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到家了(5000字)
一支蜿蜒数里的大部队正在官道上快速移动着,在这支部队中间的是一架装饰华丽的车驾。
车驾周围有重重士兵守卫着,在这之外,还有一队队的骑兵拱卫在侧,来回巡视,一起负责着保护这辆车驾中贵人的任务。
这支正在行进中的大部队,就是从毗陵班师回吴的江东中军。而在车驾中被团团保护起来的的贵人便是孙翊了。
在宽敞的车厢内,孙翊正认真看着手上的一份文书。
这份文书乃是名为秦松的一位江东臣子所上奏。
秦松可能不如张昭那般出名,但在孙策渡江初期,张纮、张昭、秦松、陈端这四人号称为孙策的四大谋主,当初一起为孙策提供了不少良策。
身为元从之臣,秦松在江东臣子中的分量是极高的。在孙策死之前,秦松就已经是军议校尉兼吴县县令。
汉末这时期很多官职都比较让人不好理解,但其实也有个规律。
那就是四个字的官职,主要看前两个字,前两个字才是他真正的权力职责范围。
例如孙策的讨逆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但因为是讨逆两个字,可以说叛逆皆可讨,这个杂号将军就算杂号将军中比较贵重的了。
身为三国杂号将军专业户的赵云,担任过翊军将军一职,这也是杂号将军。
但因为是翊军称号,所以他执掌着刘备的中军,算是刘备的首都安保总司令。
论位分,肯定没有四征四镇这些重号将军贵重,但也不能说这个职位低了,权力还是很大的。
而且刘备可喜欢赵云了,赵云经历了很多杂号,但那些杂号可都是刘备为赵云原创的,感情深厚呀。
而秦松的这个军议校尉,笼统来说那就是一切军务皆可议,这个权力可就很大了。
秦松还兼任吴县县令,吴县算是如今江东的首都。
这个时候一县县令与一郡太守是军政一把抓的,所以秦松就是后世中北京市的市高官兼市长兼公安局长兼........,反正该兼的他都兼了。
由此可见他在孙策心中的地位实在是非同一般。
如今就是这样的一个重臣,五日来已经连续上书了两次,建请孙翊起兵北进。
而类似这样的臣子上书,宽敞的车厢内有一大块角落里,满满的都是,几乎与坐着的孙翊等高了。
孙翊在认真看完秦松的上书后,心中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文表好文笔”,然后就将秦松这份文书扔到了那一个角落里。
孙翊的随意一扔,将那角落叠起来的一大摞文书击散,像一座小山般堆积的文书就像雪崩一样,瞬间散落开来,无数文书掉得整个车厢内都是。
车厢内的谷利一惊,就要俯身去捡起来放好,岂不料孙翊说道,“捡起来作甚,孤恨不得将这些文书付之一炬。”
孙翊认真观看秦松的文书是出于对这位江东重臣的敬重,但这不妨碍孙翊对秦松上书的内容嗤之以鼻。
近来奏请孙翊起兵北上的文书多不可数,一开始是张昭率先上书,而后是群臣跟进。
在一开始时,大部分臣子还能有理有据的分析进取淮南的利弊。
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见孙翊对这些上书不置可否,一些臣子开始满口胡诌,书中大肆夸扬己方的优势。
而对曹操那方势力的分析也不再客观,到了今日,有的臣子甚至都已经开始说,
“君侯神威天授,若引兵北上,淮南士民魂魄顿失,长吏者将委城郭而逃,匿伏山草者必不计可数矣。”
这是这些文书中最夸张的一种说法,但其余文书表达的意思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奏请孙翊提兵北上的臣子中,还保持着客观的仅仅是张昭、陈端几人而已。
孙翊仰躺在车厢中的软塌上,闭目沉思。
随着孙翊连续两场大胜,特别是毗陵一战大败山越后,那种让人心情澎湃的战果让江东臣子都信心爆棚。
大胜之后会大幅度的提振己方人心,但凡事有利必有弊。
这时候江东开始慢慢出现了一种骄心,而这愈来愈高涨的骄心正是引发此次奏请北进的诱因。
当然孙策遗留下来的这些臣子质量都不错,如秦松等人,能被孙策奉为谋主,肯定不是盲目之辈。
更何况这件事是由张昭牵头的,张昭是个智者,若仅仅是因为大胜之后引起的骄心,不会让这些臣子如此热烈的发出请战之议。
群臣如此热烈奏请北进,还因为此时天下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江东内部不说,短短四个月内江东三乱皆平,而江东的主力大军并没有受到重创,元气尚在。
山越更是一战被打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一直附着在江东大动脉之上的毒瘤即将被彻底清除。
没有了这个毒瘤的时刻威胁,江东完全可以抽调出更多的兵力出来。
四个月以来,江东的整体实力不降反升,孙翊又表现出了足以让江东群臣自傲的武略,令他们心神振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一切都是江东内部局势的变化。
而从外部局势来说,天下间最引人关注的曹操与袁绍的对决也发生了大的变化。
不同于四个月前曹操主力还未北上,也不同于刚开始时曹操连斩袁绍颜良、文丑两员大将,进而击溃了袁绍的先锋部队,大大挫伤了袁军的锐气。
如今在官渡的局势是,随着袁军的主力渐渐汇聚到官渡,袁绍亲自在官渡督战后,曹操的大军被袁绍的大军按在官渡猛打。
就在今月初,曹操因为前两次的胜利起了主动出击的想法,两军刚一对阵,正面对决下,曹营猛将齐出,精锐士兵齐出,结果被袁军打的不要不要的。
曹操无奈之下只得退回官渡大营,凭营坚守。
虽然战报上只有短短的“合战不利”,但是能把曹操打的守营不出的,能仅仅是不利两个字吗?
而且这还是曹操严重挫伤袁军锐气的情况下。
也是这个原因,曹操才有主动出击的想法,但尽管是这样,曹军还是被袁军打成这样,如果没有一开始的挫伤袁军锐气呢?
不仅如此,近来中原兵马调动频繁,孙翊更是记得历史上这时候,就连那几乎是一片废墟的关中,钟繇都要派出两千匹军马前去给曹操。
曹操还特地回信说,“得所送马,甚应其急。”可见曹操这时候被打成什么样了。
袁绍用他强大无匹的实力告诉了天下人,虽然先前输了两阵,但他认真起来,依然可以把曹操压制的死死的。
这就是占据河北之地,巅峰时期的袁绍,袁大将军。
打个简单的比方,现在孙翊、刘表、曹操这三方势力加起来,整体的综合国力才能与袁绍匹敌。
占据河北之地的袁绍实在是优势太大了,现在天下的格局就是袁绍是无可置疑的天下第一霸主,还是一超多强那种。
曹操后面都被打得写信给荀彧,表示想回许都冷静一下......
论谋略袁绍当然比不上曹操,论手下人才整体的质量,曹操更是甩袁绍几条街。
但是没办法呀,袁绍综合国力比曹操强太多,要是硬钢,曹操肯定打不过袁绍。
当然了,在这种“国际”形势下,对曹操来说当然不好受,但对江东来说就是绝好的时机了。
因为这四个月来,曹操为了对付袁绍,把大部分的精兵强将都调去了黄河防线。
这时候中原地区不能说没有啥能人,但是防守力量肯定是最弱的时候,这种时机,比孙策当初所遇到的还要好。
正是因为有这种在江东众臣看来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们才会纷纷上书奏请攻取淮南。
他们并非无智之人,相反一个个权衡利弊,把握时机都不差。中原兵力空虚,这是众臣如此热烈的直接原因。
但在孙翊看来,他除非自己想死,才会在这时候跑去背刺曹操。
不谋全局者,不足于谋一域;不谋一世者,不足于谋一时。
这句话一直记在孙翊心中。
除了以上原因之外,此次群臣北进淮南之请如此热烈,几乎是全部有头有脸的都上书了,还在于如今江东的政局中,是淮泗集团一家独大。
淮泗集团顾名思义就是,主要是淮泗人士组成的一个政治集团。
而这个政治集团在孙策当政时期,是一家独大的。例如这时候,在江东能叫得上人名的臣子,几乎都是淮泗人士。
至于江东士族集团开始冒头,那也是孙权掌权之后的事。这时候他们在先前孙策的清理之下还在瑟瑟发抖,基本没啥发言权。
重用淮泗集团是孙策早期的用人策略,因为孙策认为相比于江东士人,淮泗人士更值得信任。
当初孙策重用淮泗士人有一点考虑就是,淮泗士人南下之后,是无根之萍。他们不同于江东士族在江东传承百年,在当地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跟随孙策南下的淮泗人员在离开家乡后,因为没有地方根基,所以他们只能依靠孙策,从而大大加强了他们对孙策的忠诚度。
孙策不是不懂政治,只是他更喜欢打仗。
这个策略在早期有他的好处,但他的弊端在现在慢慢体现出来了。
为什么孙翊想着在平定内乱之后,就要好好梳理江东内政。因为这时候江东武力很强盛,但是在内政方面可以说是畸形。
一个势力当中,几乎是有且只有一个政治团体,这难道不够畸形吗?
就拿如今的这件事来说,之所以群臣群情鼎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都是淮泗人士。
淮南那一带就是他们的故乡,他们虽然先前跟随孙策南下创业,但心中对于故乡的眷念是无法割舍的。
如果一旦有机会能够回到故乡,而且是以占据者,胜利者的姿态回到故乡,那种诱惑对这时代的士人来说,那根本是致命的。
而且一旦他们将本身的政治影响力,和对地方的影响力合二为一了,他们的权势无疑会更为坚固。
因为有这种潜在的内因,群情才会如此鼎沸。一眼看过去,基本整个吴县臣子都上书了。
其他地方不是没有,只是因为距离,还没送来而已。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淮泗人士。
难道其中没有一两个慎重的人吗,没有一两个建议慢慢商议的人吗?
肯定有,只是在这种能够荣归乡里,加强权势的诱惑力下,他们的慎重、谨慎被慢慢改变和掩盖了而已。
那么这对孙翊一个君主来说,这算什么?
这些吴县的中流砥柱,臂膀心腹是在营造大势,对自己进行逼宫吗?
当然,这些臣子都是忠于孙翊的,他们的本意也并非如此,但不管什么原因,他们目前的所作所为就是已经构成了这种趋势。
重要的不是有没有想犯上作乱的心,而是有没有犯上作乱的这个实力。
也许目前淮泗集团无论如何营造大势,依照如今孙翊的威望都可以压制。
但为君者要想到以后,如果再放任不管,任由淮泗集团继续这样壮大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而且孙翊压得住,他的后代呢?
任何势力中,都不应该存在一家独大的局面,百花争鸣,互相制衡才是真正的用人之道。
现在还仅仅是江东六郡就这样了,等以后有了荆襄,有了中原,有了更多的地盘,难道也只用这些淮泗士人吗?
这样的势力一定不会长久的。
孙翊想当的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的开创者,而不是某个政治集团的代言人。
这件事让孙翊警示起来,他觉得看来是时候要扶持新的政治团体了。
就在孙翊凝眉沉思的时候,车驾停了下来,其身旁的谷利适时对其说道,“君侯,到吴县了。”
听到到达吴县了,孙翊从沉思中摆脱出来。
不管后事有多少艰难险阻,一件件处理就好。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他到家了!
孙翊起身掀开车辇上的门帘而出,一束阳光照射到了他的脸上,长时间呆在车厢内的孙翊,有些不适应阳光。
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待他适应之后睁开眼时,看到了车辇下,城门前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
今日为了迎接孙翊归来,吴县中大小文武官员都到了。
他们见孙翊出现在他们身前,一时间全都弯腰拱手朝孙翊拜道,
“恭祝君侯大胜,君侯万安!”
数百人的声音整齐而高亢,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敬佩。
孙翊看着大臣中站在前方的张昭、周瑜、朱治等人,他们风采依旧,与当初自己离开吴县时并无不同。
只是回想起几个月前,从吴县誓师出征的情景,他们的脸上的忐忑已经不见。
那句由张昭带头喊出的“恭送吾主,吾主万胜”就像音犹在耳一般。
一时间,孙翊竟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人还是这些人,只是人是事非了。
想起出征时臣子们为其唱的那首战歌,孙翊再看着这些好久不见得臣子,他心中轻轻说道,
“不负所望,孤携胜而归矣。”
在孙翊正要下车辇时,一个小巧可爱的身影从远处扑来,直接跃上车辇,爬上了孙翊的身上。
软软的带着一点奶香气的身体,不一会儿就窜到了孙翊怀中。
与此同时,一声软糯的声音在孙翊耳边响起,
“三哥哥,灵泽好想你呀。”
孙翊抱着这个冒失的小女孩,听着小女孩那软声软气的声音,心中疼爱之心大盛,他轻轻说道,“三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小女孩听后不言,只是紧紧的挂在孙翊身上,身子在孙翊的怀里扭来扭去的,似乎在寻找一个舒服的位子。
孙翊眼光朝女孩跑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他这一世的亲人,
慈祥的孙母、温婉的大桥、俏丽的徐氏、脸色苍白的孙匡、有点畏缩的孙朗。
他们此时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都在朝着孙翊这处看来,孙翊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了思念。
这一刻,孙翊感觉,回家的感觉真好呀。
第六十章 东部
孙翊在回到吴县后,并没有在群臣面前表态是否要北进,就连山越一事的后续处理,包括本来他十分上心的庞统投效一事他都没有提及。
在回到吴县的当天,他只是好好抚慰了群臣一番,便回到了吴侯府中。
群臣虽然十分关心北进一事,但见孙翊暂时无意处理此事,便也按捺下心中的急切。
孙翊是君,他们是臣,孙翊对北进一事不表态,他们这些做臣子也不能太过积极了。
他们虽然有私心,但本意还是为江东的未来考虑的,如果急切太甚反而会适得其反,要是引起孙翊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臣子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这些行为已经引起了孙翊的反感了。
孙翊心中是反对此刻北进的,但孙翊目前对吴县的这股奏请北进的浪潮,还没有一种稳妥的解决办法。
孙翊打算扶植新兴的政治势力来制衡淮泗集团,但这也是将来的事了。
现在急需面对的事是,他要如何处理这股汹涌的奏请北进浪潮。
孙翊不是没办法,他可以动用他目前在江东的无上权威,力排众议,将这股浪潮一脚踢进江东这片汪洋大海里。
孙翊还可以私下寻张昭、秦松、陈端等重臣说明他的心意,让这些重臣放弃北进主张,没有了这些重臣的打头,这股浪潮迟早会慢慢的隐藏不见。
前为权用,后为谋用,孙翊可以权谋并用,将这股浪潮给压制下来。
谷利甚至还建议过挑几个领头的大臣,将他们下狱治罪,以儆效尤,从而遏制这股浪潮。
但这个办法被孙翊断然否决。
这次事件中领头的几个大臣是张昭、秦松等人,他们劳苦功高,恩望深重,孙翊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尽心辅弼孙翊。
于公于私,孙翊都不会这么做,因为一这样做了,顷刻间就会寒了大部分臣子的心。
这不是臣子们自己甘愿为奴才的满清时期。
而且孙翊拿什么理由将他们治罪?
