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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五.解密

    有人质问慕容义:“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义眼里划过狡黠,按捺心中得意,却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一定是顾门的把戏,我怎么知道?”

    “到底是顾门,还是慕容庄主,现下也该分明了。”

    竟是江朝欢开口,淡淡的一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他的面上带着几分讥诮,直视着慕容义,“敢问慕容庄主,为何庄中建筑制式多为北方官式,却又有亭台廊榭,天井干栏,这些适用于南方的意象?”

    众人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人注意过这个问题。慕容义却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面容,大业即将成功,让这些人死个明白也不错。

    只是没想到,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竟会被他发现端倪,看来此前的确是小觑他了。慕容义的眉头微微一皱:“江少侠以为如何?”

    “那是因为,这聚义庄,是慕容庄主精心设计的,为各位准备的,坟墓。”

    江朝欢收起嘴角笑意,场下众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皆摇头不信。

    他接着说道:“我此前没想到这些怪异的设计是为了什么,直到发现了等高线图。原来,这些设计的目的,就在于它最直接,最重要的意义——防潮。”

    “还是有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他看向顾襄。

    “习武之人,不畏寒暑,但对于周围环境格外警惕,尤其是对空气的状况。因此,慕容庄主用天井,干栏式房屋,开敞式外廊这些手法,防湿防潮,保持北方应有的干燥,为此宁可不顾其保温防寒的性能。”

    有人如梦初醒般点头:“怪不得我觉得这屋里有些冷呢,我本来还不在意。但是你说是为了防潮,可这聚义庄又不临水,怎么需要防潮?”

    江朝欢向西北方遥遥看去,冷笑道:“那是因为,水在地下。”

    人群中响起一片嘘声,人们看看慕容义,又看看他,显然极为震惊。

    他将一张图纸展现在众人面前,上面是聚义庄的平面图和等高线的结合,其中还有一条红线,从拥月湖连到门庭。

    “聚义庄不只拥月湖有水,这条红线流经之处,地下皆是水。”

    最近的谢酽和慕容褒因先抢上去看那图纸,相视茫然,又转向他。

    “从拥月湖起始,到主院正厅,又流经点墨林到客院,这一路所过之处,若是空地,直接流过;若是上有建筑,则将地基挖空,只留柱子基础埋深,湖水灌过,也会承受压力,保证建筑的稳定。”

    顾云天没有看那图纸,深幽的目光射向一言不发的慕容义,不知其中蕴藉着什么含义。

    人们仍旧不懂,“湖水东流,又能怎样?”

    “那便是各位刚才所听到的爆炸声了。根据等高线所示的高程变化,聚义庄整体北高南低,西高东低。在客院的地下通道,必然有拦水石壁,而石壁一旦打开,水流就会沿着通道灌入聚义庄的最低点——前庭。”

    他指着那等高线下端,那曾经令他费解的椭圆,向大家解释。

    “一旦湖水流尽,这通道一路的建筑,地下就会变成中空,承受不住建筑的重量,摇摇欲坠。这时,只需一点火药,就能加速建筑的坍塌。”

    “湖水向下流的动势极大,一层石壁绝对无法抵挡。是以每处石壁都有好几道真空的巨石阻隔。昨日这位广陵嵇氏的盈风姑娘,便是发现了慕容管家率人将外层石壁先行炸开,而被他所伤,又被毒哑。”

    众人看向嵇盈风,只见她连连点头,以示证实。

    人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纷纷惊慌地四顾逃生路线,已经顾不得指责慕容义。

    “但现在沿河一路的石壁布置的火药,已经清除了。我想刚才的几声,应该是慕容庄主放弃了原来的计划,直接以大量火药炸毁客院,主院,除掉那里的所有人,减少后顾之忧。”

    江朝欢昨日联络路白羽,便是叫她率十六杀清除一路火药,实在是他受伤,小缙一人来不及做完这些,才只能叫她相助。

    只是…他相信慕容义筹谋二十年,绝不会只有这一招,是以叫小缙今天盯紧慕容忠。

    众人只觉他所言着实可怖,然而事实俱在,却也不得不相信,于是众口一词地指责慕容义,同时暗恨自己太不小心。

    净虚方丈眯起双眼,“慕容庄主一向为正道楷模,为何要做这些害人之事?”

    他放弃流水湮灭,直接用大量火药,不仅会炸死在客院养伤的几人,和未至前庭的宾客,也会连庄中弟子,家丁一齐丧命。玉石俱焚,慕容义的手段实在狠毒。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慕容义放肆地大笑,竟笑出了泪水,状似疯癫,令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他。

    慕容褒因好像第一次认识她的父亲,怔怔地缩在谢酽身后,不知该做何想法。

    谢酽则忽然想通了这连日来的许多事情,他上前去,颤声问道:“所以你杀了长镜长清,嫁祸于我,又在这聚义庄布置机关,你是想要害死所有人?”

    净虚不住摇头长叹,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以侠义厚德为人称道的天下第一庄庄主,会是这种人面兽心之人。

    慕容义终于止住了大笑,他脸上的肌肉狰狞,振臂高呼:“为什么?因为你们不配做这正道龙头,什么少林丐帮,什么南嵇北谢,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只有我,只有我慕容义,才可以除掉顾云天,一统江湖!哈哈哈…”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有江朝欢向四下望去,心里浮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拉着顾襄,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向后退去。

    沈雁回摇了一下折扇,慢步走到他面前,“作为顾门七十二洞主之一,没想到慕容洞主还有这么高的理想,可钦可叹。只是不知,慕容洞主的自信从何而来,竟妄想犯上作乱,背叛门主?”

    “哈哈,这就要问你的门主了。”慕容义连连冷笑,无畏地直视着顾云天,“问问他为什么会在退隐十二年后,出了幽云谷,来到我这聚义庄?哈哈!”

    顾云天极黑的眼仁中一抹杀意瞬间掠过,刺地慕容义也不禁一颤,但他仍不管不顾地决然上前,继续说下去。

四十六.解药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得知慕容义是顾门洞主的惊愕中缓过神来,就听到慕容义要说顾云天重出江湖的原因,都竖起了耳朵,想要一窥究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发出声音,就见他的身前骤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掌抓向他胸口。不料,掌风未至,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脚下所站之处出现了一个大洞。

    “门主!”沈雁回面上终于不再气定神闲,因为,刚刚掉下去的,正是顾云天。

    作为顾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乾主,早已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沈雁回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的眼里泛出冷光,收起儒雅亲切的笑意,命令手下:“这里的人,一个不留,跑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接着,众人不由惊呼,因为看到了他纵身一跃,也跳入了洞中。

    而顾门那群紫衣人得了命令,一列围住前庭四周,阻止场中宾客外逃。一列则有素地将各派来客隔断,二话不说,便下杀手。

    立时便有无数惨叫求饶之声,那些门派的后辈弟子多半武功稀松平常,抵挡不过几招,变身首异处。净虚方丈为首,与各派掌门长老,勉强组织大家对抗。

    前庭之中,宛如地狱修罗,血肉横飞,尸陈遍地。

    人们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慕容义阴谋可怖,顾门门主亲临,他们明白,今日,只怕是再无幸理。

    谢酽初时挥刀在与顾门缠斗,转眼一瞥,却见慕容褒因也跳入了洞中。他毫不犹豫,挑开了四周的几人,也随之跃下。

    而那边,顾襄也急不可待地要跳下去,被江朝欢死死拉住。

    “门主有难,你不去救他就算了,还想阻止我去?你也要背叛顾门吗?”顾襄厉声喝问。

    江朝欢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向泼翠林而去,“慕容义敢这么做,就说明拥月湖的湖水还是要倾入前庭。我们若不阻止,门主才是真正有危险。”

    顾襄不情愿地被他拉到泼翠林,昨日找到的那个石碑。二人搬开石碑,下到密道。

    还未走到,就觉水没过脚下,水流哗哗,在静谧漆黑的密道中极为清晰。

    水已经没到了两人膝盖,摸出火折,只见那前边的石壁顶端露出一个小洞,正与昨日所见那块一样。

    倏然间,他明白了这里的设置。慕容义第一手的设计是让湖水从客院流入前庭。然而,昨日的石壁一旦打开,流水灌满一室,下一道石壁打开同样的洞口,就会流入下一室。或许都不用打开,这洞口也许是本来就预存的。

    一旦所有石室都灌满水,最后一道石门开启,湖水一样会灌入前庭,将那里湮覆。

    只是,这中轴线一路根据等高线图并无绝对高差,不该出现巨大水势。看来,慕容义这最后的一手并未画在图上,无迹可寻。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最后一道关卡,只希望还没有开启。

    他向后摸去,一连数十级台阶之下,终于出现了一道石门。根据步数计量,发现这里竟是前庭与泼翠林的界限,想来,正是最后一道关口。

    所幸这门还紧闭,他松了一口气,然而,这门却一声巨响乍起,从边际缓缓露出一个小缝。

    只见门扇以中心为轴,缓缓旋转,缝隙渐大,他竟看到了对面慕容义的脸。

    “哈哈,这门需要十二转,就会彻底停住。而它一旦开启,就再也没有办法合上。到时候,湖水会淹没整个前庭。不出一刻钟,你们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给顾云天陪葬,哈哈哈…”

    慕容义的笑声回响,在窄窄的石道中泛起回音。而这边的水面却突然暴涨,好像后面的水流在加快。

    那门已经转过了一圈,湖水也流过去了一些,而门洞的一半偏偏宽窄不够一人通过,只能隐隐看到对面。顾襄急地向对面叫道:“爹,你快从原路回去。”

    慕容义的声音却又响起:“那条通道垂直几十丈深,且无可攀附之处,非人力所能跃上,哈哈。”

    “门主,我们合力,在门转到下一圈中间时逆推合上,或许可以破坏门上机关。”江朝欢观察门轴,推动一试后,向顾云天建议。

    然而,顾云天严声制止:“不可,你们去阻止前方水流。”

    “为什么?”顾襄叫道,这里是中轴线上最重要的关卡,前面已经无力逆转,若不从这里想办法,更是事倍功半。

    “为什么。”慕容义阴阳怪气的声调似乎隐含嘲讽。“因为我告诉你们的门主,只有这门转过十二转,才能从门轴中落出解药。只要破坏转门,解药就会自动销毁。”

    “解药?”

