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惊遇
转眼,两方走了几十招,已有两个银枪门人被江朝欢长剑刺穿,这时,楚腰掌那人一声呼啸,十杆枪尖立时攒在一起,直指向江朝欢。
他身后便抵着侧墙,已无可退避,便硬是蓄起内力以剑相迎。
剑锋泛着寒光猛的挑过,十杆银枪皆被掀翻,而两方内力激荡下,江朝欢也觉虎口被震得隐隐发麻,身子向后跌去,不由倚住墙壁,持剑稳住身形。
然而,未等他吐纳气息,再提起剑来,楚腰掌挟着风声极速挥来,这回掌风不再柔若无骨,而是摧胆折腰,势如破竹。
一息之间,江朝欢心中转起无数念头。
于那破碎思绪中,他恍然间抓住了一瞬千面阵形,骤然发动,将手中长剑轻轻一推,送向那人掌心,随即旋身后仰,踏上墙身一步,借这一点之力,从那人头顶翻过,转而接过长剑,直指那人后心。
与此同时,之前被那些银枪门人缠住的顾襄快剑一闪,从旁刺入那人肋下。那人身形一滞,江朝欢的剑也径直送入他身体。
那人连创之下,气力不减,反而生起了两倍劲势,徒手抓向顾襄剑身,手心一扭,拔出没入身体的剑尖,又全力往前一送,竟将顾襄逼退一步。
而江朝欢则已经转头应付那群爬起来的银枪门人。
适才那一瞬间,他自发地将千面阵运用到不可踏足的绝境,心里好像豁开了个口子,明白了所谓千面,不仅仅是步法,而是阵法。
步法可以受限于地势,环境,而阵法则突破外物限制,幻化无穷,取一切可即之物为倚势,才是真正的以一敌万,一人千面。
转眼之间,他不再受制于黑暗和狭窄的斗室,千面阵法似乎又领略到了一重境界,未过几招,已将那银枪阵气势压下。
只见他倒提长剑,一招横斜云间自下划出,同时旋身激起内力,剑光过处,围在他四周的银枪门人倏然被掀倒在地,长枪折断,颈间一道红线,不过片刻,皆断了气。
而那边楚腰掌困兽犹斗,还在与顾襄纠缠。
江朝欢略调了一瞬气息,便提剑掠去助她,这时,却见那人向后飘去,躲开两人剑锋,随即扫视一眼地上的尸首,发出阴柔的笑声。
“我在这里练了十五年功,心无杂念,自以为进境颇快,没想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出了你这样的人才。”那人阴恻恻地看向江朝欢。
“像你这样的人,越到险境越能激发进益,是绝不能留在这世上的。今日,就让你陪我下地狱吧。”
说着,他袖袍一甩,不知挥出了什么东西,斗室瞬间亮如白昼,江朝欢两人从黑暗中还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光亮,不由眯起眼睛。趁这一瞬,他一掌探出,整个身子扑向顾襄。
余光瞥到江朝欢飞身截来,他狡黠一笑,那挥出的掌心竟转向自己腰腹之间,眼见就要落到他自己身上。
这时,一声娇柔的轻叱传来,“退开。”
江朝欢与顾襄一齐收住身形,向后退去。
同时,只见那楚腰掌的颈间自后穿出一柄刀锋,随即另一把短刀阻向他的手掌,在他拍在自己身上之前,将他四指齐根斩断。那人终于扑倒在地,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路白羽。”顾襄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即便在夜里行动,路白羽依旧穿着一袭白衣,外罩白纱,衣袂飘飘。双手各执一柄短刀,还在往下滴着血。头上梳着飞天髻,没有金插银戴,只缀着一支轻管白羽,随着她身形流转悠悠飘动。
“小江弟弟,才两日不见,你越发俊俏了。”路白羽忽视了一旁的顾襄,娇笑着斜睨了江朝欢一眼。
她一边说话,一边收起双刀,素手摸向鬓间,摘下那支白羽,轻轻一挥,便落在那楚腰掌头上,正插在他发里,未沾染一点血迹,使他的尸体显出些诡异。
“你来做什么?”江朝欢没有理会她的调笑,面色森冷。
“若不是我,你们现在可就死了。他身体里藏了炸药,是要与你们同归于尽。”路白羽轻移莲步,走近江朝欢,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来。
“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对我如此冷淡,叫姐姐心里好生难过。”她的声调婉转娇柔,一个字仿佛都要转几个调子,听得顾襄牙尖打颤。
“没有你,结果不会有一点不同。”江朝欢冷冷地说道,同时转身走向来路。
“该走了,小缙拖不了慕容义多久。”他最后看了顾襄一眼,便走上台阶,顾襄越过路白羽跟上他,不忘对她翻了个白眼。
三人上到慕容义的房间,他还没有回来,几人不再耽搁,未从来时的大门走,这回从外廊后窗跃下,落到忠义楼后的竹林中。
只见明月高悬,星光闪熠,这夜色极为清朗,只是前面传来不合时宜的刀兵嘈杂声音,想必慕容义还在追查小缙和嵇无风。
“你今晚为什么来这里?”顾襄又问向路白羽。
路白羽没有回答她,反而贴近江朝欢身边,朗月星辉下,显得更加清峻冷然。只见江朝欢侧颊上有星点血迹,她眉眼一弯,促狭地伸出手来要为他擦拭,却被江朝欢一把抓住手腕,冷冷推开。
“这是门主给我的任务,与你们无关。”路白羽娇嗔道。
只怕没人能想到这顾门十六杀之首,“插标卖首”的杀手竟会如此娇柔痴缠。
顾襄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起了火气,虽然此前也看惯了她这般作态,这回却看她格外地不顺眼。
上前挡在江朝欢身侧,顾襄冷冷地对路白羽说道:“什么任务,我总可以知道吧。”
“不好意思,门主千般叮嘱白羽谁都不可以告知,就算是二小姐也不行。”路白羽吃吃地娇笑,含情美目眼睫轻颤,视线不离江朝欢身上。
“不过,如果小江弟弟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一人。”她又转起调子,向前贴去。
江朝欢面色冷漠,眼里泛出寒光,没有理会她的纠缠,“既然你我任务不同,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插手我们的行动。”
语毕,他转向顾襄:“我们该回去了。”便向客院而去,顾襄亦转身跟上,只剩路白羽白衣飘飘,独立在竹林间,久久不动。
三十一.被擒
却说那边嵇无风跟着小缙,在庄中已经绕了不知多少圈,慕容义带着手下追查了半个时辰,也没能捉住他们。
待到正厅的火势熄灭,主院也不再兵荒马乱,慕容义吩咐下去,从庄中前庭开始,每一处都细细搜查。这时,小缙见到东边升起一束白色烟花,便知江朝欢他们已经撤回。
此时,他们正被一队护院追到点墨林南端。
一时甩脱了那些人,嵇无风有些跑不动了,拉着小缙停了下来,终于有机会说话,他喘着气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缙朝他眨眨眼,无辜地说道:“我听闻谢公子有难,想来见他一面问问怎么回事。今晚就偷偷溜进聚义庄,结果他不在房间,又去主院碰碰运气,没想到遇见了你。”
“没想到,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嵇无风有些感怀。
“谢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什么也不信他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当然要来帮他了。”
小缙豪气地一手拍上他的肩,又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接着往南走,我们就可以逃出聚义庄了。”
于是两人又趁着夜色跑向林外,跟着小缙拐了几个弯,却听到后面传来了追兵的声音。
眼见这里四下没有遮蔽,小缙拉着他又钻入了点墨林,嵇无风有些气力不继地落在小缙后面,才跑了几丈远,一抬头,却不见了小缙的身影。
他连忙低声唤起小缙来,一边四下察看,这时,只见前方突然有火把人声,他连忙掉头就跑,却听到后面的人呼和着追上来,不一时就围住了他。
“是你!”为首的慕容忠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嵇无风见自己被团团围住,小缙也不见踪影,料想自己无法冲出去,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慕容忠将他一路带到主院,因着他广陵嵇氏的名头,对他还算客气,只是捆住了他的双手。
当看到嵇无风时,慕容义倒没有太多惊讶。刚刚下人就来报过,那名中箭的守卫,那箭杆末端就刻着一个“嵇”字。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嵇无风,眼里迸发出慑人的寒意。
慕容义本就不信凤血剑的儿子能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果然,他一直装模作样,今晚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只是...他是如何发现正厅埋着火药的,又为何要来点燃火药?
只是现在,还不容他慢慢思考这些问题。他问慕容忠道:“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慕容忠欠身答道:“庄中已经细细搜过了,只有他鬼鬼祟祟,在林子里逃窜。”
“好,传令下去,就说今晚庄中进了刺客,让所有人不许擅离房间。”慕容义吩咐道。
“可是,少林和那些入会人都遣人来问怎么回事。”
“让他们回去。明日我会给他们一个答复。今夜正厅的事,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
慕容忠连忙领命下去了。慕容义则带着嵇无风回到了忠义楼。
一进门,慕容义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急忙冲到二楼,却见自己的房门大开着。
他的心脏好像瞬间停止了跳动,扑到床下查看密道。密道口大开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整个聚义庄,只有慕容忠可以进他的房间,连慕容褒因也不行。他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声东击西,其意竟在他这里。
沿着台阶下去,只见斗室中尸体横陈,血迹斑驳,而那两道门仍紧紧关着。他急忙转了指针开门,见里面一如既往,应该没有别人进去过。
转身出来,他又定睛一看,却见那楚腰掌的尸身歪在墙边,头上赫然一支白羽。
“轻羽飞髻路白羽。”他不禁倒退一步,虽然早已得到消息,路白羽出兖州幽云谷,但他没想到,顾门会这样早便下手,难道是他...是因为那个秘密,他是想派路白羽杀自己灭口?
又转念一想,慕容义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想杀他,那两个混进聚义会的人早就下手了,而且,他若死了,那个秘密第二天就会传遍江湖,他不会想不到。
只是,路白羽今晚的行动与嵇无风有什么关系吗?还是仅仅是巧合?
他闭上眼睛,凝神聚气,转身上了楼。虽然今晚的事情第一次脱离了他的计划,但他真正的布置还没有被发现,他相信,两天后,依然会看到他想要的结果!
回到一楼,见嵇无风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瞪着他。
慕容义首先开口:“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必再兜圈子了。”他踱步到嵇无风身边。
“你为什么要点燃火药?你有没有同伙?”
嵇无风一愣,他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正厅爆炸的凶手,而从他的话看来,他并没有捉到江朝欢,顾襄和小缙。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要陷害谢酽?”嵇无风不知道那火药是慕容义埋在那里的,还以为是江朝欢二人带去的,便想着,绝不能将他们供出来。
“现在你在我手里,你没有资格问我。”既然他发现了谢酽之事的秘辛和正厅的火药,慕容义已经不准备留他性命了,此时说话也不再顾忌。
他又一次问道:“你和路白羽有什么关系?今晚的事是不是你们配合好的?”
“路白羽?顾门十六杀?我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你不要被发现了就恼羞成怒,血口喷人!”嵇无风激动地站起来,却碍于双手被缚,只能干瞪着眼睛。
慕容义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想到他好歹出身名门嵇氏,就算之前流落在外,也是在渔村小镇,应该不会结识顾门之人。想来,今晚不过是巧合罢了。
这时,只见慕容忠匆匆走进,两人上楼,慕容忠向他汇报:“还好正厅埋置火药量不多,大厅受损不算严重,明日就说刺客所为,应该能应付过去。”
慕容义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暗,说道:“守着暗道的楚腰掌和银枪门都死了,是路白羽。看来他已经坐不住了。还好路白羽应该没来得及进门,发现那条密道通往哪里。”
这几日之间,庄中武功最高的精龙爪和楚腰掌都先后折了,火药也被发现,他不由有些心惊。
只是,他早知顾门实力,眼下事情发展也还算在他掌控内,袖中拳头紧握,他看向门外,不掩目中锋芒。
三十二.旧因
这时,慕容忠小心地问道:“楼下那位,怎么处置?”
