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镇魔
妖都,天雨飞花。
无边灵气汇聚,化为飞花飘落,霎时间仿佛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妖都都笼罩在雪幕之中,带着几分出尘之感。
妖都皇宫,御用炼丹房中,子黍缓缓收回了掌心的太乙阳火,小薇亦是收手,而她手心上的幽蓝火焰,正是太乙阴火。
九龙金鼎之中,隐隐有丹香传来,杨香儿也在一旁看着,闻着淡淡的丹香,又看向仙鹤妖王,“可以了。”
仙鹤妖王见此,手中多出一个白玉瓶,挥手之间,点点露水落入金鼎之中,那丹香也渐渐消失。
这三三反生丹,以九死还魂草为主药,辅以千年紫灵芝、七叶血丹参和瑶台玉茯苓,炼制时又需以极阴和极阳之火交替调节,三昼夜后初成丹形,再以海量天地灵气蕴育足足八十一日方可成丹,丹成之后,天降飞花,地现金莲,方圆百里之内皆是丹香弥漫,凡人闻之沉疴尽去,若是服用,更可平添千年之寿。
在所有仙丹之中,三三反生丹也可谓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无论多么顽固难缠的暗疾,三三反生丹都能将之祛除,服用之后如获新生,即便是星君也可延寿数百载,何况炼制难度在仙丹之中不算太高,上古时期可谓是最受欢迎的仙丹。只可惜,炼丹的原材料太过难得,近世以来,几乎无人能够再炼出此丹,以至于连丹方也逐渐失传,若非仙鹤妖王还藏有丹方,小薇当初也不会花如此大的力气去收集神药。
“师姐,我们这算是炼成了吗?”子黍看着那九龙金鼎,想要取出丹药来看看,又害怕功亏一篑。
杨香儿道:“根据丹方的记载,应该是没问题了。”
上古仙丹,杨香儿也从未接触过,又哪里敢说便能炼成?不过按着丹方按部就班地炼制,所有条件都尽量做到最好,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差错。只不过最后一步整整八十一日的蕴育,在这种敏感时期,实在是太长了。好在仙鹤妖王有仙灵玉露,能够极大地加快这一进程。
仙鹤妖王道:“虽然有仙灵玉露,等到彻底成丹还要两三日的时间,这段时间少主也辛苦了,接下来由我们看着便是,少主还是先去歇息吧。”
为了炼制三三反生丹,小薇特地修炼了太乙阴火,又和子黍一同在杨香儿的指点下演练了好几次炼丹手法,直到没有差错之后方才敢着手炼丹,这些日子确实是耗费了不少精神,听仙鹤妖王这般说,也没有推辞,“那这儿便先劳烦妖王照看了。”
说罢,以眼神示意子黍,先一步走出了炼丹房。
子黍打了个哈欠,跟着小薇走了出来,漫步在长桥水榭之间,倒是难得的悠闲。
“想不到,这次炼丹还算顺利。”走了几步,小薇回眸看他,眼里含着几分笑意。
子黍道:“是啊,魔渊中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万一丹药炼成后却被人抢了去那可就亏大了。”
小薇哼了一声,道:“除了那老鬼谁还有这种手段?不过那老鬼也被你弄疯了,魔界的人,看样子也没打算动手。”
子黍回想魔渊中所见的一切,不禁摇头叹息道:“或许他们根本不在意吧,不过这样也好。管他闹得天翻地覆呢,别来打扰我们便好。”
小薇嗯了一声,同子黍靠近了一些,轻声说道:“前边有个亭子,去坐一会吧。”
“好。”
连日炼丹,精神消耗不小,子黍同小薇走入凉亭坐下,小薇眯着眼靠在他肩头,不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子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看着眼前的湖光,心中一片平静。
青光闪动,不知何时,青翎已是来到了亭外,默默看着亭中的两人。
子黍看向她,她有几分犹豫,最终轻叹一声,却是转身欲走。
“青姨……”小薇睁开双眸,轻轻唤了一声。
青翎止住了脚步,默默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小薇,“少主……”
“你会原谅我吗?”小薇问道。
青翎单膝跪地,道:“少主,当初……当初……”
这一次来见小薇,青翎原有千言万语,可是事到临头,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眼里含着莹莹泪光,怔怔地望着小薇。
小薇来到她身前,放下龙鳞剑,伸出了手。
青翎看看那地上的剑,又看看小薇,最终也伸出了手,被小薇拉着,站起了身。
“青姨。”
小薇扑到了青翎怀中,便像是一个脆弱的孩子找到了亲人,青翎呆了片刻,也颤抖着伸手轻抚小薇的背,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
当初的剑伤早已愈合,可小薇和青翎之间的心伤,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不再疼痛!
亭中,子黍看着这一幕,默默起身,离去。
出了皇宫,走出妖都,一个人坐在小舟上,看了半日的风景,忽然间觉得舟身微微一沉,子黍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问道:“哭过了?”
“这你也看得出来?”微波倒影里的女子问道。
子黍笑道:“眼睛都肿了。”
倒影里的女子轻轻推了他一下,嗔怒道:“就知道看我笑话!”
子黍哈哈一笑,转过身来看着小薇,“这不是很好么?总算还有挽回的余地。”
小薇没有笑,只是默默地与子黍对视,看得子黍有些不安。
“刚刚青姨和我说,魔族已经动手了。”小薇忽然说道。
“是吗?”不知为何,子黍倒是松了一口气。
小薇点头道:“冰海之中,出现了一座上古镇魔塔,却是可望不可即,北国九斿星君前去探查,绕着冰海飞了数日,就是无法真正靠近那镇魔塔。镇魔塔出现之日,附近的牧民据说还曾经看到过海啸,滔天巨浪冲走了沿海数里之外的一群牦牛,退潮时便只剩白骨了。”
子黍听着,点了点头。
小薇又道:“还有陇山。陇山深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魔气弥漫,乌云密布,血光冲天,那些藏匿在陇山中的邪修纷纷逃窜而出,逃得慢的,据说都已经死在了山中。”
子黍神色一动,回想自己在陇山中的所见所闻,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小薇轻叹道:“魔渊和黑域暂时还没有动静。不过看样子魔族已经彻底打开了通往人间的通道。”
“我们该做什么?”子黍看着小薇,认真问道。
小薇道:“我现在只想我娘尽快恢复实力,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子黍默然,冰海、陇山,还有黑域……不知道龙勿离怎么样了?若是魔族真的冲破黑域的封印,祁皇和祁英只怕也……还有离裳,她如今已是当上了圣国的大宰,若是黑域动乱,她绝无退路。
小薇眼见子黍怔怔出神,显然是在牵挂着什么,忽然抿嘴说道:“现在南国还算太平,你,你要是真的着急,便先走吧。”
“走什么?”子黍愕然地看着小薇。
小薇道:“魔族现世,天下动乱,你的心思只怕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子黍笑了笑,望着那水上妖都,目光坚定,“我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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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扎罗雪山之巅。
月曦立在神殿的尽头,背对着殿门,望着那一幅幅白玉浮雕。
“回禀教主,那镇魔塔的底细,属下已经探查清楚了。”
北落星君站在神殿中央,单膝跪地,看着上方那个已然超脱凡尘的女子。
“说吧。”月曦转过身来,目光低垂,望着殿下的人。
北落星君道:“上古时期,冰海本不是海,而是古之建木通天之处。”
“哦?”月曦挑了挑眉,“继续说。”
北落星君道:“上古仙界崩溃后,古建木消失,冰海那时乃是一个万丈深坑。仙界崩溃,是在仙魔之战以后,因为建木有贯通三界之能,帝君担心魔族借此重归人间,便在如今冰海的最中央建了一座九层镇魔塔。后来因为那里地势低洼,沧海桑田,千百年后逐渐积聚雪山之水,形成了如今的冰海,那一座镇魔塔也因此深埋地下,被人们所淡忘。”
月曦道:“如今这镇魔塔现世,又是何意?”
北落星君迟疑片刻,说道:“镇魔塔压在人间和魔界的空间节点上,如今镇魔塔现世,恐怕,魔界的封印也松动了。”
月曦淡淡说道:“八千年了,这封印比起当初来,只怕也弱了许多。”
北落星君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知会对我们北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月曦道:“我去看看便是。”
北落星君一怔,“教主,那镇魔塔附近空间玄妙,您如今身为长生天的代表,万一有什么闪失,只怕……”
月曦默然,神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僵硬。
北落星君心中忐忑,又说道:“先前九斿也去探查过,却是一无所获,冰海附近荒无人烟,属下的意思是,若没有什么……”
“知道了。”月曦说了一句,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北落星君松了口气,“属下告退。”
眼见着北落星君离去,月曦又抬头望了望,转身,看着四周的大殿,忽然间感到一阵难言的冰冷。
身为北国帝主,有时候,或许还真的不如一个寻常女子那般自由,快乐。
但这就是她的选择,她的宿命,与这冰宫共生,与这冰宫共死。
第四百二十二章 祸根
北国,龙城,王宫人殿。
阿雅坐在王位之上,听着萧凉在一旁喋喋不休,却是面无表情。
“大汗,这些贼子犯上作乱,不得不诛啊。”
萧凉向前走出两步,目光盯着阿雅。
近日来,随着冰海镇魔塔的出现,以及先前天空仿佛开裂的异象,一种灭世的邪说开始在各地流传,中天边境之地的百姓甚至纷纷造反,信奉起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灭世教,北国边境牧民也多有受到灭世教影响者,据萧凉所说信仰灭世教的已有数万人。
这灭世教的事,阿雅自然也派人了解过,不过是有人想借异象牟利。灭世教让百姓纷纷献出财物供奉灭世神,奉献足够的财物,或者拉拢到一定数量的教众,便能升任神使,在未来灭世大劫来临时免得一死,若是当上主教,甚至能成为未来新世界的主宰,妖言惑众,所说的话却是让人极为动心,信者不在少数。
单纯聚敛财物也就罢了,有些百姓甚至大肆抢劫,掳掠妇女,将大量金银珠宝和美女供奉给教徒,换取加入灭世教的机会,而灭世教也默许了这种行为,这才导致边境越来越乱。
乱世当中,有人疯狂,有人崩溃,自然也会有人放纵,有人享乐。若是人们被告知只有一天寿命,有的人或许会选择去珍惜现在的一切,还有的人则会想着毁掉一切,让所有东西与他陪葬,或者把内心的欲望都发泄出来,无论道德与否。
听完萧凉的汇报,阿雅淡淡道:“只是闹些事罢了,何必要杀?”
萧凉张了张嘴,“大汗,这苗头若是不压下去……”
阿雅起身道:“黄金、美酒、女人。世上不贪图这些的人,少之又少。但是,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何起义吗?有暴政,有不公,才会有怨言,有反抗。边境的百姓为何要作乱?因为他们活得很苦,很不自在,死了就是一条烂命,活着却有可能得到一切,就和当初的你我一样。”
萧凉大急,“大汗,这和当初可不能同日而语啊。那些异端,早已背弃长生天,信奉起了灭世教,无恶不作,无所不为,简直是丧心病狂……”
阿雅打断了萧凉,“好了。要抓问题,就从源头抓。灭世教利用的是人心的贪欲和恐惧,你用杀戮对待他们,岂不是和灭世教无异?对付这些人,备厚礼,揭恶行,拿一面镜子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有多丑,那就够了。”
萧凉听着有些懵,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摸不准阿雅的心思,如今连阿雅的话都有些听不懂了,“大汗的意思是?”
阿雅道:“如果有锦衣玉食,谁愿意去穿麻衣,吃糟糠?有得体的礼节,谁会喜欢举止粗野,丑态毕露?人穿上衣服,站直身子,自诩为万物灵长,若是还和狗彘一般活着,那才是真正的可悲。这些人作乱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给他们悔过的机会。想要平息动乱,很简单。率十万之众,围而不攻,愿意悔过的每人赏牛羊十头,日常生活所需一应供给到位,不限制他们往来,但不许这些人把物资带回去,不出数月,动乱自然平息。”
萧凉听后,心里还有些嘀咕,不知道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这么多牛羊,白白给了那群乱民……”
阿雅道:“他们是难民,受到灭世教蛊惑的难民。等到他们把能够献出的都献给灭世教之后,灭世教真的会去接济吃不起饭的他们吗?不,按照我这些日子的了解,灭世教只会让他们去抢,可只要有重兵把守,这些难民又抢得过谁?等到真的快要饿死了,他们自然就会明白谁才是恶魔。萧凉,你要多给他们一些悔过的机会,不要吝惜牛羊,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不傻,只要看清现实,是能够改邪归正的。”
萧凉只得拱手道:“大汗圣明,臣这就去办。”
阿雅点点头,看着萧凉退出大殿,却是以手扶额,皱眉不语。
“你刚刚说得很好。”人殿后方,生命之神的雕像下,缓缓走出一名锦绣华服的女子。
阿雅见到她,难得流露出几分笑容,“都是你教得好。”
“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那女子从生命之神的雕像下走出,殿顶天光洒落,照在她的脸上,圣洁中带着几分憔悴。
阿雅从王座上起身,站在她的面前,低声道:“亓音,要是没有你,这个大汗,我真的当不下去。”
元亓音淡淡一笑,“你的理想呢?你的誓言呢?”
阿雅却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元亓音的手,“当初,我们是一起发誓的,所以……我希望,你能一直陪我走下去。”
元亓音默然,没有推开阿雅的手,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时光好似静默了,短短的片刻间,不知心绪又有几番起伏?
“这些天,你到底在愁什么?”她忽然问道。
阿雅哈哈一笑,“这倒没什么,一些小事。这不是最近邪教横行,想着该怎么对付嘛。”
元亓音却是紧盯着阿雅,“你不像是会为这些发愁的人。”
一个新兴的邪教,说实话,绝对无法撼动天府。阿雅是从兵戈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在萨满神教的认可下加冕大汗之位,若说一个小小邪教就能让他愁眉不展,元亓音绝对不信。
阿雅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犹豫片刻,还是长叹道:“还不是因为我这个弟弟,唉,他……”
说到这些,阿雅又坐回王座上,却是双手抱头,烦闷不堪。
他可以狠辣,可以冷酷,可以无情,但是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却常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可以说,如今实现理想最大的阻碍,竟然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元亓音默默看着,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倘若她的哥哥还在……她很清楚这份抉择的痛苦。
“大汗……”
殿外,有宿卫刚欲踏入,见到元亓音又默默退出,站在外边。
“何事?”
阿雅神色恢复了平静,问道。
宿卫踏入殿内,单膝跪地禀报道:“刚刚达歌大将军派使者来报,说是身体抱恙,打算回姑臧城休养一番。”
阿雅皱眉,忽然间一惊,起身道:“人已经走了?!”
宿卫一惊,低头道:“属下不知。”
阿雅哼了一声,“走,去找他。”
片刻之后,便有数千宿卫军从龙城冲出,一路南下,而率队的,正是阿雅本人。
如此赶了小半日,翻过两座雪山,前路上终于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旁跟着十几个护卫,正在大雪中艰难跋涉。
“站住!”
宿卫长大喝一声,先率数百骑冲到了马车前方,守护马车的十几名护卫大惊失色,纷纷拉起长弓,而马车也就此停了下来。
“达歌!你给我出来!”
阿雅随后赶到,手持金鞭,指着马车大喝道。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名病弱的青年步履蹒跚地走下,正是当初曾驰骋战场的达歌。
“大汗。”达歌看着阿雅,双膝缓缓屈下,双手举起,然后伏跪于地,扣头不起。
阿雅御马赶到达歌身前,看着他,冷冷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达歌伏在地上,道:“臣早年征战,留下不少暗伤,龙城气候寒冷,旧伤复发之时常常疼痛难耐,白萨满说是可到南方休养一段时日。臣心想征战数载不曾归家,便想回姑臧暂且休养一番,还望大汗恩准。”
阿雅道:“旧伤复发?你身上有什么伤是治不好的?二十几岁的青年,装什么老头子!”
达歌默然,还是伏在地上,重复道:“还望大汗恩准。”
阿雅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落在达歌脖颈上,“擅离职守,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达歌抬起头来,看着阿雅,目光里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阿雅问道:“为什么?”
达歌低下头去,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想看看姐姐。”
阿雅收剑入鞘,看着达歌,忽然又抽出剑,一剑落下,一缕发梢落地。
“滚!”
这一次,阿雅收剑,转身,上马,再没看达歌一眼。
马声嘶鸣,风流云散,转眼间雪地上只剩下他和十几个护卫。
达歌拍了拍身上的雪,站起身来,远远望着龙城的方向,最终默默钻进了马车中。
车夫先前已是吓得魂飞天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拉起缰绳,一路朝南疾驰而去,生怕再被那些白甲宿卫追上。
回到龙城之后,阿雅对身旁宿卫吩咐道:“将乌玛叫来。”
身旁宿卫领命而去,等阿雅回到宫中时,乌玛早已在一旁等候。
“大汗。”乌玛朝着阿雅拱手行礼。
阿雅挥手屏退左右,拉着乌玛进殿,问道:“达歌的事,你知道么?”