这些臣子奏请孙翊起兵北进虽然是有私心,但是他们大的出发点还是江东的未来考虑,这才是他们这次奏请北进的主要原因。
他们本来就有议事建议之权,而且出发点还是以公为本。
当然了,孙翊要是想的话,罪名都会有的。
只是一旦这么做了,就肯定会形成一场大的政治风波,甚至会引发一场党争。
最后的结果就是淮泗集团遭受重创,江东士族势力开始抬头,孙翊想扶植江东士族,但他只是想江东士族制衡淮泗集团,可没想他们坐大。
党争那种东西,比山越的危害还大,孙翊是不会这么没远见的。
要是孙权在位,他站在孙翊的立场上的话,就会这么做,他本身就是一个权谋大家。
而孙翊不是不懂权谋,只是有些事不能单单依仗权谋行事。
孙翊不想这么做,因为这股浪潮奏请的不是一般的事。
这股浪潮表面上是建议孙翊北进,但实际上是江东大部分臣子在为孙翊规划江东下一步的战略目标,也是淮泗集团在向孙翊表现他们的政治需求。
战略,一个势力的命脉所在,怎能仅仅依靠权谋来等闲处之。
孙翊运用权谋是可以压制住这股浪潮,但是这股浪潮只是被孙翊压住了,变成了一股藏在海中的暗涌。
假设以后孙翊攻打荆襄不利,这股浪潮就会重新涌现,并且更加势大,可能会对孙翊进行反噬。
权谋心术是一个君主手中的武器,但他是双刃剑,要慎用。
如果偏信权谋的效用的话,看看历史上后期东吴的政局就知道了,那就是一团乱麻,血淋淋的那种。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至理名言。
但如果不用权谋来处理这事,孙翊一时间又没有好的办法。
因此他对这股浪潮表现得见若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想将这股浪潮冷却一下,冷却虽不是治本之法,但却让他有时间能找一位大才问计。
孙翊前世只是一个大学生,在今世他也只是对军事谋略有天赋,对于政治谋略最多只算中人之资。
因为他虽然聪慧,但并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帝王道术教育,这是他目前的一个短板。
不过幸亏,目前有一位深谙帝王之道的大才,而且他也值得孙翊信任。
在孙翊回到吴县的当夜,一辆马车从吴侯府驶出,朝吴县城中的驿馆而去。
孙翊今晚要拜访的,他所认为能解决他目前困惑的大才就是张纮。
张纮是跟随着刘琬的使团一起到吴县的,到了吴县后,张纮并没有住进往日他的府邸中。
在今日孙翊班师时,他也并未在城外迎接的臣子队列之中。
他目前是刘协亲自任命的会稽都尉,名义上还没回归到吴县的政治体制当中。
现在天子使者刘琬尚在,张纮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等刘琬走了,那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了。
只是张纮这样一个爱惜羽毛的人,为了孙家,特别是为了孙翊,羽毛已经掉了不少了。
孙翊从小到大就表现的对武略有天赋,但这不是代表他文采不好,相反的孙翊文采一直不错。
那封毗陵战报就是孙翊亲自写的,虽说不上才华横溢,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但是这时代士人是以经学为本,张纮更是经学大家,身为他嫡传弟子的孙翊自小就有光环在身。
可惜,在经学一道上,孙翊就是怎么教都教不会。
张纮授业近十年以来,他的五门经学,孙翊没一门是算入门的,而张纮就孙翊这么一个弟子,眼看他的经学传承就要断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孙翊,主要是这时代的经学,晦涩难懂。
特别是张纮最擅长的《易》学,被儒门奉为儒门圣典,六经之首,更被一些名儒士人认为是帝王之学集大成者。
可是这门学问对孙翊来说,别说精通了,看懂都很困难。
偏偏张纮还总是能从其中发现为君之道,惊的小时候的孙翊一愣一愣的。
但让孙翊真正敬爱这位恩师的原因是,张纮教会了小时候的他怎么做人。
小时候的孙翊因为孙坚横死,从此性情大变,性峭急,喜怒快意皆写于脸上,喜怒无常。
朱治曾经因为此事数次斥责孙翊,谕以道义,但小时候的孙翊还是我行我素,没有半点改变。
孙策因为担心孙翊这样的性格会给他带来大祸,因此特地让张纮教导他。
张纮这位恩师并没有因为孙翊的不治经学而对其过多苛责,也没有因为他的顽劣不堪而放弃他,反而循循善诱,教导以善,规劝以道。
在张纮的教导下,孙翊的性格慢慢改变了。
在原本历史上,孙权继位后任命孙翊为丹阳郡守,丹阳郡可是山越最猖獗的一个郡之一,但自从孙翊到任后,山越绝迹,百姓安宁。
而且孙翊十分敬重士人,他到任后以礼罗致名士盛宪的部下妫览,戴员二人。
在他遇害那日,徐夫人劝诫过他不要外出,但孙翊认为长吏皆有要事在身,不宜失信让他们久待,因此还是外出,并且亲自送客,从而被害。
从这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孙翊事例可以看出,孙翊在张纮的教导下已经改变了性格,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被害死了。
原身孙翊十分敬重爱戴张纮的,师徒之间的感情很深。
张纮精通帝王之道,与孙翊感情深厚都是孙翊深夜来拜访张纮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在如今的淮泗集团中,张纮是为数不多的不赞成此刻北进淮南的人,张纮此番并没有上书言明他的态度,不过他的态度孙翊很清楚的知道。
很多人以为鲁肃的榻上论是江东孙氏的第一个战略蓝图,但其实并不是,最早为孙氏提出“荆扬可一”的这个战略构想的是张纮。
当初孙坚身死,孙策安葬完孙坚后就在江都居住,就在那时,孙策数次拜访张纮咨询世务。
张纮本来不想理孙策,但是孙策数次拜访,执礼甚恭,就算被张纮拒绝多次孙策也不气馁。
终于在一次拜访中,孙策涕泗横流,加上先前数次的拜访令张纮感到孙策的心志很坚定,
因此张纮终于被孙策感动,他开始为孙策规划了一个战略蓝图。
这个战略之中,张纮不仅为孙策规划了要以江东为根基,还为孙策设定了攻伐江东的大致路线。
最后提出“荆扬可一,仇敌可报。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扶汉室,功业侔于桓、文,岂徙外藩而已?”
这个战略层层递进,先江东后荆襄,最后全据长江窥伺中原。
张纮还表明若做到这一点,孙策的功业可以和齐桓公、晋文公一样,到了那一步,又怎么会仅仅是朝廷外藩呢?
并且张纮根据实际还为孙策提出了第一步,“当与同好俱南济也。”建议孙策应该在江淮之间扬名,收揽豪杰,再而南下。
从孙策后面的发展历程来看,是紧紧按照张纮为他规划好的路线一步步前进的。
孙策能在数年之间创下江东基业,除了他本身的才能之外,张纮的这个战略更是起到了无比巨大的作用。
当时是公元192年,孙坚刚死不久,孙策只身一人居于江都,亲人远离,孙河、吕范乃至于周瑜当时都不在他身边。
父亲的旧部被袁术占据,孙策怀抱着报仇的愿望四处碰壁,还被陶谦忌惮,多次责难,就像一个孤苦无依,被人遗忘的乳虎。
那是孙策最无助的时候。
在那时,是张纮为孙策规划了将来一步步该怎么走,是张纮给了孙策希望,所以孙策对张纮的感情非常深。
孙策对张纮许诺道,“一与君同符合契,有永固之分,今便行矣,以老母弱弟委付于君,策无复回顾之忧。”
能让当时如惊弓之鸟的孙策倾心托付家人的,张纮对于孙策来说不仅仅是能臣,亦是良师,更掺杂着一些父子之情。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孙翊也是身为张纮的弟子,偶然之间听张纮提起过。
正因为知道这件事,孙翊才笃定张纮不会也劝他北伐,因为张纮本身就是“荆扬可一”这个战略的首倡者。
而且就算今夜拜访张纮,张纮也没有好的办法能稳妥的解决这股浪潮,但只要他能表态支持孙翊,孙翊处理这件事的压力就会少了很多。
张昭是如今淮泗文人集团的领军人物不假,但是张纮才是江东淮泗文人集团的奠基者。
张昭、陈端、秦松等淮泗人士文臣,全都是张纮举荐给孙策的,吴县一半以上的带有淮泗背景的官员,也全都是张纮一手提拔的,
孙策时期的江东第一重臣,就是有这样的分量!
想着想着,孙翊就来到了驿馆外。
驿馆并非只是一座房子,而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建筑群。
张纮回吴县后虽暂时不参与江东的政务,但也有意的和刘琬的使团分开居住了,孙翊这次来的,便是张纮的所暂时居住的地方。
孙翊下了马车,此刻已经是深夜,但孙翊知道张纮此刻还没睡。
近十年的师徒之情,张纮的作息规律孙翊十分清楚。
眼前的这座宅院很清静,甚至连个门房都没有,没有门房,自然无法事先通报。
孙翊只得自己推门而入。
孙翊在进入宅院后,径直往一处响着微弱烛光的房间走去,待走到这处房门前时,孙翊对谷利言道,“尔等外围警戒就好。”
谷利脸有难色,他不知道张纮这个人在孙翊心中的分量,身为孙翊亲卫右部督的他,第一职责就是保证孙翊的安全。
在他看来,让孙翊与一个他不了解的人独处,这不安全。
见谷利脸上的难色,孙翊笑了笑,对其言道“难道尔认为吾恩师会加害我吗?”
说完后便挥手屏退了一众亲卫,谷利无奈之下只得领命退下。
孙翊站在门前停顿了一会,就要见到张纮了,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但随之孙翊就推开了房门,在推开了房门的那一刹那,房间中那个正在读书的青衫老者,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
在看到是孙翊深夜来访后,张纮脸上的愕然不见,紧接着浮现的是一片慈爱之色。
而孙翊看着他身前的张纮,眼前的形象与他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瞬间重合。
尽管一年多没见,但是有些人有些事是无法淡忘的。
孙翊拱手朝张纮深深一拜,口中尊敬的称呼道,“东部。”
江东二张,张昭被唤为张公,而张纮则被孙氏兄弟尊敬的称呼为东部。
东者主也,部者属也。
张纮一直是孙翊心中最尊敬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张纮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衣如雪的弟子,眼中浮现了思念之色,一年未见,他的这个弟子风姿气度更甚从前呀。
他朝孙翊招招手,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入秋了,外面有些凉,快些进来吧。”
孙翊顿时有些凝噎,他轻轻应了声,“恩。”
孙翊关上门,而后来到张纮身前跪坐下,张纮为孙翊温了一杯酒。
伸手接过张纮温的酒,孙翊仰头一饮而尽,而后他对张纮说道,
“弟子有惑。”
张纮闻言合上手中的书本,他用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着孙翊,反问道,
“有惑,还是有怒?”
孙翊默然,他坦然答道,
“皆有。”
张纮笑了起来,他说道,“三郎,你还是太年轻了呀。”
随后他拿起书本轻轻敲了一下孙翊的脑袋,又淡淡地说道,
“不过不碍事,为师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无惑无怒,唯有错矣
“汝有惑,想来是因为近来群臣纷纷奏请北进,汝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置。”
“是吗?”
听到张纮的问话,孙翊点点头。
孙翊不好奇张纮为何会知道这点。
一则是张纮乃是有大智慧的智者,判断时事自有独到之处。
二则张纮回到吴县后虽深居简出,只是静养以读书为乐,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他不主动参与某些事,某些事也会主动找上他。
张纮身为江东淮泗文人集团的奠基者,张昭之前肯定是找过张纮沟通此事的。
甚至会想张纮和他一起联名上书,但从目前情势来看,张纮应该是拒绝了张昭。
面对张纮点出自己的困惑所在,孙翊答道,
“如今群臣奏请吾北进的情势愈演愈烈,弟子却认为此刻北进并非良机,尽管吾意如此,但群臣之请,吾无法置之不顾。
弟子心中虽有处理的办法,但始终觉得不够稳妥。因此特深夜前来问询东部。”
张纮没有问孙翊,为什么此刻不是攻取淮南的良机,反而再问道,“那汝所怒为何呢?”
这次孙翊没有回答,张纮能知道他困惑所在,不会看不出自己那隐藏在困惑底下的愤怒,是为了什么。
见孙翊没有回答自己,张纮将手中书本拿起,略重的敲了一下孙翊的头,这次他的语气不再温和,
“你之所以会有愤怒之意,是不是觉得这次上书北进的这些群臣很让你失望?”
“你认为此刻北进不是良机,暂且不论这个判断的对错,你只是因为群臣与你的心意相左,你便因此产生了怒意。
除此之外,你应该还察觉到这次群臣奏请背后,有宗亲们的身影。你认为他们与宗亲联合,一起来向你施压,这一点更加造就了你的怒意。”
“以上种种,都是你怒意的来源。”
“但在吾看来,你的怒意让你犯了为君大忌。”
说到这里,张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三郎你别忘了,在你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如今这些让你觉得失望的臣子,在殚精竭虑,恪尽职守的辅佐你。”
“微有彼等,岂有今日之你?”
“纵使他们此次北进之请有所谬误,但这些臣子多为治政之才,宗亲们多为将率之才,战略一道本非他们所长。
如果当初韩信当谋士,董仲舒参加军旅,于公去游说,陆贾去办案,谁也不会创立先前那样的功勋,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美名。
择人长,宽其短,这是为君者用人之道,这一点你没有做到。”
张纮的话由浅入深,说的孙翊脸上神色变幻不停。
但他终究没有制止张纮,现在的孙翊如一个犯错的学生一般,恭敬的听从张纮的教诲。
说完这一点后,张纮继续说道,“你认为群臣在营造大势向你施压,你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因此产生怒意。
而之所以奏请北进之议沸沸扬扬,起因在于群臣起了骄心,那你是否想过,臣之骄心根源在何处?”
“君乃本,臣为末,君为源,臣为流,群臣此番起了骄心,根源就在你身上。
初继位时,面对内乱,子布等人建议先克平山越再讨伐庐江,那时难道不是群情皆为谓然吗?
但那时的你心怀忧惧,体察下情,纵使心中有所决断,也懂得借力打力,从而成功定下先庐江后山越的策略。
四个月前的你可以做到如此,如今的你反而却因此困惑,因此愤怒,何也?”
“因为连续的两场大胜,令你心生骄意,你不再心怀忧惧,你考虑事情开始崇尚以力破之,不再审时度势,也做不到如当初那般慎重了。
所以,你才会对自身的权威如此看重,为君者看重自身权威无错,但那是君之用,并非君之本!”
“如今江东明面上的内乱虽已克平,但深险之地犹未尽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
江东的危机并没有过去。”
“如今的你,局势比你当年大兄创业时更为凶险。
当年你大兄尚可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如今的你继承了伯符的基业,但同时你也继承了你大兄为你树立的无数敌人。
现在的你跟他们是生死之争。”
“外敌强横,如群狼环伺,江东内部依旧暗流涌动,而你此时却横生骄心,凡事以自身权威为念,为师深深替你忧虑呀。”
说完这番话,张纮暂时打住了话头。
他细细的打量着孙翊的表情,孙翊的表情中有沉思,有悔悟,有尴尬,但并没有出现愤怒。
这让他心下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孙翊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
孙翊是君,他是臣,他今天对孙翊说的这些话已经逾越了君臣之间的礼分,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可以说的上不恭不敬。
凭这一点,他就是死罪。
今天他与孙翊的谈话更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教诲,而且还是严厉的那种。
这并非是张纮依仗孙翊老师之尊,在那里肆意妄为,而是他有他自己的苦衷。
在张纮看来,孙翊天资聪颖,他的困惑并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他从小有好好听他讲《易》学,今日孙翊的困惑根本就不会出现。
张纮真正担忧的是孙翊的怒。
孙翊太优秀了。
他少年得志,又连续取得两场大胜令其载誉无数,这让他的权威得到超强的提升,但这些却也在悄然改变着这个少年的心性。
无论孙翊如何聪明神武,他终究还是个少年,心性不够坚定这是必然的。
若是任由他这种心性的转变继续发展下去,那就是明知他在一步步往大错走去,却不加以劝导,于臣,这是不忠,
于师,孙翊父兄皆亡,现在能好好教导他的唯有自己了。
好在孙翊是明君,而且重情义,宽厚的本性还未改变,他今天是听进去了自己这些话的。
张纮的话在孙翊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脑海中不断的在吸收着张纮的这些话,因为心神杂乱,他不小心将桌子上的酒杯扫落在地。
陶瓷酒杯掉落在地瞬间崩碎,碎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是那么的刺耳,刺耳的声音让孙翊也惊醒过来。
他连忙起身对着张纮一拜,带着一股如梦方醒的语气说道,“弟子如今无惑无怒,唯有错矣。”
见孙翊终于醒悟了,张纮脸上浮现了笑容。
他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孙翊身前,将这位爱徒扶在了座位上,而后语重心长的说出了他心中的为君之道。
第六十二章 为君之道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
为君之道,在乎究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明君可谓臣民之神。
但这些终究太过晦涩,一言而论之,无非王霸杂之而已,吾将其祥而论之。
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要注意做到五体,要注意防备五壅。
五体为:
设官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善断臣谋,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
这五体若得,明君虽静退居于上,但对臣民而言,其爱乎如时雨,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
君有君人之体,其臣民畏而爱之,此之所谓王道也。
君之五壅在于:
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
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
这五壅都是君主应该引为忧虑之事,也正是你方才怒意之根源所在。
为了防止这五壅,于是便有了帝王心术。
分权以使臣下权力分散,防止他们权大擅主。
制衡以使臣下互相制约,防止他们结成一党欺主。
设立监察以使他们监视群臣,防止他们图谋不轨,结党营私。
乃至于在必要时,动用君主无上的权威,对那些奸臣诛其身,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名。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心术,这些心术可以保证君主权操于上,不至于大权旁落。
为了防备五壅而采用的帝王心术,便是君主之道中的霸道。”
说了这么多话,张纮有些疲累。
他不是在背诵,他是先在脑中汇总了他几十年来所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后,再通过层层组合,抽丝入理的将这些所学,短时间内汇聚为一个系统性的,有条理性的为君理论。
就像一个武将指挥完一场大战后会疲累一般,如今张纮也是如此。
他所耗费的心神很大,而且他年纪也大了。
他如今暂时停下,是给孙翊好好吸收的时间,也是让自己歇息会。
他喝了一口酒试图驱散疲累,发现效果不大后,他直接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孙翊身边继续说道,
“为君之道分王霸,但自古以来多少君王,他们往往只做到了霸道,而忽略了王道。”
远的不提,就如桓灵二帝,论帝王之术他们皆算不俗。
但他们在位时忽略了为君之道中的王道,专心于帝王之术,醉心于权谋,故而不仅没能中兴汉室,反而致使今日社稷沦丧,朝纲崩坏。
古往今来,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你很聪慧,帝王心术就算为师不教导你,你随着在位日长,也会很快领悟这些。
继位以来你所做种种,也表现出你正在快速领悟此道。
但你越是这样,吾在欣慰的同时,内心也在深深担忧。
君可以用阴谋,但不可沉迷。
君可以用权谋,但不可专信。
君可以有狠辣,但不可以此为依仗。
吾怕三郎你有一天,会以为这些就是全部的为君之道,以为有了这些就可以唯我独尊。
你是江东至尊,你是要角鹿天下的英雄,你是江东数百万生灵的根本所在。
若是你崇尚阴谋,醉心阴谋,那么久而久之,在你的身边汇聚的都会是这些人,到了那时,大祸至矣!”