“嵇无风...我原本小觑了他,没想到这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既然他自己找死,就别怪我无情了。”慕容义的眼中渗出阴毒的光。
“可是...他是广陵嵇氏独子,凤血剑恐怕不会放过我们。还有他妹妹,也在庄中,只怕...”
“水龙吟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凤血剑又如何?那嵇闻道还不是捡了淮水派的便宜才立起名号?两天以后,世人只会知道我慕容义,我聚义庄,而非南嵇北谢,少林丐帮!”慕容义轻蔑地冷笑,又接着说道。
“不过,嵇盈风那里倒的确是个麻烦,而且现在十个入会人已经只剩八个,若再出意外,只怕惹人怀疑。这两天就说他病了在我这里养着,且先留他性命到后日,给他灌了哑药让他上去走个过场。”
于是慕容忠领命下楼去,将嵇无风关到忠义楼西侧的庑房,着人看守。
却说那边江朝欢与顾襄一前一后向客院行去。
方走到点墨林游廊,见圆月高悬,晚风清凉,顾襄觉得今晚莫名有些舒心,便主动找话来问江朝欢:“你说慕容义会把嵇无风怎样?”
“会杀了他,但是在聚义会之后。”江朝欢没有看她,依旧快步走在前面。
“我觉得你对嵇无风很好,你真的要看着他死?那你在客栈为什么要救他?”顾襄有些不相信。
“救他,是因为他尚有利用价值。这点价值用尽后,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江朝欢的语调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甚至隐隐含了一丝嘲弄。
顾襄却很欣慰,她从来聚义庄就觉得不太踏实,有时看着他的行为无法理解,但这回明白了他还是一如从前,没有对谁不同。杀伐决断,利用人心,不事怜悯,并无变化。
她追上去,到江朝欢身侧,想再说话,却见江朝欢的面色极为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眉头微微皱着,忙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刚才受伤了,伤在哪里?”
“没有。”两人已经走到客院,江朝欢拂下她的手,快步走入房中,便要关上门。只是这回,顾襄一把抓住门扉,硬是推开了门挤了进去。
顾襄拦在他身前,不由分说探向他的脉搏,他也没能再挣开。
刚探上手,就觉他的内息混乱,真气窜行,好像内伤甚重,又觉他肌肤冰凉,触手生寒。不由心慌,忙扶他坐下。
“你这明明是受了内伤,等我去找小缙回来。”小缙擅长医术,尤攻内伤,在顾门内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夫了。
只是她不明白,那楚腰掌和银枪门也不算绝顶高手,比之她尚有不如,而且适才一战也没看到他受伤,怎会让他内息如此奇怪?
江朝欢一手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冷漠地看着她:“不劳费心,二小姐请回吧。”
顾襄不明白他怎么又这副样子,却还是说道:“后日就是聚义会了,你这样怎么...”
“我死不了,更不会耽误任务,无须二小姐操心。”江朝欢冷冷地打断她,将房门打开,幽深的眼眸更为冷冽,不带一点温度。
顾襄被他一噎,原本那点担心也烟消云散。暗恨自己自作多情,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她一甩手便冲了出去。
她的身影再也不见,江朝欢合上了门,只是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滑落在地。倚着门缘,他抓住长剑,想要借力站起,却只觉气海中真气乱窜,胸口锐痛。
适才一战,他为了破银枪门阵,瞬间激起了十成内力,又经这一番久战,必然是勾起了旧疾。
只是半年来再一次发作,却比之前都要严重。他不由嗤笑自己,这便是报应吧。
推动谢酽被构陷嫁祸,身败名裂。利用嵇无风,陷他于险地,甚至有性命之危。然而在安排计划时,他毫无犹疑,只是现在,为什么会心中滞涩,如钝刀割肉,辗转意乱?
是世人负我,我何必管他们?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为之付出了全部的那个心愿,手上已经沾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绝不可以为了任何人出一丝差错,即便是谢酽,即便是嵇无风,甚至是自己。
十几年来,宿疾缠身,而近些年愈加厉害,尤其是心绪繁乱,内力全出之时,也曾暗暗寻医问药,却是无法可解。他心中对这宿疾的来源其实有所猜测,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此停手。
而今夜更是被顾襄看到,他一手点向檀中穴,疏导气息,一边思索应对之法。
他对顾襄本是不屑一顾,只求相安无事,一同完成此次任务。
方才急切地回来,却还是被她发现了自己今晚发病,那就留之不得了。
只是她毕竟是门主之女,暂且还不能轻举妄动,尚需细细绸缪。
还有路白羽,她心思可怖,不知她今晚可有发现他的异常?还有门主给她的任务,会是什么?
调理半晌,内息终于渐渐归于气海,胸口刺痛减轻,他一手扶着门扉,缓缓站了起来。
走到桌前,他铺纸研墨,将方才慕容义房中见到的那幅诡异的图依照记忆画了出来,排列疏密不均的曲线,下方的椭圆,看起来毫无规律,既非山水画,又非建筑图,能是什么呢?
没有头绪,他便将那图放在一边,又铺了一张纸,开始细细画出那密道口的雕刻,聚义庄的总平面图。
画好后,他按照记忆中聚义庄的规划布局,与图纸一一对照,发现并无不同,看来这图纸没有问题。
只是既然慕容义将这图案作为密道的入口,就说明这聚义庄的建筑规划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甚至对他的计划极为重要。
又突然想到自己当时随手触到那大门和照壁的线条,密道口才打开,看来这里是其中关键,沉吟片刻,他用朱笔将这里圈了出来。
他将这幅图不断描摹,又思索谢酽之事。却只觉眼前状况仍旧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因果。
只是聚义会就在后日,慕容义的阴谋也将露出全貌,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阻止他,拿到聚义令,只怕自己都将为他陪葬。
三更漏断,他终于支撑不住,放下笔,上床休息。
三十三.识图
宽敞的院子里,棠梨疏落,池水流觞。
正是春日时节,江南一带特有的柔风拂过,便吹绿了湖畔垂柳,催红了春日海棠。
树下浓阴,一个小小的男孩正在练剑,一旁却跑来两个小孩缠住了他,非要拉他去园中玩耍。
他正要拒绝,却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俊逸男子却朝他们走来,抱起他,爽朗一笑,便拉着那两个孩子一同走向花园。
不料,春日融融突然变成了狂风急雨,雨打梨花,池水吹皱。
身边的人皆离他而去,在这昏黄天地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他慌张地四下乱跑,一声声呼唤,那些人却从此消失,再也不见。
好像有了一丝意识,他恍惚分辨出这是梦里,只想快些醒来,因为他知道,这之后的梦境会更残忍可怖。十数年,这个梦只有一个结局,这个结局,他在现实中初尝滋味,在梦里更是重新回忆了无数次。
然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好像又重回了春日庭院的光景。
那些冰冷的冬日,无尽的黑暗,身边人消逝的孤独,无可排解的恨意......仿佛都被清朗光明取代,他沉溺在这幻像里,又不想再醒来。
只是,他逐渐感觉到手腕处被压着,触感柔软,那里似乎是暖意的来源。
然而,容不得多做思考,他强迫自己醒来,下一秒,震开剑鞘,长剑已经抵住来人的脖颈。
“是我。”顾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若真是敌人,你这会儿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昨夜回去后,她不知怎的,一边心中咒骂他不识好歹,一边却又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早上天色微亮,她便起身来到了江朝欢的房间。
若是往日,有人闯入,他必然立刻惊起,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他仍沉沉睡着。
顾襄心下一沉,还道他伤势太重。忙去他床前,捉住他的手腕探查脉息,只觉脉象虽还有冲撞凌乱,却比昨晚好了很多了。
将两指轻轻搭上他手腕穴位,顾襄决定还是给他传些真气,比较保险。两人师承一脉,同修顾门朝中措这一内功心法,自己的真气对他应该有疗伤补给之效。
她便催动内力,将真气缓缓输入江朝欢体内。
初时,只觉他的手腕肌肤转暖,似有功效,可渐渐地,却觉他体内似乎有一股微弱的真气在抵抗她的内力,如蚕丝遇水,遇强则强,正诧异间,江朝欢却醒了。
只是这回她没再问江朝欢。
她知道,若是他不想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问出来的。只要他对顾门,对爹爹依旧忠心,就不必事事分辨个一清二楚,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容旁人窥伺。
江朝欢看清来人后,便收起长剑,只是眼中寒意更盛,看向她的神色好像没有一丝生气。
“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我的剑不会留情。”
顾襄闻言一怔,看向他,却看不到他的眼底,只觉他此刻无比认真,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江朝欢将长剑归鞘,越过她,起身走到桌前。
顾襄呆立在那里,半晌,终于转身而去。
“等等。”江朝欢却叫住了她,她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
“你动过这个?”江朝欢发现昨日自己默出的两幅图不再是当时的位置,那平面图在上,曲线图在下,叠在一起。
顾襄刚进门时确实拿起来看来一下,然后随手便扔在一边。
“不会再有下一次,离主尽可放心。”依旧背对着他,顾襄也语气疏落,微微带着嘲弄。
只是这回,江朝欢却没再还口。宣纸轻薄,透过这上面的平面图,他看到了叠在下面的曲线图,电火石光间,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等高线。”他喃喃自语,连忙将两张图仔细地重合对照。
顾襄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终究还是转身回到了桌前。
“等高线是什么?”她问道。
“前朝的一种作图方法。据说是将高程相等的邻近点相连,绘制成一条线,这样形成疏密排列的线条,就代表着地势高度的变化。”江朝欢解释道。
等高线图正常应该和平面图绘制在一起,方能直观地看出建筑所在位置的地势,而慕容义却将其拆分,把其中一个刻在地上。单单看这等高线的一团排布诡异的曲线很难识别出是什么。
不料顾襄随手的一放,倒让两张图合二为一,才能看出端倪。
只是,等高线是前朝工匠所创,为了表明高度,多用于丘陵,山地的测绘图纸,后来则渐渐失传,已经多年没人用过。
此前,他也只是在古书上曾见过一幅百年前的等高线图,不想慕容义竟有这窥幽探密的心情,自己绘制等高图。
聚义庄西面有一个拥月湖,按照道理,那里的地势应该是四周的最低点,形成一个闭合曲线。
江朝欢在登高线图的左侧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半椭圆的形状,却并未闭合。
他将那个椭圆覆盖在总平面图的拥月湖处,果然形状大致符合,然后就能够根据它,把两张图纸重合。又寻向平面图上自己朱笔圈出的大门照壁,发现下面所对应的等高线图,正是那下侧的椭圆。
所以,那里是一个地势很低的土坑?
顾襄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这里好像是个低洼。”又思索一会,道:“这聚义庄按理来说是平原,应该没有必要特意画个等高线图。慕容义是什么意思?”