    “顾二小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吧。哈哈。你知道为什么今日你格外心烦气躁,与谢酽对招时还狠下死手吗?因为你吃了悔相识。”

    “谢酽此前也吃了悔相识,又闻到了蓝弦琴偃月刀上的悔相见,才失了本性,杀了蓝弦琴。而你今早的茶水中加了悔相识,又闻到了谢酽身上的悔相见,也激发了心里的狠戾,招招夺命。”

    江朝欢眼眸一暗,不想慕容义心机竟如此深沉,将顾襄捉去是为了这个。只是前两轮比试未见顾襄对谢酽有敌意,看来是泼翠林中,慕容褒因拦住谢酽时,将悔相见蹭到他身上。

    “但凡吃下悔相识,又闻到悔相见后,使出内力的人,都会在一日内逐渐脱力,气绝而亡。这是我在西域辗转三年才寻到的秘术,而解药,天下间只此一份,就在这门轴里。”

    慕容义又开始了得意的大笑,笑声令人不寒而栗,而这其中却又夹杂了女子的啜泣和低唤:“谢公子…”

    原来谢酽比顾襄早闻到悔相见中毒,这会儿已经陷入昏迷。慕容褒因刚刚明白自己去见谢酽,身上竟被慕容义放了悔相见,自己又害了他一次,不由泪水涟涟,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爹,你不用管我,还是赶紧把门合上。”乍然得知父亲竟是为了给自己拿解药,才不顾自身安危,顾襄心里涌起感动,眼睛一酸。

    她一向觉得父亲更偏心大姐,甚至对江朝欢这些手下都比对她好,因而事事争强好胜,只为博得父亲注意。

    不想父亲得知她被抓,竟出幽云,亲临雁门,而为了救她,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她强忍住热泪,唤父亲快些推门。

四十七.破门

    然而,顾云天仍旧严词拒绝。慕容义在旁怪笑:“你们只有半刻钟了。”

    那门已经转了六圈,透过门缝,能看到慕容义,谢酽和慕容褒因在一道巨大的玻璃门后。而顾云天和沈雁回则立在石门之外,虽然水流已经湿了他们的衣摆,却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眼睛只是凝视着缓缓旋转的石门。

    顾襄还在恳求父亲合上石门,江朝欢却明白,顾云天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更不可违抗的。

    他一把拉住顾襄,向来路跑去。

    水势骤紧,必然是那边的洞口加大,这里已成死局,只能从那边下手。

    回到刚才的石壁前,未及细察,突然见一个人影闪过。他长剑连鞘挥出,正抵在那人颈间,将他逼退在墙角。

    “这火药马上就爆炸了!”是小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急切。

    江朝欢看了顾襄一眼,便掠至门前,只见火药在石壁上铺满,纵横几道引线连在墙上,火苗已经接近石壁。

    “这是火油引线,用水也灭不了,怎么办?”小缙焦急地大叫。

    在石壁上飞快地扫视,判断这是田字梁,上有横梁,时间紧迫,他将石壁骨架上的火药用剑挑下,浸入水中。紧接着,叫小缙与顾襄退后。

    只听“轰”的一声,那引线炸开火药,却因石壁骨架无损,而未坍塌,仅炸出了一些不大的破洞。

    小缙松了一口气,走向被顾襄持剑架着的慕容忠。他今早偷偷跟踪慕容忠进入密道,却跟着他七拐八拐,在地下绕了半天,也没见他做什么不轨之事。

    终于,就在小缙已经懈怠之际,慕容忠突然引燃一道石壁上的火药,又跑向这一道。

    “这是慕容义的调虎离山之计。”江朝欢不禁也有些叹服他的手段。让慕容忠在这里乱逛,最后也只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真正的招法,在于他那边地面洞口的开启和石门的机关启动。

    江朝欢剑锋抵着慕容忠心口,眼里的杀意令他不敢直视。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手中的剑轻轻一送,就没入了慕容忠胸口半寸。

    慕容忠不防他突然下手,胸前剧痛,一声哀号惨叫破口而出。小缙和顾襄也吃了一惊,不知他要做什么。

    “人的胸口距心脏两寸。这一剑已经刺入了半寸,我问,你答。我每次刺入半寸,你只有三次机会。第一个问题,从前庭下中枢石室如何逃出庄外?”

    江朝欢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厉的下颌微微抬起,冰冷的眸光里毫无悲悯。慕容忠的身子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不…不知道…”

    “啊”的一声惨叫,只见那剑锋又刺入了半寸。

    “我…我真的不知道…”慕容忠哭号着解释,那里就连他也不能去,他今天只是被慕容义派来炸开这些石壁,至于前庭下的布置,慕容义从来不告诉他。

    然而,江朝欢没有兴趣听他解释,冷冷地打断他:“第二个问题,慕容义的秘密是什么?”

    慕容忠的脸色惨白,这个秘密,他更是不知道,但他这回不敢说出来,只能舌尖打着颤,试图拖延时间:“是…是他…他…”

    江朝欢冷笑一声,轻轻一推,剑身又深入了半寸。

    “最后一个问题,从这里如何逃生?”

    “从…从右边那个石门,上面有一个八卦盘,摆向震位…以后依次经过几个石门,分别是坎,兑,艮。然后会到老爷忠义楼下的密道,最后一道选择左边的门,是乾位,就可以逃出去了…”

    终于有一个他知道的问题,慕容忠不敢耽搁,连忙详细地说出,生怕他又一个不满意,自己直接就没命了。

    江朝欢抽出剑身,避开喷溅而出的鲜血,不再理会软软倒地的慕容忠。

    “你们从这里先走,带着慕容忠,若是他说的不对,你知道怎么办。我回去找门主。”江朝欢向小缙说道。

    “不行,我也要去。”顾襄自然不同意。

    “你也中了悔相识,估摸着药效就快发作了,去了只会添麻烦,小缙,带她出去。”

    警告地看了小缙一眼,江朝欢转身便向前庭而去,小缙努力拉扯着顾襄,又拖着已经站不起来的慕容忠,走向右边石门。

    水已经没过腰际,适才阻止石壁炸开,也只是稍稍减缓了水势。回到那转门之前,那门正走到最后一圈。

    眼见那门扉正卡在中间,其中倏然射出无数短箭,箭阵过后,门轴果然脱落,门扉轰然倒地,从中飞出一颗雕镂精美,缠着金属丝的玻璃球,里面是一株极艳丽的紫色小花。

    接住玻璃球,顾云天沉沉的目光看着石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朝欢连忙过去,只见他和沈雁回还在那里,而玻璃门后的几人都不见了。眼见水面已经快到了胸口,可想而知,数十级台阶之上的那条通道已经被水灌满,无法再从那里逃生。

    水漫过胸口,已经有了一些压抑之感。顾云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退后一步,左手笼在袖中,衣袖高高鼓起,江朝欢立时便觉一股极强的气息压迫而来,令他胸口一滞。

    只见顾云天一掌平平推出,那玻璃门便颤了一下,然而却没有碎裂。

    “这是加了玄铁精钢的玻璃,非人力可及,只有用特制的金属才能划开。”沈雁回上前查看了这玻璃门,向顾云天禀道。

    江朝欢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玻璃球…”

    顾云天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将玻璃球的金属丝划上玻璃,上面果然出现了一道划痕。然而,他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几人都明白,若抽出金属丝划破玻璃,这玻璃球也必然破碎,其中的紫色小花多半就不能活了,只怕会失去药效。

    沈雁回恭敬地欠身:“门主,二小姐的毒一定还有法可解,您切不可以身犯险,遂了慕容义那小人的愿啊。”

    水就快没到脖颈,顾云天终于不再犹豫,握住玻璃球,一挥一推,动作快到几不可见。

    只见白光一闪,那玻璃门便轰然碎裂,流水迅猛地灌入其中。

四十八.遇险

    三人走进玻璃门内,只觉水势极速地加快,应该是巨大的高差产生的势能,让那几道破损的石门已经无法抵挡。

    “只怕湖水很快就要灌满密道,摧毁这里,我们得快点走。”

    湖水快淹到口鼻,几人只能浮起一点,沈雁回急切地说道。

    然而,只听身后轰隆一声,一股巨浪骤然扑来,将几人冲散,都推前了一丈余远。

    还好早有准备,三人都提前闭气,才未呛水。不料,还没等再次站稳,后面又掀起高高浪花。江朝欢回头一看,只见那水中还有一块极大的石料,想必是被冲毁的石壁顺流而下。

    水速极快,那厚重石料就要撞来,窄窄的通道无处闪避,而顾云天两人还在向前划去。江朝欢倏然挡在顾云天身前,凝起内力,奋力一击,瞬间浪花四散,炸成无数水珠,石料的来势一缓。

    这一击只缓冲了一瞬,水流又卷起巨浪扑来,他正待再次蓄力出手,却心口一痛,想必昨日的内伤未愈,适才又强用内力,加重了伤势。

    只耽搁了这一刻,那石料便又冲来,他尽力旋身,避开要害,石料猛然撞上他肩头,他另一手勉力支撑,却也不由退后一步。

    这时,他却被一掌推到旁边,只见顾云天左手抬起,挥向前方,那坚硬石料便碎成几块。接着,又搭上江朝欢手腕,为他传送内力,他倏然便觉内府一热,真气流转顺畅了许多。

    然而,后面又紧接着碎石细沙随水冲来,那湖水的巨大压力使几人胸口刺痛,几乎再难使出内力。

    水没过头顶,与密道顶只剩三寸距离,在水中闭气,尽力向前游去。然而,前路好像遥遥无期,既无光亮又无门洞,像是没有尽头。

    江朝欢终于觉出不对,以刚才走的路程足够到主院了,怎么可能水势不减反增?

    “门主,这条路是慕容义故意混淆视听,我们一定漏过了他真正逃生的门。”江朝欢对顾云天说道。

    沈雁回有些不信,后面水势更紧,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道还要退回去吗?

    不想顾云天踌躇了一瞬,就转身朝来路游去,他只得跟上。往回游是逆水而行,极大的阻力使三人的速度减缓,还要时不时避开水中混着的碎石。

    江朝欢贴着石墙仔细摸索,突然发现一处不平,他在这里轻扣,判断对面中空,忙叫顾云天和沈雁回来。

    这是一道极厚的门,外观看来只有一条门缝线,而无门扉的轮廓。适才三人只顾着向前寻找,却没注意到这一处有门。

    沈雁回首先向这里一推,内力震得水光激荡,门却丝毫未损。因这里是慕容义最后的逃生之路,这一道门更比别处厚上一倍。况且在水中使出内力,要有大半被水流分走,其能效大打折扣不说,还极耗费体力。

    江朝欢抽出长剑砍门,那门却也纹丝无损。的确,兵器擅长制敌,而在纯以蛮力的挥砍中,反而会消耗内力。

    眼见前方远处的通道都被水流冲毁,只怕这地道支撑不了多久了,唯一的石门又坚不可摧,难道今日要葬身于此吗?

    …

    沈雁回和江朝欢都看着顾云天,他在这种境地却仍一派泰然,不见丝毫慌乱,深幽的目光掠过二人,又回到门上。

    衣袍一震,顾云天的右手伸出袖中。

    只是那并非肉体凡躯,而是特制玄铁打造的手掌,连接在手腕上。五指微微一动,和常人一般灵活。

    十二年前,他的右手并非仅仅经脉被废,而是被淮水派一剑斩断。只是他几乎从不露出右手,那之后又再未出江湖,就连顾门之中,也只有他的亲近之人才知此事。

    只见他徒手抓上门缝,骤然发力,五指竟渐渐陷入石门,他继续施力,指尖越陷越深,江朝欢二人皆紧张地看着他。

    顾云天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坑,极强的内力使他周围的湖水都瞬间加热。身处水中的江朝欢被内力波及,强忍不适,方能立住身子。

    终于,五指穿出石门,他又猛然一转,生生在门上掏出了一个洞,伴着石料搅动的声音,他的铁手关节也KS作响。

    待他抽出右手,那假肢上的五指已经断裂,手掌也只与手腕藕断丝连,接口处血肉模糊,将周围的湖水都染红一片,惨烈至极。

    然而,他面不改色,接着左手向那洞口一击,江朝欢与沈雁回也同时激起全身内力,挥向那破口。

    水花炸起,顾云天震古烁今的内力汇聚顾门二主之力,这石门终于破出大洞。

    白光一闪,几人被激荡的内力反震,皆踉跄退后几步。湖水反推之力巨大,沈雁回与江朝欢嘴角皆落下一道血线。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三人依次从洞中钻过,不过片刻,便听身后一声轰鸣,接着震耳欲聋的响声,水波激荡,仿佛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原来拥月湖的湖水已经尽数灌入前庭地洞,将那块等高线图上的椭圆填满。水势摧毁了所有的阻挡,掀翻了地面的空板,前庭已成汪洋一片。

    前庭上面的宾客和顾门之人正在混战,皆一同落入水中。

    地狱修罗,转瞬成屠命之场,人间惨祸,究因于人心可怖。

    …

    却说这边,在最后关头逃出生天的顾云天三人飞快地沿密道前行,一路台阶上升,水位降低,终于暂脱险境。

    经过一道石门,这条通道与适才顾襄二人离开的通道汇合,依照慕容忠的说法,几人顺利地通过了三道关口。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却是路白羽。

    “门主,属下来迟,还好门主无碍。”路白羽的身上也已经湿透,右臂上还血红一片,想必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顾云天神色冷峻,盯着路白羽:“任务完成了吗?”