如今的乌玛乃是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听阿雅这么问,神色有变,低声道:“知道。”
阿雅看着他,眼神不言而喻。
乌玛有些惶恐,伏地奏道:“回禀大汗,前些日子哈澜亲王东游,回城时两个小民避让不及,冲撞了亲王仪仗。亲王大怒,本要处死二人,此二人乃是一对姐弟,姐姐颇有姿色,求为奴婢以释其弟性命,亲王应允之后,其弟逃出,恰逢上柱国归府,便于柱国府前悲泣不止,上柱国听后往亲王府求情,不料亲王听闻此事,又派人杀了其弟,姐姐听闻弟弟已死,亦是自缢而死,上柱国含恨离去,恐怕就是因此种下的祸根。”
在一统天府的战事中,达歌所立战功极多,是唯一一个赐勋上柱国的,官至开府将军,统领万户军马护卫龙城,身份显贵,乌玛等人都直接称其为上柱国。
阿雅怒道:“如此要事,为何不见禀报?!你这御史大夫是怎么当的!”
乌玛低头再三叩首,“臣失职,罪该万死!不过……”
“说!”
“不过,当初确实有弹劾亲王的奏折,”乌玛抬头看看阿雅,又低下了头,“只是到了丞相那里,就没了音信。”
“丞相?”阿雅握紧双拳,过了片刻,冷笑道:“我这弟弟,本事不小啊。”
乌玛低头不语,实际上,这些年来,哈澜亲王所做之事,他知道的远比阿雅了解的还要多。但是,哈澜和阿雅毕竟是亲兄弟,连萧凉都不敢得罪,他又如何敢去冲撞?唯有逼急了,方才透露一二,也算是对阿雅有个交代,至于如何抉择,却要看阿雅自己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动手
玄元二十六年,天府牛儿年,辛丑月,甲子日。
龙城之外,旌旗飘扬,万千甲士列队而行,萧凉骑在黄金马上笑呵呵地同随行官员告别,而龙城城楼之上,阿雅正看着这一幕。
出城之后,萧凉调转马头,望着城楼上的阿雅,大声道:“大汗!臣这就去了!”
阿雅点头,取过身旁侍从奉上的葡萄酒,朝着萧凉举杯,一饮而尽,“一路平安。”
“待臣镇抚叛乱,再来与大汗痛饮!”
萧凉大笑数声,策马进入中军,数万大军呼啸而去,马蹄声震天撼地,经久不息。
“你为何,要让他去?”阿雅后方,元亓音皱眉问道。
按理来说,边境些许牧民叛乱,派几名千户,数千精骑就足以镇压了。即便是有意安抚招降,也不必丞相亲自上阵。
阿雅道:“他走了,有些事做起来,会方便很多。”
当初,萧凉随他起义,追随者不少都是萧凉的人。甚至有时候这些人可以不听阿雅的话,却必须要听萧凉的。新朝建立之后,萧凉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相国,如今朝野上下,龙城内外,萧凉的势力极大,根本无人能与之抗衡。
至于当初助他起家的另一股势力?塔塔人人丁稀少,而且毕竟不为天府贵族所容,在新朝建立之后,阿雅便封奎木为平城王,喀合省以东之地尽归其管辖,奎木对此也相当满意,率族人奔赴平城,自此再不过问朝政。
乌玛、达歌都是地地道道的平民出身,本身没什么势力,所以阿雅对他们很放心,但是萧凉却不一样,萧凉是落魄贵族,这些年来,萧家一直在渗透朝政,想要将新朝重新纳入掌控,就和曾经长生汗的王庭一样,萧凉当初再是落魄,可毕竟是萧家的人,很难不受其影响。
“你真的决定了?”元亓音神色复杂,仿佛又即将看到许多生离死别。
阿雅手抚城墙,仰头望天,喘着气,竟是有些哽咽,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当夜,龙城西北,亲王府。
“喝,哈哈哈,再喝!”
“好,跳得好!”
“再来一个!”
“哈哈哈哈……”
透过婆娑树影,能够看到,亲王府内已是一片灯红酒绿。
域西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舞姿动人,眼神更为妩媚,一勾一挑之间,足以摄人心魂,而那淡薄的纱衣,妖娆的玉体,更是看得男人们目光发直,魂不守舍。
乐师在奏乐,琵琶、羌笛与胡琴的声音交织成章,又淹没在笑闹声中,即便是临座的人,往往也听不清身旁人的声音,反倒是酒杯碰撞之声,玉佩叮咚之声,女子娇笑之声不绝于耳。
哈澜坐在主席,敞开衣衫露出胸膛,搂着两名扶高国进贡的美女,看着场中舞女哈哈大笑,身旁的侍女则不断给他倒酒,切肉,另有女子在旁揉肩捏腿,当真是好不快活。
“大王,臣妾敬您一杯。”扶高国的女子端起美酒,奉到哈澜面前。
“你先喝,哈哈,你先喝。”哈澜却不喝酒,让这宠妾自己喝。宠妾面色微红,只得抬起夜光杯,却忽然惊呼一声,原来已是被哈澜抱住,将酒倒入了她的口中,还不待她咽下,哈澜又吻上了她的双唇,竟是以这种方式“喝酒”。
宴席内的诸多文臣武将对此见怪不怪,反倒是大声喝采,不少人有样学样,也搂着身旁女子喝起了酒来,更有甚者,已是急不可耐地扯开了怀中女子的衣襟,竟然就要在这宴席上交欢,而哈澜也不制止,反倒哈哈大笑,一时间淫靡之风横生。
“轰!”
忽然间传来一阵金铁轰鸣声,王府的大门被人撞开,紧接着数百带刀宿卫便闯入府中。
“大胆!敢在亲王府……”
王府侍卫见状大怒,可是看到这些白甲宿卫之后,忽然间脸色剧变,一个个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哈澜回头望去,忽然间脸色剧变,哪里还顾得上怀中美女,桌上佳肴,一脚踏过桌案便要逃,而参与宴会的群臣一个个呆若木鸡,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站住!”
宿卫长闯入宴席,一眼就盯上了拉着裤腰带正往后门跑的哈澜。
哈澜哪里会停下来,可还不待他跑远,几只飞箭已是射到了他的身前。
哈澜脸色霎时间同猪肝一般,转过身来指着宿卫长破口大骂,“混账玩意!本王在家举行家宴,关你们什么事!要是伤了本王,你九族都不够诛!”
“给我拿下!”
白甲宿卫当中,一声大喝响起,只见阿雅持剑上前,剑尖直指哈澜。
众宿卫听令,当即冲上前去,将哈澜擒拿住,押着来到阿雅面前。
“哥!哥!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抓我!”哈澜被押着按在地上,瞪着眼睛看向阿雅。
阿雅二话不说,挥手一个巴掌,打得哈澜晕头转向,嘴角溢血,吐出了两颗碎牙。
参与宴会的群臣见此,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进去,奈何一众白甲宿卫早已把王府团团围住,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阿雅冷冷地看着与会群臣,“全部押走。”
群臣听后,顿时响起一片哀嚎之声。
“大汗!臣冤枉啊!”
“臣冤啊!”
“大汗!”
阿雅挥剑,剑入喉,一名与会的千户瞪大了眼睛,嗬嗬两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渐渐染红了雪地青砖。
群臣见此,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窟窿当中,不,简直是一下子跌进了寒冰地狱!
阿雅抽剑,血滴从剑尖滑落,他面无表情的还剑入鞘,便要走出亲王府。
“小心!”
“有刺客!”
忽然间,亲王府内冲出两名女子,虽是侍女打扮,却是手持长剑,出手极为凌厉,护卫在阿雅身旁的几名宿卫顿时倒下。
眼见二女杀来,阿雅却是神色无动于衷,等到二女近身之时,只听得一声呵斥,继而星辉漫天。
“当!当!”
一道曼妙身影来到阿雅身前,与此同时,刺向阿雅的两把长剑纷纷断为两截。
赶来的正是手持匕首的元亓音,而刺杀阿雅的,却是曾经侍奉萧如雪左右的小桃和小杏。
小桃和小杏见刺杀阿雅不成,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间身影一动,却是杀了看押哈澜的两名宿卫,一把抓起哈澜便往外逃。
元亓音冷笑一声,身影一动,翩若惊鸿,追上小桃和小杏,小桃小杏见她追来,忽然又从腰间抽出短剑,一同刺向她。
然而,只见身影一晃,元亓音已是从她们眼前消失,紧接着,海天青那冰冷如幽冥的刀光已是从小桃身上穿过。
阴气弥漫,星域笼罩,小桃和小杏虽然精通合击之术,刺杀之法,然而论起修为,不过三等星官,又如何挡得住元亓音这位南河星官?
“啊!”
刹那间的刀光剑影,只听得小杏紧跟着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而哈澜早已吓晕了过去。
“没受伤吧?”阿雅来到元亓音身旁,关切地问道。
元亓音摇了摇头,收回匕首,看着倒地不起的二女,没有多说什么,将决定权交给了阿雅。
两名宿卫上前试探,只见小桃伤得颇重,刀刃穿过左肩切入肺部,阴气入体,浑身冰凉,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毙命,而小杏虽然好一些,双手手腕经脉已是俱被割断,看样子还被元亓音打了一掌,受了很重的内伤,呕血不止,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阿雅道:“留活的,全带回去。”
一众宿卫领命,请来几位白萨满查看了一下小桃和小杏的伤势,而后便将二女连同哈澜、与会群臣等一并押走,整个亲王府也就此封禁,府内之人不得外出,外人也不得踏入府中半步。
而此时,萧凉还率领着大军在前往喀合省的路上。
北国和苍州的边境之地,此时已是叛军四起。
霜雪台上,临笑一身戎装,眺望远方山峦,面带忧色。
“将军,圣皇那边刚刚传来了旨意,说是要尽早平定叛乱。”周毅上前,对临笑说道。
因为平狄有功,追随在临笑身边的将士纷纷升迁封赏,周毅当初随着临笑杀敌,如今也成了副都统,封为寒山侯。至于临笑本人,受李靖元提拔,如今接掌苍龙军,成为了苍龙军的都指挥使,也就是周毅的顶头上司。
“这次叛乱,到底牵扯了多少人?”临笑问道。
周毅面有难色,低声道:“不下三十万。”
一旁,另有一名将领开口说道:“据属下估计,大致在三十五万人。”
开口的是柳侠,和周毅同为副将,追随在临笑左右。
平定北国大军后,其余诸路人马纷纷撤离,平狄军中一部分人解甲归田,回到了皇州,还有一些则留在苍州,编入苍龙军,如今苍龙军的人马在五万左右,这也是中天地方将帅的统兵极限了。
五万苍州精锐,对付三十五万叛军,看上去差距悬殊,实际上这些叛军不过是受到蛊惑的百姓,五万身经百战的精锐足以轻易扫平,何况统军的还是临笑这般少年天才。
临笑自己本就出身寒苦,知道这些叛民的心思。中天百姓淳朴,若是无人蛊惑,断然不至于掀起如此大规模的造反。如今苍州各郡皆有叛军,大者十余万,小者数万,烧杀抢掠,盗匪横行,闹得苍州一片乌烟瘴气,圣皇对此也是十分恼怒,已是给临笑下了死命令,三个月内,必须平定叛乱,不然就等着撤职查办了。
在这些叛乱中,临笑也打听到了一些所谓灭世教的消息。这灭世教在北国和中天之间流传,谁也不知道到底发源于何处,对临笑来说,三个月内剿灭叛军是不难,难得却是揪出灭世教的根底,将之彻底一网打尽。
思虑片刻,临笑对身旁两位将领说道:“你们守好藏龙谷,不要让北国有机可乘,也不要让叛军冲出关外,我去查查这叛乱的源头,等摸清底细了再动手。”
周毅和柳侠听后,却是同声道:“将军,叛军残暴,您还是留在这里指挥作战吧。”
临笑却是神秘一笑,“放心,你们就等我的消息吧。”
说罢,转身下了霜雪台,留下周毅和柳侠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临笑的自信从何而来。
下了霜雪台,临笑竟是早已准备好行囊,往身上一背,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道“走吧,姐姐。”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神州大战时,荡魂谷中被天璇救出的勾陈星官临欢。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神术
苍州,北苍郡,玉门县。
一男一女正走在荒凉的古道上,男子背着包袱,像是个寻常旅人,而女子则是轻装便衣,跟在男子的身后。
看着男子背着包袱神色如常的模样,女子轻叹道:“这些年参军打仗,身体倒是好了许多。以前让你背点东西走两里路就气喘个不停的。”
临笑哈哈笑道:“姐姐,你知道我刚刚参军的时候是干什么的吗?就是当个伙夫,天天背着一口十几斤重的大铁锅,跟着他们一天跑好几十里,那个时候呦,真是累得倒地就睡,还好有老胡帮我,他见我背不动了,就替我把锅背上……”
“那老胡是谁?”临欢好奇问道。
临笑道:“一个伙夫……姐姐,这些年,你在妖族都经历了什么?”
谈到老胡,临笑神色有些伤感,没有多说,转而问起临欢的事来。
“倒也没什么。”临欢神色复杂,不太愿意提及那些过去,“杀人,取得妖王的信任,传递情报,再杀人,取得更多的信任……直到身份败露之前,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救的人多,还是杀的人多。”
临笑却是神色乐观,“姐姐,我相信你救的人一定要比杀的人多,多很多很多。这些年来,我也杀人,杀了不少人,可是我相信自己救了更多的人。参军打仗,本来就是去杀人的,可是这些人不杀,苍州就不会安定下来,苍州不安定,死的人只会更多。”
临欢轻叹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我杀的,很多却是好人。”
临笑哈哈笑道:“打起仗来,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啊。当初我们抓到过一队天府骑兵,他们投降后哭着喊着要回去,我问他们既然这么想回去,当初为什么要进犯中天。结果他们和我说,大汗下了军书,他们都是军户出身,若是不去,家族子女便要被拉去,没有男丁的,妻女没入奴籍,一样要被拉去……劳军。姐姐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临欢冷哼一声,神色冰冷了许多,“北国的那群畜生。”
临笑点头赞同道:“是挺畜生的,真正想天下大乱的,能有多少人?可最终被杀的,恰恰是这些最无辜的百姓。他们很弱小,很可怜,可以肆意欺凌,任意侮辱,但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足以掀翻整个王朝。”
临欢神色一动,“你是在说天府的剧变?”
临笑道:“如今的叛军,当中很多人不都是一样的穷苦百姓么?苍龙军五万精锐,若是要杀,可以轻松杀死这几十万毫无战争经验的叛军。但是,同为苍州父老乡亲,真下得去手么?杀戮,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后患无穷。要是有可能,我自然要用最小的代价和损失来平息这场叛乱。”
临欢眼里有几分欣慰,“要是我不在,你还会这样做吗?”
临笑转身看着临欢,眼里是温暖的笑意,“正是因为姐姐在,我才敢这样做啊。”
临欢笑道:“哪来的自信呀。我只是一个小小星官,真要是被数万叛军包围了,可带不出你来。”
“姐姐你能陪着我就很好了。”临笑道:“可能我们天生就是不安分的人吧,哪里危险就爱往哪里钻。这灭世教闹出这么大的波澜,我倒是真想看看,那个幕后的教主是什么人物。”
临欢侧目沿途山川看去,忽然低声道:“有人盯上我们了。”
临笑抖了抖身上的包袱,笑道:“看来能少走一些路了。”
往前走出不过百十步,便听到附近山头上有人大喊一声,“站住!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临笑抬头望去,见是一名手持钢叉头裹白巾的汉子,一副劫匪打扮,不由得面露惊惶之色,捂紧了身后的包裹。
那汉子见了,眼里当即放出几缕精光,一声招呼,附近山头上便陆续冒出了十几人来。
临笑见此大惊,喊道:“我,我有钱!别杀我们!”
十几名劫匪听了哈哈大笑,手持钢叉的汉子第一个跑到临笑面前,一把夺过包裹,打开翻看,果真是一大包白银,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碰到个肥羊。”
临笑识趣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大爷行行好,钱已经给你们了,能不能放我们过去?”
“放你们过去?”这人盯着临笑,忽然一把抓着他的衣领,“钱呢?只有这么点吗?”