“从等高线的疏密来看,聚义庄不是很平坦,甚至可以说是个低缓的丘陵,而且大体上从北到南,地势逐渐降低,拥月湖感觉也不对劲。”江朝欢说道。
“所以,这正是聚义庄建筑园林的诡异所在,也是慕容义的阴谋倚仗。”顾襄轻叹。
她有些佩服慕容义的心机了,没想到,身为顾门七十二洞主之一,他能在顾门眼皮底下耍出这么多花样。
“可是,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些到底代表着什么?明天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顾襄有些无奈,虽然发现了等高线图,对眼前的状况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对不管建筑园林,还是等高线图,都是一知半解,在这闭门造车也来不及了。”
江朝欢看向她,“只有亲自去庄中查看,才可能探明他的计划。”
“正厅火药的布置已经被破坏,他今日必将全力准备真正的招数,为明日的聚义会绸缪。我们今天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
顾襄也认同地点头,江朝欢将两张图收好,便给小缙传讯,两人去点墨林等着与小缙汇合,一同查探。
三十四.探查
两人刚推开门,却见到嵇盈风站在他门口,似乎正在踌躇要不要敲门。
见了他二人,嵇盈风显然也吃了一惊。这一大清早,多数人还都没起床,顾襄便从江朝欢房中出来,这一对师兄妹的关系,任谁也不能不多想。
只是她一向教养极好,愣了一瞬,便微微移开目光,退了一步,随即含笑和两人打招呼。
顾襄不知她为何这般作态,只道她害羞,江朝欢倒是隐隐猜到她误解了什么,却也懒得解释。
于是嵇盈风更是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眸,说道:“哥哥今早不在房里,不知江公子有没有看到他。”
“昨晚令兄曾来找过在下,之后便没再见到。”江朝欢如实回答。
嵇盈风本是猜测,谢酽出事,嵇无风若是想救他,可能会找上唯一认识的江朝欢,没想到真的来找了他。
听他承认,嵇盈风有些着急,忙问道:“敢问江公子,哥哥找你是想做什么?后来,他又去了哪里?”
江朝欢说道:“不瞒嵇姑娘,令兄想要在下帮他救谢公子,在下拒绝了他后,他便离开了。至于他去了哪里,在下并不知道。”
嵇盈风这便觉出事情不对来,他该不会是自己去救谢酽了吧?
又想到一事,嵇盈风殷切地看向两人,“江公子和林姑娘昨夜可听到一阵轰鸣声了吗?似乎是打雷,或者是爆炸,听说昨晚庄中还进来了刺客,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听到了,想来是刺客弄出来的吧。不过既然庄中还如此平静,应该是已经抓到了刺客,不会有什么问题。”江朝欢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好心安慰她。
见他二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嵇盈风也不好意思再缠问,道谢后便告辞了。
两人走到点墨林,见小缙已经等在了那里。
三人商定,先从聚义庄的最北侧院墙出发,沿着中轴线走到大门,根据踏步的步数和坡道的长度,大致确定南北侧的高差,再探查别处。
从北院而行,先到忠义楼,几人顺便窥探了一下慕容义的行踪。
只见慕容义正从楼中走出,步伐矫健,神态自若,身侧无数弟子护卫围绕,气派十足。明日就是聚义大会了,今天,来会的各派掌门徒众都已至雁门关,纷纷入住聚义庄,以待明日观会。
于是,慕容义一大清早便收拾妥当,前往前庭,迎接四方来客。
“今天丐帮也该来了吧,你这个时候不见人影不好吧?”顾襄问小缙道。
小缙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丐帮早就七零八碎,这回为了谁来聚义会,大礼大信大义三个分舵差点火拼起来,最后谁都来不成。只剩我们几个来参加比试的,谁管我。”
自从三年前丐帮前任帮主任天命被路白羽暗杀,丐帮便走了下坡路。
因任天命死的突然,下任帮主还未选出,打狗棍法和降龙十八掌也没来得及传到下任。为了下任帮主的选择,帮中四个九袋长老,六个八袋舵主各不服气,明争暗斗,不过两月便横死了一半。
一直零零落落斗到现在,丐帮还是没选出能够服众的帮主,打狗棍置于总舵,几成摆设。
三年来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丐帮自然分崩离析,日渐式微。
如今为了谁代表丐帮来出席聚义会,剩下的几个长老又一番计较争论,最终商议不定,竟都赌气不来。而帮中晚生后辈更是青黄不接,连个能进入聚义会的都没有。
想到中原百年来的天下第一帮沦落至此。而天下第一派的少林也只求自保,远避世事,连门中弟子惨死都不追责查探,一味退让。昔日人才济济,今日没落衰微,着实可悲。
无人统领,一盘散沙。正道艰难,一至于此。
也难怪慕容义提出聚义会,便立刻得到天下英雄响应,纷至沓来。而谢酽诛杀巽主,会瞬间闻名江湖,人人传颂。沉寂多年的正道帮派,实在太需要一个领袖,一个英雄。
三人想到这里,也觉得有些悲凉。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谁知道再过一个二十年,顾门,正道又会是什么光景?
一时几人都默然不语,向前而行。走过忠义楼,见到一个小厮端着饭盒走进前面一间庑房,进去前,还左顾右盼地张望了许久。
“看来嵇无风被关在这里。”小缙咂咂嘴,有些叹息。
江朝欢和顾襄都没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从忠义楼到正厅共下了二十级台阶,到得正厅门口,只见厅内损坏并不严重,数名工匠正在其中修缮,想必明日就能正常使用了。
又向前穿过了一片林子,这林子处在聚义庄中轴线上,分隔前庭和主院,题名为泼翠林。
泼翠林比之点墨林还大,其中植株也更为繁茂。正如其名,在这早春时节,便有海棠杏树竞相开放,烟柳香椿更是枝繁叶茂,一片翠绿相连成线,浓情画意。
这林中每一处景观都高低不同,一会要上三步台阶,一会又要下五步踏步,上下反复,一步一停。
又有许多平缓的坡道,不留神走都察觉不出来,几乎与平地相差无几。三人费了好半天才走出这泼翠林,计量出这林子南北两际高差共有约五米。
顾襄不由叹道:“这慕容义还真是狡猾,在这上上下下,让人察觉不出来高差变化。而那几乎只有他自己去的忠义楼后,设了二十级踏步。”
走出泼翠林,便到了那日比试所在的前庭,此时慕容义仍旧在那前庭的高台之上端坐,时时起身向入住的客人致意。只是不知管家慕容忠为何不在慕容义身侧。
宾主厮见后,便由庄中弟子引向前庭客座。
那客座中,东侧以少林掌门净虚方丈为首,五岳各派掌门随后。西侧,则是武当掌门冲宁道长在首座,后面依次是峨嵋,崆峒,雍城,昆仑等各派掌门。
至于南嵇北谢,水龙吟谢桓早已辞世,其妻阮氏久不出府。而凤血剑嵇闻道也称亲生子女入会,避嫌不来。
一时前庭之上,宾主倒是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而江朝欢三人避开行众,终于走到大门。最终计量过后,发现这中轴线上,聚义庄的南北高差高达二十米,这个数字对于平原山庄,实属有些陡峭。
一路边行边探,江朝欢已经在图纸上标注了许多数字符号,小缙和顾襄看不懂,也不想知道。就随着他又往西侧拥月湖而去。
三十五.暗道
拥月湖在等高线图上为什么不闭合,是一个诡异之处。
三人一路西行,到了湖边。只见湖对岸仍立着那采月楼,而湖上依旧没有桥和船只可渡。
岸边一如既往地静谧,没有人影。江朝欢看着图上曲线的那个缺口,悠悠说道:“我觉得需要下去看看。”
顾襄认同道:“这里不架桥梁,不通船只,肯定是为了阻止人来,说不定湖底有什么秘密。”
“那谁下去啊?”小缙好奇地看着湖面。一转头,却见两人都盯着自己。
“喂,不会是我吧。明明你的水性更好。”小缙连忙倒退一步,向江朝欢叫道。
顾襄瞪了小缙一眼,“他昨晚没休息好,我看你更合适。”
“什么?明明我也忙了半宿,我更没休息好嘛!你们两个以大欺小!”小缙不满地嘟囔,却还是顺从地走到岸边,脱下外衫。
江朝欢指着湖的东南方向,告诉小缙:“你只要向这里游就好,别的地方不需要过去。”
小缙恨恨地答应了,便纵身一跃,很快便没入湖水中。
过了约一刻钟,小缙才重又浮出水面,扑腾着爬上岸。
人还没上来,就听到他颤抖地连连怪叫:“好冷啊,冻死我了。”早春时节,冬寒还未完全退去,西北时而冷风阵阵,水中则更是冰凉。小缙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爬了上来。
江朝欢很有良心地为他披上了外衣,顾襄则哼了一声,道:“习武之人,居然还畏寒畏暑,可笑。”
“喂,你说话怎么和门主一个腔调了。你倒是下去试试,看看冷不冷。”小缙瞪大眼睛,啧啧摇头,叹息自己命苦。
“畏寒畏暑。”江朝欢默念,顾襄不解地转头看他。他却转而问小缙湖底有什么发现。
小缙嘻嘻一笑,卖弄道:“看,你们还是靠我吧。那湖下果然有隐秘。”
看到两人关切的神色,小缙很是得意:“这里东南侧,看起来和周围一样,有栏河堤坝,坡度也和旁边没什么区别。但是敲上那堤坝,却能感觉到那边不像实土,好像有震动回声。”
“我又发现那里底部的泥沙比别处都少,于是我用摄魂勾挖了一会儿,在那河提上挖出来一个小洞。”
小缙眨眨眼,接着说道:“没想到对面竟然也是水!这个拦河坝是个摆设!”
顾襄面露震惊,不敢相信,江朝欢却不怎么惊讶,好像早已料到。小缙狠狠拍了他一下,道:“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从等高线可以猜到,不过经过你的勘察才能证实。”江朝欢淡淡地说道。
“聚义庄下,都是空的。”江朝欢说出了这一句让两人瞠目结舌的话。“忠义楼内的密道应该是地下一个重要的关口,不然不会让那么多人在其中把守多年。”
“但经过昨晚,慕容义应该已经有所戒备,我们很难再潜入忠义楼了。”顾襄说道。
江朝欢点头,“所以我们要从这里开始,找到这个湖贯通到哪里,湖水的流向与地下暗道必定密不可分。这里是水源,应该也是密道端头,我们从这里找起。”
于是三人施展轻功,掠到对岸,先进了采月楼寻找。
那日比试,众人都是匆匆上七层取入会牌,这次,在一楼大厅,几人细细摸索。
果然,不出半刻,小缙便发现了地面有一块松动的砖,翘起砖块,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三人依次钻入洞口,先走过一段平缓的坡道,便到了平地。这暗道约莫两尺宽,一个人走都有些拥挤,只能前后而行。江朝欢走在最前面,小缙在最后。
暗道大约往东南方向,走了没多远,便看到眼前倏然开敞了。一道巨大的石壁横在左侧,密道则拐向右边。
“看这!”小缙指着脚下,左侧墙角很潮湿,长着青苔,隐隐有水迹。扒在墙边听,似乎有水浪拍打石壁。
“看来这个密道是沿着湖从西北向东南而进的。”顾襄说道。
又走了半晌,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口,积水却更多了,在转角处甚至形成了一个水洼。看来这里便是拥月湖的尽头了。
湖水在东南方向引向哪里,却是眼下最紧迫的。而再走不远,却见到了一个分叉路口,一个往北,一个往南。江朝欢从图上观察,认为这往北的应该是通往忠义楼,所以几人选了南方的岔路。
这时,墙壁左侧的水声已经渐渐微弱,好像逐渐远离了流水。而墙壁石板也越来越干涸,直到再也看不到水痕。
这条密道几经折转,朝着正南而去。到了大约主院正厅的位置,又出现了两个岔路。一条拐回北侧,一条则继续向南。
江朝欢先向北面行去,然而未走几步,却感觉脚下石板似乎微微振动,而墙面传来沙沙的摩梭声。
几人警惕地放缓脚步,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门扉间依稀透出些光亮。
小心地靠近石门,却不料距门扉尚有一尺之距时,这门突然大开,紧接着一团细纱网从天而降,将三人罩在其中。
江朝欢在最前面,也最先看到这突变,倏然向前踏出一步,避开纱网。来不及拔剑,他带着剑鞘挑上网边,又旋身向旁一带,那纱网便偏了几分。顾襄与小缙也一边挥剑相抵,一边向后折返,靠着这片刻缓冲逃了出去。
然而,这纱网刚刚落地,两侧墙壁又疾射出无数箭矢,正挡格间,却见前面石门里极快地冲出一个人影,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只是,那人显然没料到前面会有箭雨,去势太急,已然收不住脚,“刷”一声,胳膊便中了一箭。眼见又一支箭飞来,已逼近她胸口,却见那箭杆从中折断,紧接着她被一股大力推回门内。
这瞬时之间,箭雨中却又降落了一道石壁,而小缙与顾襄方才后退,正处在石壁另一面。
顾襄这边舞剑阻隔箭矢,护住小缙,小缙则以锁魂勾去接那石壁下沿,银勾铁划,紧紧扣着石壁底部。
小缙用尽内力抬着石壁,却仍无法阻挡它的下沉之势,眼见下缘距地面只剩一寸,他急忙叫顾襄:“你快先过去。”
顾襄一个转身挑开两支箭矢,便俯下身要从下面挤过,这时,却听石壁对面江朝欢急迫的声音:“不要!”