    “没…没有。”路白羽低下头去。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顾云天的面色越发严厉。

    “属下发现这边水位疾升,墙柱坍塌,担心门主安危,请门主责罚。”路白羽慌忙跪下请罪。

    顾云天不再看她,“回去再说。”便越过她向前走去。

    几人已至忠义楼下的密道,将左边门上的八卦盘转到乾位,那门便自动打开。

    走过一段长长的暗道,终于见了光亮,爬出密道口,只见置身一片林间,不闻喧嚣,不见人影,看来离聚义庄已远。

    顾云天未做停留,便向前走去。

    沈雁回不由说道:“门主,二小姐还不知有没有逃出,不如我们先在此等候。”

    顾云天将左手中的紫色小花轻握,感受到了它的花瓣边缘已有些干枯。

    “不必,去找慕容义,他应该还未走远。”

    三人只得跟上他,向林中寻去。

四十九.终局

    日薄西山,天地间昏黄一片。

    在林中搜寻半晌,却毫无痕迹,而那朵紫色小花已经枯萎了一大半。

    顾云天止住脚步,问江朝欢:“以你对慕容义的了解,逃出密道后,他会去哪里?”

    “属下以为,慕容义二十年谋划就在今日,如果不亲眼看到他想要的那个结果,应该不会离开。所以,他此刻或许还在聚义庄。”

    顾云天的目光恍如一潭深水,掠过江朝欢,看向路白羽:“你率十六杀继续向北搜寻,若抓住了,留活口。”

    他紧了紧身上裘衣,只是随意一眼,就让路白羽慌张地低下头。未再多言,他便转身回聚义庄方向。

    北院之内,还是火光冲天,惨叫连连,沿中轴线而行,则看到湖水浸淹,尸体漂浮。

    聚义庄中的建筑已经被火药和水势损毁大半,快到前庭时,则更是屋塌地陷,水漫金山。

    “门主,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水极深,只怕有危险。”沈雁回禀道。

    顾云天的眼里倒映出湖光,握紧了手心里的紫花。慕容义没在这里,又会去哪?

    “聚义庄的最高点在采月楼,不如我们去采月楼看看。”江朝欢建议。

    行至西院,只见拥月湖已经干涸,空留一片深坑。过得对岸,那八角重檐的七层小楼便在眼前。

    而那七重檐子之上,赫然便立着一脸陶醉的慕容义。

    他背倚宝顶,脚踩瓦片,俯视着已成修罗地狱的聚义庄。正道来客与顾门手下殊死拼杀,两败俱伤,又一同落入水中,瞬间死伤无数。

    无论是叫嚣着“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顾门中人,还是觊觎聚义令,或只知看热闹的所谓正道,都不过是同一种结局。

    看到这一幕,他笑得直不起腰,甚至眼角笑出了泪花。

    天色昏黄了一天,雷声空鸣了半日,在这一刻,终于狂风暴雨,倾盆而落。

    没有感觉到疾雨洗刷着他的身体,他的脑海中只有顾云天和顾门鹰犬,以及那些名门正道的掌门弟子,全然命丧聚义庄的画面。

    武林之中,正邪两道一并覆灭,从今以后,只有他慕容义称霸江湖!

    …

    暴雨之中,天昏地暗。

    然而,他的目光触到了一个不敢相信的身影。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顾云天如白鹄掠翅般飞身而上,他以每一重屋檐借力,迎着风雨,不过片刻,就欺身而至。

    慕容义不由向后退去,脚下瓦片咯吱作响,他从窗中一跃,跳回屋内,然而顾云天紧接着破窗而入。

    “你…你怎么没死?”事情反转实在太快,慕容义绝不敢相信他能从那密道中活着出来,一切幻想尽成云烟,他转眼间便脸色灰败,心如死灰。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顾云天冷笑道,余光在屋中逡巡。

    “是吗?”慕容义的眼里骤然闪过一瞬诡异的光。

    “紫花已经枯萎了吧?中毒三个时辰后,若无解药,就只剩过血一条路了。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你出幽云,来雁门,就已经输了。哈哈…”

    一边说话,他一边微不可见地后退,突然,右手疾动,挥向身后屏风,骤然一击,那屏风瞬间破碎,露出了后面的慕容褒因和谢酽。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哈哈…而且,事情不会永远如你计划的一般发展,因为,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

    手中毒镖疾射向昏迷的谢酽,同时,只听轰隆一声,这采月楼开始摇晃,脚下地板裂出无数条缝隙。

    “门主!”才飞上七层的沈雁回和江朝欢从窗外看到这一幕,见顾云天不赶快从窗口逃出,却反而冲向慕容义,急切地叫道。

    不想,慕容褒因见到慕容义动作,飞快地挡在谢酽身前,那毒镖径直插入她胸口,这一击力道之大,竟连镖尾羽毛都深入体内。她的胸口瞬间血红一片,脚下一软,伏在谢酽身上。

    慕容义似发了狂般,双眼猩红,眼见伤了自己女儿还毫无悔色,又连射毒镖。

    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一股极强的掌风击中,他的五脏六腑瞬间震碎,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身子就如破布般撞开窗户,飞出窗外,从七层高楼之上直直地坠落地面。

    半生筹谋,逃不过一般结局。

    “爹…”伴着慕容褒因撕心裂肺的叫声,脚下地板全然碎裂,采月楼终于开始倒塌。

    慕容义击碎那屏风,触发了机关。采月楼本就是体量极小的高楼,机关使其梁柱骨架被毁,结构失稳,陨然破碎。

    “门主!”眼见慕容褒因,谢酽和顾云天一同掉落,沈雁回和江朝欢也纵身跃入楼中。

    在下坠中,慕容褒因还紧紧抱着谢酽,半昏半醒间,心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想法:世间再也没有可留恋之事,若能和谢酽一同死去,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然而,不知怎么,似乎有一股力道在托着他们,减缓他们的下堕之势,甚至中途将他们击出楼外,她的身子落到地面上后,也只是摔昏过去。

    至于顾云天三人本就轻功极佳,楼中又有不少可以借力之物,避开坍塌下落的梁柱,跃出楼外,安然落地后,只见那采月楼也倒塌尽毁,而远处却传来一阵喧嚷。

    “走。”顾云天只看了一眼地上慕容义的尸体,便转身而去。

    “门主,他们不一并处理了吗?”沈雁回看着倒在地上的谢酽和慕容褒因。只见谢酽虽还在昏迷,但脸色却有些许好转,一点也不像中毒将死之人。

    注意到慕容褒因手上合谷穴有一道血口,江朝欢心下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她已经一早为谢酽过血了。

    沈雁回料想远处寻来的必是前庭幸存之人,因正门已被湖水淹没,无路可逃,只能沿高处寻来西边。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趁此时机将这里的所有人除尽,便向顾云天呈禀。

    江朝欢心里一紧,难道谢酽还是逃不过今日吗?

    却见顾云天缓缓摇头,看着江朝欢道:“他的身份还有用。而且,襄儿的毒没有时间可耗了。”

    几人终究在那些幸存者寻来之前离开。

五十.新机

    兖州,幽云谷。

    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天后,一切归于平静。

    “天下第一庄”聚义庄毁于一旦,庄主慕容义也坠楼身亡。当日前去聚义会的众多宾客死伤大半。甚至晋城派,集贤庄等门派从掌门到弟子全然覆灭,只有少林净虚掌门,武当冲宁道长等一些高手前辈幸得生还。

    当然,顾门也损失惨重,不过只是一些低位门徒,与正道相比,可谓大获全胜。

    至于那十个入会人,据说只有南嵇北谢的三个后人得以幸存。

    那天以后,无数耸人听闻的流言传遍江湖。比如,慕容义竟是顾门七十二洞主之一,举办聚义会是为了引来正道中人,趁机歼灭。而在聚义令的争夺中,临安谢氏的谢酽居然在天下英雄面前,公然杀死对手。

    当然,最石破天惊,震天撼地的,还是顾门门主顾云天重出江湖的消息。

    在顾云天退隐江湖的十二年中,虽也有座下鹰犬横行,为祸武林,但好歹还有少林丐帮等大派屹立不倒,两相对峙,顾门也不敢太过放肆。

    然而,顾云天既出幽云,武林自然要天翻地覆。

    又经聚义庄一役,本就式微的正道元气大伤。回想十二年前,顾门血洗武林,遭遇正道反抗,与正道三次大战,各派折损无数高手,其中第一战便是在雁门关。难道是宿命的轮回,武林终究要被顾门妖邪所倾覆?

    一时武林人人自危,甚至不少曾经与顾门有过的高手为求自保,封刀挂剑,远走关外。

    至于顾云天为什么会去聚义会,又为什么要低调离开,重回兖州,则没有人知道,只能各自揣测,众说纷纭。

    而此刻处于议论中心的幽云谷,却如往日一般平静无波。

    顾云天仍旧如多数时候那样,在连云峰闭关不出,对未能完成任务的路白羽,江朝欢,小缙几人也没有处置。

    这日,小缙又愁眉苦脸地跑到江朝欢的洗萧楼。

    自回顾门,他这几天日日夜夜,都在忙着研制解药,医治顾襄,却毫无成效,他不免垂头丧气,不知该怎么办。

    “二小姐还醒不过来,你也不想想办法。”小缙抱怨。

    “你这个神医都束手无策,我能想出来什么办法?”江朝欢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小缙不敢相信,他与顾襄也经过了一次合作,算是一同历过生死,现在顾襄命悬一线,他却从回来,都没去看过顾襄一次,这般冷血,让他也不觉忿忿。

    原来那日小缙拖着顾襄从密道逃出,顾襄便毒性发作,陷入昏迷。还好他精通医理,立刻封住顾襄心脉,并喂她吃下随身带着的所有解药。

    与顾云天等人汇合后,顾襄服用了那朵已经干枯的紫花,虽然紫花药效已失大半,但还是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是她一直昏迷不醒,也无好转迹象。

    回到顾门,小缙与门中大夫日日钻研,也没能找出解毒之法。

    小缙焦头烂额,只能找江朝欢来诉苦。“慕容义这个老匹夫,早知道我们一开始就该杀了他。”

    恨恨地看着江朝欢,当初是他为了聚义令,不让杀慕容义,结果聚义令没拿到不说,慕容义还害得顾襄中毒。

    没想到江朝欢毫无愧色,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只得又抱怨:“他不仅害二小姐中毒,还找人冒充我,只恨我没能亲手杀了他。”

    “他也是在为你顾门巽主绝踪斩影之名添砖加瓦,你不该感谢他吗?”江朝欢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讥诮一笑。

    小缙怔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当日冒充他的事,只得还口道:“要是增长威名也就算了,明明是害天下人以为我被谢酽这个傻小子杀了,有什么值得感激的?”

    提到谢酽,他又想到一事,“当日谢酽也中了悔相识,怎么没听说他死了的消息?”