临笑欲哭无泪,“大哥,这,这真的都给你了呀。”
“哼!这些钱,你哪来的?”汉子逼问道。
临笑哆哆嗦嗦地,却是不敢答话。
汉子啐了一口,转头看见临欢,上下打量一番,顿时目露邪光,“小娘子姿色不错嘛。”
临笑大惊失色,抓着汉子的手臂哀求道:“大哥行行好,我姐姐她还未出嫁,这些钱本来是准备给她当嫁妆的。”
“嫁妆?”汉子哈哈大笑起来,“这好办。既然这钱归了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把你姐姐娶了吧,哈哈哈哈……”
临笑见此一咬牙,说道:“大哥,只要你放了我们姐弟一条性命,小弟这里有个赚钱的门道,可以告诉大哥。”
汉子听后眼睛一亮,“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临笑当即道:“小的认识些北国货商,常常卖些珠宝器物,胭脂水粉,换来羊皮、貂皮和人参,再转卖回来,一趟能赚几十两银子。实话实说,这包袱里的钱,小的只走一趟货就能赚回来了。”
汉子听后大喜过望,“有这门路,你不早说!来来来,我们到山上一叙。”
说罢热络地拉着临笑便往寨子的方向赶去,也不再提要娶临欢的事了,毕竟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什么女人弄不到手?
就这样,临笑和临欢跟着汉子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山村中。
看着山村内的屋舍,临笑愣了下,问道:“大哥,这,这不像是个寨子啊。”
汉子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我是看你有本事才带你到这里,待会见了神使可要好好说话,要是弄不到钱,你小子就死定了!”
“神、神使?什么神使?”临笑茫然无措地问道。
“别废话,进去!”汉子押着临笑来到一座祠堂前,一把将临笑推了进去,临欢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临笑,抬头时却见祠堂里坐着一名老太婆,这老太婆浑身干瘪如同僵尸,眼里却冒着红光,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阿虎,又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玩意了?”老太婆看着临笑和临欢,发出一阵刺耳笑声,随即向门外的汉子问道。
阿虎道:“这小子说他认识北国货商,能赚不少银子,我们村子不是正缺钱吗,就想着带他来见见婆婆,要是真能赚钱,还望婆婆多给我们几个名额。”
老太婆嘿嘿笑了起来,“好说,好说。小子,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临笑抬头看看这鬼气森森的老太婆,哆哆嗦嗦地说道:“回禀婆婆,小的,小的走货,一个月能赚五十两。”
不料老太婆却是皱眉道:“五十两太少了,我要你一个月给我一百两!”
临笑大惊失色,“婆婆,这,这,小的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老太婆阴笑起来,“好说,好说。婆婆我算的是两人分,要是你一个月能赚来一百两银子,我就推荐上头,让你们姐弟两个都当上神使。要是只能赚五十两嘛,你的姐姐,嘿嘿,婆婆我就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了。”
临笑听后,神色紧张而痛苦,好似经历了一番激烈挣扎,这才向老太婆叩头道:“好,婆婆,我去赚那一百两,但是你一定要保证姊姊不能出事。”
老太婆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去吧,你这姐姐,就先留在我这里。”
临笑看了临欢一眼,“好,小的这就去弄银子。”
说罢,转身出了祠堂,却见阿虎笑着凑上来,“怎么样,要不要帮忙?”
临笑摇头道:“多谢大哥好意,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阿虎一怔,看着临笑走远,不禁呸了一口,“不识好歹。”
临笑这就走了,临欢却还留在屋内,看着那鬼气森森的老太婆。
“愣着做什么?婆婆我有些渴了。”老太婆坐在蒲团上,咳嗽了两声。
临欢会意,低眉道:“是,婆婆。”
说罢,这就去拿茶壶倒水,而后娴熟地生火,煮茶,最终将一杯泡好的热茶捧到了老太婆的身前。
老太婆多看了临欢两眼,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水温正好合适,茶也泡得不错,不由得点了点头,“做事还挺伶俐的,你要是听话,婆婆我也放心让你加入神教。”
“多谢婆婆夸奖,”临欢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问道:“不过,婆婆,奴婢在边境生活十余年,孤陋寡闻,之前还从未听过神教的威名。看婆婆的样子,这神教应该很厉害吧?”
老太婆干笑两声,“厉害?何止是厉害,你要入了这灭世神教啊,比道门的神仙还神呢!”
临欢惊讶道:“比神仙还神?那该有多神?”
老太婆诡异地笑了两声,“起死回生,你见过吗?”
临欢心中一跳,脸色也变了,“真,真有这种法术?”
老太婆道:“那是神术!阿虎,阿虎呢?”
“哎!哎!婆婆有什么吩咐?”祠堂外传来了阿虎的声音。
“捉只鸡过来。”
“好嘞,婆婆稍等。”
临欢不知这是何意,片刻之后只见阿虎已是提着一只大公鸡来到了祠堂门口,“婆婆,您要的鸡来了。”
老太婆以眼神示意临欢,临欢上前,将鸡接过,拎了进来。
“宰咯。”老太婆吩咐道。
临欢有些迟疑,这附近又没有刀具,她怎么动手?正在为难之际,只见叮当一声,老太婆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丢到了她身前。
临欢拾起刀,看着这只大公鸡,也没迟疑,按着脖子来了一刀。
大公鸡扑棱两下,被临欢死死压住,很快就断了气,鸡血淌了一地。
“看好了。”老太婆忽然直起身来,朝着那只死鸡一指。
一缕紫芒闪过,原本早已断气的大公鸡哆嗦了一下,忽然间扑棱扑棱地跳了起来,原先鸡脖上的伤口竟然也愈合不见。
临欢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即便以她星官之能,也没看清这老太婆是如何做到的,可那只活蹦乱跳的鸡却不得不令她相信,这老太婆真的掌握着某种诡异的起死回生之术。
看着临欢的神情,老太婆阴笑两声,又坐回了蒲团上,“只要你听话,将来也有机会学到这一手。那个时候,嘿嘿……”
临欢抿了抿嘴,低头道:“婆婆,我给您再揉揉肩。”
第四百二十五章 秘诏
北国,边境,荼浪川一带。
“停。”萧凉挥了挥手,身后十万大军相继停下。
环顾四周,萧凉不禁叹了口气,北国不像中天,大城市没有多少,很多牧民都是逐水草而居,想要在广袤的草原上围堵叛军,难度实在太大。
换而言之,即便有十万精兵,想要形成一条封锁线,也根本不现实。按他的意思,叛军作乱,信奉邪教,直接杀了就得了,什么围而不攻,想要围,是那么简单的吗?但这是阿雅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阿雅的决定从来没错过。
“宗弼,你从左路进军,去把叛军找出来,逼到苍狼山一带。”萧凉招来一名年轻将领,朝着远方高山指了指。
“是。”
这青年将领出身伊汗李氏,骁勇善战,颇得萧凉赏识,闻言当即率领数千精骑长驱而去。
“慕容羽,你从右路进军,将沿途叛军驱逐至白鹿山一带。”萧凉转身又对另一名将领吩咐道。
等到两将各自率领数千人离去,萧凉咳嗽两声,道:“摆开阵型,三尺一人,以雁形阵推进。”
他的命令很快由传令官传达下去,大军开始继续前进,萧凉位于中军,两翼军队陆续跟上,加上李宗弼和慕容羽的先行军,隐隐已是形成了对荼浪川的包围。
即便是这样,十万大军,相对于荼浪川来说,仍是沧海一粟。北国没有什么复杂的地形,叛军要跑的话,还是很容易的,萧凉赌的其实是这些叛军无人指挥,没有头目。即便逃了,也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战斗力,威胁不到天府的统治。
为什么肯定叛军没有头目?因为叛军的行动毫无计划。什么灭世邪说,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有多少人会真的抛弃财富和身家性命去全心全意造反?萧凉跟着阿雅混了这么多年,对造反这件事可是门清,光看那些叛军的行动,就知道纯粹只是抢劫闹事,抢完就跑的,根本没有领地意识。
不过,这些叛军既然践踏了天府的法律,挑衅了王庭的威严,那么萧凉自然不会容许这些人继续闹下去。毕竟造反这种事情,拖得越久越糟糕。一开始可能只是一地的百姓因为吃不饱饭或者与人结怨闹事,然后组织起来打家劫舍,等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心态便会逐渐改变,杀的人越多,也越不可能再当回良民,等到占领的地盘扩大,威望剧增,起事者自然而然便会产生称王称帝的想法,那个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军深入荼浪川,不久之后,便见到了一个小部落,部落当中的人见到上万铁骑逼近,一个个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数十名汉子骑马从营帐中冲出,部落首领壮起胆子来到军阵前,赶到萧凉面前,下马询问道:“大人们这是要出征中天吗?我们哈良部人丁稀少,但是也愿意杀一些牛羊为大军接风洗尘。”
萧凉哼了一声,淡淡道:“大汗有令,清缴灭世教徒。根据探子情报,你们哈良部内就有信奉灭世教的异端,要是识相的就趁早交出,不识相的话,哼哼……”
虽然阿雅的意思是以招降为主,但是萧凉既然带来了十万大军,都不需要怎么动手,稍加恐吓一番,也能把这些小部落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良部首领听后大惊失色,跪地哀求道:“大人们!冤枉啊!我们哈良部内都是长生天的虔诚信徒,哪里会有人信奉什么灭世教啊!”
萧凉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是不是,等我们搜一番就知道了。”
在这荼浪川上,哈良部不过是个不满百人的小部落,哪里有抵挡十万大军的勇气,萧凉也不可能将十万大军都带入这个小小的哈良部当中,只率领亲信数百人来到哈良部的营地内搜查。
翻查一阵,确实没有找到像是信奉灭世教的信徒,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牧民,哈良家的几个孩子倒是对他们这些外人很不满,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大人,没找到灭世教徒。”一名随军千户来到萧凉身旁禀报道。
萧凉哼了一声,“没找到?估计得到消息早跑了。”
“那还查吗?”千户问道。
萧凉摆了摆手,“走,下一处。”
跟在一旁的哈良部首领见此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到一阵哭喊之声,转头望去,只见两名将士竟是把他女儿给拉了出来!
“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哈良部首领见此大惊失色,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这时候被两个壮汉拉着,哭得梨花带雨,谁见了不急?
萧凉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萧相国,我们这次出来,亲王那边也要打点一番。”萧凉身后,忽然有一名带着毡帽的男人凑了上来。
萧凉转身看着这人,“完颜天庇,事情可不能做得太过分。”
完颜天庇点头称是,又道:“这事就让属下来摆平吧,至于萧相国,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萧凉冷笑道:“大汗追查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完颜天庇微笑道:“哈澜亲王可是大汗的亲弟弟,相国您尽忠职守,专心为大汗办事。属下呢,就负责打通亲王的关系,大家互不得罪,您这位置才坐得长久啊。”
萧凉脸色微变,最终哼了一声,负手离开。
“大人,大人!”哈良部的首领见此,脸色灰了一半。
完颜天庇则是对他笑了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朝着那少女努了努嘴,“这是你女儿吧?以后若是侍奉亲王,可是享不尽的富贵,你们哈良部也能一飞冲天,这么好的事情,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哈良部首领暗暗捏紧了拳头,可是看着完颜天庇,仍是不敢造次,只得赔笑道:“这位大人,我那女儿早已和临近古达部的孩子有了婚约,这么做只怕……”
“怕什么?”完颜天庇掏出一把珠宝,塞到哈良部首领的手中,“什么古达部,比得上亲王府吗?我相信你也是个识相人,不会连这点账都算不清。”
哈良部首领低头,看着手中的珍珠和宝石,也是怦然心动。哈良部太穷了,若是有这些财宝,起码能够让部落再扩大一小半,而且女儿若是能成为王妃……
“好,大人,我这就去劝劝我那女儿。”一番心理斗争后,哈良部首领终于低下了头,恭敬说道。
完颜天佑笑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萧凉回到中军,也不管完颜天佑这些人在做什么,挥了挥手,“继续前进。”
于是大军继续向荼浪川深处挺近,进军的速度并不算快,入夜前又碰到了两个小部落,但是都没有见过什么灭世教信徒,萧凉也没细查,若是可以,他不介意将这些所谓的灭世教徒全部赶到中天那边去。
与此同时,刚刚抵达盛乐城的达歌方才从马车上走下,还未踏入城门便见到不远处一队轻骑紧追而来,骑的都是上好的大宛马。
“大人,看样子是追我们的。”达歌身旁护卫脸色微变,紧紧围在达歌身边。
达歌倒是神色平静,理了理衣衫,看着那一队轻骑在他身前停下,率队的什长翻身下马,好似认得达歌,来到达歌身前,跪地抽出一捆密封的玉轴诏书,道:“大汗有秘诏传于将军。”
天府王庭的规矩,大汗但凡下达秘诏,唯有受诏者方可查看,而且看后要立即销毁,所涉之事,关系必然极为重大。
达歌接过诏书,什长转身便取来了火把,身后两名士卒还捧着两个盒子,不知当中装有何物。
挥了挥手,身旁的护卫纷纷散去,达歌拆开封条,摊开诏书,看了一眼,缓缓合上,将之伸到火把前点燃,直至两根玉轴落地,诏书已化为飞灰。
“这是大汗赐给将军的。”什长身后两名士卒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奉上,而后这些人朝着达歌拱手行礼,转身又骑上马回去复命。
“将军,我们还回去吗?”达歌身旁的护卫问道。
达歌摇头,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搬到了马车中,打开一看,小盒子里是一枚虎符,而大盒子里是一副精制白银甲。
第四百二十六章 波澜
北苍郡,玉门县,神秘山村。
“哐当!”
随着一阵清脆响声,临笑将一个包袱置于地上,翻身下马,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
阿虎从村中走出,半信半疑地看着临笑,“才半个月,你就回来了?”
临笑指了指那个包袱,“你看看。”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带回了什么……”阿虎抽出刀来,割开包袱,忽然间眼前一亮,大喊道:“金……金子!”
这一阵呼喊,村中的人纷纷涌了出来,挤在一起看着那包金子,个个都是眼睛发红,恨不得扑上去捞一把。
阿虎掏出金子,粗略看了下,这一堆金子,至少也值个数百两白银,那可是远远超出了预期啊。眼见临笑真的能捞来钱,而且还是这么多钱,众人看着他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你……”阿虎怔了片刻,忽然换上十分热络的笑容,“兄弟,来来来,这一路辛苦了吧?这么多金子是怎么弄来的?方不方便透露一二,也让老哥涨涨见识……”
临笑哼了一声,拎起包袱趾高气昂地往村中的祠堂走去,“这可不能说,说了,赚钱的法子就不灵了……我姐姐没事吧?”
阿虎陪笑道:“没事没事!你姐姐就是我姐姐啊,村里都当仙女供着呢,谁要敢欺负她,我阿虎第一个不答应!”
临笑来到祠堂前,见临欢正陪着那老太婆闲聊,看上去其乐融融的样子,倒是松了口气。
“小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太婆听得外面闹腾,瞥了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临笑。
“这不是心急挂念姐姐嘛。”临笑将包裹摊开,“婆婆您看,这些钱,可还够么?”
老太婆瞪大了眼,她虽然入了灭世教,在当地几个村子宣传灭世教的教义宗旨,也先后收到不少土财主的银两,可是这么一大把金子,那还真真是第一回见到。“你,你这些金子哪来的?”
临笑道:“小的家里世代经商,不幸前些年爹娘被北国游骑杀了,家道中落,北国和中天的商贸也是越来越难做,我和姐姐商量着便想去投奔皇州的舅父家。这不是正巧遇见了婆婆,听说给钱便能加入神教,于是赶紧回家搜罗了一番,全孝敬给婆婆您了。”
老太婆听后哦了一声,这才有所释然。不然一个青年出去一趟就能赚回数十两金子未免太不可思议了,阿虎天天在外边拦路抢劫,半个月下来也不过抢回十几两银子,在这山村中已是一等一的强人了。
咳嗽了两声,老太婆淡淡道:“老身原先是让你一个月赚一百两,却没想到你把家底都带来了。罢了罢了,看在你们如此诚心要加入神教的份上,老身便向上头推荐一番,若是资质过关,倒也有几分成为神使的可能。”
“还要资质?”临笑惊讶了,他原以为这灭世教不过是一个趁着乱世兴起,只知敛财的邪教。
“哼!”老太婆瞪了临笑一眼,“你以为神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吗?!这些金子只是敲门砖,没有资质,你就是拿出千两黄金也当不了神使!”
临笑回过神来,连忙赔笑道:“是小的失言了,还望婆婆勿怪。这个,婆婆您看,我们有当神使的资质么?”
老太婆淡淡道:“再过半个月,会有一次选拔神使的大会,这个村子里还有几个名额,到时候老身再带你们一起过去。”
临笑了然,拱手道:“好,到时候就劳烦婆婆了。”
现在他才知道,这灭世教蛊惑村民大肆聚敛财物,原来靠的不是那些灭世邪说,而是成为神使的诱惑。这些村民砸锅卖铁,打家劫舍也要凑钱换取选拔神使的名额,看来这所谓的神使还真有几分名堂,不可等闲视之。
******
中天,皇州,紫微宫,幽月峰。
天璇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带着几许苍凉。
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这样,带着压抑和忧虑,很难真正开心起来。
“天璇,”北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天璇抿嘴不语,过了片刻,却是反问道:“师父当初,最想做的是什么?”