三十六.石室
顾襄半个身子已在石壁之下,闻言急忙收住身形,这时才见到石壁下端伸出了一排毛茸茸的倒刺,若不细看根本没法发现。
只是那石壁仍在下沉,那排倒刺眼见已经要触到顾襄身上,小缙此时猛然激发内力,全然灌入那勾上,生生将石壁抬上了半寸。
顾襄趁这时机就地滚了一圈,逃了出来。小缙则立刻收回摄魂勾,随即银勾一划,击开两侧流矢,两人一齐向后跃去。
而那石壁则在向上猛抬后,失了支撑之力,轰然落下,瞬间震起无数飞屑。
…
却说石壁的另一边,那个冲出来的女子正是嵇盈风。
在被人追到这里后,因石门阻挡,已无路可逃。情急之下,她在石门上胡乱拍打,误触了机关,结果石门打开,密道内布置的暗器袭向江朝欢三人。
而她中箭后被江朝欢一掌推回石门,身子正好撞在了两个追她的人身上。
那两个人被她这股大力扑势压倒在地,只觉全身骨头要散架了似的,半天起不来。而嵇盈风更是全身剧痛,挣扎着起身,又见后面追来的人已至。
至于江朝欢,救了嵇盈风后,则在挥剑阻隔两侧墙壁射来的箭矢,看到石壁落下,又努力在箭雨中靠近石壁,想要帮二人抬起。
结果石壁还是将三人格在两边,江朝欢只得一边挡箭,一边退身,掠向石门。
这时,后面追来的人正看到江朝欢,立刻止住了脚步,那人正是慕容忠,此刻与两名弟子追着嵇盈风而来,没想到遇到江朝欢。
他知道精龙爪是死在江朝欢和顾襄手中,对这个顾门的神秘入会人丝毫不敢小觑。
自忖不是他对手,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嵇盈风,慕容忠趁着嵇盈风还未能起身之际,突然向她射出一支毒镖,嵇盈风左臂已经中箭,此刻大急之下,朝旁边一滚,毒镖却还是擦过了她的腰间,钉入墙壁。
而刚刚被她压在身下的两名弟子也得以起身,一齐向嵇盈风攻去。
嵇盈风还不及躲挡,就见一道极快的剑光泛着寒气闪过,那两人颈间鲜血喷涌而出,立时气绝倒地。
原来江朝欢撤回石门内,正救了她。与此同时,他一眼瞥见慕容忠正要再发暗器,提剑便挡在嵇盈风面前,却并未追去。
慕容忠此时心内极为纠结,他知道暗道机密被两人发现,必得灭口,但对上江朝欢又毫无把握。然而,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他看到江朝欢眼中杀意乍起。
虽然时机未到,但只能放手一搏了,慕容忠心中暗道,随即飞快地转身,朝来路奔逃。
江朝欢立时便要追去,可又不能将嵇盈风独自留在这里,只好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嵇盈风负起,追着他往暗道北侧而去。
江朝欢轻功不弱,但到底负了个人,又不如慕容忠熟悉地形,始终落在慕容忠后面一丈远。
未几,只见慕容忠便跑到了一个开阔的石室中,这石室似乎是暗道尽端,两侧有门,前面堵死。
到得跟前,慕容忠加快脚步,纵身一跃,直扑向前方石墙,一手便拍到墙上一处凸起,随即向左拧了半圈,又向右拧了三圈,那墙壁顶端便裂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小洞。紧接着,那小洞中咕咕留出水来。
而这时江朝欢已经追至,慕容忠冷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跑到了右侧石门,同时回头朝嵇盈风射出一支毒镖,嵇盈风半昏半醒间自然无法躲避,江朝欢也腾不出手来阻挡,只能瞬势将嵇盈风向左侧墙角一扔,避开了毒镖,接着追上慕容忠。
趁这一镖之际,慕容忠在门上机关拧转,门开,他一跃而出,仅仅一瞬,那门又自动闭合。
江朝欢追至门边,一步便可踏出,却想起嵇盈风还在室内,只是这时再回去负她已经来不及。
再看到那前面墙壁正缓缓留下水来,他知道慕容忠的打算,他只能选择放弃嵇盈风,只有一刹那犹豫,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石门,此时那门也堪堪合上了一半。
然而,一声微弱的低唤如平地惊雷般传入他耳中,“阿隐哥哥......”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地动山摇,不知为什么,他生生收住身形,退回了室内。
眼看着石门立刻合上,他缓缓转身,视线落在趴在墙角,昏迷中的嵇盈风身上。她在昏昏沉沉中无意识地唤出了那一声,然后便滑落在地,彻底失去意识。
默立半晌,江朝欢终于向她走去。
嵇盈风的左臂中箭,腰间刮过毒镖,想来是因为失血和毒性昏迷。江朝欢稍作检查后,便先向她伤口周围的穴道点去,止住流血。
于用毒一道不算熟悉,江朝欢只能拿出顾门的清解丹,喂她吃下,暂且控制毒势。
接着,他一手握住嵇盈风右臂上的箭杆,略一停顿,便骤然拔出,嵇盈风剧痛之下,便即醒转。江朝欢顺势为她注入内力,一边叮嘱她道:“不要再睡过去了。”
嵇盈风初时只觉眼前一片模糊,随着江朝欢内力的流转,渐渐恢复了意识,面上也有了些血色。
她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是江朝欢救了她,积攒了一些力气,便开口道:“江公子,多谢你救我。”
“没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江朝欢怕她又昏过去,便引着她说话。
“我找不到哥哥,便想去问问慕容庄主,结果他今日忙着接待来客,没空见我,慕容管家来代他解释。”讲到这里,嵇盈风有些气力不继地喘息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慕容管家说,哥哥夜里生了急病,庄主派人将他接去医治,却又不让我见他。而慕容管家转身走时,我发现他袖边有一小块白色的痕迹,我装作去拉他,蹭上了一点,发现是石灰粉。”
听了这话,江朝欢面上现出一丝凝重,嵇盈风又继续说道:“我觉得很奇怪,就偷偷跟踪慕容管家,结果他行色匆匆地走到泼翠林,搬起了一块石碑,竟然露出了一个洞口,他跳了下去。等了一会,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也亏得嵇盈风轻功极佳,慕容忠又急于前去察看,才能跟了一路也没被他发现。
“我跟着他七拐八拐,走到了一道石壁前,发现有两个聚义庄弟子在那不知做什么,慕容管家过去吩咐了他们几句,随后几人就朝后面退开了,结果正撞见躲在后面拐角的我。”
“但我来不及惊讶,就听到那门轰地一声炸开了,碎成了一堆石灰粉块。”
“而这边他们见了我,就要动手,我只好往前跑,结果没跑多远就被一扇门堵住,我在上面拍了几下,门突然开了,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三十七.逃生
嵇盈风讲完后,见江朝欢并未回应,似在沉思,石室中陷入寂静。这时,那石墙上的流水声显得愈加清晰,咕咕不断,好似小溪山涧。
惊觉积水已经湿了这边的地面,嵇盈风费力地朝后移了移,又问江朝欢:“江公子,我们怎么出去?”
江朝欢没有回答,反叫她回忆她在地下暗道走的路线,一一标记在图上,又将自己刚才经过的一段画出。两相对照,可以确定他离开拥月湖后,走了个三角形,眼下又回到了拥月湖流向东南角的流线。
而这里应该是湖水与中轴线的交点,位于主院正厅后的密林下方,那小洞的流水便是湖水的分流。
根据等高线,整体的北高南低,湖水有向南的趋势,但这石墙和一道道石壁阻挡了水流,将它限制在了固定的通道。
嵇盈风撞见的,就是慕容忠在炸开远处的石壁,为水流下做准备。
原来这就是聚义庄暗中的动作,只是他们在地下操作,才没有被小缙发现。若不是嵇盈风看到慕容忠蹭到袖边的石灰,恐怕自己也难想到。
环顾四周,只见这石室前方是石墙湖水,左右是带有机关的门,后面则是一道石壁,小缙和顾襄还在石壁那边,不知如何。
慕容忠为了除掉他们,提前打开了这最后一道水墙。
只是事出匆忙,他来不及引燃布置好的火药,而且若用火药,湖水会瞬间倾泻而下,他自己也难幸免。只好打开墙上机关,露出预留的孔洞,虽然慢了一点,但还是会将困在这里的两人淹死。
见江朝欢沉默不语,嵇盈风也觉出眼下处境危险,小心地问道:“是不是我拖累了你,你不用管我,自己走吧。”
江朝欢摇摇头,见她体温回暖,气息流畅,伤口血已止住,说话也有了中气,应该没有性命之危了,便收回了内力,扶她靠好,起身去四面查看。
他先走向右侧石门,那是慕容忠逃走的路线,应该是最安全的。
按照适才慕容忠的手法,他在门上机关扭动,石门却毫无反应。这时,他觉出脚下踩到了一个硬物,捡起一看,是一段机簧。
眼眸一暗,他知道这是个只可使用一次的机关,用过后,机簧便自动弹出,再想开门,就只能从另一边打开。
不过他早已料到这门很难轻易叫他们打开,否则慕容忠不会冒着危险提前启动机关。
在门上摸索,却再无发现。他又转向左侧石门,这里应该是沿着湖水通向拥月湖的。只见这门上也有一处凸起,他只得放手一试,谁知向右拧了一圈后,那机关便再也拧不动。
想来是错了一次后,那机关便锁死,只能从另一边打开了。
至于后面的石壁,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开关设置,只有用火药才能炸开。
也许只有前面一条路了。江朝欢查探那石墙上的洞口,正好一个拳头大小,流水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此刻他的脚下已经全湿了。
回头看向嵇盈风,她的视线正随着江朝欢移动,此刻对视上,不知为何,她慌乱地偏头,躲开他的目光。
“嵇姑娘,你会水吗?”江朝欢问道。
嵇盈风点点头,广陵嵇氏处于江南一带,临近淮河,这里的人多数都水性极好。
江朝欢不再多话,抽出长剑,向那石墙上的孔洞刺去。只是这石材不比木材松软,一剑之下,毫无损伤,只有一点石屑飞出。
那石墙约两厘米厚,是坚硬耐腐的防水石料,极难以人力撼动。但这里到底有个孔洞,比别处容易凿开,只有将孔洞扩大,从中穿过,顺着流水通道游回拥月湖,才是唯一一条生路。
他不再硬劈,转而将剑身探入洞中,转动长剑刮蹭,石灰粉混着湖水一齐流下。
嵇盈风在后面看着,叫他:“江公子,我这里有短剑,应该比长剑趁手。”
江朝欢拿了她的短剑,继续砍去。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只觉手上力气不继,那洞口才扩大了一圈。然而,随着洞口的扩大,水流的速度也在加快,这会儿已经没到了腰间。
嵇盈风没法再坐着,只得站起身,倚靠石墙,一手撑着墙,腰间伤口被略有些混浊的湖水一浸,灼烧般刺痛,已经摇摇欲坠,却一点哼声也不出,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江朝欢。
依照这个速度,不过一个时辰,湖水便会灌满石室,而那孔洞还是无法通过一人,到时两人只会生生困死在这里。
心里暗暗苦笑,他也会为了救人陷入绝境吗?若是宿命,让他听到那一声低唤,又为何要两人命绝于此?