    “在中毒半日之内,慕容褒因已为他过血了,你还是担心你的二小姐吧。”

    “什么?过血解毒之术极其艰险,且失传已久,就连我也只是在古书上看过,慕容褒因怎么可能会?何况过血可是自杀,虽不会立即毒发身亡,但日后就算得到解药,她也无法再将毒性祛尽。想不到慕容义的女儿倒是有情有义,啧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紫衣门人前来通报,门主令两人去钧天殿。

    …

    数级台阶之上,顾云天高坐。

    只见下方首座是乾主沈雁回,而对面座上,则是顾云天的大女儿,顾襄胞姐,双姝之一的顾柔。

    顾柔人称大顾,领执中一事,总理门中大小事务。顾云天出幽云时,便是她留在兖州,镇守顾门。

    与小顾顾襄的清冷骄横不同,顾柔人如其名,温良友善,端正持中,处事得当,深得门中上下敬服。

    顾柔一手折红英深得顾云天真传,虽极少外出任务,但她的武功深不可测,远非顾襄可比。她亦是门中唯一可上连云峰之人,江湖上皆传她会是顾门下一任门主。

    见双姝四主,除了中毒的顾襄和在外出任务的坤主都被传来,几人都知大概是有新的任务了。

    顾云天极黑的眼珠转动,平平的目光扫过几人,落在顾柔身上。

    顾柔会意,起身说道:“聚义庄一役,舍妹中毒未醒。叛贼慕容义的女儿也尚在人世,被谢酽带走。据探报,两人近日往东北而行,想必是要去玄天岭。”

    江朝欢不由一惊,沈雁回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玄天岭地处东北苦寒之地,属勿吉异族治下,与中原大有不同,罕见人烟。而传言玄天岭上,住着天下第一神医孟九转。

    只是勿吉与中土不和,东北又是严寒之地,常年大雪封山,几乎无人敢去。

    十二年前,孟九转离开中原,隐居玄天岭,此后也曾有人试图寻往北地,求医问药,却都半途折返,或命丧冰雪。因而,他也渐渐成了一个飘渺的传说,没人再能到达玄天岭,被他医好。

    难道谢酽竟要带慕容褒因去寻孟九转解毒?

    顾柔的面色也有些严峻,“悔相识的解药,天下只有那一株紫藤萝。舍妹体内的毒性只解了一半,撑不过三月,也唯有孟九转,或可一试。”

    小缙第一个站起来,拍拍胸脯,说道:“门主,让我带二小姐去玄天岭,不治好她绝不回来。”

    “你的伤可好全了?”顾云天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江朝欢。

    “属下些许小伤,早已痊愈。”

    “好,”顾云天的左手扶在椅背上,指尖轻扣,“这次任务,还是交给你和小缙。与谢酽一道,带襄儿去玄天岭医治。治好后,杀了孟九转,将他的尸体完封不动地带回来。”

    “爹,还是我去吧,一路照顾妹妹,还是我方便些。”顾柔不想他是要江朝欢和小缙去,有些着急。

    “适才我已经给襄儿输送朝中措真气,她现下应该已经醒来,行动与常人无异,只是不能动武。这一路,你们还是隐藏身份,监视谢酽和慕容褒因。”

    顾云天看向江朝欢和小缙,眼里好像一汪深潭,不知何处是潭底。江朝欢二人不由垂头领命,不敢直视。

    “记住,只有三个月,此次任务若再失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五十一.重逢

    山西,云中郡,同兴客栈。

    “话说这聚义庄短短十日经历了数番波折,终于到了这最后一日,聚义会如期召开。”

    堂前的说书人突然一拍惊堂木,座中宾客都猛地一惊,终于说到了重点,他们都放下筷子,更加聚精会神地等着听下文。

    “这聚义会比试共分三轮……单刀一抹,那谢公子一招水龙吟就把蓝姑娘斩于刀下…”

    听到这里,即使大家早就知道了此事,还是忍不住叹息议论。

    “说书的,谁要听这些,还不赶快讲讲顾云天亲临聚义会,顾门如何大战群雄。”有人叫道。

    “好…正当最后两人林姑娘和谢公子比试时,只听一阵“日出幽云,唯我是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在幽云谷缩了十二年的顾云天,竟然从天而降!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谁知谢公子豪气干云,居然上前挑战…”

    众人不由都听得入了迷,然而到最后,竟听他含糊结局:“顾云天和慕容义掉了下去…最后顾云天重回顾门,慕容义坠楼而死,我正道英雄来客十不存一,天要亡我…”

    “你倒是说说,他们掉下去后发生了什么?慕容义怎么就坠楼了?顾云天又为什么来聚义会?来了之后怎么没清洗所有人,就又缩回顾门了?”座中人不满。

    “这…这就要问顾云天自己了,谁知道他这个魔头耍什么花样?不过,据说慕容义的尸体上,除了坠亡的伤痕,还有顾门不传之秘折红英之伤…和顾门斗,终究是蚍蜉撼树,自寻死路啊…”

    店中角落一桌两男一女听了,默默摇头。

    只见其中端坐西侧的青年男子轻轻抚上桌旁长刀,不知在想什么。这边听着说书,他一边时不时向楼梯处看去,目中满是担忧。

    “谢公子,你这便去看顾慕容小姐吧,我们也吃完了。”他对面的蓝衣女子看出他的焦急,好心说道,正是凤血剑的女儿嵇盈风。

    当日嵇盈风和嵇无风在前庭中遭遇顾门,机灵地躲在净虚方丈身后,得到庇佑。后来湖水淹没,两人仗着自小在秦淮一带长大,水性极佳,逃过一劫。

    得救后,两人解了哑药的毒,便一路与谢酽为伴,来了这云中郡。

    她对面的男子自然是谢酽。慕容褒因为他过血后,他得以生还,但慕容褒因胸口中箭,又加上悔相识的毒性,命在垂危。

    谢酽醒过来后,立刻用真气为她吊着命,赶到医馆,然而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叫准备后事。他只得每隔几个时辰就为慕容褒因输送真气,用自己的内力给她续命。

    后来,听人说神医孟九转是华佗再世,有枯骨生肉之术,起死回生之能,世上任何病症都能被他妙手回春,手到病除。谢酽便带着慕容褒因往东北而行,准备去玄天岭求医。

    然而,没想到嵇无风竟非要和他同去,嵇盈风自然也不能扔下哥哥,两人就这样跟了他一路,怎么劝都不走。

    因慕容褒因伤势太重,一直昏迷,谢酽生怕马车颠簸,走得极慢,行了半月,才从雁门走到云中郡。

    …

    只见谢酽歉然点头,便要上楼去照看慕容褒因,这时,却听一个客人问那说书人:“早前听说是慕容义杀了少林和尚,后来又说是谢家公子,现在又说慕容义是顾门洞主,那这少林和尚到底是谁杀的?”

    “这个…慕容义已死,不管是谁,都没了证据,只能等少林出来发话了。”说书人含混不清地讲道。

    “就算这两个和尚不是谢公子杀的,那个蓝姑娘也是死于他手,这个可抵赖不得。”

    “可谢公子杀巽主,挑战顾云天,怎么也不像这种凶恶之徒啊。”

    聚义会难以解释的事情太多,众人都想窥探其中隐秘,但也只能凭借种种传言,自行揣测。

    “你懂什么,这并不矛盾。他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表面上对付顾门,暗地里对自己人下手,啧啧,不然顾云天怎么没杀了他,说不定他早就暗中投靠了顾门。”

    “这点还真是奇怪,难道临安谢氏和慕容义一样,也是顾门洞主?”

    …

    嵇无风拍案而起,就要和众人争辩,只见谢酽拉住了他,他正要扯开,眼睛却瞟到了门外,顿时呆住,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谢酽也随之回头,同样满脸震惊。

    “江公子,林姑娘,是你们!”还是嵇盈风首先反应过来,很是惊喜地叫他们。

    江朝欢和顾襄一身青衣,手提长剑,走了进来,和当日在雁门关几人初遇时莫名相似,只是这回,后面还跟了小缙。

    “我就知道,你们果然没死,你们怎么逃出去的?这半个月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和小缙在一起?”嵇无风也是一脸欣喜,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同时朝三人扑上去。

    江朝欢将他推开,只有小缙有故人重逢的喜悦,激动得和他抱在一起。

    知道顾云天和慕容义落入密道后,谢酽便陷入昏迷,嵇无风和嵇盈风更是一直在上面,三人对后来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小缙自然发挥了他话唠的本领,编出了一段精彩的故事。

    在他的版本里,江朝欢和顾襄大义凛然地救了他,然后带着他逃出庄外。

    又说了慕容义早前抓走顾襄,给她下毒的事,几人这回便是去玄天岭找孟九转医治,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他们。

    转向顾襄,见她果然面色不好,身子似乎也无力,拿着长剑的手都有些发颤。

    谢酽黯然失色,颇为同情地看着江朝欢。

    因为慕容褒因,他更加感同身受,深知这种身边人命悬一线,生死难料之际,自己是如何痛苦煎熬。不过,他没注意到,江朝欢却没像他这么憔悴神伤,仍旧云淡风轻,仿佛漠不关己。

    “那你为什么也来了这里?”这边嵇无风问小缙。

    “江公子和林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林姑娘有难,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不能扔下他们就走。陪他们到玄天岭解毒,一路上也可有个照应。”小缙叹道。

    嵇无风心中更是钦佩小缙,觉得他果然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去玄天岭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其实,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跟着我们冒险。”谢酽看着嵇无风和小缙,他们几个武功平平,跟着去玄天岭只怕很是危险。

    “绝不可能!”嵇无风和小缙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谢酽只得默默摇了摇头,告罪打算离开,去照料慕容褒因。

    “不知谢公子介不介意在下同去?”这时,江朝欢却开口说道。

    谢酽怔了一下,知道他是要和自己说话,便点头答应,邀他一起上楼。

五十二.夜访

    走到慕容褒因房门口,谢酽便止住脚步,“江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提点在下?”

    “可否进去说?”

    谢酽犹豫了一瞬,便点点头,推开了门。

    只见慕容褒因合目卧在床上,肌肤雪白,毫无血色。

    “这几日可是谢公子在用内力为慕容小姐续命?”见谢酽也脸色不好,脚步有些虚浮,他能猜到。

    谢酽承认了,他日日不间断地为慕容褒因输送内力,即便他的内功修为在年轻一代中已算翘楚,但也抵不过这般快速消耗。不免越来越觉吃力,这样下去,不出半月,他也必然力竭。

    江朝欢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终于开口:“慕容小姐是过血中毒,就算是神仙,也没法清尽毒性。何况她心口中箭,内腑已伤,即便真的到了玄天岭,也未必能…”

    “生死在天,人事该尽。我绝不会放弃她,你不必再说了。”谢酽打断他。

    “来路凶险,你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回到谢府,从此不再踏入江湖。”没有理会谢酽不善的脸色,江朝欢上前一步,逼视着他。

    “为什么?慕容姑娘还未治好,父仇更还未报,你叫我怎么能逃避这一切,缩回家中?”谢酽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满脸失望。

    江朝欢的眼中似蕴着嘲讽,冷笑一声,却不再劝他,转而走向慕容褒因床前。

    “我修习的内功心法有疗伤补给之效,在下的师妹也因此能醒过来。如果谢公子不介意,我可以为慕容小姐疗伤,以后就可以减少谢公子为她渡内力的频率,否则,恐怕你们无法撑到玄天岭。”

    谢酽听了,惊喜地走上前去,向他一揖,连忙道谢。

    江朝欢将手搭上慕容褒因大椎穴,调理内息,朝中措真气缓缓流入她体内,往复一个周期,只见慕容褒因面上渐渐泛起潮红,眼睫轻颤。

    谢酽紧张地盯着慕容褒因,一瞬不瞬。然而,他不知道,江朝欢手心中,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寒冰随着他真气的流转融化,尽数渗入慕容褒因体内。

    长生劫,顾门秘法,可使人昏睡不醒,是路上小缙才刚刚教给他的。

    慕容褒因伤势严重,以谢酽之力无法保证她活着达到玄天岭,为了任务,他们必须帮她一把。

    但为慕容褒因疗伤,难保她不会醒来,那日在密道和采月楼中,她看到了几人和顾云天在一起的所有场景,只要她不傻,就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所以,慕容褒因绝不可以醒过来。这长生劫,以内力融入人的大椎穴后,在体内游走一周,就会舒缓身体各处机能,确保她绝不会在三个月内醒来。

    良久,江朝欢收回了手。

    “为什么她还没醒?”期待地看了慕容褒因许久,却见她仍旧沉睡,只有面色好了一些,谢酽不禁问道。

    “我的内力平平,师妹能醒来也许是因为她本身习武,自有内力相辅,体质较好,且没受外伤。对于慕容小姐,恐怕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聊胜于无。”

    江朝欢解释道,“以后谢公子可以三日为她输一次内力,应该足以到达玄天岭。”

    虽然慕容褒因没能醒来,谢酽还是很欣慰,肯耗费内力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医治,何况这人还是慕容义的女儿,他心中十分感激,不知该如何报答江朝欢才好。

    江朝欢却毫不居功,只是问了他一句:“谢公子此前可曾见过顾云天?”