说到这些,张纮的语气已经愈发急切,因为情绪的激动亦或是他今天耗费的心神太多,他在孙翊身旁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让张纮止住了话语,剧烈的咳嗽更让他用双手捂住了口鼻。
张纮的异变让还在消化这些知识的孙翊,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扶住张纮。
可是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已经从咳嗽中恢复的张纮却将双手按在孙翊的肩膀上,将刚刚起身一点的孙翊又按回了座位上。
现在张纮的脸色很苍白,但他看向孙翊的眼神很坚定,也就是这个眼神让孙翊没有再起来。
“老臣受汝兄长之托要好好教导你,有些话吾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人敢跟君侯说了。”
“老臣最怕的就是君侯以为,只要大权在手,以权谋制衡政局,以阴谋算计臣民,就可以从此君位安稳,高枕无忧。
君侯座下的这把椅子,坐起来可没有这么容易。
自古以来便没有什么千秋万代,一成不变。所以为君者要想到将来,就要时时心怀忧惧,胸怀天下。”
“老臣希望君侯明白,越是心怀忧惧,越要胸怀天下。”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你就必须要坐的稳,要镇的住!”
“只有这样,你才有能力收拾这个残破不堪的天下,你才有那番底气做到替汉自立!”
说到最后,张纮放在孙翊肩膀上的双手,正在慢慢加重力气。
似乎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孙翊领悟的快一些。
而对于孙翊来说,张纮今日教授他的为君之道,正在冲击着洗涤着他的心灵,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以往他许多想不通的事,如今都有了答案。
何为君?
君应如太阳,恩泽苍生却又炼化奸邪。君应如汪洋,海纳百川却又荡清污垢。
何为君之道?
王霸并用,内王外霸!
……
……
孙翊在快速将张纮教授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理解,他很聪慧,以往他不懂这些,那是没人教过他这些。
但现在,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孙翊眼神恢复了清明,困惑,愤怒,不解都一扫而空。
他抬起头,用他那双透澈清明的眼睛看向张纮,随即,他伸出手覆在了肩膀上的那双手。
“孤坐的稳,镇的住!”
这是他说得对第一句话。
“孤家寡人,不是说君主要不能信任何人,只能以猜疑度日。这句话真正说的意思是,让君主处于那无人之巅,让君主感到寂冷寥廓的,是他那让众生俯仰跪拜,视若如神的恩威。”
这是孙翊对张纮说出的第二番话。
听到孙翊如此说,张纮收回放在孙翊肩膀上的手,他朝孙翊问道,
“那面对群臣奏请北进一事,君侯该如何处置呢?”
孙翊淡淡一笑,此刻的他思路无比清晰。
“既然群臣奏请,那就说明攻取淮南一事有其善处,孤又何必烦闷此事?”
“北进之议虽沸沸扬扬,但江东群英荟萃,又怎么会只有一北进之议?
无论北进还是西征,亦或是专心安内,全都事关我江东接下来的命运。
既然如此,孤就开一议事大会,汇聚我江东群英,共商江东下一步战略为何。
大势在我,堵不如疏,就算群臣沸然,孤也要岿然不动。
因为,孤才是仲裁者。”
听到孙翊如此回答,张纮笑了起来。
同样的一件事,但如今的孙翊站在了更高的高度,将之前这件他感到烦闷的事,变成了他能轻易控制的一件小事。
孙翊召开议事大会,是为了讨论江东下一步怎么走。
就算如今北进之议再如何汹涌,在孙翊的这番举措之下,在这场大会之中,也只是变为了提议之一而已。
再也不是之前那种浩浩荡荡的,直让许多人以为这就是大势所趋了。
大势始终在孙翊,只是他以前不会用而已。
张纮对孙翊拜道,“君侯英明。”
孙翊连忙起身扶起张纮,经过张纮这一番教导,他今日学到了很多。
但一天的教导并不够,孙翊希望张纮时刻在自己身边,好好辅佐匡弼自己。
可是就在刚刚,孙翊从张纮的手上闻到了血腥味—张纮咳血了!
第六十三章 牛鬼蛇神
孙翊扶起了张纮,并且脸露忧虑。
张纮见状,知道孙翊已经察觉了他的病情,他拍了拍孙翊的手,笑着说道,
“无妨,吾向来体弱,这是年轻时苦读经书落下的病根。前些时候又居于许都,水土不服致使病症时有复发,但只要好好调养,就不会有大碍。”
“曹公肯放我南归,一是知道我心始终在南,二是忌惮我的名望,不想背上困杀名士之名。如此看来,吾之病症反而帮了我的大忙。”
“只是君侯不可再像儿时那般厌学了,老臣已经年近五十,恐怕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好好教导君侯了。”
“君侯要好好学,把老臣的一切本事都学去,知道吗?”
张纮的话让孙翊十分感动,今日他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名儒,什么又才是真正的老师。
诚然,凡是人都有私心,都有欲望。
特别是在三国这个物欲、私欲愈发高涨的时代,人的欲望就像一条浩浩荡荡的洪流,不断地在冲击着这个社会。
但在这其中,总会有一些代表着情义、忠义的礁石,在这浩大的洪流中屹立不倒,如周瑜对孙策的兄弟之情,如张纮对孙翊的师徒之情。
后人对炎汉之情义与忠义向往敬佩不已,但这些,在如今的江东又何曾少过。
孙翊点点头对张纮承诺道,“东部教诲,孤一定会时刻谨记。”
.....
谷利以及数十亲卫在房外几步处警戒,孙翊已经呆在房内很久了,如今天空都开始泛白起来,可是孙翊还没出来。
其他亲卫倒没觉得没什么,孙翊是他们的主人,孙翊命令什么,他们照做就好。
谷利不一样,他身为右部督,统领着孙翊的亲卫,他又是心思剔透之辈,心中难免会因为想多而担忧。
虽说张纮是最早跟随孙策的建基之臣,但他在许都待了一年,谁能保证他在许都的那一年中,不会为功名利禄所迷惑而变节?
毕竟相对于孙翊,曹操掌握着天子,占据着中原地带。无论是大义、实力、名望都高出孙翊太多了,人往高处走,人心有时是最不忍直视的东西。
可是尽管担心,谷利却没办法。
因为孙翊下令一众亲卫在外值守,他虽为右部督,那也是孙翊任命他是他才是,若是在违背孙翊的命令的前提下,他根本调不动一个亲卫。
就在谷利还在暗暗担忧的时候,孙翊终于从张纮的房里出来了。
他发现从房里出来的孙翊,和进入房前的他发生了些许变化。
进入张纮的房间前,孙翊脸上带着些许晦暗、不解、而如今的孙翊,一副神清气爽、气度舒朗的样子。
奇哉怪哉,君侯这是被神灵点化了吗?
谷利脸上的诧异让孙翊有些好笑,他知道自己的家奴在诧异什么。
自己刚刚可是被敲了两下脑袋,顿悟那不是应得的吗?
孙翊想起张纮的病情,虽说张纮说无碍,但他不能坐视不理。
因此他对谷利说道,“孤之医官戴月星医术精湛,明日你让他来驿馆贴身照料子纲公。”
“告诉他,照料子纲公时务必要尽心,子纲公寿之几何,即为他寿之几何。”
孙翊的话不容置疑,谷利恭敬领命。
孙翊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房间,脑中想起了之前张昭禀报的某件事,他对谷利说道,“回府吧。”
在召开议事大会之前,孙翊还有件“家事”要处理。
大胜过后,真的什么牛鬼神蛇都跳出来了。
.....
回到府中,孙翊来到了房中。
孙翊刚一进房内,就见到徐灵伊正坐在床上,斜靠在一旁的床沿上闭目歇息着。
见到这一幕,孙翊不禁心下莞尔。
这个傻瓜,自己跟她说去去就回,她就真的乖乖坐在床上等自己回来,就算困倦也不愿上床歇息。
房内伺候的婢女仆人们见到孙翊回来了,正要行礼,孙翊却伸手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动静。
孙翊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看着眼前这个熟睡的清丽女子,嘴角露出宠爱的笑容。
历史上,是她为自己报仇,今世,是她为自己夺得了江东之主的位子。这样的妻子没有男的会不喜欢,更何况她还很好看。
孙翊在徐灵伊身旁坐下,用手轻轻抚着她脖子间的秀发,鼻尖闻着徐氏身上淡淡地香味,这一刻他感觉很静谧,也很美好。
孙翊自进入房后的种种表现,无一不表现着对徐灵伊的喜爱与宠溺。这种举动,让房内的一众婢女与仆人心中都很欢喜。
在房内的婢女大部分都是徐灵伊从母家带过来的。
本来徐灵伊嫁到孙家后,跟随她过来的婢女并不多,但自从孙翊登位后,随着孙翊身份的转变,徐灵伊的身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孙家三郎夫人,她现在吴侯夫人,是江东的女主人,吴侯府内的一切内务如今也都是她主理。
在这种情况下,她原先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婢女就不够用了,于是她又从母家徐府中调来了不少婢女仆人。
这些都是自小服侍她的,用起来顺手也放心。
对于从徐府过来的这些婢女来说,她们的富贵都寄在了徐灵伊的荣辱身上,而徐灵伊的荣辱,看的只是孙翊对她的态度而已。
如今她们见孙翊如此疼惜徐灵伊,既为了徐灵伊也想到了自身的将来,她们心中是欢喜至极的。
床边的一位老嬷嬷是徐灵伊的奶妈,平日里很得徐灵伊敬重,也是徐氏平时管理府中内务的得力助手。
她见孙翊是这番疼惜喜爱徐氏,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笑着说道,
“君侯还不知道,在君侯出征的这段时间里,夫人可是日日惦记着君侯。在闲时更是亲自为君侯织衣,就是想着君侯回来后,能穿上她亲手织的衣服呢。”
孙翊诧然,他刚回来还并不知道这件事。
家有贤妻,宜室宜家,现在的孙翊拥有了很多,拥有了许多的同时,一些细节上的温情更让他珍惜。
孙翊扶住徐氏的肩膀,想将她放到床上安歇,但刚刚有所动作,徐灵伊就悠悠醒转了过来,也许她本来就没有睡得太熟。
醒转过来后的徐灵伊,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夫君。
她脸上立马浮现了甜美的笑容,水汪汪的眼睛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开心地说道,“你回来啦。”
孙翊笑着应道,“嗯。”
醒来之后的徐灵伊,却看到孙翊的肩膀上有些血迹。她一惊,仔细打量起孙翊全身上下起来,孙翊知道她在打量什么,宽慰得说道,“吾没事。”
徐灵伊见孙翊如此说,她才放下心来。
而后她想了想,起身来到床旁。
她来到一个箱子前,从中取出了一件精美非常的衣服。
这件衣服是大红色的,徐灵伊取出这件衣服后有点迟疑,但还是递给了孙翊。
“这是妾第一次裁织衣服,不知道三郎会不会喜欢。”
徐灵伊没说的是,为了织好这件衣服,她浪费了好几匹锦绣,那种织工连一向尚武的孙尚香看了都不忍直视。
孙翊接过衣服并没有仔细瞧,只是放在了一旁,他对徐灵伊说道,“女君织的吾自然喜欢,只是吾有件事要问下女君。”
说完孙翊示意徐灵伊坐在他旁边。
徐灵伊见孙翊如此举动,心中难免有点失望,但她还是听话的坐在孙翊身旁。
徐灵伊不知道孙翊要问她什么,但下一刻她听到了孙翊的问话后,脸色顿时大变。
“在毗陵时,张公曾奏报吾,说近来在府中流传着一个谣言。”
“谣言中说道,吾有意将嫂嫂和绍儿迁往会稽,并且派兵看守。”
“张公在奏报上提及,这些谣言是从你身边传出来的。”
“是吗?”
孙翊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但他此言一出,不仅徐灵伊脸色大变,房内的一众婢女仆从也全都惊吓不已,纷纷吓得跪倒在地。
因为孙翊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
一时间,房内落针可闻。
第六十四章 孙翊之戒
张昭给孙翊的上奏中,提到的谣言说的是,“近来府中流传桥夫人因苦自身体弱,故想避居于会稽修养。绍公子年幼离不开生母,故会一同前往。”
张昭为人刚正,又涉及到如此敏感的话题,他应该是将府内的传言照本宣科得奏报给孙翊的。
在奏报中张昭在最后还特地提醒道,“迁府之议,或出夫人,此乃大祸之源,望君侯慎之。”
在吴侯府中的传言中是大桥自己想去会稽,而且并没有说孙翊会派兵看守。
这样的传言如今在房内的人最近都有耳闻过,毕竟连张昭一个外臣都听到此等传言了,府内还不知道传的有多广了。
但这样的传言在孙翊口中说出来后,就成为了谣言。
孙翊的话中更是把“大桥自愿迁府”说成是他要将大桥及孙绍迁去会稽派兵监视,这种意思的转变足以体现孙翊此刻的不满。
他的不满,足以让房内的所有人胆寒。
而此刻孙翊的不满,正在直指向徐灵伊。
孙翊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徐灵伊,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也许是孙翊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徐灵伊也恢复了镇定,她答道,“嫂嫂曾与妾说起过此事,她的确有意想带绍儿去会稽避居。”
“妾没有妄造谣言。”
孙翊听后点点头,徐灵伊的话他信,但是徐灵伊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
“女君自然不会做如此无智之事,嫂夫人说过此事不假,但这是她与卿私下谈话之事,又怎么会传遍府中?吾问的是这个。”
大桥会对徐灵伊说这话,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桥的身份很尴尬,他是孙策的遗孀,还为孙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孙绍。
随着孙翊地位的不断稳固,她和孙绍的身份也越发尴尬敏感起来。
孙翊是兄终弟及,在法理上,兄终弟及也是受众人认可的继承方式。
不过兄终弟及相比较于父死子继,法理上终究差了一点,特别是那个兄还留有子嗣的情况下。
大桥会有这种想法,是出于替孙翊考虑的角度,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大桥跟徐灵伊说这番话,想来是想通过徐灵伊之口告知孙翊——她不会,也不想对他有所威胁。
至于接下来是否要去会稽,或者是其他处置,就看孙翊怎么抉择了。
人都有私心,就算是至亲,因为地位的变化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隔阂。
大桥的本意没有错,但这件事不该传扬开来,传扬开来意思就变了。
这次徐灵伊没有回答孙翊,她用手指紧紧捏着裙摆,头微微低着。
孙翊见状叹息,徐灵伊是很聪慧,但终究年纪尚幼,心性不够坚韧。
她以为她不说,自己就不知道原因了吗?
校事可是已经培养有一段时日了。
“来人。”孙翊轻轻呼唤一声,就从房门外跑进了十数位身穿黑甲的卫士,他们在进来后朝孙翊行了一礼,就挺身按刀而立。
黑甲卫士个个身形魁梧,脸神肃穆,按刀而立的他们就像孙翊召唤而来的死神一样,在注视着房内的这些人。
这一幕,更让房内的人恐惧不已。
就在孙翊要下达下一个命令时,跪倒在床边的老嬷嬷连忙爬到孙翊身前,焦急地说道,
“君侯息怒,君侯息怒。这件事不是夫人传出去的,是小人那日侍奉在夫人旁边时听到的。
小人以为只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了,这件事就能成真,这样夫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的不关夫人的事呀,请君侯明察,不要怪责夫人,请君侯明察.......”