“江公子,对不起,几番连累你救我和哥哥,这回...”嵇盈风看出那石墙极为坚固,以他的内力想要破开,简直难于登天。
她不知道江朝欢为何会屡屡救他们,只觉今日若死在这里,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可她只专擅轻功,内力平平,此刻又受伤无力,一点忙也帮不上。
江朝欢阖上眼睛,他为之付出全部的那个使命还尚无眉目。前路未明,他绝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并非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之人,适才弃下嵇盈风,毫不犹豫,又转回相救,也绝无悔意。眼下只剩一个方法或可一试,略一沉吟,他便拿定了主意。
走向嵇盈风,江朝欢安抚地对她一笑,“放心,你和令兄都不会有事的。”
说着,一手搭上她手腕为督脉,似要为她传输内力,手上却暗暗使力,只见嵇盈风身子一软,便向下倒去。
江朝欢扶住她,将她斜靠在墙上,半晌,确认她的确昏过去了,决然转身。
他倏然出手,点向自己百会,檀中,风池三大穴位,调理内息,顾门朝中措的真气在周身流转,渐渐归于气海。良久,内息尽数贮归气穴,失了内力支持,此刻全身已如普通人一般脱力空虚。
接着,他指尖捻起一根细长银针,缓缓刺入自己大椎穴。
瞬间,一股真气似乎冲破禁制,骤然逆流经脉,冲向周身。
比之朝中措,这股真气更为霸道强劲,势不可挡,毫不缓冲地在他经穴间冲撞,转眼间,已经逆行了一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疏导压制,反而默念口诀,加以引导,驱使这股内力加速流转。
倏然,他起身跃向石墙,双手横握短剑,汇集全身内力,探向孔洞,狠狠斜划了个十字,剑光未逝,紧接着,右手探出,一掌击向洞口。只觉一阵疾风刮过,那洞口周围碎成了无数飞屑,水流瞬间增大,喷涌而出。
他随着水势退后一步,胸口一股剧痛迫使他脚步一踉,扶住墙壁。
适才猛然使力,真气在体内窜行,肺腑也被激伤,一道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但他不敢耽搁,提了一口气便捞起嵇盈风,向上一跃,从那洞口钻出。
三十八.失陷
嵇盈风此刻在昏迷间,无法屏息,江朝欢只得切向她曲池穴,令她闭气假死。
他一手抱着嵇盈风,沿着通道逆流而上。春日的湖水果然冰凉,这通道中的水更是阴冷,带着一些腥气,时而还有水草细沙划过面颊。
不知游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拦河堤坝,还好这堤坝只是个摆设,两侧水压一样,只是修来做个样子。他催动内力,一掌斜劈,那堤坝便裂开几道横纹,再以短剑刺入,立时破出一个大洞。
游到拥月湖中,他便向上浮起,上了岸,他将嵇盈风放在地上,有些纠结是去找小缙顾襄,还是送嵇盈风回去。
未几,他便又抱起嵇盈风,走向前庭。
带着嵇盈风去救两人,更添麻烦,可若把她扔在这,被聚义庄的人看到还是要杀了灭口。他只能先把嵇盈风送到前庭,众多宾客看到,慕容义也无法再下手。
这一路疾行,江朝欢身上贴着的湿衣被冷风一吹,更觉寒冷。不由心中暗嘲,刚刚还哄得小缙下水,这回转眼便报应到自己身上。只是不知,他二人现在怎样,那边通往南方,只怕危险不会比自己少。
此时已到午后,慕容义还在前庭招待来宾。见到突然出现的江朝欢与嵇盈风,慕容义和慕容忠都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怔在那里。座下各派来客也好奇地打量两人。
江朝欢只道自己二人失足落入湖中,又点明了嵇盈风的身份,诸人自然知道凤血剑的声名,都关切地围过来询问。
慕容义忙做出一副急切的样子,吩咐去请大夫,心里却咬牙切齿,只恨没早点杀了他。
环顾四周,聚义会的入会人也都在这里,却没见到小缙与顾襄的身影,看来两人还没脱身。江朝欢不再耽搁,敷衍几句便托词离开。
孤身一人,在泼翠林中穿行,午后日光正盛,恍然映在他眼中,些许迷离。
终于,一口血忍不住,喷涌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一膝跪地,用长剑倚住身形。
擅用这股内力,虽解了一时之困,但无异于抱薪救火,竭泽而渔。加速他的旧疾发作,只怕更是一条死路。
他试图挣扎起身,但全身经脉被逆行的真气损伤,内腑也有受损。胸口如刀绞,随着喘息灼痛,提不起一丝力气,他只得倚树坐下,调理内息。
良久,他踉跄站起,随意地一抹嘴角的血迹,向前寻去。
为什么要去找顾襄两人,他们若命丧于此,不正好是一个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时机吗?江朝欢努力忽视脑中的这个声音,也不想去探究自己的内心。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嵇盈风所说的石碑,然而,还未等他跳下去,就见一个人影爬上来,身量未足,脸庞稚嫩,正是小缙。
两人都吃了一惊,“二小姐呢?”江朝欢见只有他一人,忙问道。
小缙懊丧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原来两人被格到石壁另一侧后,只得向南面暗道走去。不想走了许久,没看到能上去的洞口,倒是撞见了一群凶神恶煞的莽汉。
原来那里是慕容义养在庄中的武师居所,守着最重要的这条通道。
众人不免一番缠斗,本来以两人之力,倒也不至于落败,但不想那群人见打不过,便引两人分向两侧,他被缠到东面暗道,便见后面石门落下。他来不及过去,只能尽快出手解决了这边的人,却怎么也无法打开这门。
他只好沿着这条通道前行,不想见到了一个洞口,便爬了上来。
江朝欢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周身的寒意几乎能结成冰,小缙看着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将自己那边的事情简略告诉了小缙,当然隐去了自己破开石墙的过程,江朝欢叹道:“慕容忠一定来不及再去吩咐那些人对付你们。可他们明显一见到你们就下死手,尤其针对顾襄,怕是早就接到了命令,只要顾襄出现,就要抓到她。”
“什么?”小缙惊呼,他原本以为顾襄应该也可以解决那边的人,自己找到路逃出。“难道慕容义知道了二小姐的身份?不可能啊?”
“现在看来应该是,你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中,因而那些人没有把握,才将你引开。真正布满机关的,是顾襄那边,那里是慕容义谋划中最重要的一处关口。”
“可是二小姐一向行踪隐秘,外出任务也远远少于我们。而且你说过慕容义不知道你们具体的身份。”小缙还是不愿相信。
江朝欢默默摇头,眼中也是不解:“不知道他从何得知,但他应该一直在演戏,直到今日才对二小姐下手,恐怕二小姐已经落入他手。”
“但还好,他既然没早早动手,就说明他不会立刻杀了二小姐,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传讯回门中,这边还要叫路白羽来。”
说着,不等小缙答话,他已经传了信,又联络了路白羽。
小缙这时才发现他面上毫无血色,气息似也不稳,便要搭上他脉搏,“你受内伤了?”
江朝欢冷冷地推开他,说道:“没事。”
随即转身走向前庭,小缙追上去扯住他,显然不信他没事。江朝欢盯着他,冷笑道:“若是想救二小姐,就别再浪费时间。”
小缙只好悻悻松手,随他而去。
各大门派前来观会的掌门长老已经基本到齐,慕容义也派弟子将已至的宾客引入主院正厅,整治宴席,而自己则在这里等着最后几批来客。
见到两人,慕容义也不意外,随即便借口脱身,与两人到内堂。
“你把她怎样了?”小缙开门见山地问道。
见他们如此开诚布公,慕容义也不再虚与委蛇,轻啜一口茶水,缓缓说道:“两位放心,顾姑娘现下好得很。”
话锋一转,他饶有兴味地打量两人,“不知江公子和这位丐帮小兄弟,在门中领何职位?”
“我们在门主眼中不值一提,但慕容洞主应该知道,她若有好歹,门主决不会善罢甘休。”江朝欢淡淡地说道。
“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事,难道放了她,门主便会放过我吗?”慕容义哈哈一笑,“不过以门主的魄力,倒未必真会为这一个女儿改变决定。”
“你既然知道,还妄想用她要挟于门主吗?”小缙急忙说道。
三十九.规则
慕容义却没有兴致再说下去,将茶杯往桌上一放。
“我无意为难两位,两位也不必担心会因此受到门主责难。放心,明日顾姑娘会全须全尾地参加聚义会。”
接着便叫送客,自己起身走到后堂。
小缙气地要追上去,忿忿地说:“他怎么这么嚣张,要不我们现在就杀了他。”
“别冲动,我相信二小姐明日之前不会有事。”江朝欢转身出去,两人便见到路白羽飘然而至。
“小江弟弟,你这么快就想姐姐了?这么迫不及待地叫姐姐来。”人未落身,声已传来。
“二小姐出事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缙上前挡在江朝欢面前,认真起来。
路白羽转而向他娇笑,“小缙弟弟也在啊,这回想起找我帮忙了?不过我记得有人说过,既然我们任务不同,就不要插手你们的行动。”说着,她的眼角轻挑,含着薄嗔轻怨的一眼抛向江朝欢。
“你想多了,二小姐的事不需你操心。”江朝欢冷冷地说道,“只是你若不想明天丧命,就别再做口舌之争。”
…
一日转眼过,暗夜无波。
山西雁门关,聚义庄中。
两个月来传得沸沸扬扬的聚义会,终于如期举行。
虽然在入会比试后,聚义庄中接连生起无数风波,但这些传闻反而成了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尤其是这些事情至今真相未明,众说纷纭,引了更多好事者纷至沓来,想要窥探秘辛。
前日因火药受损的主院正厅已经修缮完毕。这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三重檐庑殿顶建筑,终于迎来了最辉煌的一天。
慕容义端坐在上,睥睨座下济济宾客。
今日,他戴了一顶攒金八宝冠,发髻一丝不苟地束起,只是其中隐隐已生白发。
座下首位,自然是少林掌门净虚方丈,其后各派掌门依次就座。而另一侧,则是三庄十二堡的主人,除去慕容义,以集贤庄庄主汪震天为首,前来监督观会。
这正厅虽然制式宏大,但容纳百余人也稍显拥挤。慕容义稳坐在主座上,眼目清明,嘴角含笑,容光焕发,端然有大家气派,显得比往日更年轻了十岁。
宾主齐至,自然要请出今日的主角—聚义会的入会人。
座下来客虽然早就听说了这些人的大名,但多数还是没见过这些晚生后辈,此刻都好奇地盯着后堂,争先恐后地张望。
随着通传名目,蓬莱派的木连海第一个走出,其后便是云南大理的文光,两人都二十八九年纪,只是木连海更为高壮,步履之间也更稳健,显然内功不弱。
之后便是苗疆的蓝弦琴,她身后负着的俨月刀首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她容色姝丽,眉眼深邃,带着异族女子特有的风情。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拥有宝刀,得以入会,自然不能小觑。
三人在厅前落座,面对众多武林前辈,也毫无紧张惧色。
在听到下一位的名字谢酽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紧了门口。
水龙吟传人,临安谢氏独子,这样的出身是绝大多数人无法比拟的。再加上四海客栈诛杀巽主,雁门关里救下丐帮,他更是名声大噪,人人称颂,被誉为后辈翘楚。
只是,少林长镜长清死因的传言,令众人揣测纷纷,物议如沸。
这时只见谢酽施然走出,一把长刀在手,目不斜视,径直入座。
“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心虚了,难道真是他杀了少林师父?”