    “从未。”谢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问,他七岁那年,父亲死在顾云天手中,自此顾云天便退隐幽云谷,他怎么也不可能见过顾云天。

    江朝欢没再多言,只是嘱咐他少耗真气,注意调息。

    …

    是夜,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闪入江朝欢房间。

    “主上,乾主出幽云后,前往扬州一带,应该是要去襄助坤主。”那人禀报道。

    江朝欢背对着他,一直未转过身,“坤主去扬州的任务是什么?”

    “属下无能,实在无法查探。”

    “叫跟着坤主的人都撤了。你下去吧。”

    那人又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一切重归宁静。

    江朝欢眺望窗外,夜色沉沉,平添寂寥。早春已过,天气转暖,这个时节去玄天岭倒是比冬日好一些,只是,顾云天特意强调的与谢酽同去,是什么意思?

    他随手执起桌上长剑,轻抚半晌,骤然出鞘,极为锋利的剑刃映着月色,现出幽幽寒光。

    剑身的血槽内,有着无法抹除的深褐痕迹,那是饮过无数人鲜血的痕迹。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幽静。他将长剑归鞘,打开门,眼前竟是嵇盈风,有些局促地立在门外。

    “嵇姑娘有事?”嵇盈风这种守礼的名门小姐,绝不会半夜敲外家男子的房门,除非有什么极其要紧的事。

    嵇盈风略显不安地缩了缩肩膀,看向屋内:“有一件事,想请江公子帮忙。”

    江朝欢善解人意地请她进门,客气地说道:“但说无妨。”

    “哥哥执意要跟谢公子去勿吉,但他没有武艺傍身,只怕经受不得严寒,若遇到危险,还会成为累赘。我想,江公子可不可以劝劝他,让他改道回家?”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嵇盈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酽性子和善,劝了嵇无风几次,见他不走,也束手无策。她莫名觉得哥哥会听江朝欢的话,而且江朝欢救了他们几次,她心中早已十分信任于他。

    江朝欢一边嘴角勾起笑意,去玄天岭本就非他所愿,但任务不可拒绝,他只能选择北上。

    本来坤主去扬州出任务,就不容他不多想,这回心思老道的沈雁回也被派往扬州,他又不敢再派手下监视坤主,那边的情况更是无从得知。

    这回,嵇盈风送上门来,正给了他一个前去探查的机会。

    沉吟半晌,他才答应:“以令兄的性格,恐怕不会听任何人劝。但你们此去的确危险重重,我会想办法将两位送回广陵府上,不必担心。”

    嵇盈风放下心来,面色舒展,又起身一福:“那日聚义庄承蒙江公子相救,还未道谢,不知何时才能报此大恩,此次本该陪林姑娘去勿吉,可是父亲也一再来信催促我们回家…”

    “没关系,令尊也是爱子心切,儿女在外,哪有父亲能不担心?”江朝欢面上的笑意更为真切,有礼地将她送出门外。

    …

    “咣当。”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郁结难耐,他终于再也无法冷静,一手狠狠拂落了桌上的茶杯。

    十二年的屈心抑志,如履薄冰…

    苍苍何辜,歼余椿萱?凶仇横道,浊此世间…

五十三.分道

    一大早与谢酽商议过后,谢酽自然也乐意想办法让嵇无风回家,但他绝不会乖乖听话,所以只能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又想到从云中郡到广陵山高路远,以嵇无风兄妹的武功,若遭遇恶人,怕是无法抵挡。而嵇无风若半途执意折返,嵇盈风也拦不住他。

    是而,两人商定,由江朝欢护送嵇无风兄妹南下,谢酽则带着其余人继续北上。

    有慕容褒因和顾襄两个病人,谢酽他们自然走不快。因而江朝欢送二人回家后,快马加鞭还可以赶回来,与他们重新汇合。

    只是料到顾襄也不会同意,江朝欢只告诉了小缙。

    小缙也有些怀疑:“他们两个是走是留,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那么热心,还要送他们回去?”

    “三个月内,我们要到达玄天岭,嵇无风两个必是累赘。况且我们还要监视谢酽,有嵇无风在,也诸多不便。”江朝欢解释。

    “所以,必须要他们走。但谢酽不会放心他们自己回去,这些人里,也只有我能送他们了。二小姐有你照看,我想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这最后一句话让小缙很是受用,便即答应了。

    只是他又愁眉苦脸地撇嘴:“门主叫我们监视谢酽,这个监视是怎么个意思?是杀,是留,还是仅仅跟着他?我们应该做什么?”

    对于门主此次模棱两可的任务,他很是费解。琢磨了一路,也不明白这个监视到底是要干嘛?

    “既然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监视,首先对象要活着,在我回来之前,除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你什么也不需要做。”

    …

    中午,在一楼堂中,依旧选了角落的一桌,几人用了饭,便要动身继续赶路。

    桌上,嵇无风还眉飞色舞地和小缙聊天,两人从出身幼年聊到聚义庄隐秘,无所不谈,越发投契。

    然而,甫一出门,嵇无风和顾襄便身子一软,被几人扶住,将嵇无风送上另一辆马车,江朝欢与这两兄妹反向而行。

    对付嵇无风,只需要一点普通的迷药即可,不过对顾襄,为确保稳妥,还是小缙暗中加了自制的十番萝。把顾襄和慕容褒因送入马车,谢酽这边也即刻出发了。

    一路疾行,江朝欢三人天黑时已到了平城。

    “酽弟,小缙…人呢?”马车里响起了嵇无风的声音。

    药效已过,他便即醒转,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嵇盈风。

    “我们跟着谢公子只会拖累他们,还是回家吧,不要让爹爹担心。”嵇盈风向他解释。

    “拖累,我知道我是个拖累,不用你总提醒我。”嵇无风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感被骗,一怒之下脱口而出,“还有,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我绝不回去。”

    说着他便狠狠地掀开帘子,正要叫停车,却见马车悠悠停下,驾车的江朝欢回过头来。

    “你…你也跟着骗我?连你也瞧不起我?”嵇无风心中怒火更盛,在他看来,江朝欢是来押送他回家,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谁知江朝欢没有说话,任由他跳下马车,愤然离开。嵇盈风急忙追过去拦住他,两人便拉扯起来。

    “一个人若只是能力不足,还没什么,若能力不足却不自知,就有些可笑了。”

    江朝欢讥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刺入嵇无风耳中,他不敢相信地转身,难道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自量力的笑话?

    “是,我是比不上你武功高强,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又不需要你保护。带我回去找酽弟,从此以后,我和你一刀两断,互不干涉。”

    “没有谢公子同意,江公子能随便带走你吗?别再闹了,你只有安心和我回家一条路。”嵇盈风见他说出的话太过伤人,也不由生气,眉头紧皱,嗔怪他道。

    虽然早就想到江朝欢不可能是背着谢酽带走自己,但此刻听嵇盈风说出来,他还是心中一刺,不愿相信。原来,连谢酽也想要丢掉自己,自己死乞白赖地跟着他们,只怕在他们眼中,一直就是个笑话。

    “好,我不去玄天岭了。”嵇无风用尽最后的力气丢下一句,转身挣开嵇盈风的手。

    “你要去哪里?”嵇盈风着急地追上。

    “不用你管。我不会再烦你们了,从今以后,你继续回嵇府当你的大小姐,我还是做我的渔夫,我们两不相干。”

    嵇无风极度愤恨中生了几倍的力气,竟一把挣脱桎梧,奔向林间。

    嵇盈风拔脚去追,却听后面江朝欢的声音:“不必管他。”

    嵇盈风不知怎的,似乎是自然地听他命令,便止住了身形。

    “我在他身上放了留人醉,用这个可以跟上他。”江朝欢走到她身边,张开手心,一只玉色蝴蝶在夜色下闪着幽光,倏然振翅飞走,朝着嵇无风离去的方向。

    “令兄若不吃一些苦头,永远无法明白江湖凶险。若想让他安心回家,少不得要他自己经历一番磨难。”

    …

    嵇无风一口气跑了几十丈远,终于脱力停下,气喘吁吁地回头张望,却见并没有人追来。

    以他们两个的轻功,若想追上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嵇无风想道“看来,自己在他们眼中果然是个多余的废物,主动离开正合了他们的意。”

    苦笑一声,他倚着树坐下休息,同时思考该去往何处。

    广陵嵇府肯定是不能回的,也不愿再去找谢酽,他决定,还是去玉山镇寻养父母,虽然他们已不在原籍,房屋也不见了,但自己慢慢打听,早晚能找到他们。

    想到天下之大,终归还是有一个容身之处,破败的小屋,慈祥的父母…他的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但玉山镇也在江南一带,与广陵不算太远,自己回去,会不会遇到江朝欢他们,又被抓回家?想到这,他不禁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自作多情,他们又怎么会在乎自己去哪里?

    适才他慌不择路,只知道往反方向逃,马车本就停在偏僻的小路上,他这随便一跑,更是陷入了密林,辨不清位置。阴沉沉的夜空,连个北斗星都没有,叫他怎么找路?

    于是,他索性就地一卧,决定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五十四.被抓

    跟着那只玉色蝴蝶,嵇盈风与江朝欢并肩而行,在林中缓行半晌,竟看到了嵇无风以天为枕,以地为席,和衣而卧,睡得正香。

    有些哭笑不得,嵇盈风见他小孩心性,本来满腹的委屈也散了。

    拣了远处一块空地坐下,两人也准备简单休息一夜。嵇盈风拿帕子细细拂了石上的青苔,便邀江朝欢来坐。

    她见江朝欢一路无话,还以为他是生了哥哥的气,便先替哥哥道歉,江朝欢只是随意客套了几句,就准备到旁边休息。

    “那日被困在密道中,江公子是怎么出去的?”嵇盈风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她记得在昏过去前,那个洞口还很小。

    “生死面前,往往可以激发想象不到的潜能。”江朝欢显然并不想和她聊下去。

    但嵇盈风却因这句话沉吟良久,转而问道:“我记得江公子说过,来聚义会是为了尊师遗命。现在没有了聚义令,不知江公子治好令师妹后,打算去哪里?”