北斗摇头失笑,“你倒问起我来了。当年,当年呐……”
回忆往昔,北斗的眼底带着几分沧桑,来到天璇身旁,一同看着那万古不变的明月,“当年我想的很简单,就是诛尽不平事。”
“一个人么?”
北斗哂笑一声,“倒也有许多朋友,不过大多是相忘于江湖了。”
天璇默然。
北斗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天璇一怔,“没有。”
北斗又问道:“喜欢的事呢?”
天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剑,“以前只知道练剑,不知为何,突破星君之后,反倒没有了练剑的动力。”
说实话,都已经突破星君了,再往下又能练成什么样?大帝么?
她修的不是天道,也离不开这红尘。
北斗道:“近些年,我也很少动剑了。我们修的,与其说是剑道,不若说是剑心。你既然选择了人道,为何不下山去,修一颗红尘剑心?”
“下山?”提及下山,天璇竟是有些迷茫了,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偶尔下山,大多也是遵照大帝的旨意办事,即便是外出游历,也总觉得自己是天地一过客,明明说修人道,却总显得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可若说是修天道,在这幽月峰上,终日独对明月,又总觉得凄凉难言。
北斗笑了笑,温和地轻轻拍着天璇的肩膀,“我相信你能突破星君,剑心一定澄澈分明,早已有了持剑的理由,可若是天下太平无事,不需要你再持剑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天璇愣了片刻,摇头道:“不,世上不平事太多,我只怕没有弃剑的机会,又怎会担心这世上不需要我再去持剑?”
北斗问道:“那你在这幽月峰上,又到底在看什么?”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天璇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寒剑,又看看师父,“多谢师父指点。”
说罢,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北斗负手而立,悠悠道:“听闻北方有灭世教兴起,祸乱天下,也该消停一会了。”
天璇下山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转了方向,往北方而去……
圣国,圣山之巅。
麒麟圣王站在重新修葺后的太极大殿上,看着空置的皇位,一时间感慨万千。
“麟儿,你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们也能到这个位置。”
圣麟跟在麒麟圣王身后,却是唏嘘道:“这位置,不太好坐吧。”
麒麟圣王皱了皱眉,转身看着自己这个孩子。
圣麟道:“和月曦去北国时,谁又知道,她会当上北国之主?没错,如今她是很威风了,可也没了自由,北国那么多事等着她,那么多人看着她,她连离开雪山一小会的时间几乎都没有,真要说她心里很高兴,儿臣只怕不敢苟同。如今父王,哦,父皇统御妖族,自然也有很多事等着父皇,很多人盯着父皇,若是和当初的东方君临一般肆意妄为,只怕晚年也会有同等的祸事。这个位置,虽然至高之贵,但也至凶至险,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麒麟圣王笑道:“当初东方极若有你这般觉悟,只怕东方老贼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圣麟拱手道:“父皇过誉了,道理虽明,可不曾亲身体验一番,又如何能够彻悟?当初东方君临一统妖族之时,也是雄姿英发,海内咸服,共尊其为圣主。后来日积月累,威势渐深,方才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儿臣担心的是时间啊。”
麒麟圣王沉吟片刻,忽然间挥手道:“好,这太极殿被毁之后,父皇我也是痛惜前朝遗迹方才下令重建。不过如今看来,殿宇修葺得虽然气派,却是见不得光,亦不适合万妖朝会,倒不如去其殿顶,沐浴天光,以示再无私心。”
圣麟道:“父皇圣明。不过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安定,迫在眉睫的,倒是如何防备魔患。”
“魔患?”麒麟圣王听后沉思不语。
圣麟劝谏道:“魔族虽然上古时期和我们妖族乃是同一战线,不过数千年过去,人间的格局已是相当稳定。若是让魔族横插一手,只怕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麒麟圣王忽然问道:“你抗衡得了魔族?”
圣麟脸色微变,“儿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圣山之下就是黑域,近来魔气涌动,只怕要不了多久当中魔族便会破开封印重临世间。魔族强盛,届时只怕我们也不免要沦为走马……”
麒麟圣王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你提醒得很到位。先前我们圣国和中天几番大战,已是损失惨重,若是再让我们去和人族开战,只怕民怨沸腾,和当初东方老贼执政又有何异?魔族想和人族开战,我们却是不能再当马前卒了。为今之计,只好示弱,将各族精锐迁徙到雪域、莽原、瘴林等地,以老弱残兵迎接魔族。”
圣麟道:“还要主动‘协助’魔族打开封印,以示诚心。”
麒麟圣王和圣麟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古阴
中天禹州,西皇郡,玄女山。
圣女秦柔如往日一般照常在后殿打坐,却忽然间听到一阵阴风呼啸之声,走出殿门,抬头望去,只见片刻之间风云变幻,天地已然化为一片鬼域。
恶鬼怨魂漫天飞舞,不断逼近,冥冥中好似有着一双巨大的眼睛在盯着这里,冰冷无情。
“小柔,退下。”
不知何时,墙上的洛神图一阵闪动,冷萧和柳辞卿已是出现在秦柔的身后。
秦柔转身,本能地靠近了冷萧,却有些迟疑地看着柳辞卿,这一次他的身上,没有锁链。
柳辞卿双目血红,死死盯着天空,发出两个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字眼,“古、阴!”
“还不过来?”
冥冥中的巨大声音落下,整座玄女山都在震颤,那绝对是飞仙的力量,不是人间可以抗衡。
柳辞卿却是冷笑三声,指着天空中那双巨大的眼睛质问道:“当年的事情,你还要瞒我多久?!”
古阴巨大的幽魂双眼注视着柳辞卿,“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一只阴气大手已是降临,仿佛要直入玄女山。
“轰!”
轰鸣声中,阴气大手并未降临,玄女山山巅爆发出一阵刺目白光,天地间道蕴流转,数千年亦不曾消退,那是玄女娘娘当年留下的道蕴,神圣不可侵犯。
阴气溃散,古阴的鬼域稍稍收敛,那双阴气和幽魂汇聚而成的大眼忌惮地望着那莹然白光,眼里的轻蔑渐渐转为重视。
当初,他和柳飞花来到玄女山,便是因为这玄女山的道蕴而不敢轻易动手。不料千年之后,他已然飞仙,仍是无法撼动这玄女山上的道蕴。
“古阴!当年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娘!”玄女庙中,柳辞卿指着天上幽魂怒吼道。
古阴眼见玄女山上道蕴如此可怖,轻易进犯不得,柳辞卿若是躲在里面只怕相当不好对付,当即阴笑起来,“看来你这傻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嘿嘿,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刻苦修炼,我才能突破飞仙之境啊。”
柳辞卿大吼一声,“我杀了你!”
当下恨意滔天,哪里还管什么玄女山道蕴,冲破屏障便朝着古阴杀来。
一双阴气大手当即落下,要将柳辞卿就此擒拿,不料柳辞卿身上忽然间爆发出滔天魔气,天地风云交汇,虚空中一道惊天霹雳当即落下!
“飞仙?”古阴吃了一惊,随即冷笑起来,“你想在人间突破飞仙?”
众所周知,人间大道衰弱,封禁极严,近世以来,早已无人能够成就真仙。所谓大帝妖主,因为力量太强,为天地所不容,甚至时常遭到反噬,寿命反而不满千年。柳辞卿若是在魔界突破的飞仙,道蕴圆满无缺,肉身不死不灭,超脱生死,即便是万年也不会朽坏。可现在他竟然选择在人间突破,非但引来灭世雷劫,即便强行突破成功,也会伤及根本,实力大跌。
柳辞卿面对那惊天雷劫却是不管不顾,朝着古阴直冲而来。
当初,麒麟圣王便是靠着雷劫之威杀了远比他强的东方君临,柳辞卿如今身处人间,也明白飞仙雷劫的威力有多大。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古阴,雷劫几乎成了他如今最大的依仗。
“轰!”
天雷震震,穿透阴云,主要的目标自然是柳辞卿,但是雷光闪烁,也波及到了古阴。
古阴乃是幽魂族长老,本体便是幽魂怨气所构筑而成,最怕的便是雷劫,不过由魂族而飞仙,当初古阴自然也经历过雷劫的考验,柳辞卿若是单纯想靠雷劫杀古阴,却是有些幼稚了。
雷光涌动,穿透阵阵黑雾,柳辞卿仰天长啸,浑身沐浴在雷光之下,而古阴则是冷笑不已,黑雾散而复聚,阴气凝而不消,即便被天威所伤,但并未伤及根本。
“靠这些便想对付我么?”古阴的身体无影无形,本身就是那万千阴气,眼看着柳辞卿在雷劫中痛苦挣扎,阴气也如利剑般趁机刺向柳辞卿。
“吞天!”
柳辞卿双目血红,忽然间显化出相柳之身,九头巨蛇张口之间,滚滚而来的雷霆,弥漫四周的阴气,竟是一并被蛇口吞入。
古阴吃了一惊,“当年柳飞花的手段……哼,原来她还在人间留有后手,难怪你敢对我出手!”
滔天杀意袭来,蛇口张开,将大片阴气吸入,仿佛要将古阴的魂体彻底吞入腹中,古阴见此也不惊,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魂体你也吞得吗?”古阴的声音,如洪钟大吕,直接在柳辞卿的神魂上炸响,幽魂族的神魂攻击举世无双,以古阴的修为,甚至可以强行以神念操控柳辞卿的身体。
九头蛇身如石化般僵硬下来,阴气涌出,重新化为古阴的躯体,而天雷滚滚,却不曾有片刻停息,又轰在柳辞卿身上。此时,这些天雷反倒成了刺激柳辞卿摆脱神魂控制的助力,在天雷之下,柳辞卿很快回过神来,又张开蛇口向古阴袭来。
古阴冷笑不止,挥手之间,阴气重新化为大手,死死掐在巨蛇七寸之处,任由蛇头如何撕咬,阴气散而复聚,死死束缚住了柳辞卿的身形。
二者的差距太大了。古阴这些年潜心修炼,境界相当巩固,而柳辞卿借助雷劫之威也不过是初入飞仙之门,经验阅历和实力都比不上古阴,整场战斗的节奏一直由古阴牢牢把控着,就像是猫捉老鼠,戏弄居多,尚未用出全力。
“嘶……”
九头蛇竭力嘶鸣,挣扎,却无法摆脱那阴气大手,古阴的阴气大手也在逐渐收缩,要是可以的话,只怕会就这般活活掐死柳辞卿。
“师父,我们要帮他吗?”玄女庙中,秦柔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冷萧。
冷萧摇头,“我们插不上手。”
秦柔闻言有些绝望,“人间,真的没有抵御魔界的力量了吗?”
冷萧默然,关于这一点,连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就在这时,天际的局势却发生了变化。
古阴紧紧掐着柳辞卿的阴魂大手,此刻竟然在不断消散,仿佛水珠滴落在了烧红的烙铁之上。
“不对!”古阴大惊,隐隐觉得局势超出了他的掌控,阴气再度袭来,却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竟是在源源不断钻入柳辞卿的体内!
“哈哈,哈哈哈哈!”柳辞卿大笑起来,九头蛇法相当中,他双目赤红如邪魔,周身阴寒之气缭绕,古阴的阴气,全部跑到了他的身边,竟是成了他的助力!
“不可能!”古阴大吼起来,“我修炼的阴气,为何会被你吸纳!”
“老匹夫!”柳辞卿也是怒吼道:“这当真是你修炼的吗?!当初欺我年幼,以秘术抽取我体内绝阴寒脉之力修炼阴气,如今你身上的修为,有一大半本就是我的!”
古阴长啸道:“胡说!阴气岂是有主之物!自以为身负绝阴寒脉就无敌了吗?当年还不是狗彘一样的东西!你娘为了救你,求遍魔界诸族长老,甚至像个娼妇一样卖肉,若不是我看你可怜加以培养,你活得到今天吗?!”
“住嘴!!!”柳辞卿疯了,“敢辱我娘,我要将你抽魂炼魄!”
双方的力量在僵持,雷霆天劫之力都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若不是玄女山上有道蕴庇佑,此刻恐怕早已被夷为平地,两股飞仙之力彼此角逐,百里之内阴风呼啸,魔气纵横,所过之处百草催折,大地震颤,而天际九头巨蛇狰狞舞动,真有几分灭世的意味。
古阴眼见自己的阴气有不少都被柳辞卿吸走,一身魔功发挥不出一半的威力,也不禁焦急起来,表面上仍是大笑道:“我说错了吗?傻小子,你回魔界自己问问,当年谁不知道你娘做了什么?你知道自己爹是谁吗?你就是个杂种,乱伦的东西!”
“吞天!”柳辞卿不顾一切地朝古阴扑来,一身吞天魔功已是催发到了极致,携带着那最后的飞仙雷劫。
今日,不杀古阴,死不瞑目!
“幽冥夺魂!”
古阴抓住机会,催动一身幽冥魔功,同时身前亮起一面鬼气森森的鬼面镜。
阴气鬼域当中,幽冥魔王降临,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死死抱住九头巨蛇,而那鬼面镜也是幽光大放,将柳辞卿彻底笼罩进去。
柳辞卿被鬼面镜照住,霎时间如同丢了三魂七魄,而身后那毁天灭地的最后一道雷劫亦随之降临,轰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一声惨叫,柳辞卿的身影从空中坠落,而幽冥魔王亦是大发神威,将九头蛇法相撕成了碎片,而后一把抓住了柳辞卿。
古阴长笑三声,眼里突然闪过一抹杀意,“今日留你不得!”
幽冥魔王双手用力,便要将柳辞卿彻底捏碎,柳辞卿又发出了惨叫之声,但这一次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看来再无翻盘的机会了。
“一起……死……”
柳辞卿死死盯着古阴,身上冒出了一缕幽光。
古阴怔了一下,仿佛是夏日炙烤的大地上升腾而起的热空气扭曲了视线,柳辞卿周身的气流也有了些微扭曲。
幽冥魔王猛地合拢双手,却什么也没有。
天旋地转,时空扭曲,古阴的脸色逐渐变化,但声音都还未发出,便发觉自己的身体少了一半,紧接着,又少了一半……
那个庞大的幽冥魔王虚影也肢解破碎,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方块,化为溃散的魔气,而柳辞卿的身体也在破碎,一块又一块……
“轰!”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古阴看到,自己祭炼上千年的魔器鬼面镜,突然间炸开了,化为一个个微小碎片在天地间悬浮,而柳辞卿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一切都围绕着他,支离破碎地朝着那个旋涡涌去。
直到最后一抹意识溃散之前的刹那,古阴终于醒悟过来,最后那一刻柳辞卿身上爆发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空间之力,洛神珠的空间之力……
天际,阴气和魔气消散一空,只剩下有些扭曲的空间,秦柔站在下方抬头望去,能够看到光线在穿过那一片区域时模糊了起来,而那片区域背后的蓝天也朦胧无比,白云飘过,扭曲成了卷条的形状。
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片刻之后,天际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冷萧伸手接过,正是那颗洛神珠。
“师父,他,他们都死了吗?”秦柔看着那颗小小的珠子,先前的一切,好似和梦一般,若不是玄女山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摧折的百草,秦柔真不敢相信先前所见的一切。
冷萧握着珠子,什么也没说,转身之间,后殿墙上的洛神图闪过一抹光华,原地便只留下秦柔一人,空荡荡的,内心也不知为何失落了许多。
过了片刻,秦柔回过神来,望着前殿通往后殿的游廊,一个少年正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自己。
“你……你没事吧。”少年看着秦柔,在她的目光之下有些手足无措,“刚才天上灰蒙蒙的,又打雷又刮风,我有些担心……害怕,就上来看一眼。”
秦柔默默地看着这个少年,他是看不清天上景象的,那些神鬼异象,都被古阴的阴气所掩盖,而厮杀打斗之声,也被天雷之威取代,或许在这寻常少年看来,只是玄女山上突然飘来了一朵乌云,雷声滚滚,狂风大作,无处可躲,就跑到了山上。
“你,为什么不回家?”秦柔迟疑着问道。多少年了,这少年仿佛没有家一般,天天都往玄女山上跑,哪怕她和他很少见面,可对这少年的举动也是心知肚明。
“家……”少年的目光有些游移,最后勉强笑道:“我能养活自己的。我喜欢……喜欢这里。”
秦柔收回了目光,望着天空,轻叹道:“可惜这玄女庙中素来不留人,不然,你或许也能在山上当一个小道士。”
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了……
少年倚着柱子内心默默说道。
秦柔走入后殿,合上殿门,最后看了一眼少年,“现在没事了,你早些回去吧。”
殿门缓缓合上,那一道身影也自此消失,少年倚着柱子的手慢慢放下,青灰色的天空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如一缕轻纱,朦胧了视线。
第四百二十八章 闹剧
北国,荼浪川,苍狼、白鹿山一带。
萧凉骑着马,远远望着两山以及其上的牧民,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上万铁骑从两侧冲出,片刻之间,已是在苍狼、白鹿两山之间摆好了阵势。
“天庇,你去喊话。”萧凉回头,一眼瞅中了完颜天庇。
完颜天庇理了理衣襟,率领数百精骑来到两山之间,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我们奉大汗之令前来剿灭异端邪教,你们若还信奉长生天,就从山上下来,放下武器,不要抵抗!大汗爱惜百姓,只要你们还信奉长生天,愿意做天府的子民,大汗可以开恩特赦过往所犯罪行,一律加以优待!”