老嬷嬷边说边朝孙翊磕头,咚咚的磕头声响起,老嬷嬷那副声泪俱下,焦心护主的样子看的孙翊都有些动容,但是并不能改变某些事。
孙翊对这位老嬷嬷说了一句话,“你很忠心,也有小聪明,但是你把小聪明用错地方了,你这样不是在帮女君,你是在害她。”
说罢孙翊挥挥手,十数位校事立马行动起来。
他们分别冲向府内婢女、仆人之中,从中找寻出自己的目标,而后将她们一一拖拽而出,往房外拖去。
房间内一下之间惊叫声,哭喊声响彻起来。
这些校事见状大怒,他们怕这些声音惊扰到孙翊,就分别用手堵住这些哭喊的下人的嘴,然后快速地将他们拖拽而出。
片刻间,房内除了还留有些许下人外,几乎一空。
两位校事上前来,正要把老嬷嬷拖出去,徐灵伊见状再也忍不住了,她出声喝道,“住手。”
面对徐灵伊的喝止两位校事却不闻不问。
他们原身是北方流民中的孤儿,无亲无故,在被孙翊收为校事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孙翊的鹰犬,只会听从孙翊一人的话。
徐灵伊见自己的喝止没有止住校事,这两位校事已经把老嬷嬷架起来,往房外拖了。
徐灵伊大急,她转身看向正淡漠的看着这一幕的孙翊,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三郎,求你放过嬷嬷好不好,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是我唯一的长辈了。”
徐灵伊的语气中已经出现了哭声。
面对徐灵伊的恳求,孙翊还是一副淡漠的样子。
这时老嬷嬷已经被拖拽到门口了,徐灵伊情急之下起身,就要朝孙翊跪下,但她的这个动作却被孙翊阻止了。
孙翊伸出手握住徐灵伊的手,不准她起身,他语气低沉地对徐灵伊说道,“我这是在保护你!”
“你如此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到这件事的危害。就算你与老嬷嬷感情深厚,但是她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宣扬此事,她还鼓动一些下人一起宣扬。
你不再是徐家姑娘,你现在是江东的女主人,她用以前徐府内的一些手段不是在帮你,是在害你。”
“你我的家不是这吴侯府,而是整个江东。你的一举一动,是被会所有人注意的。”
“我知道不是你想让嫂夫人和绍儿迁府,迁府这件事本身也不算错,可以保护嫂夫人和绍儿远离政治中心,以免将来被卷入一些政治旋涡当中。
但现在这件事不可传扬开来,母亲尚在,她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江东臣子都是大兄留下来的,那些臣子知道了又会怎么想?等传扬到一定程度,嫂夫人与绍儿又该如何自处!”
“虽然这事并不是你有意传扬的,但是从你身边人传出来,别人就会认为是你授意的。
母亲和群臣现在之所以还未对此事有大的表态,一是顾忌我的态度,二是他们都在等着看你怎么处理此事。
这些以你之聪慧你不是不知道,但是因为始作俑者是与你有深厚情谊的嬷嬷,所以你在迟疑,没有在一开始就采取果断的行动。
你难道以为这些传言会止于智者吗?传言若是没有外部强有力的干预,只会进一步变为谣言,而后愈演愈烈,直到最后把你吞没。
若是你没有处理好此事,他们不敢对我有所微词,但都会把不满宣泄到你这里,认为是你迷惑君上,到了那刻,你又该如何自处。”
“你的妇人之仁,你的迟疑是会把你架在火上烤的。”
孙翊的语气已经越来越严厉。
徐灵伊是很聪慧,但是她刚从一个徐家姑娘转变了孙家夫人,又刚从一个普通的孙家夫人转变为江东女主人,她的心性并没有跟上这种变化。
这让孙翊很是忧心。
易称“正家而天下定。”诗云“邢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古来多少优秀的君主英明一世,但闺庭错乱,遗笑古今,殃流后嗣,这都是足以令孙翊警戒的事。
正所谓家国天下,对于主君来说,他的家与国是一体的,家内不宁,是会直接影响国运的。
孙翊处于乱世,将来会有很多时间不在府内,所以徐灵伊身为他的妻子,就要尽到保家宁室的责任。
特别是孙翊的继承方式是兄终弟及,这就更加考验徐灵伊的能力了,一有不慎,随时会埋下大的隐患。
孙翊在成长,他希望徐灵伊也能跟上他的成长,这样在将来,才会一起龙凤呈祥。
孙翊不想将来,他会将君王的狠辣用在他的妻子身上。
孙翊严厉的语气以及话中的内容让徐灵伊脸色灰暗,孙翊叹了一口气,她是自己的妻子,是幸运也是不幸。
“她们会死,而且吾会传言出去是由你处死的。”
“若是母亲问起来这事,你就说是我让你等到我回府后再处置的。众臣方面有些许微词,我也会帮你挡下来。这一次的事,就这样过去吧。”
“御下要懂得宽严相济,将来若是有类似的事发生,吾希望你当断则断,要懂得防微杜渐,切不可再感情用事了。”
孙翊的语气又慢慢转变了温和。
“妾知道了。”徐灵伊的声音很微弱,但她现在已经默默擦干了眼泪,只是用一双的红肿的眼睛看着孙翊。
孙翊放开徐灵伊的双手,起身弯腰将徐灵伊抱起放在床上,并为她盖上了被子,“你先好好睡会,吾刚回吴,公务繁多,还要赶紧去处理下。”
说完后,孙翊俯身在徐氏耳边轻轻说道,“卿要赶紧为吾生下一个孩子,孩子的名字吾都想好了,以“肇”为名,唤为孙肇。”
“该给你的,吾都会给你。”
孙翊俯身在徐灵伊耳边说话,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在徐灵伊的耳垂上,让徐灵伊有种酥麻的感觉,她感到很舒服。
孙翊这番温柔的举动,让徐灵伊内心中的伤心也减退了不少。
孙翊的话更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轻轻应道,“嗯。”
见教育也教育好了,安抚也安抚好了,孙翊起身朝门外走去,徐灵伊急忙呼唤住了孙翊,
“三郎,能给嬷嬷留个全尸吗?”
孙翊闻言笑了笑,他允诺徐灵伊道,“好。”
徐灵伊这才安心睡下。
出门之后的孙翊唤来了谷利,“阿利,方才拖走要处决的那几人中有一老嬷嬷,她就赐白绫而死吧。”
孙翊说完后,谷利面有难色,他迟疑地说道,“那位已经拖走有一会了,恐怕现在已经快行刑了........”
孙翊眉头一皱,动作这么快的吗?难道他要食言于徐灵伊了?
不过孙翊是吴侯,他总是有办法的。
他用一种危险的眼光看着谷利道,“若是那老嬷嬷身首异处,孤就将你的头卸下来安在她身子上。”
孙翊的话让谷利大颤,他立马应道,“唯。”说完后,就慌忙的转过身奔驰而去,去寻那些负责行刑的校事去了。
在谷利走后,孙翊笑了笑,然后他在亲卫的护卫下,朝着政厅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脑中在想着一些事。
今日吴侯府发生的事,不会记载在史书之上,但今日发生的事,总会被一些想知道这件事的人,在意这件事的人的知道。
而后过了一段时间后,孙策遗孀迁府一事,就会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对于那些关心这事的人来说,他们也会当做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君臣融洽,上下一心,这是目前江东的主旋律,但在这主旋律之下,总会时而出现一些杂音,不合时宜的插曲,这是人性使然。
孙翊不能为了这些杂音或者插曲而破坏了主旋律。
而且,仅仅是十几个仆人的宣扬,就可以惊动吴母,就可以惊动张昭那样的重臣吗?
有些人又开始蹦跶咯。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是真理名言不错。
但是孙翊把有些人只是看做江东地貌上的杂草,人跟鱼都配不上,杂草总是要清理掉的。
真以为校事府只是用来监视大臣,刺探情报的吗,校事府的基层机构可是到了地方上的亭的。
孙翊继位后一直没有招贤纳才又是为了什么?
孙策没有做完的事,他会继续接着做。
但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在你没有那个实力之前,就不要一副我要拿你开刀的样子。
对待杂草,就要有一个原则,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反扑的机会。
想着想着,孙翊就来到了政厅,此刻太阳也已经完全出来,将整个政厅照的亮堂堂的。
孙翊来到他的奏案前,看着案上密密麻麻的文书,颇为头痛,
这该写多少个诺呀,孙翊扶额叹息。
....
八月十六,吴侯孙翊下令,定于八月二十在吴县召开议事大会。
除了吴县的各位大臣之外,孙氏各宗亲、回吴述职的太史慈、留守会稽的虞翻等人也须都吴参加大会。
八月十六,鲁肃到达吴县。鲁肃到达吴县后先去寻了周瑜,周瑜见鲁肃南下,喜不自胜。
当日,周瑜上书孙翊有两位贤才居吴,请孙翊召见试问之。
孙翊允准,命人传令周瑜,八月十七日时,在吴侯府中召见鲁肃、庞统二位名士,试问之策论。
周瑜大喜,
孙翊更喜。
这年头买庞统送鲁肃的吗?
第六十五章 君既惠顾,何以佐之?
八月十七,孙翊召见鲁肃、庞统之日已到。
在今日一大早,孙翊就起身由徐灵伊为其穿戴好衣物,然后来到议事大厅中。
孙翊对今日与这二位贤才会面一事很看重。
他特地穿上了徐灵伊为他亲手织就的红色长袍,再以青巾裹发,长冠覆头,本就仪表俊秀的他更显得气度斐然,让人看了好感顿生。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都是个看脸的时代。
袁绍能有那么多士人投奔,除了家世,长得帅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孙翊身为江东之主,召见庞统、鲁肃显得这么隆重,是出于现实需要。
当年马援答光武帝的一句话,道尽了秦汉之际君主和臣子之间的关系,
“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
在这个时代,君主是无上的,但臣子并不是如满清时的臣子一般。这个时代的臣子,特别是有才的臣子是非常有傲气的。
鲁肃和庞统这两人,身为穿越者的孙翊知道这两位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乃是真正腹有大韬略的能臣,是他将来可以倚为心服臂膀的大才。
表面上看,鲁肃和庞统是因为一封信而被周瑜轻松引来江东,敬等自己召见试用。
但孙翊知道,他们是想投效自己,却不代表这件事已经木已成舟了。
今日之试问,既是孙翊试问鲁肃、庞统二人天下策,也是鲁肃、庞统二人实地观察孙翊是不是他们可以倾心投效的明主。
若是孙翊表现不好,那良臣是会跑得。
反面教材如袁绍,从他那里跑走的人有两个,一个叫荀彧,一个叫郭嘉。
四世三公都被人抛弃了......
而且鲁肃、庞统二人之中鲁肃还好点,特别是庞统,历史上他在对孙权失望后去投奔刘备,结果刘备没怎么重用他。
急的诸葛亮疯狂为庞统打call,最后在江东的鲁肃都看不下去了,特地给刘备写了一封信,大意翻译就是,“不重用庞统,你是不是傻?”
面对这样一个有“前科”的惯犯,孙翊不得不慎重。
昨晚周瑜还亲自来求见孙翊,言语中备言鲁肃、庞统二人皆是大才,让孙翊不可慢待之。
以上种种原因让孙翊一大早就起来,盛装在议事之厅中等候庞统、鲁肃的到来。
他这样的态度足以让庞统、鲁肃二人感受到自己对他们的重视。
既可暖鲁、庞二人之心,又可安周瑜之心,更可以树立孙翊求贤若渴、尊重士人的形象,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之?
至于会不会显得自降身份,历史上刘备、曹操二人面对一些贤才时,做的比孙翊更没下线,孙翊已经算十分克制了。
来到议事厅中的孙翊其实并没有等待太久,值守在外的朱然就进来传报,说是建威中郎将领下邳鲁肃、襄阳庞统前来求见。
孙翊脸神一正,心中有些期待的他脸上却古井无波,他只是轻轻挥挥手,让朱然领这三人进来。
随即孙翊想到了什么,他又下令道,“汝先将公瑾三人带到偏厅歇息,而后先将鲁君带来见孤,鲁君与庞君次第入见,不得有误。”
朱然虽然好奇孙翊为什么前后命令不同,但孙翊金口已开,他就马上去执行孙翊的命令了。
见朱然走后,孙翊想了想没有什么疏漏的,这才举起身前食案上的一樽酒慢慢酌饮起来。
君臣之间单独奏对跟三英“大战”三郎相比,孙翊还是更喜欢前者的。
....
周瑜领着鲁肃、庞统二人在议事厅外等候。
他刚才已经让朱然进去通报孙翊了,想来孙翊很快会让他们三人进去。
周瑜看了看身后面色淡然的庞统和脸色自信的鲁肃。他发现今日要被孙翊问策的两人,脸上竟丝毫没有紧张之色。
反倒是自己这个举荐者,既担心孙翊不识大才,又担心孙翊不符合眼前这两人之心意,一直在紧张着。
真的是,举荐真不是个轻松的事。
很快的朱然就从厅内出来,他来到周瑜身前,对周瑜一拜道,“建威,君侯令你三人先跟我到偏厅。”
周瑜本来见朱然出来,以为朱然是要带他们三人去面见孙翊的。
可是听到朱然如此说,他不解,问朱然道,“君侯可是有要事在身,因此召见一事需要延迟吗?”
周瑜身后的庞统与鲁肃也齐齐不解,但两人脸色各不相同。
庞统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反正总会见到的。
鲁肃的脸色就有些焦急了,怎么见吴侯一面这么难呀!
面对周瑜的不解,朱然笑着解释道,“非也,只是君侯命吾将足下三人先带至偏厅,而后再先领鲁君前去拜见。”
听到朱然如此解释,周瑜了悟,原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孙翊对召见的方式修改了一下而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无伤大雅。
因此他便领着庞统、鲁肃二人随着朱然一起前往偏厅。
到了偏厅后,朱然让偏厅中的仆人好好侍奉周瑜、庞统二人,而后他就要领着鲁肃前去议事大厅。
在离去时,周瑜挽住鲁肃的衣袖,对其嘱咐道,“君侯年轻气盛,武功正隆,君侯若问北进一事,子敬当谨慎答之。”
周瑜给孙翊引荐鲁肃,并不是因为鲁肃与其同是反对北进淮南的人。
周瑜引荐鲁肃全是出于一片公心,只因为鲁肃是大才而已。
不过他担心鲁肃不了解孙翊秉性,一会孙翊问到鲁肃北进一事时,鲁肃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若因此恶了孙翊,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身为鲁肃好友,周瑜知道鲁肃有时候,有点虎。
面对好友的好心告诫,鲁肃笑了笑,露出了一个“老实”的笑容,而后就随朱然而去了。
鲁肃走后,周瑜跪坐在厅内的席上,闭目沉思起来。
该做的他都做了,就看一会这对君臣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了。
...
孙翊正在小酌,离朱然领命而退已有两刻钟,就在这时,厅外出现了两个人影。
孙翊精神一振,期待的朝厅外定睛看去。
只见朱然身后跟着一个魁梧的壮汉。
该壮汉身穿文人袍袖,在进厅之前先将鞋履脱下,又在厅外仔细的整理了一遍自身仪容后,才跟在朱然身后走了进来。
在刚刚看到鲁肃的身形时,孙翊还有点犹疑。可是随着鲁肃慢慢走近,他那魁梧的身姿在孙翊的眼里无限放大,最后占据了孙翊的整双眼睛。
正在小酌的孙翊,差点一口酒没顺上来。
这朱然是把甘宁带来了吧!
孙翊看着眼前这魁梧健壮的鲁肃,内心在疯狂@后世某位文学大家——老罗,这就是你写的文弱,老实书生?
孙翊内心的活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庄重的。
鲁肃来到孙翊身前三步外,他朝孙翊深深一拜,口中言道,“下邳临淮学子鲁子敬,特应君侯之召,前来拜见。”
相比孙翊见到鲁肃时内心出现疯狂吐槽不同,鲁肃见到孙翊时,他对孙翊的第一感官是很好。
鲁肃不是没见过孙翊,只是当时的孙翊得不到鲁肃的重视,加上时间久远,他也就渐渐淡忘了孙翊的模样。
孙翊本就仪表不凡,今日鲁肃所见到的孙翊一身红衣,衬托着孙翊整个人更为精神奕奕,意气飞扬。
头戴长冠,腰配紫绶的孙翊被厅内众多精壮护卫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这些更是衬托出坐于主座的孙翊,有一种淡淡地威严。
这与鲁肃心中之前想象的,十七岁就南面称孤的,江东至尊形象相差不远。
第二印象,优秀。
孙翊以手虚扶鲁肃而起,请他入座。
鲁肃恭敬领命,寻到大厅左侧一处离孙翊最近的位子跪坐下。
大厅内两侧的食案上都放着酒水和食物,无论在哪一个位子坐下,都可以边食用边与孙翊进行奏对。
可是孙翊看了看鲁肃所在的位子,他觉得有些远了。
吴侯府乃是当初张昭督造,在他的督造下,议事大厅既宽且广。
而且在位子设置上,吴侯的位子高高在上,离其最近的大臣席位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张昭这么做,本意是为了凸显吴侯的权威,不过在今日,孙翊想与鲁肃面对面奏对。
孙翊对一旁的谷利说道,“汝前去将鲁君的食案搬过来,与孤的食案并为一案。”
“孤今日要与鲁君合案对饮。”
谷利闻言立刻行动起来。
孙翊的这番举动让鲁肃惊诧,孙翊是江东之主,他肯与自己合案对饮,对他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荣宠。
而且孙翊的这一举动更透露出孙翊对他的信任,因为合案就意味着他与孙翊近在咫尺了。
这些都让鲁肃心中感动。
也许孙翊此番举动有树恩于他的心思,但鲁肃却不会因此而削减感动。
孙翊表现出对他的荣宠和信任,说明他看重自己。
而且没有一个主君不知道对臣下信任和荣宠,有利于收揽臣下的心。
但会去做,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呢?