    “何去何从,并不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说,但嵇盈风心里盘算的,是想邀请他来家中。

    几次的救命之恩,她自知凭自己的能力极难报答。又知道他们师父已过世,应该没有束缚,便想邀他们来府中,等他们从玄天岭回来后,也有一个落脚之处,顺便再请父亲好好报答他。

    “爹爹平生最喜剑法,如果江公子愿意过府切磋,我会劝爹爹以凤血剑相授。”号称江南剑法第一的凤血剑,与天下第一刀水龙吟并称,是世上所有习剑之人垂涎不得的绝妙剑法,她相信,江朝欢一定愿意习得这并世无两的武功。这也是对他舍身相救最好的报答了。

    不想,江朝欢不但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莫名地盯着她,虽然面上神色未变,但一直以来他身上的熟悉感褪尽,两人之间仿佛突然隔了万水千山。

    “如果你的东西被别人夺去了,你会怎么办?”江朝欢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如果那个人很需要它,那我可以送给他。”嵇盈风一愣,她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但她想了想,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东西,如果别人更需要,那也无妨拱手相让。

    “嵇姑娘真够大方,可惜在下小肚鸡肠,却没有这般胸襟。”江朝欢冷笑了一声,便转身欲走。

    “那你要怎么办?”嵇盈风有些奇怪。

    江朝欢顿了一下,紧按剑柄,却没有回答。

    他会怎么办,十二年来,他一刻也不敢忘…属于他的一切,他必将一点一点亲手夺回来,而那个令他一无所有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

    第二日一早,嵇无风被爬到脸上的虫子咬醒,自觉睡得很好,昨日的气也全消了,他将所有烦恼抛到脑后。凭着记忆,往来路摸索,终于走回了昨日的乡道。

    又走了一段,见到前面平城的城门,肚子呱呱直叫,他便决定先进城找个饭馆填饱肚子。

    豪气地把一锭银子拍在桌上,伙计立刻殷勤地为他整治饭菜。谁知,那银子还未揣进伙计怀中,就被一双大手劈手夺过。

    “凤血剑的儿子,哈哈,这回没跑了。”看了眼银子底部刻着的“嵇”,那男子一边掂着银子,一边放声大笑。

    “王卫江?”嵇无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分明是三庄十二堡中,潜龙堡的大弟子王卫江。

    聚义会那日,潜龙堡从堡主到弟子大多遇难,唯有王卫江和几个师弟生还。

    师门覆灭,他们不知该当去往何处。怨天尤人当中,有人提议,绑架了据说是不会武功的嵇无风,去要挟嵇闻道授予武功秘籍,再找个地方勤练几年,从而重振师门。

    已是丧家之犬的王卫江决定放手一搏。他们查探了许久,终于得知嵇无风在云中郡,可他们赶到后,又听说嵇无风已经离开。

    追了一路,本来见嵇无风和另外两个入会人在一起,他们还不敢下手,没想到他自己离去。又偷偷跟了半日,确定他只剩一人,王卫江决定趁早动手。

    “你们几个英雄好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这里故人重逢是我们的缘分,这顿我请你们了。”看出他们来势不善,嵇无风只得打着哈哈,试图混过去。

    “不必了,听说广陵人杰地灵,我们兄弟是想要嵇公子带我们去贵府长长见识。”王卫江逼上前一步,身后几个弟子挡住了门口。

    “哈哈,好说好说,我正愁没人同行,一路寂寞呢。”嵇无风一边向门口蹭去,一边摆手答道。

    突然,他左手一抛,一锭银子朝王卫江飞去,这是他手边唯一的东西,暗暗鼓了半天气,才用尽全身力气一掷,同时拔腿跑向后堂。

    没想到,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脚绊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桌腿上,“哎呦”,又一脚踢在他腰间。

    王卫江揪起他的后领将他提起,拖着他走出店门。

    “救命啊,喂,你们快报官啊。”嵇无风一边扑腾着,一边朝店内伙计,客人大叫。

    然而,一群两手空空的百姓怎么敢惹凶神恶煞的习武之人,见他们各个手执长刀,早就都缩在座位里,生怕波及到自己。

    “既然请你你不走,那就只好绑你走了。”王卫江哼道。

    两个师弟用粗麻绳将他手脚捆住,不由分说便把他塞进马车,几人纵马驰去。

    “喂,你们听我说,我不过是嵇家捡来的儿子,你们抓了我,也换不来什么好处。”

    这个马车可不比昨日坐的豪华,里面本就狭窄,他又被随意一扔,脚正卡在门边,姿势十分别扭。他只能大声吵嚷着,企图说服他们放了自己。

    然而,那几个人充耳不闻,他只好改为了威胁:“我的妹妹和结拜兄弟都在这里,你们趁早放了我还好说,否则,被他们找到,你们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扑腾”他还未说完,双脚就被人狠狠一拽,从坐席上跌落,头上又撞了一个大包。接着,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块抹布,他发出的声音只剩下了含混不清的“呜呜”。

    “你老实一点,还能少受些罪。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王卫江恶狠狠地骂了几句,又重新上路。

    他跌在马车坐席下,整个身子只得蜷缩起来。王卫江又丝毫不顾忌地快马加鞭,一路颠簸,他的身上不知撞了多少下,只觉头晕眼花,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五十五.逃跑

    在这辆马车后面,遥遥跟着两人并骑而行,正是看到了整个过程的江朝欢和嵇盈风。

    见哥哥被人绑走,江朝欢还不出手相救,嵇盈风只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想借此机会教训哥哥。自己也不敢上前,虽然着急心疼,却也只能暗暗期盼他早点消气救人。

    一路骑行,她不时偷偷瞥向江朝欢,却见他只是望着远处,一直出神。

    终于挨到了晚间,就在嵇无风觉得自己要被颠死了的时候,马车倏然停下。王卫江粗鲁地将他拉下车,松了他一只手,另一只仍然反绑在背后。取出他口中抹布,一个师弟递给了他一块硬邦邦的馒头。

    王卫江几人坐在与他不远处的石头上,高声哄笑着聊天。

    嵇无风盯着自己手里冷硬的馒头,心里只恨自己命苦。但从昨日中午开始,他就水米未进,此刻已经饿得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了恢复体力逃生,他只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馒头。

    谁知这一口咬下去,后牙便被里面沙砾一硌,疼得他哎呦大叫。

    这一年在嵇府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就算之前在贫寒渔家,也是被养父母千娇万惯,他从没吃过这样的苦。想不到第一次自己闯荡江湖,便落到这样的地步。

    怒从心头起,他将馒头往地上一掼,跳着脚扑向王卫江。

    “爷爷今天跟你同归于尽。”嵇无风破口大骂,一只手握成拳头就要砸向王卫江。

    没料到他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王卫江一时躲闪不及,竟被他一拳砸在右脸,顿时大怒,捉住他的手,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在地。

    他的右脸登时肿了起来,接着王卫江的几个师弟围过来,骂骂咧咧地一齐动手,拳打脚踢。嵇无风初时还用一只手护着头,渐渐胳膊上挨了几脚,无力再举起,身子在地上蜷缩着,却还没有求饶。

    终于几人打累了,退到一边,还嫌不解气。

    “还当自己公子哥呢,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嵇闻道有你这么个儿子,还真是家门不幸,哈哈。”

    “我说了我不是他的儿子,你们抓了我也没什么用,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嵇无风努力反驳,只是一张口嘴角就疼。

    “有没有用要到了广陵才知道。如果嵇闻道不肯拿凤血剑和溯雪回风换你,我们再杀你也不迟。”王卫江哼了一声,又一脚踢在他腰间。

    “你最好不要再白费力气试图逃跑,否则这一路吃亏的是你自己。”

    最后丢下一句威胁,王卫江不屑地转身而去。只留下嵇无风狼狈地倒在地上,挣扎着也无力爬起。

    残阳如血。

    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嵇盈风偷偷抹了一把泪,强忍住冲上去的想法。

    “心疼了?”江朝欢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瞥了她一眼。“你可以过去救他,我不会拦你。”

    嵇盈风不知怎的,忙摇头否认:“我知道哥哥是自作自受,他们总不会伤了哥哥性命,叫他长长记性也好。”

    “我并非喜欢看笑话。只是王卫江这伙人的身份特殊,由不得我不多想。”江朝欢终于好心和她解释起来。

    “在这江湖上,敢动你们嵇氏子弟的人不多。他是三庄十二堡的丧家之犬,没什么可仰仗的,却敢冒这种亡命之徒也未必敢冒的风险,就说明他手中有足以保命的筹码。这个筹码,说不定与慕容义有关。”

    嵇盈风一怔,又有些吃惊于他的坦诚。只是她不明白,慕容义的秘密难道竟如此重要,让他在这一切已经过去之后还一定要费心查探?

    “现在可以说是我出于私心利用令兄,所以你若想去救他,我也绝不阻拦。”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嵇盈风不解。

    没有等到回答,她只能立在原处,紧紧盯着趴在地上的嵇无风。

    几天过去,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山西,入了汴州境内。

    王卫江大概也是怕有人追上来,这几天披霜带露,倍日并行,夜里也只在路旁野地稍作休息,却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动作。

    这日到了汴京,几人都车马劳顿,疲惫不堪,便准备入城好好休整一夜,顺便补给一番。

    见嵇无风这几日乖顺了许多,他们对他的待遇也果然好了一些。找了个偏僻的小店,几人将他一只手上的绳子捆在桌腿上,也为他分了两道菜。

    嵇无风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努力思索逃生之法。却听邻桌王卫江的一个师弟问他:“大师兄,嵇闻道在广陵家大业大,万一反而叫他抓住了我们怎么办?”

    “放心,等我们回潜龙堡拿了东西,手里就又多了个保障。到时候就算这小子跑了,我们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哈哈。”

    嵇无风正思考他所说的“东西”,突然觉得手上绳子一松。原来那师弟因他不会武功,这几日又表现乖顺,便失了警惕,给他绑的绳子大意地少了个扣。

    他一直在桌腿上磨着手上的绳子,正巧碰开了索扣,他心中大喜,心脏砰砰直跳。强自镇定,又装作俯身捡筷子,偷偷将脚上绳索解开。

    王卫江那伙人正喝到兴起,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又按耐许久,直等到他们都喝得醉眼迷离,甚至有两人已经醉倒桌上,突然一个高跳起,朝门外飞奔而去。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恨没多长一双腿。王卫江本醉了一半,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提刀追了出去。

    虽然酒力使然,他脚步有些踉跄,但到底有轻功在身,转过两条巷子便追上了嵇无风。见他三番五次逃跑,王卫江的耐心已经耗尽,再加上酒后纵胆,他一怒之下一刀砍去,不准备再留他性命。

    嵇无风不想他这回竟真下死手,只见厚重朴刀就要落在自己颈上,呼吸骤停,两眼一闭,不禁哀叹自己今日就要命绝于此。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颈间风声一紧,他只听到清脆的刀兵相击,王卫江手中的刀便“咣当”一声飞落在地。

    他死里逃生,激动地睁眼一看。

    江朝欢执剑而立,剑尖直指王卫江咽喉,目光却射向自己,隐着森冷迫人的寒意。

五十六.秘密

    这时,几个师弟也追了上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王卫江定睛一看,面前之人竟是那日聚义会上,一剑挑断对手筋脉的入会人,不禁吓得一个踉跄,酒瞬间便醒了一半。

    他深知自己绝不是江朝欢对手,连忙告饶。那几个师弟也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然而,寒光一闪,几人心口中剑,齐齐扑倒在地。趁江朝欢解决他们,王卫江不管不顾地迈开腿朝巷子里奔逃,却被遽然横在颈前的三尺青锋拦住去路。

    “江少侠饶命啊,我…我愿意自废武功,从此退出江湖。”早就见识到他出手狠辣,又见他不由分说杀了几个师弟,王卫江吓得浑身战栗,就差跪下求饶。

    “你怎么上来就杀人啊,他们虽然绑架了我,但罪不至死,你还是饶了他吧。”刚刚反应过来的嵇无风看着满地尸体,又惊又怕。

    被江朝欢森冷的目光一刺,他不敢再多话。又扭头一看,只见嵇盈风也赶了上来,将他扶起。

    没有理会嵇无风,江朝欢手中长剑微微向前一探,便刺破了王卫江颈上皮肤。

    “啊”,王卫江大骇之下终于想起了他保命的筹码,“我…我知道一个秘密,你只要答应饶我一命,我就告诉你…”

    江朝欢满意地收起剑,踱步到他身前,示意他说下去。

    “十九年前,潜龙堡刚刚建立,我入堡成为大弟子,随着师父去聚义庄拜见慕容义。那时聚义庄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庄中也没有拥月湖。”王卫江竟然开始回忆十几年前的往事,嵇无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晚慕容义在大厅设宴,我们都喝得东倒西歪。我中途去解手,没想到迷了路,绕进了一片竹林。我心想要不就在这里解决了吧,却听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我留神细听,竟是我师父和慕容义的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嵇无风也开始感兴趣,忙催他说下去。

    “我躲在一棵竹子后,朝那边观察,果然看见了师父和慕容义。当时慕容义正递给师父什么东西。然后我听到师父问他:“大哥,门主会不会发现我们已经知道了…”慕容义打断了他:“如果门主发现了,你以为我们还能活着回来吗?别总自己吓自己。””

    江朝欢眼眸一闪,颇为震惊:“你是说你师父也是顾门的人?”

