冠军侯府门口一跃而下,边往里跑边喊道,“快开门!”
这时的邵明渊并没有在屋中,而是站在院子里心中有些疑惑。
黎姑娘按说应该来了,此时还没到,莫非遇到了什么事?
想到不久前那场暴雨,邵明渊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
“将军,落霞山发生山崩了,山脚下埋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