两山之上静悄悄的,数万牧民,几十个大小部族的人都汇聚在山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完颜天庇。
“有没有愿意归降的?”完颜天庇喊道:“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不然等到大军上山,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嗖!”
一只响箭从山上射下,直接穿入完颜天庇的头冠上,完颜天庇顶着一支箭,脸色也白了几分,险些坠下马来,勉强稳住心神,喝道:“你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山下十万精兵,丞相大人亲自带队,光凭你们这些人挡得住吗?!乘早归降,还要活路可言,要是执迷不悟,白白丢了性命,不觉得可惜吗?!”
“狗官!滚回去吧!我们有不死神术,为教主大人赴死,在所不惜!”山上有人喊道,神情激愤。
完颜天庇还想说话,忽然瞥见山上一片亮银,明白那是闪耀的箭镞,不禁心中一寒,灰溜溜地跑回了萧凉身边,还不忘呸一声,对这群顽固不化的邪教徒十分不屑。
“丞相,您也看到了,这山上的都是赤裸裸的异端邪教徒,没一个善茬呐!”完颜天庇来到萧凉身边诉苦道:“依属下的看法,倒不如先杀上山去,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萧凉冷笑一声,也不搭理。
率军出征,他才是主帅,什么时候要听完颜天庇的意思了?不过完颜天庇身后还有哈澜亲王,他也不想得罪。
大军一路远行,来到这里,那些怀有二心或者对天府不满的部落早已跑到了一块儿,所谓的灭世教徒也抓了几个,口口声声喊着什么身怀不死神术,在北国萨满眼中也不过是另一种未知秘术罢了,把这些教徒的脑袋砍下来,也不见得就真能活过来。
萧凉这一次出征,身边跟随的萨满也不少,却都看不懂这所谓的不死神术到底是怎么施展的。用过之后,确实能让死人暂时活过来,估计和北国的附灵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北国附灵术是以神念附身到他人身上来操控他人,甚至也可以操控死人,但是那所谓不死神术施展之后,死人活过来,却是有着自己独立意识的,也没有萨满熟悉的阴气。所以这些萨满推测,这灭世教不止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那位教主很可能是研究某种禁术的萨满或者中天邪修,总而言之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萧凉倒是不怕什么不死神术。如果这些灭世教徒会的是什么必死神术,咒谁死谁就死,那他还真有点害怕,不过这什么狗屁不死神术,能复活几个人?当初抓到的那几个教徒,让他们用不死神术复活死人,一个个都支支吾吾的,萧凉就知道其中有猫腻,靠着秘术糊弄百姓罢了。若真有这么神奇的秘术,可以无代价的复活死人,那要神药做什么?无论是南国的还魂术,还是北国的附灵术,都不能将一个彻底死掉的人复活过来,能活过来,说明本身就没死透,把人脑袋整颗砍下来,再接上去,你给复活一个试试?
“宗弼!”远远观望了一阵,见山上没有动静,萧凉大喊一声,将李宗弼喊了过来。
“末将在!大人有何吩咐?”李宗弼匆匆赶到萧凉身前。
“你带五千弓骑兵,去射两轮箭矢,射完就走。”萧凉吩咐道。
“遵命!”李宗弼当即率队冲出大军,来到苍狼、白鹿两山前,张开了弓弩。
山上的牧民顿时也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弯弓搭箭,对准山下的骑兵。
“放!”
随着一声令下,五千箭雨如黄沙般席卷而来,山上牧民虽然也有不少弓马娴熟之辈,但还击却远没有正规军那么严整有序,一阵凌乱的箭雨飞射下来,射杀了十几骑,其余的人则是缓缓退去,拉弓,一阵迂回,然后对准了另一个方向。
“放!”
李宗弼再次下令,又是五千箭矢横飞,山上惊呼惨叫声不断,而面临还射的箭雨,李宗弼也没有恋战,当即率军后撤,回到了大军当中。
“天庇,再去喊话。”萧凉瞥了一眼身旁的完颜天庇。
“啊?还,还去啊?”完颜天庇变了脸色。
萧凉道:“大汗说过,围而不攻,刚刚只是吓唬吓唬这群愚民,要是能劝回来,自然要继续劝。”
完颜天庇脸色和苦瓜似的,可也不敢反驳,只得再次策马上前,不过这一次可是全副武装,穿好了盔甲。
当初阿雅对萧凉说的时候,可是围上这群叛民几个月再说,但是萧凉哪里有这等耐心?何况几个月的时间,补给消耗太大了。迟则生变,他倒是不介意用强势一点的手段尽快平息这场叛乱。
“山上的人听好了!”完颜天庇距离两山还有二里距离便勒马停住,大声喊道:“你们不是说有什么不死神术吗?死了伤了的可都救活过来了?大汗开恩,厚待百姓,你们这群愚民不知死活,去信什么灭世教,还以为真能长生不死啊!我再说一遍,趁早投降,还有一条生路,不然下一次,可没这么简单了!”
这回山上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完颜天庇,完颜天庇喊了一阵,自觉无趣,又跑回到萧凉身边,“大人您看,这群愚民就是顽固。”
萧凉挥了挥手,“等天黑。”
完颜天庇一怔,只见萧凉号令传达下去,十万大军就这么开始安营扎寨了起来。
这一个夜晚,注定了不会宁静。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萧凉身处军营大帐之中,又下达了一条命令:彻夜戒严!
下完命令,萧凉自己倒是没有戒严的觉悟,早早地回去睡觉了。
翌日清晨,萧凉起身,出了军帐,便见到外面跪了密密麻麻上万牧民,不禁笑了笑。
“慕容羽!”他大声喊道,慕容羽当即驰马赶来,下马叩见丞相。
“说说,怎么回事?”萧凉指了指军营外的数万牧民,脸上带着笑意。
慕容羽拱手道:“回禀丞相,昨夜有叛军想趁着夜色逃离。末将彻夜戒严,率军追击,击溃两股部队三千余人,其余叛军便纷纷归降,如今已有万余人。”
萧凉大笑道:“散兵游勇,果然沉不住气。继续围山,今日你去放两轮箭,不要放任何一人下山!”
“属下遵命!”慕容羽拱手领命而去。
萧凉看了一眼这些投降的牧民,也没说放,先押在军中,倒是将随军的萨满都请到了账内商议如何对付灭世教徒。
牧民不可怕,都是些被蛊惑的寻常百姓罢了。那些灭世教徒手段诡异,这才是真正要解决的目标。
“萧凉,你先别急着动手。”军帐之中,一众萨满云集,当中一名青年双手合拢,低头沉思片刻,却是对着萧凉这般说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萧凉对这人竟是颇为恭敬,试探着问道。
这位大公子道:“我们萧家底蕴雄厚,消灭些许灭世教徒倒也没什么,不过最近完颜家那边倒是传来了消息,让我们不要急着动手……”
“完颜家?”萧凉愕然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毕竟是同盟,我估计,嘿嘿……”这位萧家大公子冷笑起来,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正是当初的萧相国之子,牛宿星官萧辽。
萧凉脸色微变,“明白了。”
果然,这灭世教没这么简单!如今看来,恐怕幕后站着的便是完颜家!
不过,完颜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去搞什么叛军,甚至宣扬邪教,背弃长生天?这要是被查出来,岂不是背叛了整个萨满神教?那个后果,可比背叛天府要严重多了。
萧辽的提点,让萧凉不敢再轻举妄动,仍是照常围困着苍狼、白鹿两山,但是却迟迟不去进攻,只是等着每到入夜时分,山上便不断有人跑下来投降。
如此一连三日,萧凉估计山上的牧民已是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千余人守在山上,大多都是灭世教的忠诚信徒。这些日子从投降的牧民口中也已经摸清楚,灭世教除了神秘的教主之外,还有两位主教,主教之下又有祭司,祭司之下乃是神使,神使之下方才是普通的信众。一般的神使和信奉萨满教的火神信徒实力差不多,祭司便堪比萨满了,如此算来,即便不论那位教主,其余两位主教只怕也有星君的实力?
萧凉不敢多想,若真是如此,天府八大家族,恐怕不止一家与灭世教有牵扯。这八大家族无论天府朝代如何更迭都是屹立不倒,可不是他惹得起的。
这般又拖延了两日,忽然间完颜天庇慌张闯入军帐之中,对着萧凉道:“不好了!丞相,大将军他,他来了!”
“大将军?”萧凉一怔,皱了皱眉,天府的将军有很多,可是阿雅当初并没有明确封谁为统领全军的大将军。
“就是达歌将军。”完颜天庇提点道。
“哦,是他呀。”萧凉松了口气,“他怎么来了?”
完颜天庇道:“听说是大汗派来的。会不会是大汗觉得我们办事不利……”
萧凉深深地看了完颜天庇一眼,“你紧张什么?”
完颜天庇一怔,目光有些闪躲,“不,不紧张。对,不紧张。”
萧凉哼了一声,“走,随我去见见这位好兄弟。”
翻身上马,萧凉刚出军营,便见到一队白甲骑兵来到军前,足有万人,领队的正是白袍银甲的达歌。
“哈哈哈,”萧凉见了达歌,大笑着迎上来,“好兄弟,你怎么来了?离开龙城前,我还听说你要回姑臧养老呢!”
达歌脸上也带着几分笑容,策马上去,萧凉张开双臂正要相拥,不料达歌抱住萧凉之后一个用力,直接把萧凉甩到了地上!
萧凉懵了,十几杆马槊指着他,他这才看清达歌脸上根本没有笑,只有一片冰冷和嘲讽。
“达歌!你什么意思!”
萧凉站了起来,四周的将士围着萧凉,却也不敢轻易动手。
达歌道:“萧丞相,你勾结哈澜亲王,以权谋私,大汗给属下下了密诏,指明了要带你回去的。”
“放屁!”萧凉脸色气得通红,“我和大汗是什么交情?这定是朝中小人污蔑造谣!连你也不信我吗?”
达歌道:“哈澜亲王已经入狱,这些是亲王亲口说的。”
萧凉脸色一白,“怎,怎么可能……”
达歌道:“是与不是,随我回龙城见过大汗就知道了。”
萧凉忽然醒悟过来,大喊道:“我奉命征讨逆贼,岂能轻易随你回去!”
达歌冷笑一声,望向苍狼、白鹿两山,“山上贼寇,今日就一并剿灭了!”
萧凉眯了眯眼,“兄弟,这山上的,你可惹不起。”
达歌道:“完颜家么?”
萧凉一惊,“你……你……”
达歌叹息道:“萧大哥,这些年你同萧家、同王爷、同各大家族的来往,一直有人看在眼里啊。”
萧凉霎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忽然间身子一个踉跄,“原来,原来大汗从来没信任过我……”
达歌眼里有着几分怜悯,但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要将萧凉押下去。
“将军这是要临阵换帅么?”恰在此时,一道阴冷声音传来。
达歌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萧辽已是来到了军前。
奇怪的是,面对萧辽,达歌竟也没有半分畏惧,“萧大公子,天府,可不是萧家的。”
萧辽冷哼一声,冲入军中,抓起萧凉,“那也不是你的!今日有我在,看谁敢带他走!”
“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说这话的不是达歌,而是一名神秘女子,她手里捧着一个冒着幽蓝光芒的诡异罐子,眼里仿佛燃烧着神秘的蓝色火焰。
萧辽看到她,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你,你怎么也来了……”
宇文燕秋淡淡一笑,回头望着那苍狼、白鹿两山上的灭世教徒,又看了眼萧凉,“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花开
洛水仙境,洛神行宫之中。
距离玄女山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五日。
冷萧盘膝打坐,洛神珠静静地悬浮在她身前,忽然一阵颤抖,从中落下了一道身影,居然是柳辞卿。
“答应我的三件事,你已经做到了两件。”冷萧看了一眼柳辞卿,收回洛神珠,起身走入行宫深处。
柳辞卿支撑着身子,脸色惨白,呆了许久,方才站起身来。
古阴死了,被洛神珠的空间之力绞杀,而他因为冷萧的帮助,侥幸活了下来,但也修为大跌,落到了炼神初期。
修为的事,如今对他来说,反倒不如何重要了。这千年来,他一直活在仇恨里,魔界与人间的时空流速不同,但那只是感官上的差异,除了延长痛苦与焦灼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忽然想到,当年娘亲也是这样,伏在洛神行宫的地上,只求着救他一命。
冰冷的石阶,冰冷的空间。
柳辞卿站了一会,转身往外走去。
小半日后,洛神图上传来异动,柳辞卿从中走出,倒是吓了闭目打坐的秦柔一跳。
“你没死?”秦柔怔怔地看着柳辞卿。
柳辞卿仿佛没有听见,往前走出几步,打开殿门,一路出了玄女庙。
接下来去哪里?回魔界么?他许诺冷萧的三件事,现在只差碧血天灵了。那碧血天灵古阴不会随身携带,估计是留在了幽魂族,想要取出,难度很大。
但他现在并不想回魔界,甚至什么地方都不想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活在仇恨之中,只为复仇。
如果说,他是把刀的话,原先,刀尖是指着玄女山的,后来,却捅在了原先持刀的古阴身上。而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一样都是报仇罢了。
那么报仇之后,他又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只是很冷,很冷。
下山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望着山上,眼里是璀璨的星空。
如今已是子时,那少年突然见到山上走下来这么一个人,也不禁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柳辞卿冷冷地看了这少年一眼,不想搭理,仍往山下走去。
少年看着柳辞卿,忽然说道:“山外的路不好走,你要是不急的话,先到我家歇一会,等天亮了再走吧?”
柳辞卿回过头来,“家?”
少年面有愧色,“我在附近搭了一个木屋,凑合着能住人吧。”
柳辞卿点了点头,他也不知自己该去何方,于是跟着这个少年到了他的家中。
少年所谓的家,原来只是一堆零散的木头捆扎起来的围栏,以泥抹上缝隙,上面搭了茅草和木板,看上去只怕比牛棚还要简陋。
少年道:“都是我自己弄的,哈哈,有些地方会漏雨,不过修修补补的,也能凑合着过。”
柳辞卿环顾四周,确实看到了很多榫卯结构的木板,地上还有不少木屑,几张略显粗糙的桌椅,角落里堆放着大小锯,手锯,刨子,凿子,锉刀,墨斗,曲尺和圆规等工具,看样子这少年竟是个木匠。
“你若真会做木工,应该先把洞补上。”柳辞卿抬头看了看,所谓的“屋顶”只是几块零乱搭放的木板。
少年勉强笑道:“刚学这些,等过段时间手艺熟练了,打算再搭个好房子。”
柳辞卿默然,过了片刻,问道:“你在这里,吃什么?”
少年走到屋内的火坑前,里面放满了木炭,拨弄着从中翻出了一个番薯,“冬天就靠它了。随便吃,我这还有很多。”
柳辞卿捡起番薯,略有些烫手,没有吃,而是继续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年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看着那发红的木炭,“我娘是小妾,早些年死了,家中七个兄弟,我在中间,老爷子也不待见,索性自己跑了出来。”
柳辞卿默然片刻,翻开番薯皮,咬了一口,“挺好。”
也不知他说得是番薯,还是这少年的决定。
当晚雨势渐大,少年找了两张草席,屋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漏雨,两人都没什么睡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闲聊之中,柳辞卿知道了这少年名叫赵痴,原先的家境还不错,本来是赌气跑出家中游玩的,听闻玄女山上风景不错便慕名而来,谁知一次意外见了山上的圣女后,就走不开了。
要说痴,柳辞卿倒真觉得赵痴有点痴,痴心妄想的痴。玄女山的圣女,怎么可能看上他这样的凡人,但是看着赵痴的神情,忽然又觉得意兴阑珊,也不想再去点破他了。
赵痴倒是从柳辞卿的口中知道了原来他是为复仇而来,早已把他想象成了一个苦练武艺杀仇人报大仇的大侠,眼里多了不少崇拜之色,还问他是如何杀敌报仇的。
柳辞卿对此只是笑了笑,望着滴答的雨声发呆。杀敌报仇,杀敌报仇,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畅快无比才是。可现在他只是茫然,压在心里的巨大负担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摆脱了束缚,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家,没有归宿,甚至没有爱的人。如此比较下来,赵痴竟是比他还要富有,最起码,赵痴心里还有爱,而他的心,是空的。
不知何时,雨已是落尽,天色微明,柳辞卿站起身来,打算走了。
出去时,一股寒意袭来,原来天上是不再下雨了,那些雨,已经变成了片片雪花飘扬着落下。
下雪了。
少年的时候,看着雪,总有无限的憧憬,无限的幻想和期待,哪怕寂寞和凄冷也是令人痴迷的,可对柳辞卿来说,没有憧憬,没有期待,有的只是回忆的痛苦和无奈。
“呼,”少年赵痴跟着走出屋子,吐了一口白气,痴迷地看着天上的雪,“腊梅应该也要开了。”
“腊梅?”柳辞卿皱了皱眉,魔界的植物稀奇古怪,和人间大相径庭,他竟是没有见过腊梅。
赵痴道:“腊月里的梅花,像蜜蜡一般的梅花。大侠,你知道吗,这山上除了桃花,还种有许多梅花,有白梅、红梅,也有黄色的腊梅,冬天的时候梅花开放,这山上便经常会有人来赏梅。不过我最喜欢的是白梅,非到雪天是不赏的。”
柳辞卿怔了一下,“非雪天不赏?这是为何?”