    “唉,我当时听到这句话,还不明白这个门主是谁。江湖中那么多帮派都有门主,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说的会是顾门门主顾云天啊。”

    王卫江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当时想到师父前不久出了一趟远门,大概有半个月,一个弟子都不带,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就想着,会不会是师父和慕容义去了哪个门派,发现了哪个门主的什么秘密。”

    “没等我细想,师父又问:“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门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义回答:“门主是成大事的人,我们没有这样的魄力,所以只能俯首听令于人。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嵇无风连忙问道,却见江朝欢冷冷一瞥,他忙闭上了嘴。

    “师父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对他说:“大哥,难道你要说出去?还是要用这个威胁门主?”慕容义的语气有些鄙夷:“我还没那么蠢,时机远远未到,现在说不是找死吗?你记住,这件事,就当你从没看到过,从此以后,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我当然不敢说了,我宁可从来没见过这事,不过这东西…”师父的语气有些懊丧,慕容义又说道:“这东西一式两份,你回去后好好藏着,千万不可被人发现了。””

    “师父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慕容义就离开了。后来几天,我见师父总是有些神思不属,然后过了两天,就急忙带着我们回了堡里。”

    “那个东西是什么?”江朝欢问道。

    “那晚天阴,没什么月色,我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回堡后,我也一直偷偷观察师父,又暗中找遍了堡中上下,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玩意。我渐渐就放下了这件事,还以为不过是师父和慕容义大惊小怪。”

    “直到这次来聚义会,知道了慕容义居然是顾门的洞主。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十九年前去的,应该就是顾门幽云谷,他们口中的门主竟是顾云天…”

    听了他的话,几人都大惊失色,久久无言…

    终于,江朝欢迫近他身前,冷冷开口:“你师父离开潜龙堡是在什么时候?”

    “庚辰年九月初,一直到九月中旬回来。月末我们就去了聚义庄。”

    “现在那东西还在堡中?”

    “我也不敢确定。但我想师父既然只想埋藏这个秘密,那就应该把它放在堡中,而不是随身带着。”王卫江见他感兴趣,庆幸自己这个保命的筹码果然有用,忙讨好地接着说道。

    “如果江少侠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堡中寻找,我在潜龙堡快二十年了,一定比旁人摸黑乱找容易。”

    江朝欢眉头轻蹙,有些踌躇。

    本来改道送嵇无风兄妹去广陵就是冒险之举,若再带着他去潜龙堡,一旦被门主发现,自己在查探他的秘密,门主定会有所怀疑。

    但如果他所言为真,想找到那个东西,也确实需要他这个熟悉潜龙堡的人相助。

    聚义会难以解释的事情太多。他知道慕容义十几年前改造聚义庄,就说明他早有反心。而他背叛顾门的倚仗,到了门主出幽云谷,他开始认为是慕容义知道顾襄的身份,以她为要挟迫使顾云天来聚义会。

    虽然这样还是无法解释他对谢酽的屡次构陷,和门主很多的反常行为。但却不想,他真正的倚仗,竟是十九年前去幽云谷,亲眼窥见的门主的秘密?

    那个潜龙堡堡主又是什么角色呢?

    顾门七十二洞主,他也并非全然知道。难道,潜龙堡堡主也是顾门洞主,还是只是因为得慕容义信任,陪同慕容义前去顾门而已?

    不管怎样,他都明白,门主既然知道了慕容义倚仗那个秘密生出反心,就也必然知道潜龙堡亦知此机密。那么,门主早晚会派人清剿潜龙堡所有人。自己决不能因为他打草惊蛇,失去门主的信任。

    沉吟半晌,他终究狠下心来,右手一抬,剑光飞逝,那王卫江的脖子上便多了个窟窿,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倒了下去。

五十七.修好

    “你…”嵇无风大惊失色,“他都说出了秘密,你怎么还是杀了他,不守信用,草菅人命,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嵇盈风也被他骤然出手震惊,两人都知道江朝欢狠辣决绝,殊无悲悯宽怜之心。但之前他对付的都是顾门之人,此刻见他不由分说便杀了潜龙堡的弟子,尤其在他们已经以惊天秘密交换后,他却还不顾信义,取之性命,也有些不敢相信。

    江朝欢没有兴趣理会他们的质疑不解,收起长剑,便准备处理王卫江几人的尸体。

    “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恃武欺人,与顾门又有何异?”嵇无风一脸怒意,上前抓住他的手。

    江朝欢冷笑一声,反手揪住他的衣襟,眼中露出不屑:“我是与顾门无异,你若想替他们报仇,我可以奉陪。”

    “你…你明知道我不会武功,更不可能替他们这种人报仇。但他们不过是想绑架勒索,你就这么杀了他们,不会良心不安吗?”嵇无风有些气怯,口中却毫不退让。

    他自小长在渔村,从未见过刀兵生杀,这一路与谢酽同行,而谢酽即便遇到顾门也不会穷追不舍,斩草除根,他自然不能理解江朝欢的狠毒做法。

    嵇盈风有些看不下去,又怕哥哥真惹怒了江朝欢,忙上前劝他:“江公子屡次救你,这回要不是他,没命的就是你了。又为了保护我们,舍了自己师妹随行。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怎么还不依不饶?”

    “哼,当我不知道,你们一定一直跟着我,却看着我被他们打,到现在才出手。”

    嵇盈风被他一噎,却也无话辩驳,只能看着江朝欢默默处理现场。

    良久,确定此处与往日无异,丝毫看不出发生过一场杀戮,江朝欢终于转身,冷冷地扫视两人:“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起早出发。”

    “你的所作所为恕我不能认同,我不会再跟着你了,我们自己会回去。”嵇无风说道。

    江朝欢讥讽地看着他:“以你和令妹的武功,一个王卫江都未必是对手,能保证这一路不再有歹人?”

    “不必你操心,你已经看了一路笑话,还想再接着拿我寻乐子吗?我虽然没有武功,也不至于靠你保护苟活,就算遇到危险,大不了一死而已。”

    嵇无风最生气的,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永远都是冷漠不屑,他对自己的话,也一向只是劝自己安分回家。好像时刻在提醒自己是个惹人厌烦的累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受谢酽所托送两位回家,至于接不接受,由不得你。”

    江朝欢无意再与他纠缠,转身离去。

    嵇无风怔忡良久,终究还是被嵇盈风拉走。

    …

    此后十几日,一路披风沐雨,日夜兼程,三人从汴州东行,途径庐州,滁州,终于入了江淮一带。

    春日已尽,早夏燥热初显。

    这日进了旧都金陵,只待沿着淮水北下,三两日路程即可至扬州广陵。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嵇盈风赏看旧都夜色,不禁吟出落寞观感。

    金陵曾三次立都,庇佑华夏之正朔,前朝因其龙蟠虎踞,长江门户,便在金陵开国,天下中枢,南朝文会,一时繁华极盛。

    时移世易,百年风雨,金陵却又在改朝换代中遭受兵燹之灾。如今迁都临安,金陵虽从瓦砾荒烟中重整起复,但终究歌残王气终,兵合戍楼空,不复盛景,难再繁华。

    江朝欢注视着秦淮流觞,画舫游船,亦生感慨,想起后主词言:“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王朝尚有兴衰更迭,那些恩怨情仇更是过眼云烟。即便自己穷其一生,果然完成了那个心愿,既不能使死人复生,又未必是生者之福,那自己苦苦追寻,不惜背弃道义,又有何价值?

    他阖上眼睛,努力不去深究内心,却听嵇无风抱怨的声音:“你们两个吟诗作对的,有没有考虑过我啊。”

    嵇盈风不知怎的,俏脸一红,忙偷偷拍了他一下。江朝欢却有些惊异地看向嵇无风。

    这一路,嵇无风虽不再偷跑或吵闹,但也果真生气了。他只是默默跟在江朝欢后面,再未和他说过一句话,对嵇盈风也很是冷淡,颇有改头换面,性格反转之意。

    江朝欢更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于是一路只有嵇盈风在努力维持着尴尬的平衡。但其实,嵇无风心里每天翻江倒海,极为纠结。

    两三日气消后,他就明白了的确是自己任性才被抓,江朝欢杀那几个人也是他们行凶作恶,咎由自取,无可厚非。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生气,大概是因为江朝欢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吧。

    从雁门关初遇,他就对江朝欢有亲切之感,这种感觉尤甚于和谢酽相处之时。

    就是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江朝欢屡屡救他,他也不觉吃惊,反而觉得似乎就当如此。而自己一直认为的,他该是个浩然正气,仁心侠义之人,而不该这样手段狠辣,冷漠无情。

    想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强加给他,他该做什么也自有他的考量。相识以来,他其实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嵇无风也想好好给他道歉,修复关系。

    但终究碍于面子,他一直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江朝欢又再不理他,找不到机会,他一直揪心抓肺,怏怏不乐。

    终于适才下定决心,他主动开口,试图和两人修好。见江朝欢投来一瞥,他有些手足无措解释:“别在这干站着舞文弄墨了,今天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在这河畔寻个酒楼,赏玩夜色,也不辜负了这金陵美景。”

    出乎他意料,江朝欢淡淡一笑,竟然答应了。

    于是三人在淮河边找了个清净的酒馆,上到二楼临窗落座。

    透过窗沿,只见桂华流光,淮水汤汤,偶有春舫,当垆调笑。虽无繁华盛景,亦是人间颜色。又兼春夏之交,晚风徐徐,一扫连日闷热烦躁,几人都不由心神一畅,为之舒爽。

五十八.江南

    嵇无风倒了一杯酒,便起身向江朝欢赔礼道歉,颇为诚恳。

    见江朝欢答应了,他终于放下心来。于是,他又找话:“我还是第一次来金陵,你呢,你随师父隐居在哪里,可曾来过南方?”