“如果真是他,他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参加聚义会,少林掌门是吃素的吗?”
“那可不一定,就算少林也得给南嵇北谢一个面子。”
“倒是道貌岸然的,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啊。”
一时座中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谢酽仿佛听不见般,仍旧端正地坐在椅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
慕容义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却又捏紧茶杯,无意地看向大门口,一瞬又收回目光。
待到江朝欢和嵇盈风出现,众人已经没有多大兴趣。
昨日两人已经出现在大家面前,而嵇盈风更是受了伤无法参加大会,只能来出席旁观,无疑扫了大家的兴味。
只是见这些人出现后,便不再通传,人们不免问道:“怎么就这六个人,还应该有两个呢?”
慕容义轻轻摆手,只见内堂中走出两人,由慕容忠引着,正是顾襄和嵇无风。
“林姑娘和嵇公子前日突发疾病,还好经过医治,已经恢复如常。”慕容义解释道。
嵇盈风看到哥哥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心。只是她今早醒来,吃了药后,便说不出话来,一路被带到这里,她自然知道是慕容义怕她说出什么,但既然受制于人,她也没有办法。
侧头看向江朝欢,她略微安心,又想知道昨日他是怎么带自己逃出去的。然而江朝欢并不看她,她只好转回了头。
而顾襄则眸中结霜,面如寒冰,眼里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让混在丐帮弟子中的小缙都不敢和她对视。
既然人已到齐,慕容义便开始宣读比试规则。
“大家知道,聚义会的魁首可以得到聚义令,号令三庄十二堡。这是荣耀,更是责任。”慕容义起身,昂然说道。
“但十名入会人中,不幸有两位遇难,一位受伤,今日能参加竞争的只剩七位。这难度显然降低了,恐怕会有不公之处,也难以服众。”慕容义叹息道。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问他又该如何。
“原定的要以擂台战决出第一,少不得要改改了。七位抽签,分成三组,两两对垒,将对方击下演武台即视为获胜。三名胜出者和剩下的一位有资格参与第二轮。”
“那剩下的那个人岂不是捡了便宜?”蓝弦琴首先提出。
“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能力。”慕容义说道,一手捋了捋胡须,仿佛深有感触般发出喟叹,叫她一时也无法反对。
“至于第二轮,这四人一齐出发,沿着中轴线到前庭。这一路,会有三庄十二堡每家派出的一人拦路,无论用什么办法,能够顺利通过,到达前庭的,即可参加第三轮。”
“第三轮便是擂台战,不管有几人参加,最后胜者都要击败其他所有人才算数,到时,我必将聚义令双手奉上。”
四十.剑创
交代完毕,众人移步厅前演武场。
巳时刚过,屋外清晨的凉气还未散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由使人精神一振。
在正厅庑殿顶檐下,摆起桌椅香案,慕容义与列位宾客重新落座,武林中为人期待已久的聚义大会,终于开始。
七人依次抽签,江朝欢对木连海,顾襄对文光,谢酽对蓝弦琴,嵇无风则轮空,直接进入第二轮。
江朝欢与木连海是第一组,在开始前,慕容义只叮嘱了一句:“比试点到为止,虽可动刀兵,但切不能伤及性命。”
两人步入场中,对行一礼,也不多话,便即开始。
木连海是蓬莱派俗家弟子,江湖人称“擎云木”,意为蓬莱派中流砥柱之人。他使一把短刀,当下左手虚点,刀身便直直刺来。
江朝欢不闪不避,以穿云破起手式入海云相迎,长剑连着剑鞘横在身前,向外平平一推,那木连海便觉似有高山屏障拦在身前,短刀一滞,难以继续向前。
这时,木连海手腕一翻,顺势向右边避过,在空中划了个圈,又斜刺里倒割下来,在刀锋中贯入了七八成内力,刀侧风声乍紧,去势凶狠,旨在逼他退身。
这一招叫做倒插黄杨,是他最为得意的绝学。只要江朝欢向左退避,他便会瞬间一滑,将短刀换手,以左手掷出,直取他性命。
因常人都只有一手惯用,他却两手皆练,左手气力更大。许多成名好汉便是在这倒插黄杨下被逼退,而想不到他有移手后招,死于这一掷之下。
只是这是阴狠的杀招,用在今日的比试实在危险,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过了第一招,他就觉出江朝欢内力极强,若不剑走偏锋,又怎能打败他,得到聚义令?
只见江朝欢果然向左踏出,他心下一喜,左手已经接住短刀,正待抛去,然而,却见江朝欢一步并未落实,竟纵身掠起,顺势旋身飞过,抢在他身侧,同时手腕一抬,剑鞘直指他后颈。
木连海大惊之下,忙持刀相抵,然而终究慢了一步,他只觉那剑带起的疾风压向他颈间,虽然剑未出鞘,但他也必受重伤。
不料,剑身在距他半寸之处堪堪停下,江朝欢持剑默立,悠然地看着他。
檐下坐席响起一片喝彩,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三招便制住蓬莱派好手,虽未见识到他的剑法,但仅仅步法就已精妙绝伦,都纷纷慨叹,觉得今日不虚此行。
按照道理,木连海此时应该主动认输,然而,他绝不甘心就此止步。
又听到台下议论,他怒火中烧,心中暗道:“这人剑不出鞘,说不定是剑法稀松平常,不敢露相。刚才只是仗着运气好才躲过我这招,我看他可能时时这么幸运?”
想着,便倏然一动,向江朝欢扑去。
他身量高壮,气力极大,适合近身搏击,因而使的兵器也是短刀。这回他不再取巧冒进,选择倚仗近身优势,实打实地击败江朝欢。
台下不禁一片议论,适才江朝欢放过他,他却不顾道义,又偷袭攻去,显然为人不齿。但又能见到精彩搏斗,众人也不免暗暗期待,皆一瞬不瞬地盯紧了二人。
只有小缙摇头长叹,心道这木连海活路不走,偏寻死路。
刀光一闪,木连海已经贴近江朝欢,斜握短刀,指向他心口。
江朝欢不退反进,长剑一挑,便架开他刀锋,向左踏出,剑身回转半圈,朝木连海下盘扫去,木连海向上跃起,同时双手同握刀柄,俯冲向他面门,这一刀蕴满了内劲,带起风声呼啸而来。
然而,江朝欢的长剑在回转中震开剑鞘,接着踏出诡异的一步,半偏过身,剑芒擦过刀锋,直划到剑尖,突然由左下向上一抬,正是以巧力对蛮冲,木连海的短刀瞬间脱手,这一招正是穿云破第二式挟风。
不等他收手,江朝欢手腕一压,长剑划过,一道白光稍纵即逝,只听木连海一声惨叫,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江朝欢左手同时一掌击出,木连海的身子便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台下。
看台上诸人大惊,都不由起身,很快有弟子去扶起木连海。只见他双手手腕鲜血淋漓,两道伤口深可见骨,极为骇人,而他重伤惊惧之下,已经昏过去了。
简单检查,江朝欢那一剑挑断了他双手经脉,此后他便如废人,再也无法执刀习武。相比之下,那掌风所受的内伤倒可以调养医治,不足为提了。
江朝欢绝非善与之人,适才放过他,只是懒得惹麻烦,可是他既然不识抬举,手下自然也就不再留情。
净虚方丈首先叹息一声“罪过”,慕容义也痛心疾首地看向江朝欢,“江少侠下手未免也未免太狠,木少侠的前程就此便毁了。”
蓬莱派的人更是拍案而起,怒目相视,江朝欢却毫无愧意,面对众人指责,甚至勾起一边嘴角,讥诮地笑道:“我只给人一次机会,规矩是不可伤及性命,我已经仁至义尽。”
又环视蓬莱派,朗声说道:“若有想替他报仇的,在下随时奉陪。”
他负手而立,剑在身后,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虽面带笑意,却隐然有肃杀之气。
蓬莱派有心上去挑战,却也见到了他刚才的身手,仅以剑鞘就破了杀招,而前后不出五招,便重创他门中一等好手,下手更是狠辣无情,无所顾忌。
蓬莱众人没人有自信胜过他,都不想平白去送死,因而虽恨意难消,却也只能悻悻坐下。
这一变故令众人大惊,却也都知是木连海罔顾道义在先。又见蓬莱派都不再追究,也都顺势打着圆场,心中却为看到好戏而激动。
小缙不免暗暗鄙弃,所谓正派,不过有仇不敢报,有戏便想看,人人只为自己,敢称正义?
第一场胜负已分。
第二组也随之上场。顾襄不待起式,上来便一招破云穿心刺向文光,来势汹汹,一剑便穿破了文光的衣袖,逼得他直退到演武台边缘。
座中宾客瞬间屏住呼吸,心头一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狠戾的女子。只有小缙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慕容义会对她做什么,可眼下看来她果然毫发无损,出手一如往日,脾性也略无变化。
只有江朝欢幽深的眼眸凝视着她,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余光瞥向慕容义,见他面带微笑,摩梭着座椅扶手,一派从容淡定。
四十一.杀生
顾襄占得先机,便步步紧逼,剑光流转,那文光身上立时便多了几道口子。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文光已一足踏到演武台边缘,然而,他也绝非等闲之辈,借力一点,就翻身回台,从后射出一枚补心针,直取顾襄后心。
顾襄旋身挥剑击开,冷哼一声,一步踏向右侧,横挑他肋下。
她的招招式式都似在泄愤,虽不下死手,但也不像切磋比试,本就强劲霸道的穿云破更为凌厉慑人。两人拆解了十数招,文光终于抵挡不住,被一剑挑下台。
檐下座中一片喟叹,谁都想不到,这个素手青衣,面容清绝的年轻女子会剑招老练,出手凶狠。又见那文光虽不像木连海那般倒霉,却也身上大大小小剑伤无数,都不由暗暗摇头。
江朝欢的目光随着她下台流转,整个过程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若实在要挑,也只是比往日脾气更坏了些,且不知为何,一眼也不看他和小缙。
难道慕容义抓了她去,真的什么也没做?他绝不相信。
见江朝欢和顾襄这对神秘的师兄妹连赢了两场,且伤了两人,众人都觉这聚义会比想象中还要精彩,果然不虚此行,都期待着下一场谢酽的表现。
谢酽与蓝弦琴这一对,都使一把长刀。
与顾襄的清冷蕴藉不同,蓝弦琴娇艳可人,观之可亲。
只见谢酽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蓝弦琴顾盼生姿,风情无限。两人在台上一站,男才女貌,皆是长刀负手,俨然一对璧人,让座下看客先喝了一声彩。
两人点头互相致意后,蓝弦琴首先出招。
俨月刀横在身前,她右手便立刻蓄满内力,向前一推,只听刀身嗡嗡作响,挟风而至。
谢酽亦是抽出长刀,不比俨月沉重粗犷,他的刀身更为轻薄锋利,但与灵动恣意的水龙吟配合,则是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只见他长刀贴着俨月擦过,两人内力相激,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第一招试探过后,便像是拆招演招。
蓝弦琴此前习的是苗刀,得了俨月刀后,经过几天的练习,倒也把从前的刀法移至俨月,虽不甚熟练,但借了宝刀之力,更生了几分内劲,对上谢酽,一时也不露败相。
而谢酽则以水龙吟相迎,端然是游龙惊凤,潇洒恣肆,这其中更蕴含了刚强之气,以气为骨,以意为相,凛然有摧山覆海之势。
若说此前谢酽的刀法是小有所成,那经过江朝欢的指点和连日实练,此时已有一点宗师之象。
两把长刀交错架隔,流转挥扬,众人不由都看呆了,只觉此生能看到这般景象,都是一大幸事。
然而,蓝弦琴的内力和刀法到底略逊一筹,此前凭借偃月刀的优势,在水龙吟下走了几十招,可时间长了,渐渐就觉手腕震地酸软无力,手中宝刀也沉重起来。
而谢酽的刀则越来越纯熟,甚至自己添了变化,只见他一招飞龙在天,压下偃月刀锋,便将蓝弦琴逼退几步,差点握不住这沉重兵刃。
此时,众人已经忘了之前有关谢酽的种种传言,都不禁感怀钦佩,水龙吟不愧是天下刀法第一,着实厉害。
眼见很快就可分出胜负,蓝弦琴也只有守势,无力再攻,却见台上有些不对。
蓝弦琴步步败退,谢酽则招招紧逼,手下长刀越来越快,竟带了一分杀气。
若说刚才谢酽还是礼让地拆招,现在则出手渐渐狠厉,蓝弦琴只剩持刀自保,而谢酽的刀光却一直追逐着她的身形,紧密地铺开一张刀网。
很快蓝弦琴被逼到演武台边,她的眼中露出惊惧,慌张地开口:“我认输了!”