赵痴道:“大侠你随我去看过便知。”
说着,匆匆往山内跑去,柳辞卿迟疑片刻,便也跟上,到了山北一带,只见大片梅花盛开,赵痴来到一株寒梅下,指着树上梅花说道:“这白梅因为萼绿花白,又名绿萼,花色同雪相似,又被人称作傲雪寒梅。这世上污浊秽事太多,同流合污之人更是数不胜数,面临些许困难,便同草上之风,随风而倒,偏偏这白梅傲霜斗雪,绝世独立,风骨与群芳不同。所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说得正是这种凌寒独自开的贞洁不屈,和那些‘惜春长怕花开早’的娇花弱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梅花之香又名为暗香,与那些尽态极妍的香花截然不同,香远气清,经久不绝。反观那些香浓的花,便如同浓妆艳抹的女人,一靠近便熏得人头晕脑胀,我要是遇见了,要连打三个喷嚏呢。”
柳辞卿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笑了起来,“赵兄如此爱梅,何不摘上几株,送给山上那位?”
赵痴一呆,“她是玄女山圣女,我怎么敢呢。”
柳辞卿见此,问道:“既然没有结果,赵兄何必要一直守在这山下?”
赵痴却是摇头微笑,“这样就很好了。”
柳辞卿不禁叹了口气,这赵痴真可谓痴,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他一个人生活如此艰苦,却在山下一住便是数年,竟然只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哪怕她是什么神妃仙子,可对他来说也不过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等再过十几年他若是清醒过来,只怕要后悔吧。
可这世上的人,到底如何是清醒,如何是痴狂,如今的柳辞卿也是有些看不穿了。也许痴人眼里的世界,远比他眼里的要更真实呢?自幼将他养大的古阴,实际上却是杀害他娘亲的凶手,这岂不是荒谬至极?为了一个复仇的念头,苦苦煎熬了千年,当初的他便真的清醒么?
茫然地望了片刻飞雪,柳辞卿听到了赵痴的问候,“对了,大侠,听你说如今已是手刃仇人,大仇得报。那么接下来大侠要去何方?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柳辞卿回过神来,长叹道:“我自己尚且不知,如何能告知于你?”
赵痴坦然笑道:“这有何难的,行侠仗义,四海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客不都是这样的么?”
柳辞卿默然不语,他根本算不上什么侠客,更不配称什么大侠。千年来,尔虞我诈的事做了不少,杀人放火的事干得更多,双手早已沾满腥膻,哪里和侠字沾半分边?虽然这一切都是古阴在幕后逼着他,但他毕竟已经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那些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自己最终面对古阴时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想到此处,柳辞卿不禁抖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那些仇人对自己的恨意,也明白了自己。
“赵兄,我问你一件事。”柳辞卿深吸一口气,忽然说道。
赵痴一愣,不知柳辞卿要问什么,却见柳辞卿将一枝白梅折下,踏在脚下,碾成尘泥,而后问道:“这白梅若不在枝头,而在地上,在我脚下,赵兄还会爱惜如故么?”
赵痴低头看看地上残破的梅瓣,不禁轻叹一声,弯腰拾起,又抓了一把雪,用雪擦拭着梅花瓣上的淤泥,一边摇头叹息道:“可惜了。”
柳辞卿看着赵痴,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间,仿佛整个玄女山都在回响。
等到赵痴擦拭完梅瓣之后,抬头间却见柳辞卿已是杳无踪迹,这茫茫雪地上不曾留下任何脚印,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愣了下,环顾四周,雪花飘零,覆盖了来时的脚印,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梅花在无声开落。
第四百三十章 求援
南国,妖都,明光宫。
颜玉盘膝端坐,周身气息玄妙,云雾变化,捉摸不定,真真假假,竟仿佛身处另一重空间之中。
子黍和小薇在宫外看着,感受着四周云雾的变化,不敢轻易打扰。
三三反生丹已是炼成,颜玉如今也已服下丹药,至于她的旧伤是否能够彻底痊愈,只看这几天的情况了。
实际上,在人间大道的桎梏下,突破到妖神或者星神之境已是极限,而且动用仙灵层次的力量极易遭到反噬,一旦负伤,便是大道之伤,若不是动用世所罕见的仙丹,这种伤势往往会伴随终生,而这也是历代大帝和妖主大多短命的原因。
“如今丹药已成,我们也该回去了。”
元琴歌带着杨香儿来到子黍身后,看了一眼那云雾缭绕的明光宫,对子黍说道。
子黍回过神来,转身拱手道:“此番还要多谢元师叔和五师姐相助了。”
杨香儿问道:“小师弟,你……你当真要留在南国?”
子黍点了点头,又道:“师姐,我送你们回去吧。”
小薇看了子黍一眼,子黍解释道:“那冥君还未死,我怕师叔和师姐回去的路上有变。”
小薇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笑容温婉而自信,仿佛妻子在目送丈夫。
曾经的千言万语,海誓山盟,似乎都比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一眼回顾,一抹微笑。
那种灵魂深处的悸动,原来真的是可以叫人发痴发狂的。
子黍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走吧。”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再没有离开她的勇气了。
元琴歌看着这一幕,却是心绪复杂。千年过去,当初的是非恩怨,其实早已放下了。她甚至比子黍更懂小薇那一颦一笑之间的意味,那几乎可以说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永远抹不去忘不掉的痕迹。
三人动身,终于是离开了妖都。
妖都和上清的距离,虽有数千里,对星君来说却并不算遥远,专心赶路的话,一日便可来回。古人所谓送君千里,那才是真正的远行,毕竟凡人又不能腾空飞行,即便是骑马相送,来回至少也要十数日的。
一路上平安无事,日暮时分,三人已是回到了上清。
钱钺见到三人回来,竟是大喜过望,说道:“元师叔,小师弟,你们回来得正好,如今正有一件要事相商。”
子黍有些惊奇,上清的要事一般都是少微掌教处理,碰到棘手的也有钱钺在,需要找他商量的那还真是少之又少。
杨香儿见钱钺没提自己,自知不便参与,便先告退了。
钱钺带着子黍和元琴歌走入玉皇殿中,倒是元琴歌先问道:“究竟是何要事?”
钱钺道:“是这样的,最近上清收到了一封求援信,这信本是要递交给先师的,奈何先师早已羽化,便由师侄代为查看。”
听到此处,子黍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信?”
师尊羽化之事,又不是最近一两个月才发生,中天星君星官基本上已是人尽皆知,莫非苏桦还有世俗中的故人来信么?可若是凡人之事,应该不至于让钱钺如此为难,甚至还要找他商量。
钱钺的眼神深邃了几分,在玉皇殿内明灭的烛光轻轻吐出两个字,“泽国。”
子黍和元琴歌对视一眼,皆是感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泽国历来最为神秘,数千年来基本上都不曾与外界往来,而且因为地势险要,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少有踏入泽国境内的,外人对泽国的情形,可谓是一无所知。
钱钺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来信的是泽国市楼星君。市楼星君当初和先师有过交流,彼此算是相识,不过这求援信倒也并非单单写给我们上清,实际上在收到信的时候,我便派人去四处探问,发现五大道门两大道教都收到了这样一封求援信,内容倒是大同小异。信上大意是说,泽国祭天盟会之日,神器素女瑟失窃,泽国天市上帝亦遭人偷袭,重伤不醒。此事发生之后,泽国的两位大星君南斗和婺女相互猜忌,皆认为是对方偷窃神器,觊觎帝主之位。这两位大星君分别是泽国两大部族之主,因为此事甚至引发了部族大战,如今整个泽国已是一分为二,兵戈四起,战火连天,市楼星君无力制止,便唯有向中天求援,希望能够由中天介入调和两位大星君的矛盾,尽早平息泽国动乱。”
子黍听后愕然,元琴歌也没有说话,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钱钺开口问道:“此事颇为蹊跷,先师虽然生前与那市楼星君乃是相识,但如今魔族现世,暗流汹涌,上清自顾不暇,恐怕是无力再去趟这一趟浑水了。不知元师叔意下如何?”
元琴歌道:“泽国天市上帝,千年前便已登帝位,即便是偷袭,又有多少人可以伤到他?”
钱钺已是领会她话中意思,“不错,如今我们也是无暇他顾,既然师叔是这般意思,师侄这便去修书一封。”
所谓修书一封,自然不是简单的拒绝。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的,甚至可以写信给泽国诸位星君,口头劝诫一番,但上清显然不会真的派人跑去泽国调和冲突。
子黍也觉得事有蹊跷,泽国内乱,还是不要参与为好,何况他心里只想着尽快回到南国,是以一直默不作声。
“对了,小师弟,青衣师侄的事……”临了,钱钺忽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子黍脸色一沉,默不作声。
钱钺见此,轻叹道:“你也不要太操心,我看星象虽暗,总还未灭,想来总是有转机的。”
子黍嗯了一声,又如何能解释梅青衣之事?
走出玉皇殿时,只见殿外还站着一人,竟是卫霜。
“我听说你回来了,实在忍不住就……青衣师妹她到底怎样了?”
卫霜那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看着子黍,眼圈微红,嘴唇轻轻颤抖。
子黍回来不过这么片刻,她就已知道了消息,只怕是梅青衣出事之后,便一直守候在这玉皇殿附近。
从第一次带着梅青衣回上清到现在,已是过去了十年。整整十年啊,她是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懵懂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成人的,直至出落成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一个天资非凡的星官,一个心心念念皆是子黍哥哥,一直刻苦修行只为了能赶上他步伐的单纯姑娘。
十年来,卫霜和梅青衣朝夕相处,梅青衣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卫霜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念在心上,甚至可以说,卫霜对梅青衣的感情,已是混杂着母亲和姐姐的复杂亲情,所以当听说梅青衣出事之后,她的心里也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块肉,永远地空缺了一块。
“她,她还好……”子黍不知该如何面对卫霜,更不知该如何解释真相。
当重新回忆起身为青衣女魃的身份之后,所谓的梅青衣,还会存在吗?那个以他为榜样的小姑娘,在青衣女魃看来,很可能愚蠢地令人发笑吧?毕竟,梅青衣眼里近乎无所不能的子黍哥哥,若是以青衣女魃的眼光来看,只是个很平庸很寻常的普通人。
“真的?”卫霜眼里有着几分亮光。
子黍咬牙点头,“她没有事,以后,以后我会带她回来的。”
卫霜怔怔地看着子黍,而后郑重点头,“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转过身,一步步下了台阶。
子黍闭上眼睛,抬起头,过了片刻,睁开眼,望着日落之后逐渐显现的星空,眼里有片刻的迷茫,但很快又坚定下来。
他没在上清多留,连夜又赶回了南国。
回到妖都皇宫,已是寅时。
烟雪阁中烛光莹然,子黍见了一怔,踏入阁中,只见小薇正低头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还没休息?”
小薇转身看他,微微一笑,“这么快便回来了?”
子黍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文书,“你不会是在批阅奏章吧?”
小薇放下奏章,起身伸了个懒腰,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少主是这么好当的呀?”
子黍苦笑两声,忽然关切地说道:“可别累坏了身子,来来来,赶紧歇一会。”
小薇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子黍愕然,“我这是关心你啊,真的。”
小薇啐了一声,又坐回桌案前,“信你有鬼。娘要闭关一段时间,先前光顾着炼丹了,这一大堆都没看完呢。要不,你帮我看?”
子黍一愣,抓起其中一本,摊开来后,只见上面文绉绉地写道:“伏唯南朝国祚方熙,符瑞弥弥,万族执贽,四夷宾服……”
才看了一小段,已是头晕眼花,只见最后落款处是宗伯鹿苹四字。
小薇瞥了一眼,道:“求我重定祭礼的,这个可以先放放。”
子黍将这本奏议丢回桌案,苦笑道:“这要换了我,上面写的啥玩意都看不明白呢。这些大臣吃饱了撑的啊,天天写这玩意,可苦了我家小薇。”
小薇白了他一眼,而后耐心解释道:“你别看妖族粗野,其实最喜效仿人族古礼,章奏表议必用文言,陈情则发自肺腑,议论则条理清晰,我看比中天的朝廷大臣写的还要好些。”
子黍听了,又将那奏议拿起来翻看,只见后边还有一篇,纯以古妖语写成,不禁惊叹道:“还是双语的。”
小薇笑道:“这你就不知了。妖族虽是仰慕人族古礼,可自幼学的都是妖族语言文字,所以上奏时都先以妖语写好,再找先生翻译成文言,这些先生便是钻研人族语言的老妖,古籍上称之为象胥的。”
子黍听罢感慨道:“原来妖族还有这许多门道。”
小薇道:“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妖族重视古礼,便是要将自身和飞鸟禽兽相区别,所以越是贵族越是知礼守节,在这一点上,只怕人族那些诗礼世家的公子小姐也是有所不如的。不过你平素所见的都是些能征善战的妖王,这些妖王大多草莽出身,终日厮杀,所以你才没发觉这一点。若是在妖族待得久了,你就会明白,这妖族的规矩,只怕比如今的中天还多呢。”
“原来如此,”子黍惊叹之余,看着小薇侃侃而谈的模样,忽然又咳嗽了两声,“咳咳,我说,都已经寅时三刻了,我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小薇闻言一怔,轻轻哼了一声,侧过脸去,烛光下的面颊却微微泛红,肌肤吹弹可破,看得子黍忍不住想凑上去咬一口。
“我再看一会……”她手上捧起一卷奏疏,摊开看了片刻,却是咦了一声,“这是……”
“怎么了怎么了?”子黍赶忙凑到她身旁,脸贴着脸,也不知是好奇还是别有有心。
小薇伸手推开他的脑袋,“弹劾白虎妖王擅自动兵西侵的。你赶紧帮我找找白虎王族的上书。”
“西侵?白虎王族往西,不是泽国么?”子黍听后一怔,在桌案前几十份奏疏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本白虎王族的。
小薇翻看片刻,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白虎妖王阳奉阴违,竟然在这个时候入侵泽国,当真该死!”
子黍惊道:“入侵泽国?白虎妖王到底想做什么?”
小薇道:“泽国内乱,天市重伤,他只怕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一回渔翁。”
子黍问道:“妖廷管不了他?”
小薇摇头道:“白虎王族在雾山的权势极大,即便是妖廷也很难渗透其中。”
子黍叹了口气,“这些妖王当真个个都不太平,实在不行的话,我去一趟吧。”
“你?”小薇一怔,“你一个人,只怕……”
子黍站在小薇身后,替她揉了揉肩膀,“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后碰到什么难事,先交给我,我会替你分忧的。”
小薇眼里多了几分甜甜的笑意,“好,那就有劳相公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惊呼一声,已是被子黍拦腰抱起,只见他坏笑道:“所以娘子是不是该休息了?”
“都快天亮了……”她锤了一下他,却也没有挣扎。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子黍这一次若是出去,恐怕要很久才能回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追逃
南国,雾山,白虎峰。
白虎妖王靠在王座之上,闭目凝神,久久不语。
“王上。”有侍女来到身旁,低伏跪地,奉上精美果蔬。
白虎妖王摆了摆手,侍女见此默默退下,王宫大殿之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你说,妖廷会有什么反应?”忽然间,白虎妖王闭目问道。
“你何必去管妖廷?”虚空中,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白虎妖王道:“本王也老了,该折腾的,都折腾了。妖主如今已服下仙丹,旧伤不日即可痊愈,本王何故要将全族性命搭上?”
虚空中,黑气凝聚,渐渐化为一名神色阴鸷的青年,冷笑道:“现在后悔,不觉得太迟了吗?”
白虎妖王猛地一拍扶手,睁开双目怒视着眼前之人,“当初你说有把握对付颜玉,如今呢?!妖廷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不要说颜玉,连那无情少主你都对付不了,本王还要如何相信于你?”