    江朝欢默了一瞬,才答道:“我在北方长大,从未来过长江以南。”

    “等我们到了广陵,我一定请你好好游玩一番,我还可以带你去玉山镇,那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们可以打渔,游水,去集市看热闹…”嵇无风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幼生长的渔家小村,养父养母,亲戚伙伴在江边嬉戏渔猎。

    嵇盈风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畅想,他有些懊丧地住了嘴。

    明白自己无法从两人手下逃脱,回家后更是再难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找到养父母,嵇无风怏怏地放下了酒杯,连连叹气。

    “如果永远依靠别人,那你终究无法随心所欲。”江朝欢在旁看着,淡淡地说。

    “我…我没想依靠别人,我不需要广陵嵇氏的身份,也不需要你们保护。我只是想回到以前的日子,也不可以吗?”嵇无风不明白。

    “你踏出了这一步,成为了凤血剑的后人,就已经无路可退。江湖上多少人觊觎着令尊的武功绝学,而你没有一点武艺傍身,出了家门,就连自保之力,逃生之能都没有。”

    江朝欢凝视着他,眼中不再是嘲讽讥诮,“你若想做自己的主,就要拥有与之相配的能力。否则,你就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并且,也许你的无心所为,会给别人带来无法弥补的遗憾。”

    嵇盈风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余光瞥向哥哥,又看向江朝欢,却见他没有什么异样,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嵇无风也抬起头,看到他复杂的目光,心里那点怨怼不解一扫而空。

    仿佛洞开心扉,他终于敢直面现实。既然跟着父亲回家,他就不再是那个单纯平凡的渔家子弟。他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代表了广陵嵇氏,即便他不想承认,在天下人眼中也的确如此。

    而他殊无文才,更乏武功,生逢乱世,顶着凤血剑的名头,又如何在凶险江湖中觅得生机?

    想通了这一切,他只觉倍感轻松。

    其实父亲对他很好,从他回家,每日亲自教他武功,关怀倍至。妹妹也一路保护他,不敢稍离左右。又结识了谢酽,江朝欢和小缙几个兄弟挚友,屡屡舍命相救,他又怎能再怨天尤人,深闭固据?

    江风拂面,暮列笙琶,他眺望窗外,良辰美景,亲友在侧,愈觉自己幸运之至,不免心神舒畅,纵酒高歌。

    执起一杯水酒,他又敬眼前谆谆开导他的那人:“我保证,回家以后,好好和父亲学武,绝不再自怨自艾,离家出走,给别人添麻烦。”

    嵇盈风见他想通,也倍感欢欣。甚至也抛却禁锢,以酒换茶,向江朝欢致谢。

    江朝欢虽未饮酒,却也觉十几年来的郁郁阴霾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见两人都天真纯挚,不谙世事,却又葆有赤子之心,比常人更易满足,他也有些欣慰。

    就让我自己结束这一切,不可再利用他们,更不必再把他们掺和到这些仇怨中了,他暗暗想道。

    三人纵情夜色,对酒当歌,忘却种种烦恼。这一刻,没有迷茫,没有仇恨,没有不甘,只有少年意气,恣意风流。

    …

    直喝到月色西斜,蝉鸣愈噪。酒楼中已经宾客散尽,画舫游船亦悄声停泊。嵇无风醉伏桌上,嵇盈风还有节制,只是也有些星眼迷离。

    江朝欢和嵇盈风一边一个,拖着嵇无风找了个客栈,将他塞到床上。

    又独自踱出店门,望着沉沉夜色,静谧街巷,江朝欢第一次觉得心中如此安宁,甚至生出了一点幻想。如果就此离去,不问世事,是不是会比现在快活得多?

    然而,一个面覆玄铁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到来,打破了这一切的幻象。

    “禀报主上,属下无能,在潜龙堡搜了两遍也没找到特别的东西,第二日,就发现门主的人也入了堡。属下不敢再搜,连忙撤出了潜龙堡。”那人躬身呈报,因未完成任务而有些胆战心惊。

    江朝欢并未看他,语气中也不见责备:“在潜龙堡远处驻守,切不可让门主发现踪迹。如果门主的人撤出,只需看他们往哪里去,不必跟着。”

    “是。”那人松了一口气,俯身领命,转眼又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日上三竿,嵇无风才醒来。而江朝欢两人早已收拾好,等他出发。

    知道到了广陵,就是离别之时,此后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三人不由放慢了行程,沿着淮河北下,一路欣赏南朝锦绣山河,遇到风景胜地便下马游玩,心境亦开阔起来。

    五日后,扬州城已近在眼前。

    扬州南隅,便是广陵。

    广陵嵇氏是嵇康后代,传言中,嵇康创立绝世武功风入松,使广陵嵇氏一跃而成武林大家。

    然而,风入松需要极深的内力和无匹的天分才可练成,到近几代嵇氏人才凋零,风入松已经失传,嵇氏一族也逐渐没落。

    好在现任嵇氏家主嵇闻道钻研武学,资质上佳,从淮水派的凤箫吟中化出凤血剑,成为武林当之无愧的江南剑法第一,重振嵇氏门庭,再次列位武学名家。广陵嵇氏与临安谢氏得以并称,南嵇北谢之号响彻天下。

    甫入扬州,更见识了江南繁华。吴侬软语,琵琶小调,都使嵇无风兄妹倍感亲切,也生出了回家的急迫。

    进了广陵,转过三两小巷,便快到了嵇府。路过一条长街,摊贩主人纷纷唤嵇盈风,“盈风小妹回来了。”“好久没来逛了,这阵子都去哪里耍了?”“快来,给你拿糖饴吃。”

    嵇盈风一边和他们摆手打招呼,一边用扬州方言解释近日去处。路过一个银须老叟摊前,她惊喜地叫道:“孙伯,这个时节你怎么卖赤豆元宵了?快给我装三份。”

    孙伯不紧不慢地乘了三碗,装在纸盒子里,浇上了热腾腾的红豆羹,递给了三人。“猜到了你这个娃娃要来,特意给你做的。”

    嵇盈风吃吃一笑,她自小最爱吃的便是这赤豆元宵,只是一般只有年节时才有人卖,不想今日竟能遇到。

    嵇无风也发挥特长,和他们闲扯起来,一边换着手吃自己那碗,还嚷嚷着“好吃,就是有点烫”。

    转头一看,江朝欢却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纸碗,似乎又在出神。

五十九.惊闻

    嵇盈风有些紧张地叫了他一声:“江公子,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江朝欢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只是用小勺轻搅那一颗颗小元宵。

    “小江是听不懂你们说话吧,我来给你翻译。”嵇无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自顾自地开始把适才他们说的扬州方言翻译成北方官话。

    嵇盈风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忘了他是北方人,听不懂他们的吴侬软语,忙换上官话,极尽地主之谊,沿路为他讲解此处风土人情。

    江朝欢却一直默默无言,好像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嵇无风吃完了自己手中的,咂咂嘴回味,又抢来江朝欢一直没动的那碗,摇头叹息:“我小时候家里穷,从没吃过这种甜点,现在吃到这种人间美味真是一大幸事。你是不是富家子弟,都吃腻了这些?”

    “富家子弟?我无父无母,何来家为?”江朝欢冷笑道,瞥了他一眼,目中寒意逼人。

    嵇无风顿悔自己失言,连声道歉,又求助地看向嵇盈风。

    “其实…我第一次吃这个时,也是饥寒交迫,无家可归。”嵇盈风为他解围,却令嵇无风很好奇。

    “你又没走失过,怎么会无家可归?”

    “四岁那年,三阎罗,七杀殿,十五鬼一齐追杀我们,爹爹带我们逃命,路上,娘…被焰刀鬼杀害了。”嵇盈风回忆起四岁时那可怕的一幕,仍旧悲不可抑,垂头掩面。

    江朝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只听嵇无风又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因自己八岁前的记忆缺失,他回家后,也曾问父亲自己幼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流落在外。但父亲只说他生了场大病,才失去记忆,又自己偷跑出门,以致走失。

    问嵇盈风,她也推说自己不记得幼时的经历。家中下人更是闭口不言十几年前的旧事。

    嵇盈风有些尴尬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只说自己仅仅记得一些零散片段。嵇无风又催她说下去。

    “后来我们从扬州一路北逃,过程我也不记得了。下一幕就是在淮州,也是这样的一条小巷子,街头巷尾全是人,好不热闹。”

    “那条巷子角是不是挂了两个红灯笼?”嵇无风急迫地插嘴,突然间,他的脑海里仿佛也浮现起这样一条小巷,在他的记忆深处,只是模糊不清,唯有两个灯笼很刺眼。

    “你想起来了?”嵇盈风有些诧异,却并不惊喜。

    “没有,只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闭上眼努力去想,却觉得头痛欲裂,那小巷子越来越黑,愈加虚幻。

    江朝欢打断了他的回忆:“有时候一无所知才是一种幸运。既然命运让你忘记,又何必刻意去想起?”

    嵇盈风似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巷口的确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你见了想要,爹爹还训斥了你。”

    “冬日里又黑又冷,我们这一路躲避追杀,早就狼狈不堪,爹爹只想快点走。结果走到一个摊子前,我闻到了一股香甜味,哭闹着要吃,可爹爹没钱,只得哄我明日再来买。”

    “我们家还有这么穷困的时候啊…”嵇无风惊叹。

    “仇家众多,背井离乡,可不是穷途末路。但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温柔的美妇人对着摊主说,再要两份赤豆元宵给我们。她手里还牵着…”

    “快到尊府了,想必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们就此别过吧。”江朝欢生硬地打断了她,在街口止步。

    嵇盈风又一次自责,想必他不会愿意听自己小时候无聊的故事,一定是不耐烦了。忙开口挽留:“劳烦江公子送了我们一路,怎么也要请江公子来寒舍一坐,聊表谢意。”

    江朝欢客套着谢绝,道声告辞,便转身欲走。

    嵇无风拉住他,也一再挽留,江朝欢正欲甩开他,却听前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姐,少爷,你们回来了?”

    “华叔!”嵇盈风转头看清来人,惊喜地叫了出来。嵇华,在嵇府待了四十年的管家,从嵇闻道幼时起就伺候在他身边。亦是经历十几年前变故后,唯一留下的家仆。

    华叔扯起嘴角快步跑过来,花白的胡须不住颤动。先是细细打量着嵇盈风,又看向嵇无风和江朝欢,问道:“这是…”

    “江公子是我们在聚义会认识的朋友。”嵇盈风替他引见,又见华叔不过一月未见,头发胡须居然全白了,面色也不大好,刚才看到他们虽然惊喜,但其中仿佛带了些沉郁苦痛。忙问道:“华叔,你身子不好?还是出了什么事?”

    “这…没什么事。小姐和少爷平安归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华叔连忙否认。

    嵇无风拉着江朝欢,拍了拍华叔的肩膀,“那我们快进去吧。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不辞辛劳,从山西送我们回来,可得让爹爹好好谢谢小江。”

    华叔赔笑着向江朝欢道谢,却一直踌躇着不迈步。

    “想必令尊墨突不暇,在下就不打扰了。”本不愿此刻就见嵇闻道,却又直觉华叔举止奇怪,不知嵇府有何异常,江朝欢故意说道。

    果然,嵇无风斩钉截铁地拽着华叔和江朝欢向前,嵇盈风也连声赔罪,请他不要多想。华叔只得长叹一口气,向大门走去。

    只见嵇府门前两个石狮子栩栩如生,步架上一块匾额题着“留仙馆”,院门紧闭。

    华叔踟蹰良久,终于推开了大门。不料里面一片寂静,连个下人都没有,转过照壁,只见前厅的楹联上蒙上了一块白布。

    嵇无风觉出不对来,有些疑惑地问华叔:“这是什么意思,家里有长辈去世了吗?爹爹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我们回来太晚,爹爹生气了?”

    华叔眼中泪水倏然滑落,便再也止不住,连成串地掉下来。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嵇盈风也开始心慌,忙上前摇华叔的胳膊问道。

    “少爷,小姐,你们可别太难过了。”华叔擦了一把眼泪,不敢再看两人。

    “你快说啊!”

    “是老爷…老爷他…他过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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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