士人判断一个主君是不是明主,不是看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主要看的他是能做到什么。
鲁肃朝孙翊又再一拜,这次他的语气更为尊敬,“肃谢君侯大恩。”
孙翊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此时两案已经合为一案,他示意鲁肃近前来。
鲁肃来到孙翊身前坐下后,主动为孙翊斟起了酒,而后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两人对酌一杯后,孙翊知道相亲的重头戏要来了。
他思索一番,主动开口问道,“今天子陵迟,汉室倾危,值此四方云扰之际,孤承父兄基业,心有除暴安民、济世救民之志。
鲁君千里而至江东惠顾于孤,孤问之,可有良策佐孤?”
孙翊开门见山,鲁肃也不是扭捏的人,他拱手朝孙翊问道,“敢问君侯,想成帝王,想成霸王邪?”
鲁肃的问话让孙翊脸色一肃,
卧槽这么虎的嘛,这么直白的。
既然鲁肃都这么直接了,孙翊也直接答道,“桓、文非孤之念,周武之功乃是吾之愿。”
鲁肃以诚而来,孙翊就以诚对之。
不来虚的。
第六十六章 深根固本
孙翊的回答让鲁肃脸上一喜。
桓、文为齐桓公、晋文公,乃是春秋五霸之中最受后人认可的霸主。而周武乃是周武王姬发,开创了周朝八百年天下的伟大君王。
孙翊话中表明不为桓、文,愿为周武,其实就是很直白回答了鲁肃的问题。
他要做像周武王那样的王朝开创者,而不是如齐桓公、晋文公那般的只是逞威一世的霸主。
孙翊话中对鲁肃表现的赤诚自不必说,除这一点外,更让鲁肃欣喜的是,孙翊的这句答话还透露出一个思想,
那就是汉室不可复兴,而这一点与鲁肃内心中的判断正好不谋而合。
身为一个明主不需要韬略惊艳,只需要对天下大势有一个基准的认识,有了这个认识,才能在臣下提出谋略时做出英明的决断。
“肃为君侯之帝王志赞之,然若是君侯有周武之念,则近来吴县群臣奏请北进一事,则实不可取。”
“肃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君侯,不足与图大事也。
值此河北双雄争霸之机,君侯不应北进,应该专力西征。”
“哦?”孙翊轻咦了一声。
孙翊虽然也认为此刻进取淮南不是良策,但至从那夜与张纮夜谈后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身为君主应该是仲裁者,他心中的计较是否正确不重要,他只要保证在做出决定那的一刻,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就可以了。
而做到这点的基础便是君主要海纳百川,兼听取策。
因此他只是对鲁肃的以上论断,不置可否的轻咦了一声。
鲁肃见状对孙翊拱了拱手,继而说道,“自古想成就帝王之业者,无不先思帝王之基。
昔高祖诛项,据关中乃可功成。世祖中兴,握河北乃可席卷。昔汉之二祖虽有困败然而终济大业,原因在于此二祖皆明深根固本以制天下的道理。”
“前事不忘,今日之师,君侯若想成就帝王之业,应该嗣武二祖,师法前世之事,寻求孙氏之帝王之基也。”
“然。”孙翊赞同了鲁肃的话。
给你点赞。
“高祖之帝王之基在于关中,世祖之帝王之基在于河北,时移世易,论及今日,君侯之帝王之基岂在淮南乎?乃是荆州也。”
“何也?”
“帝王之基说来宽泛,但其实就是足兵、足粮、足士之地。”
“淮南郡本为九江郡,人口富庶,土地肥沃,又兼控扼四州要道,乃兵家必争之地。
但自从袁公路窃据淮南之后,荒淫暴虐,横征暴敛,致使淮南空尽,五谷不长,六畜不生,人民更是以相食为生,如此之荒地,何以为帝王之基?”
“反观荆楚一地,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
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加之刘表为坐守之主,垂垂老矣,据有荆襄却终未有所为,适足为君侯奉也。”
“淮南一地虽可进窥中原,战略意义非凡,然荆州位于江东上流,公瑾曾言,无淮泗一地则国弱,无荆汉一地则国危,荆楚于君侯而言,战略意义岂低于淮南乎?”
“天下英雄何其多,君侯若不及早取荆州以为帝王本,鲁窃为君侯忧,荆襄一地控于刘表手中江东尚可自安,若控于英雄之手,江东危矣。”
“舍荆襄而取淮南,可谓舍本逐末,取荆襄而暂罢淮南之议,乃千秋之利,望君侯思之。”
鲁肃说完以上这些,停住了话语,他的眼光正聚焦在孙翊脸上。
他见孙翊听到他的深根固本之策仅仅是脸有喜色,并无惊异之色出现。
这让鲁肃有些诧异。
脸有喜色说明孙翊对他的深根固本之策是认同的,但无惊异之色,这说明自己的这番言论并没有超出孙翊的意料,
孙翊这样的表现让鲁肃有了一种猜测——深根固本的战略思想,或许在孙翊见到自己之前,就有了类似的想法了,故而只喜不惊。
不过,以为他鲁肃千里而来,就只有这点见识吗?
孙翊见鲁肃停住了话语,以为他没了下文。因此孙翊淡淡赞了一句道,“鲁君之言,甚合孤心,高才之名,名不虚传也。”
鲁肃今天的表现证明了,他的确是富有战略思想的一位大才。
只是也许是孙翊心中早就有这样的论断,所以鲁肃说出来后,他心中并没有太多惊异的感觉。
孙翊不会因为历史上的记载就对某位人物下了死论,史书也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写的就会可能存在谬误。
所以在穿越来后,跻身于一众历史名人之间的孙翊,是以史书为骨,而后再辅以自身的亲身交往,来对这些历史人物做出属于自己一个的判断。
这就是孙翊一直坚持的实事求是。
也许是自身一开始对鲁肃的期待太高了吧。
孙翊在赞过鲁肃之后,正要延请鲁肃为他帐下参军,以作参赞军机之用。
但孙翊还没开口,鲁肃却朝孙翊再一拱手道,“以上肃之所论乃是本胜,但西征一事还有时误。”
孙翊一听,眼神一亮,还有干货呦。
来来来,只要你说得好,孤就给你参军校尉一职。
孙翊端正坐姿,谓鲁肃道,“子敬且讲,孤倾心等之。”
鲁肃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后,对孙翊问道,“敢问君侯,与袁大将军相比,君侯之国力可能匹敌否?”
孙翊摇摇头,“本初公手握四州之地,河北一地尽为其所有,治下士民数百万,粮草无数,更兼精兵良将多不可数,孤无法匹敌之。”
袁绍是如今天下至强的诸侯,这是公认的事实,孙翊的实力比起刘表来都尚且不足,又怎么能跟袁绍相比。
鲁肃复问道,“那与曹公相比呢?”
孙翊又摇摇头道,“孤与曹公相比,实力也颇有不足。”
若是说袁绍是天下第一诸侯,曹操就是当今的天下第二诸侯。
曹操占据中原膏腴之地,虽然黄巾之乱以来,中原就已经被打成筛子了,十室九空。
但是中原底子厚,与江东相比,曹操的实力还是强于孙翊的。
孙翊的自知之明让鲁肃赞许,他又最后问道,“依君侯看来,官渡一战,曹袁态势如何?”
鲁肃的问话让孙翊沉思了一会,
他是在尽快回忆着,前世看到的官渡之战的内容。
第六十七章 名为合案,实为合天下
后世一些人认为乌巢偷袭就是官渡之战的全部,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曹操与袁绍的官渡之战乃是一场耗日许久的大决战。
官渡之战真正拉开序幕是在建安四年六月时,那时候袁绍就已经陆续派兵南下了。
曹操能成为魏武帝,绝不是仅仅因为他亲自领兵偷袭了乌巢,主要就是因为他在这场决战中,表现出的优秀战略意识:
在战争一开始,他先派臧霸率精兵自琅玡入青州,牵制袁绍,巩固右翼,防止袁军从东面袭击许都;
又令于禁率步骑二千屯守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延津,协助扼守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阻滞袁军渡河和长驱南下。
在今年四月时他又亲率主力北上,在官渡阻挡袁绍的主力。
同时派钟繇镇抚关中,拉拢凉州,表刘馥为扬州刺史,恩抚东南,以此稳定西北及东南两翼。
曹操根据敌强我弱的特点,他并没有分兵把守黄河南岸,而是集中兵力扼守要隘,以逸待劳以图后发制人。
这个战略部署是很优秀的,而且恰恰适用于他所面临的局势,为他将来击败袁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军事的成败,固然取决于最后五分钟,但也要能够支持到最后5分钟,才有决胜的资格。这就是孙子兵法里说的,以正合,以奇胜的真正含义。
也因为有这个战略部署为支撑,所以官渡之战时,其实很多能人异士是看好曹操的。
不单单是曹操内部的谋士,其他势力中的谋士看好曹操的也不少。
没有这个战略思想作为底气,以为郭嘉的十胜十败论,是在那里无脑吹吗?
但尽管有着这个优秀的战略思想,曹操在官渡与袁绍的决战过程中,他还是被压着打。
没办法,实力差距太大了,这是来自于实力的无情碾压。
特别是在建安五年的八月到十月之间,曹操被打的差一点就要跑了。
回忆完前世中关于官渡之战的知识之后,孙翊慎重的做出了一个判断,
“曹公虽部署得当,应对有略,然实力不及本初公多矣,按如今情势看来,曹公随时都有土崩瓦解之态势。”
孙翊的话语中不仅点明曹操如今的处境,还点明出他看懂了曹操前期所做的战略部署。
所以鲁肃笑了,身为一个主君,能对大势有这样的认识就够了,至少足够当他的主君了。
鲁肃起身,来到孙翊背后的巨大舆图前,孙翊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鲁肃手指舆图慷慨激昂的对孙翊说道,
“此刻攻取荆州而暂不取淮南,并不仅仅是因为攻取荆州后有利于固本,更是因为此刻攻取淮南会招致大祸!”
“吴县众臣皆言此刻攻取淮南为天赐良机,因为曹公主力皆在黄河沿岸,淮南郡一地兵力不足,且无名将镇守。
从表面上看,这是天赐良机,但君侯若是真这么做了,那会大祸临头。”
“曹公苦苦在官渡与袁本初相持,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若是我军突进淮南,占据淮南不难,但然后呢?”
“曹公与袁本初相持官渡,犹如两壮汉持刃互斗正到命悬一线之时,若此时一壮汉身后出现另一手持利刃之少年,那壮汉会如何做?”
“他定会抽出一只手来防备身后少年,此壮汉本就力有所不及,又因防备持刃少年抽出一只手,两相作用之下,此壮汉必败!”
“君侯若进取淮南,拿下淮南之后,曹公听闻此事,定会回调臧霸所部防备徐州。
如此一来,没有了臧霸的阻拦,青州袁谭数万铁骑就会突破黄河防线,狠狠踏在这中原大地。”
“中原可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呀。”
“届时曹公腹背受敌,他会大败固然不假,但却不会像吴县有些臣子料想的那样,败而消亡。
曹公何等智略之人,他早已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他命钟繇与刘馥分别镇抚西北和东南,本意是为其解除外部威胁,但若事有不谐,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两条退路。”
“在君侯占据淮南之日,肃料想曹公主力会在官渡继续延误袁军主力。
但与此同时,他会传令荀彧西迁天子,曹公手下良将无数,袁绍虽能击败他,但他有足够的能力与兵力率军徐徐后退,退入虎牢关中。”
“虎牢关乃天下雄关,只需派一良将镇守,袁绍就算兵马无数,短时间也无法攻克。
而曹公趁此时机可以肃清关中西凉军阀,待稳定关中后,南下汉中,攻取益州。
这是曹公为自己准备的壮士断腕之策,虽会受重创,但前景可期。”
“而君侯呢?袁绍见短时间内无法消灭曹公,他就会集中兵力横扫中原,届时在淮南一地的君侯自问可能敌否?”
“淮南也是平原!”
说道这里,鲁肃的手重重的敲在了舆图上的淮南一地。
这一声敲,让孙翊从鲁肃刚刚的话语中惊醒过来。
曹操现在实力这么强,都被袁绍压着打。
若是袁绍官渡取胜,拥有河北中原两地的他,声威可以震天不说,实力更是翻倍。
而孙翊那时候只得到一个残破的淮南,还打个锤子哦。
而且孙翊知道,刘表一向是支持袁绍的,若是那时候袁绍命令刘表从荆州顺流而下攻打江东,而袁绍则从淮南攻击江东,这........
更可怕的是,曹操不败亡还好说,要是来不及撤入关中,袁绍不说占据中原了,连曹操的人才都可以全盘接收。
袁绍没有曹操英明是肯定的,但不代表他是傻子,他要是正常起来,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主君的。
真到了那一步,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站在风口上,猪都可以飞的起来,袁绍肯定不是猪。
在心中思索这些的孙翊,脸上惊疑的神色闪烁。
他之前有考虑过这方面,但没想的这么透彻,如今被鲁肃详细说明一下,他清楚的意识到进取淮南这一事后,隐藏着的巨大风险。
此时进取淮南是一时爽,然后千古恨。
孙翊的脸色被鲁肃看在眼里,他来到孙翊身前,深深一拜道,
“若想一统天下,淮南必取,但此刻时机不对。淮南一地是曹公为江东划定的一条警戒线,逾越了,那就两败俱伤。”
“为长久计,当此时机,君侯不应进取淮南,应该快速拿下荆襄之地,增强自身实力,并且全据长江一线。
若长江为孙氏内河,有长江天险,无论官渡何人胜出,君侯都可立于不败之地。时机者,也要有实力为基础方是良机,否则那就会天下最毒的毒药。”
“君侯也不需忧虑太甚,只要此刻不进取淮南,官渡一战还是曹公胜率更大,官渡一战曹公取胜反而对我江东来说是最好的。
因为袁氏据河北一地已久,根深蒂固,且河北国力雄厚,官渡一败可能会让其元气大伤,但与曹公相比,那时袁氏的实力也不会弱于曹公。
数年内,北方还是两雄争霸的格局。那时若君侯已拿下荆襄,实力大增的同时,攻取淮南的时机也不会丧失。”
鲁肃的这些话,让孙翊也想到了历史上官渡之战的后续发展,的确如鲁肃所料。
官渡一战是奠定了曹操统一河北的基础,但不代表官渡一战让曹操马上统一河北了。
甚至在官渡一战后,袁绍还能再组织一次主动进攻,攻打曹操。
官渡一战对曹操最大的意义在于,此战极大的损耗了袁绍的实力,让袁绍的实力与其基本处于一个层面。
先前因为实力的巨大差距让曹操被打的半死,现在实力差不多了,那就是看各自势力中主君和谋士良将的能力,而这一点,曹操完败袁绍。
但尽管如此,曹操还是花了好几年时间,趁袁氏兄弟内乱的机会,才进而统一了河北,从而成为了那个此诚不可与争锋的魏武帝!
南方要想北伐成功的最大前提是,北方绝对不能统一,河北与中原不能为一个势力所有。
无论是哪个势力。
因此对鲁肃的推断,孙翊深表认同。
此刻他脸上的惊疑之色已经不见,他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对鲁肃言道,“孤攻取淮南的时机不在今朝,而在曹公官渡取胜后。”
鲁肃闻言叹服,孙翊真是聪慧之主,一点就通,他朝孙翊拜道,“君侯英明。”
鲁肃已经将他心中的韬略都说与孙翊听了,不过此刻还差个汇总性的结尾,因此他来到大厅中,郑重的为他今天所论述的,说出了一个结尾:
“当今天下之势,汉室不可复兴,曹袁不可卒除。为君侯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无须自嫌,何者?
北方诚多务也!
因其多务,君侯西征,剿除黄祖,克定江夏。
因其多务,君侯奋武,进伐刘表,竟长江之所极。
若将荆襄据而有之,君侯实力大增,兵源、粮食、士人将会源源不断供给给东南。
然后观北方时事,携弱击强,抑强以自壮,待到时机成熟,建帝号以图天下。
深根固本,相势而动,此乃帝王席卷天下之谋。
望君侯用之。”
鲁肃的最后这番话既是结论,更在最后透露出投效之意,
用其策,即用其人。
孙翊听完鲁肃这番话后,心情澎湃。
鲁肃用他自身的智谋,为孙翊规划了一个大大的蓝图。
这个蓝图比当初张纮为孙策规划的“荆扬可一”那个蓝图更为详细。
而且鲁肃还在最后主动表达了投效之意,孙翊更加喜不自胜。
他从位子上起身,来到鲁肃身前,握住他的双手,赞叹地说道,“此前吴县诸臣之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
“孤意任卿为参军校尉一职,卿可嫌位卑否?”