冥君徐徐道:“妖王何必着急?如今局势虽和当初预料有所不同,却也还未超出掌控。魔主的大军已是整装待发,只要时机一到,妖都旦夕之间便会化为魔都,区区一个颜玉又如何阻挡?届时该听谁的,想来妖王心中总归还是明白的吧?”
白虎妖王哼了一声,“那也不过是借了魔族之势,在此之前,本王何必要冒这个招惹妖廷的风险?”
冥君道:“天下越乱,对魔族而言便越有利,日后魔主君临人间,自然少不了你们白虎一族的好处。”
白虎妖王问道:“既然你们魔族势力如此之大,为何还要我们区区白虎一族相助?”
冥君周身黑雾浓郁了一些,面容也被黑雾所掩盖,只听他幽幽道:“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今还在颜玉手中。我们若是抢夺,难免玉石俱焚,最好的办法,倒是让她主动将此物交出来。”
白虎妖王恍然大悟,“你说的时机未到,便是一直不曾打探出此物的消息?”
冥君嗯了一声,叹息道:“这些年颜玉深居简出,妖廷的事全让那少主处理了,我们虽然闹出了一些动静,但是显然还远远没到逼她出手的地步,更不要说借此打探那件事物的下落了。”
白虎妖王冷笑道:“所以你们想让本王当那个替死鬼?”
冥君道:“自然不是。若那颜玉真的离开妖都,我们也有伏击之计,怕只怕她一直缩在妖都之中不肯出来,那妖都内还有当年龙祖、风祖的力量,我一时间也无法轻易渗透。”
白虎妖王听后沉思片刻,原地走了几步,道:“若是她仍不出面,派几位妖王来寻本王的晦气,又该如何?”
冥君道:“凭你我之力,几位妖王又算得上什么?只要不是颜玉,谁来了也不管用!”
白虎妖王皱眉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一旦暴露……”
冥君厉声道:“事到如今,还想要退路吗?!”
黑雾弥漫,煞气逼人,白虎妖王瞳孔一缩,咬牙道:“好!本王就陪你拼一回!”
实际上,如今白虎妖王对冥君的信任已是远不如当初,但是,冥君的诡异手段,也是白虎妖王百思不得其解的。若是和冥君闹掰,未来冥君得势,白虎一族只怕有覆灭之危,相较而言,即便颜玉胜了,做得起码不会如冥君这般绝。
何况,即便白虎妖王不看好冥君,也不得不重视冥君背后的魔族,这才是他和青蟒十年来始终不断相助冥君的原因。
“王上,妖都来使求见。”
大殿外,白虎一族的大妖统领禀报道。
白虎妖王看了冥君一眼,冥君的身影化为黑雾飘散,这才理了理衣冠,昂首阔步走出了大殿。
所谓的妖都来使,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子黍。
当白虎妖王见到子黍的时候,也是愣了许久,“你……星君这是何故拜访我族?”
子黍亮出了腰间的妖都令牌,“听闻白虎妖王兴师西征,特来慰劳一番。”
白虎妖王哈哈笑道:“当真是妖廷的意思?本王这可是受宠若惊啊。”
子黍也跟着笑了两声,“妖廷对万族皆是一视同仁,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妖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妖廷自然也是十分关心的。哦,对了,我听说这雾山上茶叶甚好,妖王不招待一些么?”
白虎妖王当即道:“星君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迎迓,实属失礼。这雾山茶虽是妖廷特供,本地倒是极多,星君既然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便转身吩咐下去,又陪着子黍进了会客室,一路上说了许多风土人情,对于西征之事却是闭口不谈。
子黍也不再过问西征之事,反倒像是来游玩的,就这般留在山上不走了,白虎妖王摸不透子黍的意思,陪着子黍直到傍晚这才找个由头告辞。
回到王宫之后,白虎妖王低声问道:“先前为何不动手?”
冥君的声音悄然响起,“一个化身,有什么好动手的,打草惊蛇么?”
白虎妖王道:“他派一个化身来这里,本尊想必也不远,你便找不到么?”
冥君冷哼一声,“这小子气息诡异,他虽察觉不到我,我也很难找到他。”
白虎妖王冷笑道:“先前也不知是谁在说什么‘谁来了也不管用’。”
冥君闻言默然,当初被六欲天轮折磨的阴影再次浮现心头,既有恐惧又有憎恨,最终化为强烈的杀意,“那就动手,先杀了这个化身!”
白虎妖王一怔,“然后呢?”
冥君冷笑道:“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不是么?”
白虎妖王心中隐隐有几分不详,可是冥君已然化为黑雾散去。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惊天轰鸣,白虎峰上像是被陨石击中,炸掉了小半座山峰。白虎妖王腾空而起,却见冥君正在虚空之中负手而立,不禁追问道:“你真动手了?”
冥君点了点头,忽然间神色一动,“感应到本尊了,追!”
说罢化为一道黑线一闪而逝,白虎妖王怔了片刻,也只得随着黑线追去。
五十里外,一座山峰洞窟之中,子黍本尊豁然睁开双目,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
他没料到,冥君居然会在白虎峰上,仓促之间突然出手,那具化身不过准星君实力,又如何抵挡得住?
而且,冥君在神念之道上的造诣比他还要高出不少,击杀化身的同时便也感应到了他的本体,如今只有尽快撤离,从长计议。
事不宜迟,五十里对冥君不过转瞬之间,子黍心念一动,没有御风,而是默念口诀,朝着地下一指,竟是钻入土中。
自从修习原道经后,他对诸多道法都是一看即会,这土遁术施展起来虽然没有圣麟那般娴熟,倒也一下子钻入了地下三里。
“轰!”
就在他钻入地下之后不到两息时间,原本藏身的山峰已被飓风席卷,在空中崩裂。
冥君先前被他六欲天轮所伤,哪怕在罗睺相助之下恢复神智,对子黍也是恨之入骨,全力施为之下,风之大道当真有毁天灭地之威,声势上丝毫不弱于大帝、妖主,只是威力弱了一截,不然子黍只怕连遁逃的时间都没有。
“该死!”冥君眼见山中并无子黍身影,当即以神念探查,却哪里找得到子黍?四周的气流涌动他一清二楚,风之大道的束缚下,子黍绝不可能逃脱他的掌控,偏偏还是让他逃了,想来只有土遁可以解释一二。
“人呢?”白虎妖王追来,神色有些慌张。
冥君冷冷道:“你慌什么,回去。”
白虎妖王脸色阴沉,往地上看了片刻,最终也只得转身离去。
百里之外,雾山和泽国边境地带,光芒一闪,只见子黍从地上钻出,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晃了晃,瘫倒在地,不断喘气。
化身被灭本就会伤到本尊,何况冥君那风之大道全力施为下,大地也在震颤,他仅仅被波及到,就相当于受了大星君一击,虽是强撑着逃到这里,也已是身负重伤,即便有不死筠竹枝保命,但身上的伤也不是短时间便可恢复的。
这一次,面对冥君时,他竟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生死危机感。也就是说,在被六欲天轮所伤之后,冥君的实力不降反升,只怕比起真正的大帝、妖主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嗷!”
不远处有虎啸之声传来,子黍神色一变,强撑着站起身来,神念感应之下,似乎陷入了白虎一族的包围中。
“吼!”一只白虎族大妖忽然窜出,眉心闪过一缕黑气,当即朝着子黍扑来。
子黍屈指一弹,一枚星子落在白虎大妖身上,当即炸开,将这白虎大妖炸成碎片,可那一缕黑气却是化为黑色旋风,神秘道蕴回旋,当中竟是透出了冥君的气息!
子黍瞳孔一缩,顿觉不妙,转身便逃,而身后的黑色气旋越来越大,一股阴冷杀意也随之紧紧追来!
“轰!”
数十株参天古木轰然崩塌,子黍身影晃动,又一次钻入地下,靠着土遁之术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土遁之术不像是御风,距离有限,以他目前的状态,每次土遁的距离不过十里,这雾山方圆千里尽是白虎族领地,除了向西逃入泽国,目前已是再无别处可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泽国
“杀!”
几次土遁之后,身后的杀意已是渐渐淡去,子黍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一阵喊杀声,却是人族的声音。
子黍一愣,只见密林中冲出数十人来,一个个头戴鸟冠,脖子上挂着白骨坠,手持长矛神色凶戾,倒像是未开化的蛮人。
这些人见了子黍之后大喊大叫,有些话可以听懂,有些话却稀奇古怪,像是特有的方言。
“你是什么人?”一名身穿绸衣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朝着子黍喊话,说的是中天官话。
子黍松了口气,拱手道:“中天旅人,迷路至此。”
说这些话时,他已经隐去了身上的气息。先前被冥君追杀,带着伤势遁逃至此,能不动手他自然不愿动手。
“我们在与白虎妖族交战,你既然不是妖族,就该尽快离开此地。”青年上前打量了一番子黍,说道。
子黍拱手称谢,转身欲走,却又听到一阵虎啸之声。
他脸色微变,但是先前动用了太多次土遁,真元消耗不小,再想施展却没那么容易了。
“杀!”这些泽国之人听到虎啸,反倒是极为兴奋,大喊大叫着冲了出去。
那名身穿绸衣的青年没走,而是对子黍说道:“这附近凶险得很,我看你身上好像还带着伤,带上这个,不要被妖族发现了。”
说着递给了子黍一块幽蓝石头。
子黍接过石头,愣了片刻,“这是?”
青年道:“祭天石,这里面有蛮神的神力,可以掩盖你的气息,让妖族发现不了你。”
子黍握着这块所谓的祭天石,神念探查之下冥冥中真的感到石头中蕴含着一股神秘力量。
“嗷!”
白虎族小妖的吼声此起彼伏,这青年的同族人一个个挥舞长矛奋战,竟是体魄惊人,当真如上古蛮人,哪怕白虎族小妖也不敢轻易近身,甚至一着不慎还会被长矛洞穿。
子黍见了也是大感惊奇,都说泽国精通巫术,但是他眼前这些人却是单纯以肉体力量在奋战,以肉身抗衡妖族,这些人的气血之力该有多旺盛?
“啊哈!”
当中更有一人,身材极为魁梧,竟是拔起一株参天古木便朝着白虎砸去,白虎族的小妖见了纷纷逃散,而两只追随白虎族的花斑猛虎则是砰一声被砸碎了头骨。
子黍见了更是瞠目结舌,以这壮汉的气力,只怕大妖遇见也要退避三舍。
白虎族的大妖和小妖身上都被冥君留下了印记,一番厮杀之后,两只白虎小妖毙命,身上黑气逸散,子黍手上的幽蓝色祭天石微微闪烁,那股黑气竟是就这般散去,似乎没有感应到子黍的存在。
青年眼见白虎族退了,大喊一句,说的什么子黍听不太懂,但是眼前这些蛮人当即转身退了回来,围在青年身旁。
“白虎族已经被我们暂时杀退了,中天的客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可愿去我们部落歇息几日?”青年转身看着子黍,态度倒是热络了许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子黍也对这些泽国部落相当好奇,若是没有身上这块祭天石,冥君只怕还要追着他不放,可以说这青年救了他,也救了自己。
一路跟着青年往西走,交谈之中,子黍也逐渐了解到,原来这青年名为邹羊,乃是鸟冠族人。泽国的部族不像是中天氏族只有一个姓氏,广义上来说乃是一个民族,整个泽国就是数十个部落联合而成的,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仍旧如上古时期一般,乃是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这个部落联盟的领袖,被泽国之人尊称为蛮神,也就是中天星神体系中所谓的天市上帝。
邹羊所属的鸟冠族,在泽国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中等部落,邹羊本人恰是少族长,因为仰慕中天文化曾经远赴中天游学,所以衣着举止才和身旁族人有所不同,见到了子黍这般来自中天的旅人自然也倍感亲切。
“对了,邹兄,你便不怀疑我是来自妖族么?”一番交谈下来,子黍忽然间问了一句。相互介绍身份之时,子黍考虑自己如今在中天的名声也不小,只怕说了之后邹羊当即就会认出他来,便只说自己是灵州杜家之人,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邹羊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杜兄真会开玩笑,你要是妖族,鉴妖石早有反应了。”
子黍这才看到,原来这些鸟冠族人腰间的系带上都挂着一串石头,当中赫然便有鉴妖石在内,这鉴妖石鉴定妖族血脉极为灵验,且不论修为高低皆有反应,难怪邹羊在这种地方见到他这么一个所谓的陌生旅人却毫不怀疑了。
穿过密林,便见到一处寨子,哨塔上两名鸟冠族人眼见同族归来,大声呼唤,随即开了寨门,子黍等人这才得以入内。
进了寨子,才知道寨中也不是想象的那般原始封闭,木屋竹楼之中家具精巧,比之中天也是毫不逊色,当地女子衣着华美,姿容姣好,且落落大方,能歌善舞,别有一番风土人情。
鸟冠族在这附近不止一个寨子,邹羊的父亲外出不在,族中诸多事宜都由邹羊打理,邹羊又对子黍颇为热情,当晚的篝火晚会便拉上了子黍,要让子黍也感受一番鸟冠族的习俗。
“这是?”篝火晚会上,子黍看着邹羊递给自己的一串烤蝎子,有些哭笑不得。
“尝尝,蛮好吃的。”邹羊说着自己先咬了一口,“我去中天游学的时候,那些人吓得都不敢吃,其实这在我们泽国算是最普通的食材了。”
子黍见邹羊一脸风轻云淡,心想这蝎子即便有毒,他堂堂一位星君,难道还怕这点毒不成,于是狠下心来也抓起一串烤蝎子咬了一口,香香脆脆的,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吃。
邹羊见此哈哈大笑,拍着子黍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杜兄你见识不一般,比道宫里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子黍闻言讶然道:“邹兄以前还曾在道宫游学?”
邹羊点头道:“在禹州的道宫中待过一段日子,大家都还蛮热情的,不过就是比较忙,规矩太多,所幸也没人管我。”
这般聊着,邹羊又递过来一串烤蜘蛛,“尝尝?”
子黍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还是喝点酒好了。”
“也是,”邹羊唤道:“妹子,取两坛酒来!”
邹羊的妹妹名唤邹绵,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明眸皓齿,活泼可爱,听哥哥这般说,当即应了一声,小跑着进了竹楼。
邹羊趁机说道:“对了,杜兄。不知道你觉得中天的姑娘和我们泽国比起来怎么样?”
子黍怔了片刻,说道:“在下见识短浅,也不敢妄自议论。不过,大略看来,泽国的女子似要开放许多。”
邹羊哈哈笑道:“我们泽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若是在中天,女儿家的抛头露面,定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哥!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邹绵略带气恼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邹羊转身笑道:“我这是在和中天的客人夸我家妹子漂亮呢,哪有什么坏话!”
邹绵哼了一声,不过眼角也有几分笑意,将两坛酒放在二人身边,道:“这是家里最后两坛黑蛇酒了。”
邹羊道:“没了不要紧,最近杀的虎妖多,刚好可以泡虎骨酒。”
子黍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是心中一跳,悄悄解开那一层桑皮纸,只见里面黑乎乎的,借着火光才看到是卷成一大团的蛇!
邹绵递给邹羊两个酒勺,邹羊便舀一勺出来,笑道:“杜兄,你可知勺子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
子黍虽然不清楚,但看邹羊的神色也能略知一二,“盛酒的?”
邹羊大笑道:“不错,正是拿来盛酒的。所谓酌酒酌酒,这酌字左边一个酉指的乃是酒器,右边的勺便是舀酒之器,合在一起,这个酌字,不就是说以勺取酒么?”
子黍惊叹道:“想不到邹兄学识渊博,于酒竟有这般研究,听了邹兄之语,顿然觉得以往的酒那都是白喝了。”
邹羊摆手道:“杜兄言重了,在下也不过是于中天游学时见那卖酒翁以勺挹酒,这才打听来竟有这般原委。”
说着,他又用一个小漏勺放入酒坛,将浮沫捞起,而后舀了一碗蛇酒递给子黍,“这黑蛇酒乃是当地特产,喝了之后对身体大有裨益,杜兄可要好好尝尝。”
因为是自己主动提的喝酒,此时子黍也不好拒绝,唯有将这碗蛇酒喝下,喝下之后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周身气血流动都快了许多,面上也显得红润了几分。
“这黑蛇酒竟是如此辛辣,”子黍呛了两口,又道:“不过喝后只觉得通体舒润,看来有通经活络的功效。”
邹羊连连点头,“杜兄所言极是。我们这青羽寨中的人,都爱喝这黑蛇酒,喝了之后再去修炼蛮神锻体诀,效果比平时要好上不少。”
子黍问道:“素在下冒昧,邹兄所言的蛮神锻体诀是何种玄妙功法?”