然而,谢酽的刀影不停,一个旋挑,直刺向她手腕,她的右手瞬间喷涌出鲜血,俨月刀从她手中跌落,被谢酽一把接住。
“谢公子!”慕容义叫道,其余众人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嵇无风急地站起身,却叫不出来,只能看到谢酽的眼底隐隐发红,目中杀意令他全身一震。
天光突变,惊雷乍起。
不待众人上前阻止,谢酽已经换了偃月在手,左手屈指一弹,刀锋便倏然破出,灌满了内力劈向蓝弦琴,她还来不及叫出口,就被一刀贯穿心口,一分不偏。
陡然惊变着实可怖,大家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那俨月刀尖从蓝弦琴后心露出,她的眼睛还圆睁着。谢酽木然站了片刻,便一把抽出刀身,蓝弦琴的身子跌下高台,心头热血还喷洒在演武台边缘,斑斑点点。
众人抢上台前,只见蓝弦琴早已气绝,而谢酽则茫然四顾,似乎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那个与蓝弦琴结伴而来,因被江朝欢击落水中而未能入会的女子,此刻大哭着扑向蓝弦琴。她二人是亲生姐妹,见姐姐惨死,她心中悲不可抑,指着谢酽大骂。
一时四下议论如沸,向谢酽围去。
“前几日传言他杀了少林二僧,我还不信。今日这行凶杀人,可是亲眼所见,抵赖不得了。”
“蓝姑娘都认输了,他还下杀手,真是人面兽心。”
“就是,还临安谢氏呢,谢桓大侠生了这样一个儿子,简直九泉之下都难瞑目。”
听到了“谢桓”二字,谢酽终于流转眼光,好像恢复了意识,缓缓扫视台下。
目光触到蓝弦琴的尸体,他心口猛然一震,偃月刀脱手落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声声责难如洪水般灌入他耳中,千夫所指,无可辩驳。
但他只是执着地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然而除了嵇无风的急切,江朝欢的漠然,就是无数人的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只是没有她的面容。
“净虚方丈,眼下该当如何,不知你有何高见?”慕容义终于痛心地长叹,向一直不言不语的净虚问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按照规则,谢公子的确胜了这一场,还请照常进行第二轮,待聚义会后,诸事一同计议。”
蓝弦琴已死,现在也的确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还想继续看好戏的人们自然也不愿本就少了三人的比试,再缺一人。反正众目睽睽,谢酽无可抵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会后再说,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见净虚发话,大家也不再多言。
四十二.情悔
三庄十二堡的人已经就位,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
三声鼓后,进入第二场比试的江朝欢,嵇无风,谢酽和顾襄一齐从厅前出发,慕容义及座上宾客在原处静候结果。
刚走不远,面前便有一人拦路,正是集贤庄的庄主汪震天亲自下场。
只见他选了江朝欢而去,因他也是工于剑法,有心试练。其余三人则继续前行。
他首先一招长亭戏龙,剑锋从身侧滑过,转而在颈边探出,便横在了江朝欢面前。
…
那边比试热火朝天地进行,这边来客则在檐下闲坐,时而议论方才三组惊心动魄的对垒,预测最终聚义令的得主。
慕容义始终气定神闲地盯着前方,只是隐于袖中的一手,不住把玩那赠给谢酽,又被慕容褒因窃走的刀坠。
他的心时上时下,目前的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但他的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鱼,一定会上钩的。
中途,看到慕容忠向他做手势,他借故离开。在后堂密室中,慕容忠向他禀报了昨夜的情况,他眉头微皱,在堂中来回踱步。
没想到,那晚还是被路白羽发现了。
他本以为聚义庄的布置已经天衣无缝,即使那晚被路白羽闯入房中,也不觉得她能看出那图上的秘密。
然而昨日,先是嵇盈风发现了密道,后来又有江朝欢,顾襄和小缙闯入,结果慕容忠提前打开了机关,仍旧没能除掉几人。
但他还是不甚慌张,毕竟他们没有进入那真正的密道。他也相信,他耗费三年设计的图纸不会被别人轻易看懂。而那里,才是他最后的手段。
只是,刚刚慕容忠的话令他第一次开始不安。
“老爷,顾门那几个人,会不会已经发现了那里。”慕容忠见他走来走去,也有些心慌。
“既然昨夜河道暗门处的守卫都被杀了,那里的火药也全被清理,就说明他们必然是发现了河道到中枢的流向。”慕容义叹道。
“但是,就算他们发现了,从中枢到那里的门,他们也绝无可能控制,而湖水,也可以改道而流。”慕容义停下脚步,咬牙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现在,就去打开中枢石门。”
“什么?”慕容忠不敢相信,“可是...他还没来...万一他...”
“没有万一,他一定会来。”慕容义打断他,“就算他不来,我们已经做了这些事了,也无法见容于顾门和正道。今日事情不成,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他阴鸷地看向慕容忠:“本来还有退路的,可昨日你打开了那里的石壁,我们现在已经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不过,筹码在我们手中,我相信,老天也会站在我这边!”
慕容忠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颤颤巍巍地问道:“那...小姐怎么办?”
“不必管她。”慕容义说道,“快去吧,趁着那些人还在比试。这回一定要小心,绝不可失败。”
狂风大作,阴云遍天。
宾客们看着渐渐转阴的天色,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聚义庄的中轴线上,一路前行的四人已经过了半数阻碍。
在快进入泼翠林时,江朝欢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的时机,急忙问顾襄道:“昨日慕容义对你做了什么?”
顾襄没有看他,脸色发青,良久,才说道:“没什么,我没事。”
江朝欢正待再问,却见嵇无风走了过来。他到底怕慕容义提前对嵇无风下手,这一路都有意无意地跟在他不远处,确保能及时救他。
嵇无风被灌了哑药,急得连比带划,却见没人理他,也没有拦路人来为难他,只得怏怏地在路中穿梭。
走到石碑前,又有一个粗壮男子上前拦住顾襄,正是潜龙堡的大弟子王卫江,顾襄好像有些激动地上前,与他交起手来。江朝欢只得向另一侧走去。
又过了两人的阻拦,江朝欢和嵇无风已经先后到了前庭,摘了花牌,进入第三轮。
而谢酽则在打败了三人后,走出了泼翠林。他的心里早对这聚义会没什么期待,不知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向前。他垂头漫步,怏怏出神,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点红色的鞋尖。
他茫然抬头,便怔在那里。
微微下勾的眼角,含着不知名的愁绪,眼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泫然凝视着他,正是慕容褒因。
今日,她穿的是一袭红衣襦裙,外罩轻纱,与入会比试那日一模一样。只是,她面上的凄清与这大红喜色相配,有些怪异的不谐。
反应过来她为何会在这里,谢酽苦笑道:“我不会和你动手的。”
慕容褒因作为代表聚义庄的拦路人,在此专为谢酽一人。她为了来这里,苦求了慕容义很久,最后以性命相胁,慕容义才终于同意。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谢酽,“对不起,蓝弦琴...”
“我知道,那杯茶,对吗?”谢酽的话里没有什么情绪,“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慕容褒因的眼眸一暗,是啊,以他的头脑,事情刚过,他就会猜到的,有时候,只是不愿意,不敢去怀疑而已。
…
今天早上,在少林客院两天无人问津的谢酽,看到了同样两日未出房门的慕容褒因。
两天来,他日思夜想,终究不能再为她找出一个借口。有无数的质问谴责,可看到她时,却一句也问不出口。因为,他太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慕容褒因也什么都没解释,只是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祝他夺得魁首。
不是没有怀疑,但即便是毒药,他也愿意喝下去。然而,他没想到,那杯茶,会是蓝弦琴的催命符。
慕容义早早在那偃月刀上涂了悔相见。悔相见本是西域迷药,单单闻到它不会有事,只有在同时服用了悔相识后,会使人迷乱发狂,行止失常。
无论是谁得了那把刀,都注定会在今日成为谢酽刀下亡魂。
喝下加了悔相识的茶,又在交斗中逐渐吸入悔相见,谢酽逐渐失去意识,只觉全身燥热,满心仇怨,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将蓝弦琴刺死。
在天下人面前,他成为了无法洗脱的,真正的杀人凶手。
悔相见,悔相识。
若是他没有来聚义庄,现在还是临安谢氏的少年公子。
若是没有那慕容褒因的惊鸿一瞥,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纠缠。
若是没有相识相知,就不会有今日的万人唾骂,千夫所指。
短短十日,他从大侠之子到少年英雄,又从云端跌落,成为杀人放火的凶徒。
他不想探究是否后悔相见相识,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柔情蜜意,两心相知会是苦心接近,嫁祸利用?
为什么桩桩件件,前前后后,都是针对自己的一盘好棋?