鲁肃深深一拜,对着孙翊行了君臣之礼,他说道,
“正所宜尔。”
.....
周瑜与庞统还在偏厅等着鲁肃的回来。
鲁肃已经去了许久了,不过鲁肃去的越久,说明孙翊和鲁肃之间的奏对越顺利。
若不顺利,鲁肃早就被孙翊乱棍打出了。
又过了一会后,朱然领着鲁肃回到了偏厅。
周瑜看到鲁肃回来,连忙迎上前去,问道,“如何。”
鲁肃笑着答道,“以后就要与公瑾同殿为臣了。”
周瑜听后大喜。
随后周瑜问鲁肃道,“子敬观君侯何许主也。”
鲁肃思索一番后答道,“汉孝武之俦,然宽仁略有过之。”
一直显得淡定的庞统听到鲁肃这话,脸上也浮现惊异之色。
鲁肃的才干他是知道的,能被鲁肃这样的大才比为汉武帝,看来这吴侯的确有英主之姿。
只是不知符不符合自己的心意。
在这时,朱然朝庞统说道,“庞君,君侯召你而往。”
庞统闻言点头,他起身后朝周瑜与鲁肃分别行了一礼,然后就跟着朱然走了。
临走前,还顺走了一块案上的糕点。
....
在议事厅内等待庞统的孙翊,因为有刚刚鲁肃的衬托,此刻他心中更为期待庞统,一会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此刻他脑中还在回想着鲁肃刚刚的帝王之略,心情激动的他顾谓谷利道,“今日孤与子敬名为合案对饮,实则是子敬为孤合天下矣。”
孙翊言语之中对鲁肃的赞赏之意,毫不掩盖。
恰在这时,庞统已到。
第六十八章 守江必守淮
庞统在到来后,亦步亦趋跟着朱然进入了议事大厅。
片刻后,庞统来到孙翊身前行礼,这时孙翊才看清了庞统的相貌。
庞统相貌不及鲁肃雄武,也不如周瑜英俊,但也绝对不是如后世流传的那般丑陋,只能说是长相平凡罢了。
在庞统行礼后,孙翊对其说道,“听闻士元雅号凤雏,被荆州士人誉为南士冠冕,名声之盛,就连孤在江东也略有耳闻。
此番士元来,可有良策教孤?”
孙翊说完后,示意庞统近前来,孙翊想庞统如刚刚的鲁肃一般,与其合案奏对。
却想不到,面对孙翊释放出的恩宠,庞统直接开口拒绝,
“上下有别,君侯贵为江东之主,统仅是一白身学子,礼仪尊卑所在,不可合案。”
孙翊一愣,不是说套路得人心嘛,怎么在庞统这里失灵了。
但孙翊却没有因此动怒,庞统以上下尊卑有别为理由拒绝,合情合理。
只是不合案奏对而已,无伤大雅。
孙翊说道,“善。”
庞统在拒绝孙翊后,在厅中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个位子离孙翊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坐好后,庞统拱手对孙翊言道,“统此番前来,有平淮策献与君侯。”
庞统的话让孙翊提起了精神,实在是平淮策三个字对孙翊的诱惑力太大了。
在见鲁肃之前,孙翊心中就有自己的一个判断,此刻攻取淮南弊大于利。
这并不是孙翊不懂淮南的重要性,不说进攻方面的战略意义,就从防守的战略意义来说,守江必守淮这五个字,孙翊一直牢记于心。
当初平叛时孙翊决意先庐江后山越,是出于对淮南的重视。
任命孙权为庐江太守负责屯田,让吕范领兵镇守庐江,这些也都是孙翊为了将来北进在打基础。
也正因为孙翊的这些举动才会让鲁肃误以为,孙翊下一步的战略重心是北进淮泗之地。
不过正如鲁肃所说,目前最好就是将重心放在攻略荆州上,这一点孙翊是赞同的。
不过孙翊身为一个主君,必须要有更长远的考虑,主要战略重心可以放在攻略荆州之上,但难道就对淮南一地弃之不顾了吗,这不符合孙翊的长远利益。
基于这一点的考虑,孙翊自战胜山越之后,就一直在筹思着有没有什么良策,可以主次兼顾。
现在虽然有了点眉目,但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方案。
现在孙翊听庞统说他有平淮策,心中兴奋至极,也许庞统的平淮策能解决他目前的这个困惑。
孙翊前倾身体,问询庞统道,“子之平淮策,孤愿闻其详。”
庞统说道,
“统之平淮策分为上中下三计,君侯先闻哪一计?”
孙翊想了想,这是在考教自己,庞统的性格与鲁肃不同,孙翊的应对也不同。
孙翊答道,“先闻中计。”
庞统拱手答道,“君侯继位以来,平李术,灭山越,声威大震,然连续两场大战之后,士民疲惫。
北方曹袁二兄争霸正急,趁此时机,君侯不若先休养生息,养民畜众,内修政理,虎居江东之时,静待曹袁二雄官渡胜败结果。
无论曹公与袁公二人谁胜出,元气一定受损。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时君侯亲将数万材士北上,雄威所向,淮南一地震动,取一淮南一郡有何难处。”
庞统说完后还用期待的眼光看向孙翊,可是孙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欣喜的神色。
庞统之中计,不能说错,只能说太中了。
孙翊烦恼的不是怎么取淮南,要想取淮南,他现在一道手令发出,让周瑜将兵北上,刘馥又怎么会是周瑜的对手。
甚至都不需要孙翊亲自北上,淮南一地就可以纳入孙氏的版图。
孙翊烦恼的是,取了淮南之后那引起的一系列反应,他能否吃得消。
孙翊察觉到庞统那期待的眼神,他脸上没有表露出对庞统这一计的失望,只是语气中的欣喜少了不少。
他淡淡地说道,“此计太缓,若依此计而行,平白错过许多良机,孤不用之。”
“还请闻士元上计。”
中计都这样了,下计就不要听了。
孙翊态度的转变庞统察觉在眼里,他拱手对孙翊再言道,“守江必守淮!
长江虽宽广,但并非处处都为天堑之处,北方擅骑军,若逢枯水季节,可用声东击西之策,寻水浅之处轻易度过长江天堑,直入江东腹地。
长江绵延数千里,君侯纵有数十万大军,又岂能处处设防乎?”
“一处疏漏,让北方骑军得以涉水而过,江东腹地必成一片糜烂之势。
长江为南方防备北方之天堑,可极大削弱来自北方的威胁,但绝不可以此为恃,认为有长江在手,就万无一失。”
庞统之上计开头让孙翊浮现笑容,这种开头才符合凤雏的名号嘛。
庞统继续说道,“为万安计,君侯唯有占据淮南,让淮南一地成为长江北部屏障。届时无论曹公抑或袁公南下,君侯都有足够的空间、时间予以应对,故论守江必守淮。”
庞统见孙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他最终说出了他的上计,“淮南兵力不足,执政者又乃刘馥,刘馥治政有余而军争不足,此乃天赐良机。”
“趁此时机,君侯阴选精兵,昼夜兼道,溯江而上,径袭合肥。馥既不武,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
“一战而收取淮南,既可扬威于中原,震慑天下,又可备来日之兵患,一举两得,如此上计,君侯用否!”
庞统在说道“君侯用否”这四个字时,着重加重了语气。
刚才他已经详细阐述了淮南一地对孙翊的重要性,可谓是危及生死。
看孙翊方才神色也是深表认同的,如今他又提出了攻取淮南的上计,在这样的情况下,吴侯用不用呢?
孙翊听完庞统的上计后,脸上显露出意动之色,但他最后还是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用。”
庞统诧然,抬头望向孙翊。
庞统上计的内容很让孙翊意动,说实话,用庞统的上计,淮南立时可下,但孙翊还是拒绝了。
在拒绝后,孙翊看到庞统的脸上明显浮现了诧然的神色。
也许自己让其失望了吧。
不过没事,就算庞统经此一事不想投效自己,自己也会把他养在江东,放走是不可能的了。
孙翊已经听完庞统的上计及中计,至于庞统的下计已经没有听的必要了,上计都不用,何况下计。
孙翊起身,对庞统言道,“士元稍歇,孤先离去一下。”
孙翊不是要把庞统晾在这里,虽然不用庞统的平淮策,但庞统还是很有才干的,一会自己可以问询他征伐江夏之计。
他现在要离去是因为酒水喝太多了,现在内急,要去方便一下。
可是孙翊的这番表现,在庞统看来,就是吴侯不满自己计策,因此托口离去,实则对自己失望了。
孙翊的这番举动,不仅没有让庞统生气,反而让他心中缓缓生出一种喜悦!
就在孙翊起身往内堂走去的时候,庞统来到厅中,对着孙翊说道,“君侯就不听一下,吾的下计吗?”
孙翊内急的很,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听庞统的“下计。”
孙翊不理会庞统的问话,就在孙翊即将步入内堂的时候,庞统自顾自的说起了他的下计内容,
“欲图淮南,必先图广陵!”
说这句话时,庞统的声音激昂,可以保证孙翊听到这句话。
而孙翊在听到这句话后,正急着前往内堂的他止住了脚步。
随后他倏地转过来,看向了立在堂中的那位年轻士子。
“守江必守淮,但拿下淮南就可以守住长江了吗?淮为淮南,泗为广陵,要想拱卫长江,淮南、庐江、广陵三郡必须一体!如此淮泗一体,方能为长江下游之屏障。”
“而且难道攻取淮南就一定能守住淮南吗?此刻不取淮南就不能达到攻略淮南的目的吗?”
“统以为,不然。”
此刻庞统脸上已经全然没有那副木讷,淡然的神色,他现在脸上浮现的是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神色。
孙翊看着那个宛如活过来的凤雏,笑了出来,
怪不得历史上刘备看人如此准的君主,都差点没察觉出庞统是一位大才,原来凤雏善藏呀。
孙翊回到主位坐下,庞统方才的话充分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对庞统言道,
“士元,请以下计教孤。”
孙翊觉得好像不内急了。
庞统也笑了,龙上钩了。
“唯。”
...
此刻在孙翊房内,徐灵伊正在整理着书案上的文书。
在整理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好奇之下,她展开看了起来。
只见这张纸上画着江夏、庐江、广陵、淮南四郡的形势分布图,而在那纸上的广陵郡旁,赫然写着一个人名——太史慈。
同时在广陵郡与太史慈人名之间,还画着一把出鞘的宝剑!
看着笔迹,是出自孙翊之手无误。
这张纸上的内容让徐灵伊好似明白了什么,随后她将这张纸又折叠起来,放进了一摞文书之中......
第六十九章 反客为主
“江东偏居东南一隅,北有长江横跨隔绝中原。
在长江以北,有江北三郡,西为庐江郡,中为淮南郡,东为广陵郡。
三郡接壤,横跨数千里疆域,在曹公之手,乃是其制衡君侯的三把利剑。
但若三郡为君侯所握,三郡一体后,可成长江下游之兜鍪,共同拱卫江东。
三郡中,君侯已经占有庐江郡,而淮南郡现为扬州刺史刘馥所治,广陵郡为陈登所治。
众人皆议北方争雄之时,应趁淮南兵力空虚,先取淮南,统以为不然。”
“三郡中东为广陵郡,与吴郡互相倚望,陈登若派兵渡江,不出五日,大军即可抵挡毗陵。十日内,大军可至吴县,此乃君侯心腹之害,君侯不可不早图之。”
“广陵太守陈登,沈深有大略,在广陵一地恩威并行,甚得民心,统又听闻其心有大志,常有吞并江东之志。
如此英豪据兵居君侯榻侧,君侯又岂能枉顾。今曹公无力南顾,陈登失去外援,实乃天赐良机,君侯应趁此良机讨灭陈登,占据广陵,早绝后患。”
“且广陵居淮南之右,乃在其腹背,若君侯先进兵淮南,假使君侯占据淮南,陈登只需派一军突袭历阳,即可分割淮南与江东的联系,将淮南一地隔绝在江北。
那时就算君侯占据淮南又有何益处,终复为北方英雄所得也。”
“故统认为,欲图淮南必先图广陵。”
“此乃统之平淮策第一步。”
庞统说完后,孙翊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笑容。
欧力给,欧力给呀。
先取广陵不但有庞统以上说的几点原因,还有一点很重要。
广陵虽属徐州,但是他远离中原,乃是和江东最接近的一个郡。
就算孙翊拿下了广陵,也不会太刺激到曹操,避免他掀桌子,来个一起玩完。
在庞统说完后,他又紧接着说了他平淮策的第二步,他说道,“平淮策第二步乃乱淮。”
“议者皆论曹公因为对抗袁绍,故而兵力皆在北,导致淮南无重兵良将镇守,故为攻取淮南之良机,实则不然。
曹公不在淮南布置精兵良将,乃是因为淮南一地残破,形如一片废墟,根本没有粮食奉养兵马。
故而曹公令有治政之才的刘馥安抚东南,乃是为了养淮南之生气,以图后效。”
“由此可见,君侯进攻淮南之最好良机,实质因为淮南一地残破。”
孙翊点点头,曹操明知淮南一地如此重要,为何不派良将精兵镇守?
要知为了防备刘表,他可是派了曹仁镇守宛城,扼守着刘表北进的要道,同时为他防备着汝南一地。
曹操兵不少,他破青州黄巾之后,单单这一战就受降了三十余万人,而且这全都是青壮。更何况后期战胜其他人后受降的兵马了。
他良将就更多了,但是他缺少粮食。
曹操虽然早早开始屯田,粮食收获也很多,但是他连年征战,加之招揽安抚流民,导致他的粮食根本就是入不敷出的。
为了打官渡之战,更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库存。
而淮南一地被袁术祸害的太惨了,江淮间歌谣唱道,“持金易米,米贵于金”,史书记载“百姓饥穷,以桑椹蝗虫为干饭。”
可见如今淮南一地的残破。
要是派精兵良将前去镇守淮南,根本养不活。
故而他先让刘馥来,先让刘馥在淮南发展内政,恢复生产,为他以后派良将精兵打下基础,例如后期镇守淮南的张辽、李典。
宛城因为早拿下来,还有点粮食基础,才有曹仁率精兵镇守那里。
同理关中一地也是如此,他派了政治能力满分的钟繇去。
孙翊对庞统言道,“士元所言,孤十分认同,然士元乱淮一计,又是何意呢?”
“淮南接邻豫徐两州,君侯若此时拿下淮南,曹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一动而牵全身,后果不可预料。
况且淮南残破,就算君侯现时拿下,镇守淮南一事也会颇为艰难。”
“但淮南一地又不可弃之不顾,既然淮南残破乃是大利君侯的良机,君侯要做的便是延续这个良机,以图来日之效。”
刘馥现在在淮南疯狂种田,他政治能力也是快点满了,种田能力堪称大神,要想延缓其种田的进程,怕是不易。
孙翊身体继续前倾,他急切地问道,“计将安出!”
庞统微微一笑,说出了他平淮策最精华的部分,
“凡攻取之道,从乱者始。当今惟使淮南一地乱,方才利将来图。
淮南一地南北纵横千里,刘馥兵少,定然防备空虚。君侯应先从其少备处先挠之,刘馥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刘馥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无所不利矣。
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兵马,但以轻兵挠之。
刘馥受曹公重任,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州兵以来应;数大发则彼兵困而粮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毁其田、散其民,败其政!
几月之后,则淮南各县,穷困更甚矣。
人皆向生畏死,君侯取广陵之后,可在广陵、庐江二郡同开屯田,以粮食相诱淮南民众而来。
民众不附,刘馥何以聚粮乎?无以聚粮,北兵南下淮南,以何物食?
无民无粮,刘馥又有何能力筑坚城阻君侯大军乎?
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则知彼情状者,愿为君侯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君侯先导。
至那时,淮南虽名为曹公之地,但已行我坚壁清野之实。
此计既可规避此时取淮南之隐患,又可收实据淮南之利,乃统所献反客为主之乱淮之计也。”
孙翊听完庞统此计后,忍不住抚掌大笑,他盛赞庞统道,“论奇谋,士元堪称孤座下第一人。”
庞统的这个计策可谓是完美解决了他目前的困扰。
而且按照庞统的这个计策,淮南一地中刘馥好不容易积聚的民众都会为孙翊做嫁衣,源源不断流入庐江、广陵两郡之中。
待将来孙翊占据淮南后,再将这些人口迁往淮南充实,彻底巩固孙翊在淮南的根基。
不然像之前有些臣子提议的那样,拿下淮南后,迁徙江东人口北上,这简直是荒谬,江东人口本来就地广人稀,还往淮南迁徙人口。
更有甚者提议,拿下淮南后,直接去徐州掠夺人口......