四十三.惊临
然而,慕容褒因没有回答他。
究竟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这些事,确确实实都是自己亲手做下的,即便是出自父亲的授意,她也是陷他于不义的,不可推诿的元凶。
没有解释,道歉也毫无意义,她今日来,只为劝他离开。
虽然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但她这两日得知嵇无风,嵇盈风先后出事,且正厅埋藏的火药爆炸。
那天之后,又明白过来,长镜长清其实是父亲所杀,她能感觉到父亲所谋的可怕,她实在不敢想象,收网之日的聚义会将会发生什么。
况且谢酽已经逃脱不了杀人的罪名,聚义会后,必然难逃惩处。她想要谢酽现在就离开聚义庄,从此江湖路远,再不相见。
然而,谢酽默然摇头。
他不是软弱逃避的人,如果今天一走,就是畏罪潜逃,坐实了他杀长镜,烧客栈的罪行,从此临安谢氏,只会被天下人鄙弃唾骂。不管怎样,他都要留在这里,让这十天的种种有一个应有的结局。
轻轻拂落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谢酽终究还是从她身旁越过,走向了前庭。
四人到齐,皆入了第三轮比试。
慕容义与各派来客移步前庭,观看这聚义令最后的争夺。
擂台战,两人先比试,胜者再与下一人比试,直到最后,打败所有人,成为聚义会的头筹。
抽签后,嵇无风与顾襄首先上场。
看着顾襄冰冷的眼神,感受到了她周身凛冽的杀意,嵇无风先打了个寒战。他可不想像刚才的文光那样,身上平白添了无数伤口,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地举起双手,以示认输。因为说不出话来,也只能这样,众人也只道他不好意思将认输说出口。
“南嵇北谢,一个杀人放火的凶徒,一个连上场都不敢的懦夫。所谓名门世家,也不过如此嘛。”
座中响起了无数鄙夷讥讽的议论,嵇盈风的面上泛起潮红,低下头去,绞着双手,努力不去听那些言语。
既然嵇无风弃权,随后,便是江朝欢上场。
这一对师兄妹的较量本来很为众人看好,因两人都做派狠辣,武功不俗。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没走几招,江朝欢便败在了顾襄剑下。
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意外,不管是不是他有意放水,他两人也只能有一人进入最终的比试。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聚义令到底花落谁家即将揭晓。慕容义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对立的两人,顾襄和谢酽。没人注意到,小缙偷偷从席中溜走。
前庭南以照壁为界,北以泼翠林为源,上置高台,下设座席。
当下已过午时,天色还是昏黄一片,阴云密布,时而惊起雷鸣,不过还未落雨。虽然已经折腾了半日,众人却还是精神大好,殊无倦意。
顾襄长剑一震,便率先发难。
蓄满了内力的一剑击在谢酽的刀背上,谢酽只觉强劲的压力迫来,将刀身顺势下移,随即手腕上翻,一招湍水划过,刀光袭去,同时转身退开一步。
适才一震,他的手腕隐隐发麻,心中暗暗惊叹,只觉顾襄的内力气势比此前所见所知还要高,不由握紧了刀柄,调理了一瞬内息,便见顾襄的剑芒又极快地刺来。
穿云破与水龙吟皆是气势磅礴的功法,眼见两人的身形在场中流转,如游龙戏凤,矫捷灵敏,目光都有些跟不上两人身法,众人都暗暗赞叹。
江朝欢盯着两人,眉头紧皱。
一刀一剑,转眼过了几十招,只见,顾襄的招式越来越显狠戾。
她的武功本来较谢酽略逊一筹,但此刻出手全不顾自保,也不管规则,竟是搏命的打法。而谢酽则无意伤人,先存了一分退让之心,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只见场上尘土飞扬,沙砾齐飞,刀光剑气,纵横交错。
众人看得提心吊胆,唯有慕容义嘴角含笑,时而看向照壁大门。
江朝欢终于觉出,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不由抓紧了长剑。
而场中顾襄已经打红了眼,剑光到处,铺成一片。眼见她一招直入云天,全力向谢酽逼去,而谢酽刚躲过她剑挑,又折腰退避,躲之不及,那剑锋距他左臂不过半寸,立时便要划上。
江朝欢提剑一跃,便要上场阻拦,同时,只见一抹红影掠过,扑在谢酽身前。
然而,两人还未落身,就见一颗棋子骤然飞来,挟着风声,正击在顾襄的剑身上,竟让她长剑脱手。
座中一片惊叹,那指尖大小的棋子竟如玄铁石器般坚利,带着浑厚的内劲,能将长剑击飞,可见那人的武功之强。
这时,一串爽朗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这笑声似刮过一阵阵强风,又似有翻滚的波浪淹过。
霎时,座中便有内力较弱的人扑倒在地,连净虚方丈这般功力深厚的前辈也觉耳膜震得嗡嗡作响,暗暗运功抵抗。
“什么人?”有人一边捂住耳朵,一边环顾四周。
唯有慕容义,两手死死地握成拳头,全身冷汗暴起,心跳快得仿佛要扑出胸膛。
等了二十年,只为今日。
他,终于来了吗?
一个人影倏然落在众人面前,只见这是个方脸浓眉的中年男子,头戴玉冠,腰缠蟒带,手摇折扇,气质儒雅,好像是个白面书生,或是个商贾官宦。这人眼生得紧,座中来客都未曾见过这般无名高手。
慕容义与他目光相接,只一瞬,便蓦然移开,看向他身后。
还未等众人惊讶,就见那庭前三尺高的巨石照壁轰然倒塌,碎石乱屑纷纷飞向场中。接着,无数轰鸣由远即近,一时仿佛地动山摇,天昏地暗。
江朝欢紧按佩剑,一个猜测浮上心头,虽然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离谱,但眼前种种景象,无不绝顶古怪,让他不得不做此猜测。
顾襄则终于醒过来了似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飞棋击落她长剑的人,又看了看江朝欢,最后转向照壁大门。
照壁上福禄寿的雕像碎成了渣子,再也看不出原来面貌。
只有一声声越来越清晰的呼和啸叫,仿佛是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而那内容,让所有人,都宁可忍着耳中的不适,也无法再抬起胳膊,运力抵挡。
…
“日出幽云,唯我是主,
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
四十四.云天
所有人都怔忡在那里,呆滞不知动作。慢慢地,一些上了年纪的宾客有些反应过来,净虚方丈合十默念,不断摇头...
十二年前传遍江湖的口诀今日重现,沉寂许久的武林难道又要地动天翻?
众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心跳快地几近窒息。
…
漫天尘土归于平静,震地呼啸愈加清晰。
两列戴着玄铁面具的紫衣人倏然出现,当先两人执着紫缎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血红大字,如烧红烙铁般烫在众人心里——顾!
“顾云天...”慕容义脸上肌肉颤动,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
那两列紫衣人齐整地在场中对立,尽端,终于出现了那令所有人怎么也想不到,却也确实来了的——顾门门主,顾云天。
自十二年前,顾门与淮水派,谢桓的最后一战,顾云天的右手被废,且身受重伤,便退隐兖州幽云谷,从此再未踏出一步。
十二年弹指一挥间,顾云天的声名渐渐归于尘土,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武功尽失,才不敢出山。
然而,所有前去兖州刺探挑衅,或意欲寻仇之人,都有去无回。而他培养出的双姝四主十六杀则蠹居棋处,名动江湖。
从来,都没有人敢忘记这个十二年前血洗武林,未逢敌手的嗜血魔头,这个座下无数武功极高的鹰犬效力的顾门门主。
威严的国字脸,宽额浓眉,金紫裘衣,单看上去与一般中年男子无异。
然而,他的眼仁极黑,没有一丝杂质,里面好像有深深的漩涡,目光平平扫去,与他对视上的人便胆寒地低下头去。
在场诸人中,也只有净虚,慕容义这些有了年纪的人,才或许见过顾云天真容,而那些后生晚辈都只闻其名,此刻终于得见,皆感大祸临头,呆立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日出幽云,唯我是主,
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
已经十二年没听过的颂词一朝又出,如滔天巨浪扑向众人耳中。
只见顾云天左手一抬,那称颂之声霎时止住。
他淡然一笑:“不请自来,诸位莫怪。”
说着,他端然向前踏出,径直走到高台之上。那先前飞棋击剑的儒雅男子恭敬地转向他,俯身致意。
顾襄和江朝欢也要上前,却见顾云天余光一瞥,显是制止,便压下了无数疑问,仍旧立在原处。
眼见他走近,场下之人几乎都瑟缩战栗,试图隐藏身形。巽主出手,连无关之人都不留活口,门主亲临,自己这些人又会有什么下场?
所有人都看向慕容义和净虚方丈,这里的领头之人。净虚终于上前一步,缓缓开口:“顾施主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顾云天深不见底的眼光掠过净虚,落在他旁边不知作何表情的慕容义身上。
“久闻天下第一庄大名,也来聚义会看个热闹,慕容庄主可还欢迎?”
慕容义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本应该绝顶惊喜的他,却在顾云天的注视之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今日聚义会,也全为除掉你这个祸端。你说是欢不欢迎?”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慕容义还没回答,谢酽竟抢先开口。
见顾云天眼光转来,谢酽抓起了手中长刀,眼里的怒火喷薄欲出。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已经抑制不住要冲过去,手刃仇人。虽然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他对手,若在以前,他还可能忍住冲动,努力练功,以图来日。
然而,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他不知道聚义会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找他报仇。
仇人就在眼前,就算有一分希望,他也要一试。即便今日结果是死,也是死得其所,好过被当做凶手偿命。
他的手死死握住刀柄,向顾云天走去,然而,一个身影横在自己面前,拖住他的右手,正是刚才扑上来,要为他挡剑的慕容褒因。
“不要!这是去送死!”她哀求地看着谢酽。
慕容义也适时地劝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公子不要逞一时之快。”
谢酽冷笑着扫视场下众人,这里的人多数都有亲眷师友死在顾门手里,平日嚷着除魔卫道,然而今日顾门就在面前,他们却连气也不敢出,更别提报仇证道。难道瑟缩在后,顾门就会放过他们了吗?
不再踌躇,他扯下慕容褒因的手,挺身一跃,刀锋直指顾云天。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震起,让众人抚着心口四顾。江朝欢的眸中一暗,向北方望去。
谢酽毫不理会,刀势不减,却还未近顾云天身前,就被那儒雅男子折扇一拦,两人交起手来。
他从未将水龙吟灌入这么强的杀意,刀光如虹,游走于场上,招招夺命的打法。而那男子却如闲庭信步,折扇轻摇,便将他的猛烈攻势化去,甚至带着他的脚步,戏谑地引他出招。
与顾襄和江朝欢过招时都不同,这不是武功相差无几的人之间的全力相较。他和那男子之间,仿佛隔了一道鸿沟,他用尽全力,也比不上那人的随意指点。
然而,他绝无退意,本就抱着必死之志,此刻更是搏命相斗。
只见他长刀压下,指向那男子腰腹,那人折扇轻轻一划,就将他刀锋击偏,手腕翻动,又逼退他两步,接着突然一抬,那折扇便要落在谢酽头顶。
“雁回。”顾云天出声制止,那人折扇的去势立时凝住,收手退下。
沈雁回,顾门四主之首的乾主。
谢酽的双眼睁得通红,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武功,不仅不是顾云天的对手,就连他手下的走狗,也是云泥之别。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蚍蜉撼树的小丑,又何谈报仇?
他身形一软,竟呕出一口鲜血。
连日来遭受泼来污名,桩桩嫁祸,又有慕容褒因的背叛欺骗,他的心中淤滞郁结,如今又觉报仇无望,终于承受不住,气血逆行,吐出积血。
慕容褒因连忙抢上前扶住他,连声呼唤。
众人见他这般,也有些怀疑先前他杀害少林僧人的传言。又想到一个年轻后生都能舍命出手,自己这等成名前辈却苟且偷生,远避人后,不免有些羞愧。然而真叫他们上前,却谁也不敢。
唯有净虚方丈说道:“既然顾施主不为人命,那么顾施主到底为何而来,还请明示。”
顾云天轻蔑地一笑,越过他,睥睨场下众生:“各位不如问问慕容庄主,为何邀大家前来。”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看向慕容义。
然而这时,又一声惊雷乍起,似从主院传来,大家终于反应过来,这并非白日打雷,竟似是火药爆炸,又见那边似有浓烟飘来,人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