这是把曹老板和袁董事长两个人当做死人呀。
赞完庞统后,孙翊突然想到一点,要想实施庞统的这个反客为主之策,前提是要有高机动力的兵马。
孙翊手中是有五千骑兵不错,但淮南郡太大,恐怕不够。
因此他问询庞统道,“孤虽有五千骑军,但若想实施士元这个计策,恐怕不足。”
庞统却早有腹稿在胸,他拱手对孙翊言道,“淮南一郡虽在江北,但水域丰盛之处不少,正是利于江东运兵之处也。”
被庞统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过来,他这是灯下黑了。
淮南一地虽然多为平原,但水系也不少,虽没有江东密集,无法让水军在淮南形成压制性的优势,但运输兵马却快速便捷。
船当然没办法上岸,但人可以呀。
江东兵马本就是水陆两栖的优秀步兵,江东步兵还有一个优点,他们耐力好,善于短途奔袭。
而且根本不需要每个月都去骚扰刘馥,分别在其粮食种植、收获的季节去就好。
庞统考虑的面面俱到,孙翊只能言道,“善。”
接着他又对庞统言道,“孤今命你为军师校尉,以后就在孤身边谋划军机,参赞军务。”
庞统笑拜道,“唯。”
孙翊对庞跑跑可没有问一下这个官职满意不,不满意也要留下来。
而后他让庞统先回偏厅,让其待会午时用餐时,和周瑜、鲁肃二人与孙翊的家人一起用餐。
与孙翊家人一起用餐,这是比合案对饮更让臣子感到尊荣的恩宠。
这可以体现孙翊对鲁肃和庞统二人的看重。
他们二人不仅仅是大才,还是孙翊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批嫡系班底。
这时代一般是两餐制,分为早晚两餐,但前世孙翊可是一日三餐还要外加下午茶及夜宵的男孩,一日两餐怎么受得了。
于是他继位后,就把这个用餐规则改了,改为一日三餐。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现在整个吴县都在慢慢习惯着一日三餐的用餐制。
在庞统走后,孙翊手指摩擦着酒杯,他现在心情很好。
在今日召见鲁肃、庞统两位大才之后,孙翊结合自身对官渡一战结果的先知,初步得出了一个短期战略:
先取广陵,再用庞统的策略乱淮、然后在庐江、广陵两地慢慢积蓄实力,同时伺机吞并江夏,敲开荆州的西门户。
而后在曹操战胜袁绍,要进一步吞并河北之时,出兵拿下淮南,威胁曹操背后,令其两面受敌,不让其再继续壮大......
至于更长远的战略,就要看后来的局势怎么变化了。
要因时制宜。
在心中思虑淮南的孙翊,这时想起来一件事。
那时孙翊给曹操写了一封信,曹操看后给他回了一封信,回信中内容是:
“足下今日,已成孤忧。
善持善持,淮南相见。”
孙翊在收到这份回信时还在庐江。
那时他正在计划讨越大计和屯田的事宜,烦心的很,于是便随便回了一封信给曹操。
可是在那之后曹操再也没有回信过来,这让孙翊还吐槽了曹阿瞒一顿。
前世时,孙翊最讨厌微信聊天时人突然消失,连句我去洗澡了都不敷衍一下。
现在曹操又给他整这么一出,他直吐槽曹操这个网友素质不咋地。
至于孙翊的回信是什么呢?
他回的是,
“别浪。”
他也不知道曹孟德看懂没。
第七十章 江东奇女子
到了午时时,孙翊让谷利延请周瑜三臣到另一处厅中用餐。
在周瑜三臣到来前,厅中孙氏家眷都已到齐。
孙母、徐氏、大桥、孙匡等皆已入座,就连不足两岁的孙绍都被大桥抱在怀里,一同在厅中用餐。
本来以往孙策在时,孙氏兄弟之间用餐是分开的。
特别是孙权、孙翊各自成家后,一般孙府众人用餐,都是由仆人将餐食送到各自的房中。
但孙翊掌权后,觉得一家人吃饭就要整整齐齐的,才有家的味道。
因此只要他在府中,用餐都会聚集各位家人一起用餐。
这种举动也可以让孙翊怀念起前世他的家人,只是这种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厅中,孙翊坐在主座,而孙母和徐氏分别坐在他的两侧,其余各位孙氏家眷按男女各分排,依辈分而座。
周瑜三臣到了厅中后,周瑜还好,鲁肃和庞统两人都显得有点拘谨。
在周瑜、鲁肃、庞统三人到来后,孙翊指着鲁肃、庞统对着孙母介绍起来,言语之间颇多赞赏,孙母听了之后一直含笑点头。
在人都来齐后,府中的婢女就开始上菜了。
一个个俏丽的婢女端着菜鱼贯而入,将菜分别放在诸位贵人案前后,便扭着飘摇的身姿缓缓退出。
在婢女们上菜的空隙,孙母听着孙翊的介绍,对鲁肃与庞统二人的好奇心大起,她笑着让鲁肃与庞统上前来拜见她。
升堂拜母!
特属于江东孙氏的一种对臣下的恩宠。
这种恩宠可不是什么臣子都能获得,在江东诸位臣子中,唯有周瑜,吕范,张昭等受过这种恩宠而已。
而他们无一不是江东臣子中身份最贵重的那一小撮人。
就连孙策十分器重的太史慈,也没受到过这种恩宠。这也是历史上孙权继位后,他一直被排挤在江东的权力中心之外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有了孙母的这种态度,鲁肃和庞统二人融入江东的臣子团体中,就会少了不少阻力。
见孙母召唤,鲁肃和庞统二人不敢怠慢,急忙屈身来到孙母座前,各自恭敬的对孙母行了一个大礼。
孙母嘴角含笑,她先对鲁肃说道,“听闻卿此次乃是举家南下,卿之老母何在?”
鲁肃答道,“臣之老母并其他家人现在正在皖城中,由孙庐江照料着。”
孙母听后点点头,随即她转头对孙翊告诫道,“子敬携家眷千里南下,为你抛弃祖业故土,这种情谊你要记得。”
告诫完孙翊后,她又温声对鲁肃说道,“听闻鲁氏乃东城大户,你举家南下祖业已无,但吾孙家却不能委屈你了。吴县外良田无数,你可自选百亩划而取之。
而且汝母随你一路南下,想来受了不少苦。
吾一会会命人挑选数十匹上好蜀绣,织成美衣锦帐赠与汝母亲。其余居处杂物,吾会让人为你一一添置,保证让你鲁氏富拟故旧。”
孙母的话让鲁肃感动莫名,实在是孙母考虑的太周到了,鲁肃拜谢道,“谢太夫人恩德。”
孙母又看向庞统,她沉思一番后说道,“听闻卿为南士冠冕,执荆州士子之牛耳,既如此,吾儿封你为军师校尉稍显不足。”
说完后孙母看向孙翊,孙翊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士元,今日我再拜你为功曹,掌人才选进任命,望你为孤多进人才,共襄大事。”
孙母都特地提醒孙翊庞统在荆州士子中的身份了,孙翊要是还不知道其中深意,那就太笨了。
将庞统任命功曹,将他立为一个标杆,再有他在荆州士子中的名望打底,将来庞统会为孙翊带来无数的荆州士子。
荆州士子,那质量,啧啧。
而且这一举还能显得孙翊信重庞统,功曹一职就像后世的吏部尚书,职位之关键贵重非同一般。
既然是南士冠冕,那我就给你南士冠冕应有的显贵。
孙翊的安排让孙母很满意,孙翊毕竟还年轻,一些事考虑不周到很正常,但胜在聪慧异常,一点就通。
庞统听到孙翊又让其兼功曹一职,饶是他也感觉到欣喜。
自从他来江东后,庞德公曾来信告知,他此举在荆州士子中引起了热议。
一些人都替庞统不值,认为按照庞统的名望在荆州会有更好的发展。
如今他刚投奔孙翊,孙翊就让其为军师校尉并兼功曹,可谓是看重异常了。这将来传到荆州,无疑会有益于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就算是圣人都免不了名利之诱,何况庞统呢?
庞统对孙翊拜道,“谢君侯大恩。”随后庞统又对孙母拜道,“谢太夫人。”
孙母只是面带微笑,对鲁肃和庞统二人进一步的安抚已经完成了,她就挥挥手让这二人回到座位上就餐去。
在鲁肃、庞统二人走远后,孙母才小声地对孙翊言道,
“用人重其才,但也要观其欲。每个人的欲望都会有不同,你要做的就是探查这些人心中的欲,在适当的时机满足他们。
这样他们才会为你死心塌地,你身为主君手操用人大权,这一点以后要多加注意。”
孙翊深以为然,不愧是被张纮称作的江东四大奇女子之首,这种观察入微的本事自己还需要多多学习。
他对着孙母说道,“孩儿知晓了,以后还需要母亲多多提点。”
孙母握住孙翊的手,欣慰地说道,“其实你登位以来已经做得很好了,吾当初没有选错人。”
在听到孙母的话后,孙翊的脸上很“自然”的浮现了一种疑惑之色。
那种疑惑就像是说——我继位不是大兄选定的吗,怎么说是你没有选错人。
见到孙翊脸上的疑惑之色,孙母知道自己失言了,便马上岔开了话题。
她见徐氏正在大桥位子上抱着孙绍和大桥谈笑,她便对孙翊言道,“近来府中有迁府一事流传,你可知晓否。”
本来影帝孙翊还庆幸自己的演技忽悠过了孙母,结果孙母又问出了一个让孙翊头疼的问题。
之前处决那批婢女仆人之事,孙母不会不知道,孙母也不会不知道,那事其实是孙翊在为徐氏兜底。
现在她还这么问孙翊,那就是明知故问了。
孙翊“诧然”,疑惑的说道,“什么迁府,前日女君处决了一批不忠心的下人,这事孩儿倒是知道,觉得女君做的很对。”
孙母见孙翊这副诧然的表情就跟真的一样,
信了你个鬼,这孩子,跟为娘这里耍滑头呢。
孙母敲了孙翊脑袋一下,孙翊却反手握住孙母的手,语气讨好地说道,“母亲,有些事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孙母知道孙翊这是在维护徐氏,孙翊这番疼爱妻子的表现让孙母想起了当年的孙坚。
那只日日持刀守在她家门口,要自己嫁给他的舔虎。
孙母心中一软,语气温柔的对孙翊说道,“你呀你呀,跟你父亲一个样。”
孙翊不解,自己怎么就跟那只江东猛虎一样了,自己这么温柔。
孙翊的这番态度让孙母不再执意刨根问底这件事,只是她还是告诫孙翊道,“灵伊智谋过人,徐氏一族又是当地豪族,手握兵权,你要多多防备。”
孙翊连忙点头,“谨遵母亲教诲。”
孙母这才暂时放过孙翊,专心吃起案前的饭菜来。
孙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孙母不仅仅是原主的亲身母亲,对原主了解颇深。在江东,孙母被一些臣子私下尊称为“窦太后”。
她可不是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在孙策创业过程中,她表现出来的权谋智略堪比大丈夫,与其对话孙翊更为小心。
在全世界都认为他是孙翊的时候,那他就只能是孙翊。
至于性格大变也不是不行,但明明可以潜移默化的让人接受他的慢慢变化,那他又何必那么冒险突然性格大变一下呢?
孙翊也发现那日徐氏前去为孙翊寻找孙母之后,孙母就对徐氏起了一些防备之心。
孙翊并不知道徐氏那日跟孙母说了哪些话,让孙母对她起了防备之心。
看来要找个时间问下徐氏了,了解下同为江东奇女子的两人,那日是怎么碰撞的。
孙母放过孙翊后,孙翊也可以专心吃起酒菜来,时不时的孙翊也会举酒与厅中的弟弟,臣子们对饮。
正在用餐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周瑜来到厅中,朝着孙翊一拜道,“听闻君侯有伐广陵之意?”
孙翊点头,说道,“确有此意。”
厅中皆是家眷或心腹臣子,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见孙翊确认了,周瑜略微有些激动,他对孙翊道,“臣愿请战广陵,生擒陈登献于君侯帐前。”
见周瑜和孙翊开始谈起正事,厅内的嘈杂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孙翊二人身上。
孙翊听后,放下手中酒杯,屈身问周瑜道,“陈登兵略非凡,公瑾有几成把握。”
周瑜脸上浮现自信,不假思索地道,“得精兵两万,自足制之!”
周瑜的自信让孙翊笑了起来,他言道,“善。”
第七十一章 点酒定功
建安四年时,孙策正要讨伐黄祖时,当时陈登趁机联络江东境内的山越反叛。
孙策闻后大怒,等他平定完庐江刘勋及大败黄祖之后,就派遣大将前去讨伐陈登。
当时陈登兵少而且都是郡兵,那位大将以十倍于陈登的兵力,被陈登在匡琦城外击败,损失了万余兵马。
孙策听闻此事后,又派遣援军支援那员大将,这次兵力比上次更多。
陈登闻讯后一方面遣功曹陈矫求救于曹操,另一方面设下计谋,让那位江东的大将以为曹操的援军已经来了。
那位大将竟然真的相信了,惊惧不已,结果被陈登率军突击,又大败,折损兵马船只无数。
这两战让江东中军伤到了元气,孙策本来要建安四年进取中原的,就因为这两战,所以他不得不暂时在吴县养兵恢复元气。
那员江东大将叫孙权,字仲谋.......
这两场大败是孙策渡江以来,江东仅有的两次败仗,而且败得也实在太惨了。
当初那个消息传回来后,张昭气的胡子揪掉了好些根,孙母更是气的哭了出来。
这幸亏孙权是孙策的弟弟,换做其他异姓,早就被江东群臣活剐了。
这就是当初张昭等臣强烈支持孙翊的重要原因。
虽然这两场广陵之战的大败主因在于己方大将水平不佳,但也足以证明陈登深通兵法,武略非凡。
时移世易,一年多以来,陈登在广陵明审赏罚,缮修战备。
打广陵的难度肯定会比一年前更大,但周瑜却对孙翊说只要精兵两万,就可以拿下广陵。
这让孙翊赞叹于周瑜的自信。
可是他却并不打算应允周瑜。
不是他不信任周瑜的能力,只是他心中对于攻打广陵有个更好的人选——太史慈。
而且周瑜另有他用,周瑜在巴丘练兵日久,熟知江夏虚实,孙翊不久后攻打江夏需要周瑜。
孙翊隐约记得陈登喜欢吃生鱼片,去世的时间也就是这一两年,不知道他体内的寄生虫发作了没。
孙翊对周瑜言道,“公瑾之言吾甚壮之,然攻取广陵一事还需从长计议,统兵大将日后再定。”
孙翊的话等于是间接否决周瑜之请了,周瑜的脸上浮现些许失望之色。
虽说在吴县他辅助孙翊处理军务,论地位乃是吴县众臣中的武臣第一人,但他还是希望能够统兵挥鞭于天地之间。
鲁肃见周瑜因为失望而有些呆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公瑾。”
周瑜因为鲁肃的提醒而恍然过来,他见整个厅中的人都在看着他,包括孙翊,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急忙对孙翊言道,“唯,谨遵君侯令。”
一旁的孙母不解孙翊为何要否决周瑜,孙翊自回吴那日起就透露过,短期内他不会亲征。
既然如此,江东众臣中有这个能力击败陈登的除了周瑜还有谁呢?
只是她并没有对孙翊的决定当众有所疑议。
在周瑜回应孙翊后,孙翊脸色不明,他用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案。
刚才孙翊已经间接否决了周瑜的提议,按照为臣之礼,周瑜应该登时回应孙翊。
但周瑜却因为失望而一时间忘记了回应,这等于是把孙翊晾在了那里一会。
于君臣礼仪来说,周瑜犯了不敬君主的过错。
现在孙翊心情不明,不发一言,众人都为周瑜暗自担心,孙翊不是孙策,与周瑜可并没有那种骨肉之分的情感。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孙匡、孙朗这两胆小的兄弟,吓得急忙止住夹菜的手,快速的将口中的饭食吞下。
而一直往大桥怀里钻的孙尚香也好像察觉到什么,立马老老实实的回自己的座位坐好,摆出一副淑女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之后,孙翊才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孙翊呼唤周瑜上前来,在周瑜上前后,孙翊让周瑜伸出手掌。
周瑜伸出手掌后,孙翊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其的掌心写了两个字,然后就让周瑜回到了座位上。
孙翊写字的速度并不快,几乎在孙翊刚刚写完,周瑜就知道了孙翊写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得到了这两个字的周瑜,脸上失望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喜。
在周瑜回到座位上后,孙翊举杯向厅内众人,语气喜悦地说道,“今日孤得二贤臣,实是一幸事,诸位请为孤贺。”
孙翊说完就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厅内众人见孙翊并没有责怪周瑜的意思,心情还是那么愉悦,也都纷纷放下心来。
除了孙母和徐氏外,厅内众人全都起身,举杯遥敬孙翊,口中异口同声说道,“臣(臣弟)为君侯贺!”
贺完后,众人在孙翊的示意下坐下继续就餐,厅内的气氛又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周瑜旁边座位上的鲁肃,拉过自己的坐席来到周瑜旁边,他掰开周瑜的手看了看,愣是没看出来什么。
然后他好奇地问周瑜道,“公瑾,君侯刚刚许诺你什么了?”
周瑜由失望变为现在的欣喜,原因肯定就在于孙翊刚刚在其手心写的两个字上,只是不知道孙翊写了什么,能让周瑜有这种转变。
周瑜只是笑笑,他眼角瞥到一旁侧耳偷听的庞统,对着鲁肃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鲁肃撇撇嘴,相交这么多年了,这性格还是一点没变,
懂音乐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
心中偷偷非议好友的鲁肃见问不出来什么,便又拉着自己的坐席回到了原位。
然后他趁周瑜不注意,对着不远处的庞统打了个无奈的眼色,庞统看到后叹了一口气,
这鲁子敬,忒的没用了。
然后就自顾自的吃起桌案上的糕点起来,他凤雏就好这一口。
周瑜没有察觉到身旁两位好友私下里的动作,此时他的目光正看着主座上与徐氏,孙母谈笑的孙翊,心中回想起孙翊刚刚所写的两个字——督荆。
完整点来讲,便是都督荆州。
现在荆州还在刘表的手中,那么孙翊的意思就是,只要你能为我拿下荆州,那我将来就让你都督荆州军事。
明白孙翊深意的周瑜,暗地里举起酒杯遥敬了孙翊一下,而后嘴角带笑的将杯中物喝了个干净。
吴侯酒作墨,授我功与业!
幸甚至哉。
第七十二章 宗法亲情
家宴结束之后,孙翊让朱然将已经有些微醉的周瑜三人送回府邸。
庞统、鲁肃二人因为新投孙翊,所以在吴县中只能暂居周瑜府中。
不过今日之后,等孙翊对这二人的任命公布出去之后,张昭会在吴县中为其二人修建府邸的。
在周瑜三人走前,孙翊嘱咐这三人这些日子要好好休息。
八月二十就是议事大会召开的日期,到时候江东群英云集。
虽然庞统、鲁肃二人的献策让孙翊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张昭等臣子奏请北进的浪潮还未过去。
在这场议事大会上,孙翊需要这三英论辩张昭等臣,以期能让张昭等重臣放弃北进之议,从而让江东上下,在接下来的江东战略发展中能够齐心协力。
在周瑜三人走后,孙母提醒了孙翊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羁押在吴县的孙暠还未处置。
这件事需要孙翊尽快拿出一个决断出来,不然在吴县的众宗亲心中始终不会安定。
孙暠犯上作乱这一件事是当初江东三乱中规模最小的,可以说从头到尾更像是一场笑话,但其本身带来的政治影响却是最深远的。
这一切都因为孙暠宗亲的身份。
他是孙静长子,孙翊的堂兄,论亲疏可谓是十分亲近了,孙策生前也十分信重他,让他镇守乌程。
结果孙暠身为宗亲却在江东危难的时刻犯上作乱,实在让人太过震惊和不齿。
这一件事也直接打破了孙策生前构造的“宗亲掌郡,淮泗镇县,互为表里,相互制衡”的政治格局。
因为这件事,孙家宗亲为了避嫌且平息江东群臣的怒火,来吴县奔丧后,就自动交出兵权在吴县好好呆着。
宗亲的身份让他们在分配权力时会得到更大的优势,但在一些事上,他们的身份也会让人十分忌惮。
宗亲们自证清白,奔丧解兵,这也导致了在孙翊的整个平叛过程中,除了孙河这个旁系宗室之外,一位宗室大将都没用,他们一点功劳都没分润到。
但这些宗亲可不会一直甘心这样沉沦着,这次群臣掀起奏请孙翊北进的热潮,背后也有这些宗亲的影子。
对于这些宗亲们来说,在孙暠作乱失败被黄盖擒拿押解至吴县后,孙翊如何处置孙暠,就成了他们最关心的事。
是杀,是流放,亦或是借着这件事直接将孙静一支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每种处置都代表着孙翊不同的态度,更会对江东将来的政治格局造成深远的影响。
孙母对孙翊言道,处置孙暠不单单只是为孙暠作乱一事公布一个结果,更重要的是安诸位孙氏宗亲的心。
所以这件事要尽快解决。
孙母的忧虑孙翊很明白,但他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反而问孙母应如何处置孙暠,孙母对孙翊说道,“吾儿,不可背上杀害血亲之名。”
见孙翊对这句话皱眉,孙母又言道,“你大兄临终前曾对吾说过,他之所以择你继位,你的能力在于其次,最主要是他深知你重情义的秉性,将来不会做出残害血亲之事。
吾也答应过你大兄,要好好看顾孙家。你大兄方才去世四个月,如果这时他在地下见到断头兄弟,他心中会是何等悲苦呀。
况且小四之父在族内拥有很强的影响力,他的诸位兄弟又有将才且身居要职,将来你的基业需要这些兄弟为你镇守,杀了他,难免会让他这一支自疑不安,这对你的统治也不利。”
孙母先用情动之,最后再说出杀了孙暠的利害关系,就是想劝孙翊不要动杀心。
听到孙母如此说,孙翊的脸上颇有动容,他对孙母言道,“三郎不会背上杀害血亲的名声的。”
孙翊如此保证,孙母才放下心来。
只要孙翊不杀孙暠,那么孙翊将孙暠流放还是关押一辈子都无关紧要。
孙母之所以主张留孙暠一命,除了孙静来求她之外,她最主要还是为了孙翊考虑。
爱护亲族是天下最大的人伦,将来巩固孙翊的地位也需要这些亲族,于公于私,杀孙暠对孙翊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
出于孙母的建议,孙翊决定明日就决断好对孙暠的处置。
至于孙母对杀孙暠一事持反对态度,孙翊有点无奈但也没办法。
对于孙暠,孙翊是动过杀心的。
一是因为孙暠是犯上作乱,这个罪十分严重,杀是最直接的办法,威慑力也很强。
二是因为孙暠这个人可能不出名,但他的两个孙子孙峻、孙綝,那可是有名的多了。后来把握孙吴政权的两大权臣,把孙权的后代玩的欲仙欲死的。
孙暠这一支可以说就是夺权作乱专业户。
把孙暠及其后代都杀了,也可以说是免除后患。
但是在秦汉时,宗族观念,亲亲相隐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汉文帝那个受群臣万民爱戴的圣君,在其弟弟刘长谋反后仅仅是将其流放,但刘长在途中绝食而死。
就因为这一件事,民间就出现童谣讽刺他,成了汉文帝一辈子洗刷不去的污点,可见这时候宗法礼仪的影响力之强。
而且从政治方面来说,杀孙暠会在宗亲中引起一连串坏的影响,这个对孙翊是大大不利的。
孙翊从没想疏远或者闲置这些宗亲们,王莽篡汉之殷鉴未远。
既然有这两方面的因素在,单纯的一个杀字,得不偿失。
但是不杀不代表没事,有些处罚,比杀更有威慑力。
翌日,孙翊就在校事的护卫下来到了关押孙暠的地方。
孙暠在被黄盖派兵押送到吴县后,由张昭做主,将其关押在了吴县的一处幽远别院中,然后派了百位士兵日夜看守着孙暠,禁止任何人探视。
在孙翊到来后,别院中已经等着不少人了。
孙贲,孙辅,孙静,孙瑜,孙皎等宗亲都在,就连孙翊的亲兄弟孙匡、孙朗等也在。
这些人在孙翊不意外,也许是孙母安排的。
这些宗亲们在见到孙翊后,纷纷对孙翊行礼。
孙翊脸色平淡,只是在看到孙静也对其行礼后,连忙上前扶起孙静,口中道,“叔父年事已高,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
说完还亲自扶着孙静在别院中的石凳坐下,抚其背说道,“叔父无须忧心,大兄不会做的事,小七也不会做的。”
孙翊此话一出,在场的诸位宗亲都松了一口气。
孙策爱护兄弟是出了名的,孙翊虽然没有明说会不杀孙暠,但他这样说了,也是一种暗示了。
而且孙翊还自称小七,这是当初孙策这一支还未显贵时孙翊的族内名称。
现在当然没有人敢这么叫孙翊,就连称呼孙翊三郎也只是孙母和徐氏两个人的特权。
但孙翊如今自称小七,是一种谦称,也是在表明他没有忘记小时候诸位兄弟一起玩耍的事,这让在场宗亲心中更是安定不少。
他们要的就是孙翊这样一个态度。
孙静闻言感动,语气有点哽咽地道,“逆子犯上作乱本是十恶不赦之罪,难得君侯挂念亲情,臣实在是不知何言才可以表达心中之谢意。”
孙翊听后笑了笑,而后来到别院中的房门前。
这房门内关押的就是那桀骜不驯的孙暠了,他对在场的宗亲们说道,“吾先进去见一见他,你们任何人不得擅入。”
在场宗亲皆恭声应唯。
之后由谷利推开门,孙翊带着一些亲卫大步迈入了房中之中。
“哐当”一声,在孙翊进入后,谷利在里面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别院内诸位宗亲看往房内的目光。
这“哐当”一声也让诸位宗亲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从始至终,孙翊毕竟没有对他们明言过不杀。
特别是孙静,他心中现在默默祈祷着,希望桀骜的孙暠此时千万不要激怒孙翊。
否则,神仙难救。
第七十三章 还记得四月初四吗
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在孙翊进入房内一会后,他才适应了房内的光线。
在适应了房内的光线后,孙翊看到了房内的主座上跪坐着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他正举着酒杯在慢慢自斟自酌。
孙翊及亲卫进来后他竟是一点波澜都无,恍若没有察觉到房门有那一瞬间的打开,也恍若没有察觉到孙翊等人的到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孙暠这是在无视孙翊。
孙暠之桀骜姿态,一览无余。
护卫孙翊左右的谷利见孙暠如此无礼,上前叱问孙暠道,“吴侯到来,还不快快前来拜见。”
不料面对谷利的叱问,孙暠只是轻笑了一声,但并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依旧在那里泰然饮酒。
谷利就要领着亲卫上前将孙暠抓起来,别人会忌惮孙暠的宗亲身份,他可不会,他只是孙翊一个人的家奴而已。
但是孙翊阻止了谷利,他让谷利退到身后,然后开口对孙暠言道,
“四兄,在弟弟面前就不要惺惺作态了。汝之脾性孤清楚的很,虽桀骜但不傻,汝这样子无非是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而已。”
孙暠的姿态是对孙翊的一种蔑视,孙翊本该生气。
但如今的孙暠就犹如砧板上的一条待宰的鱼,孙翊身为执刀者,孙暠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时候,一条待宰的鱼临死前在对执刀者瞪大鱼眼挑衅,执刀者会生气吗,只会觉得有趣而已。
孙暠见自己的意图被孙翊察觉了,他才放下了酒杯,抬起头对着孙翊说道,“小七,你的性格真的转变了很多,当初的你是最受不得激将法的。”
孙氏兄弟从小在一起玩耍,彼此之间都很了解对方的秉性。
但让孙暠没想到的是,孙翊登位之后,往日那暴躁易怒的性格转变了不少,变得越发沉稳睿智。
在孙暠抬起头后,孙翊这才看清了孙暠的真面容。
孙家这一辈兄弟皆是风姿秀朗之辈,但如今的孙暠披头散发,眼眶深陷,哪里还有当初定武中郎将的风采。
张昭将孙暠羁押在这里,虽然因为孙暠的宗亲身份酒菜不缺,也未上锁落扣。但被长期的关押在一个地方,不许亲人探视,那种精神上的压抑,是让人更加受不了的。
孙翊对孙暠的话语只淡淡回了一句,“认人不清,自视甚高,就是你如今受此苦难的根源。”
孙暠听后突地大笑起来,他从座上起身,对着孙翊说道,“是,我败的不冤。我没想到伯符的威望如此深重,在他死之后,他的威望还能为你保驾护航。
李术、山越是败在你手不错,但我却是败在了伯符手上。”
见孙暠还有脸提起孙策,孙翊冷笑道,“你还有脸提起大兄,大兄何曾负过你!
在他死之后,你却竟然举起叛旗,想割据会稽自立,想毁掉大兄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为臣不忠,为弟不义,你对得起他吗?”
“就是孤也曾给过你一次机会,但你没有好好珍惜。”
孙翊的冷言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孙暠最大的伤疤,孙暠顿时激动起来,他对孙翊说道,“伯符没有负过我,就连你对我自小也是尊敬有加,但我不服!”
“在我父那一辈时,二伯少年成名,而后击黄巾,平长沙叛乱,定凉州之乱,破董卓,年不过四十,就已经以军功封侯,名震天下。
而我父,只是在乡间有名望,为一地方豪族。”
“到了我们这一辈时,伯符又横空出世,创六郡基业虎视东南,震惊华夏,同辈兄弟只能在他的羽翼下,享受着他所带来的光环。”
“也许其他兄弟觉得理所当然,但我就是不服。
我们同宗同源,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孙子之后,凭什么你们这一支永远都要压着我们这一支一头,把我们压的死死的。”
“难道你们这一支真的是天命所归吗,我不服,也不信!”
孙暠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经逼近孙翊身前五步之内。
谷利见状连忙挥手让在场亲卫将孙暠包围起来,在被亲卫包围之后,孙暠也止住了继续前进的步伐。
他最后对孙翊说道,“这就是我举兵的原因。”
孙翊看着身前的这位有点痴狂的兄长,因为嫉妒,因为想证明自己,就可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仇者快亲者痛的事,他觉得孙暠已经疯了。
“多说无益,原因是什么孤并不在意,关键是你做了这事,就要受到相应的处罚。”
孙翊的语气很清冷,这清冷的语气让孙暠觉得自己所在意的事,在孙翊心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让孙暠突然有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原来他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至少孙翊也会受到触动的。
而从始至终,孙翊淡漠的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看待可笑的伶人在那里表演一般,给了足够的关注却也给了足够的不屑。
这种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孙暠跌坐在地,低沉地说道,“我当初既然敢这么做就已经想到后果,只是不知道君侯会给我这个至亲什么样的处罚呢?”
孙翊负手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孙暠,口中说出了对他的处罚,“孤不会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孤会将你改姓为张,驱逐出孙氏族谱之外。另外你既然如此想要会稽,孤会将你流放至会稽偏远一地。
那里荒无人烟,孤要你接下来的日子里与野草相伴,与野兽为伍,有生之年不得再入天下人眼中。
以后你就一个人在那会稽好好的安度余生吧。”
听了孙翊对自己的处罚之后,坐于地上的孙暠指着孙翊冷笑道,“孙叔弼呀孙叔弼呀,往日没想到你会这么狠,你不想背上杀害血亲的恶名,但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孙翊坦然对视着孙暠那因为气愤而通红的眼睛,说道“孤说了,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对孙翊来说杀害孙暠得不偿失。
杀是很有威慑力,但在这时代,人人都有血性,死亡有时候不是这时代的人最畏惧的东西。
杀孙暠,主要是为了震慑宗室,但这些宗室真的最畏惧死亡吗?
若真的是这样,他们当初不会跟着孙策起事,更不会在作战时每每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这时代的人,为了功名,为了事业,为了野心,是真的可以不怕死的。
死亡可以算是一种很有效的威胁,但有些东西,对这时代的人,是更加无法接受的。
孙翊将孙暠改姓,将其驱逐出了孙氏宗族,这意味着他以后将无亲无旧,死后无人奉祀,香火断绝,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在这宗法亲情深入人心的时代,这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
很多人不怕死,但怕传承断绝,特别是在孙氏家族这个大家族中,这种观念更强。
另外孙翊将孙暠流放到会稽,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从此只能和野兽为伍,那么这样的孙暠,还会算是一个人吗?
死亡是容易让人忘却的,但孙翊将孙暠流放到会稽后,就是将他立作一个活的典型。
在将来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内都会时刻提醒着诸位宗室,有反心,就是这个下场。
一个时刻存在着的活生生的例子,比那印象中的一颗人头落地,当然是前者更有威慑力。
至于宗亲之外的有野心者,孙暠身为宗室都如此了,何况他们。
孙翊的这两个做法当然比直接杀了孙暠更狠,但他毕竟没有杀了孙暠。
就如后世的某种罪行,无期徒刑和化学阉割当然是前者更为严重,但要是论威慑力,后者会更强。
孙暠气愤之下想扑过来,却被亲卫们紧紧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孙翊最后对他说了一句,“别想着自杀,别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儿子。”
在孙翊说出这句话后,正在挣扎的孙暠的动作更加剧烈起来,可是这一切孙翊视若不见。
孙翊说完后就转身往房外走去,孙暠见也见了,是时候出去宣布他对孙暠的处置了。
就在孙翊即将到达房门处时,被亲卫按压在地上的孙暠突然高声对孙翊喊道,“你还记得四月初四那天吗?”
这一句话,让孙翊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