邹羊哈哈笑道:“这倒不是什么玄妙功法,不过是历代蛮神传授下来的强身健体之法,泽国当中几乎人人都会。”
“人人都会?”子黍吓了一跳,回想先前那些出寨和白虎族拼杀的鸟冠族人,若说泽国之人皆是这般水准,只怕人人皆是星师了。
邹羊见子黍神色惊骇,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修炼有所成就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练了,也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些,能够炼出气血之力的倒是少之又少。”
子黍听后这才松了口气,又想上古之时,星师境界对应的便是锻体境,以修炼气血为主,看来这蛮神锻体诀多多少少也和上古功法沾点边。
“谁说难修炼了,我一个女孩子都练得出来,他们练不好还不是因为偷懒?”邹绵突然开口说道,神色间有几分得意和自信。
邹羊笑了笑,对子黍说道:“我这妹子天赋确实很高,族里的男儿一般都不是她对手。”
子黍听后不禁多看了邹绵两眼,完全无法想象这么个娇小姑娘竟是个中高手,回想先前所见的壮汉倒拔参天古木之景,不禁有些汗颜,“不料令妹年纪虽轻,却有这般成就。”
邹羊道:“她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有时间的话,我倒是颇想让她也去中天游历……”
话未说完,忽然听得一阵虎啸之声,寨中人四处奔走,看来是遇到了白虎一族的偷袭。
邹羊脸色有些难看,不过邹绵的动作却是更快,不知从何处取过一张大弓,弯弓搭箭,便朝着黑暗中射去。
虎眼在夜里闪着荧光,却成了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飞箭过后,便听到一声凄厉长嚎。
邹绵连发数箭,虎啸之声渐止,青羽寨中的动乱这才安定下来,邹羊回过神来,对子黍说道:“看来只是些许小妖流窜至此,杜兄不必惊慌。不过附近动乱不休,杜兄若是孤身在外却少不了麻烦,倒不如先在寨中暂住几日,等到安定下来再考虑去留如何?”
子黍道:“邹兄愿意收留,这是再好不过了。”
他虽然跑到了这泽国境内,冥君和白虎一族只怕一时间还是不会放过他,先在这青羽寨中观望几日倒也无妨,不过小薇那边还要报一声平安,所幸来时留了传讯符,沟通起来倒也不是难事。
第四百三十三章 祭司
中天,苍州,玉门县。
崎岖的山路上,临笑和临欢两人紧跟在婆婆左右,身旁还有三名同行的村人,当中便有阿虎在内。
“过了这山,就能见到祭司大人了。”老婆婆负手走在前方,嘱咐道:“见了祭司大人,一定要毕恭毕敬,该低头就低头,不要乱看,知道吗?”
“知道。”临笑等人应道,翻过山坡,只见山谷里搭起了一个祭台,早已有几十人在那儿等候。
老婆婆领着五人走入人群,临笑左顾右盼,正要看看谁是那位祭司,却被婆婆敲了脑门,“低头!不要乱看!”
“是。”临笑捂着脑袋,只得低下头走路,默默听着身旁的声音。
不过这地方的气氛很是压抑,几十个人站在一起,竟是没人说话,一个个都和他们一般低头等候,也不知所谓的祭司大人什么时候来。
又过了片刻,只听得祭台上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人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临笑听了还不觉得什么,却见到临欢身子轻颤一下,反应有些奇怪。
“都跪下,默念灭世大人之名,大人神念降临,自然会从虔诚信徒当中选择出新任神使。”
台上的祭司缓缓说道,台下的人呼啦啦全跪到了地上,临笑和临欢也不例外。
祭司见此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挥出一片黑雾,当中仿佛有着幽魂厉鬼,尖啸不止,在众人头顶上飞舞。
临笑眼角一瞥,只见一道黑影从身旁穿过,落在阿虎眉心,阿虎忽然间浑身抽搐,两眼一翻摊倒在地。
婆婆走来,一言不发,抓起阿虎便将他拖了出去,看样子是失败了。
“啊!啊!!”忽然有人大叫起来,众人不敢抬头,但是都低头暗暗看向那人,只见那人眉心黑气闪烁,在地上扑腾几下,竟是撑了过来,缓缓站直身子,神态也轻松许多。
“嗯。”台上祭司微微点头,当即便有神使将之领上台去,看样子是成功晋升神使了。
“哇啊啊……”还有人经受不住黑雾冲击,竟是直接昏死过去,七窍流血,看样子十分凄惨。
临笑见了也是心中一寒,忽然间见到一道黑气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砰!”
黑气没有冲入临笑的眉心,而是被一缕星光打散,临欢站起身来,抬头直视着台上的祭司。
“你!你是何人?!”祭司见有人捣乱大吃一惊,随即怒不可遏,“将她拿下!”
临欢冷笑一声,一跃而起,跳到祭台之上,挥手间漫天星辉飞舞,朝着那祭司打去。
祭司猝不及防,抓起一根权杖应对,黑气被震散不少,身子也跟着倒退几步。
领着临笑和临欢来此的老太婆见到这一幕已是呆若木鸡,忽然间一个机灵,转身就跑。
“谁也别想走!”临欢眼里闪过一分厉色,星域展开,顿时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内!
“得罪灭世教,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祭司大怒,黑雾涌动,便要施展诡异法术。
临欢速度却是更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对方身后,“遮遮掩掩的,许朗,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祭司听到临欢叫出他的名字大吃一惊,忽然间身子一个踉跄,原来是被临欢找到破绽打了一掌。
“你身为净明宗长老,竟然来此宣扬邪教,是何居心!”临欢点破了此人的身份,祭台之下的人听后都是吓得呆若木鸡。显然他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灭世教祭司,竟然会是净明宗的长老。
“你!你怎么认得我的!”许朗乃是净明宗一位三等星官,听得临欢道破他的身份,一时间恐惧万分。
临欢道:“你也是净明宗内有名的人物,以为换身衣服,改下嗓音,便无人认得出你了吗?说!灭世教主是谁!”
许朗身份被揭穿,神色有些歇斯底里,竟是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都是你逼我的,供魔大法!”
“啊啊啊!!!”
“祭司大人!”
“不!不要!”
四周的神使,包括带着临笑和临欢来此的老太婆和刚刚晋升的新神使,一个个皆是神色痛苦万分,忽然间身子都炸了开来,一团团浓郁的黑雾涌入许朗身上,他的气息也在不断增强,竟是迅速攀升到了大星官的层次!
临欢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邪术,眼见许朗气势节节攀升,当即轻斥一声,唤来飞剑,洞穿了许朗的心脏。
不料许朗被洞穿心脏之后竟也不死,而是嘿嘿笑道:“我有不死神术!你能奈我何!”
话语方落,已是朝着临欢扑来,带着浓郁的魔气!
“你竟然投靠了魔族!”临欢大惊,星辉化为洪流挡在身前,却挡不住魔气侵蚀,当即被许朗一爪抓伤,手臂上留下了五道血痕,而黑气则如同蛆虫一般往身体内钻。
“姐姐小心!”临笑大喊道。
临欢眼神一动,只见许朗来到身侧,一只魔爪已是快要搭上肩头!
“嗖!”飞剑回归,在刹那间穿过,当即切下了许朗的手。
“嗷!”许朗吃痛大叫,魔气四溢,更为疯狂。
临欢一只手负伤,另一只手掐诀,施展了草木皆兵之术,只见祭台地下瞬间钻出数道藤蔓,将许朗死死缠住。
“杀!”许朗大喝,身上的藤蔓遭到魔气侵蚀,不断枯萎凋零,根本困不住他。
“去!”
趁着这片刻拖延,临欢已是抽出两张傀儡符,挥手之间化为两道虚幻的持剑人影,紧紧缠住许朗不放。
身为道一门勾陈星官,临欢自然精通道一门手段,暗自运转道一真经,翻手间飞剑回到手中,一招道一剑法当中的九天仙临又将飞剑送出,这一剑势若惊鸿,无物不破,乃是道一剑法当中极为凌厉的杀招,飞剑当即射入了许朗的眉心,随即轰地一声炸开,许朗的头颅炸成血雾,脑浆飞溅,极为血腥。
临欢身子一晃,就此收回星域,两张傀儡符所化虚影也渐渐淡去,她捂着手臂跌坐在祭台之上大口喘气,显然刚才片刻间的生死搏杀对她而言也是消耗极大。
魔族手段诡谲,竟然穿心不死,若非许朗魔化之后神智不清,许多净明宗的手段都不曾用出来,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姐姐!你的手!”临笑上前扶起临欢,忽然注意到她的左臂已是一片漆黑。
魔气浸染,极为霸道,临欢看着左臂,神色痛苦,忽然间闪过一抹决然,抓起飞剑,便要断掉这一条胳膊!
“姐姐!”临笑大惊失色,护着不让临欢砍。
“让开!你想让我入魔吗?!”临欢一把推开临笑,忽然间见到前方黑气汇聚,凝而不散,气势竟是越来越恐怖!
那不是星官的力量,而是星君的力量!
那一团黑气逐渐凝聚,竟是化为一个模糊的人影,带着星君之力的人影!
临欢见此神色大惊,一把抓起临笑,“快逃!”
“哼!”
黑雾当中,有人冷哼一声,漫天黑雾化为一只大手,如同山岳一般压下,任凭临欢如何逃窜,都逃不过这一座五指山。
临欢看着头顶渐渐落下的大手,眼里闪过几分绝望,即便是她也没想到,灭世教的水竟然这么深。
闭目等死之际,忽然听到劲风呼啸之声,随即传来惊天轰鸣,巨大的气流激荡,临欢抱着临笑,两人翻滚倒地,抬头只见那竟是一把玉剑,一剑破空,跨越千里而来,当即打散了那一团黑雾。
“姐姐!你看!”临笑忽然指着天际兴奋地说道,只见天上此时正站在一名面若冰霜的女子,看气势便知乃是星君。
女子似乎也看到了两人,收剑落地,微微挑了挑眉,“勾陈?”
临欢从地上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天璇摆了摆手,对此并不在意。所谓又救一次,指的自然是荡魂谷中曾有的救命之恩了。
“看样子,你伤得不轻。”上下打量一番,天璇自然也注意到了临欢手上的伤势。
临欢摇头苦笑道:“魔气所伤,救不了了。”
天璇默然,忽然间玉寒剑一动,点在临欢手臂上,暂时止住了魔气侵蚀。
“这魔气倒也不是逼不出来,”天璇道:“我曾于古书上看过,可以活人转嫁魔气。”
临欢一听,摇头道:“如此行径,岂是正道所为,我宁愿自断一臂!”
临笑见此却是大急,“姐姐!这附近这么多人,死有余辜的不在少数,拿他们救你,有何不可?”
临欢仍是摇头道:“此法太过血腥。”
临笑道:“姐姐,你想想,我们的罪孽还少吗?留这一臂,是为了以后能有机会救更多的人啊!好比今天,若不是姐姐你挺身而出,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到灭世教的蛊惑,这些人再出去害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临欢听了,默然不语。
临笑当即转身,竟是将因为昏迷逃过一劫的阿虎拖了过来,“就这个阿虎,为了成为神使,已经杀了不少无辜路人,即便姐姐你不用他来转嫁魔气,我也要杀了他的,何必要因为一点正邪成见而自断一臂?”
临欢默默闭眼,回想自己卧底妖族之时的所作所为,不禁叹息道:“罢了,罢了。”
临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当即大喜,又看向天璇,“还望剑仙子出手相救,我临笑虽只是一介草民,有机会也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天璇淡淡一笑,也不在意,伸手贴在临欢身后,以自己纯净的真元之力逼迫魔气,最终凝于一点,全都传递到了阿虎的身上。
阿虎的脸色迅速灰暗下来,忽然间两眼一睁,双目血红,大喊大叫起来,“杀!杀啊!”
“噗!”
临笑没有手软,抽出随身短刀,手起刀落,将阿虎的头砍了下来。
“你们在追查灭世教之事?”看着临笑和临欢扶持着站起来,天璇忽然问道。
临笑点头道:“不错,灭世教祸乱苍州,影响极其恶劣,我和姐姐便是想查清这幕后主使之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天璇听后沉吟片刻,说道:“之后的事,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了。灭世教的问题,我会去处理。”
临笑和临欢对视一眼,也没有勉强,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灭世教的背后还有星君,恐怕除了天璇这般人物,也没有多少人敢继续追查下去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废除
北国,龙城外。
萧凉置身囚车之中,披头散发,箕踞而坐,抬头望见那恢弘的龙城,忽然喊道:“达歌!当初你无家可归,近乎饿死之时,还是我赏你的一口饭吃,如今真要置我于死地吗?”
达歌骑在马上,走在囚车旁,一言不发。
“我们两个,曾经同患难,共生死,历经大小百余战,终于活出了个头,出将入相,好不威风……”萧凉说着,语气渐转悲凉,“没想到今日杀我的,竟然是你。”
达歌开口了,冷冷道:“杀你的不是我,是你的贪欲。”
“贪欲?”萧凉冷笑两声,忽然抓着囚车上的木栏大吼道:“我没错!要不是我在和那些世家斡旋,天府不知道早已乱成了什么样子!我只贪了一点小钱,可我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达歌不为所动,“这些,你还是和大汗去申辩吧!”
萧凉抓着围栏,想到阿雅冰冷的眼神,心也渐渐凉了下来。他永远不能忘记,当初第一眼看到阿雅的时候,他还是个小混混,而阿雅,则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大军回城,龙城中的高官都不曾料到,原本风光无限的萧丞相,出去平定叛乱,不说有功,反倒被囚车装着拉了回来。
王宫之中,阿雅双目紧闭,坐在大汗之位上,气息虽然平稳,可见内心并不平静。
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他的身前。
达歌剑履上殿,押着萧凉一齐跪在阿雅身前,禀报道:“大汗,人已经带回来了。”
阿雅睁开双目,萧凉亦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视,萧凉只觉得阿雅的眼睛如同利剑一般刺眼,不禁又低下头去。
“乌玛,有什么该说的,都说出来。”阿雅忽然说道。
一旁,任职御史大夫的乌玛跪地启奏道:“臣弹劾萧相国九条大罪,按律当腰斩。”
萧凉瞠目斥道:“乌玛!你处心积虑挑拨我和大汗的关系,还不是想取我之位而代之!”
乌玛神色一变,低头拱手道:“臣秉公执法,还望大汗明鉴。”
萧凉这一句,其实就是打消了乌玛上位的可能性。御史大夫又有副丞相之名,若是萧凉倒了,乌玛是可以顺理成章接替萧凉之位的。
阿雅冷冷道:“你说萧相国有九条大罪,何不如实说来。”
乌玛知道,他弹劾萧凉的奏章都是阿雅亲自过目的,如今要他说,其实就是和萧凉当庭对峙,只得转身看向萧凉,道:“萧相国勾结世家,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扰乱朝纲,此其一也;与亲王私下来往,过从甚密,亲王犯法,则相国掩之,此其二也;安插党羽,遍布朝野,结党营私,独断专行,此其三也;私收贿赂,贪赃枉法,以致国库空虚,人民怨愤,此其四也;纵容属下,夺人子女财物以献亲王及诸大臣,行同匪类,此其五也;出兵在外,阳奉阴违,不遵圣旨,扰乱人民,此其六也。任人唯亲,赏罚不明,此其七也;知情不报,欺瞒主上,此其八也;假谲诈忠,谋害诤臣,此其九也。”
萧凉听到后来,脸色难堪,唯有冷笑不止。
“萧凉,你有什么想说的?”阿雅问道。
萧凉伏首道:“臣为相,周旋其间,不胜惶恐,倘有无心之失,还望主上宽宥。”
阿雅沉默不语,萧凉所犯的,并不是十恶不赦之罪,按古礼又有八议,萧凉如今身份尊贵,真要给他定罪,可以减免一等,倒不至于如乌玛所说当真腰斩。
可看着萧凉供认不讳,阿雅心中还是惆怅难言,负手走出大殿,默默站了片刻,道:“我不愿杀有功之人,你走吧。”
萧凉身子一颤,伏地道:“谢过大汗!”
他自然清楚阿雅最后三个字的意思,在中天的说法中,便是削职为民。
风光一场,到头来终是成空。曾经的富贵当真如过眼云烟,心中自是不甚唏嘘。
但他萧凉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混混了,出了这个门,当个普通人,牧羊山下,放马长歌,或许才是他最渴望的。
“完颜天庇等人,为非作歹,一律诛杀!”
眼见萧凉步履蹒跚地离去,阿雅眼里闪过一抹杀机,厉声道。
达歌会意,转身离去。
乌玛见此手心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阿雅看在和萧凉过往的情面上可能会网开一面,但是对于其他人,就只剩下铁血镇压了。
“乌玛,你去拟诏书,布告天下,就说哈澜亲王荒淫无度,已经被我废了。”
阿雅说完这句话,闭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双拳。
他废了哈澜的亲王之位,但是没有杀;毕竟,这是他的亲弟弟,唯一的一个弟弟。但是他也不可能放哈澜走,不可能像是萧凉一般任其离去,因为哈澜的身份太敏感,足以令心怀不轨之人借此做起文章来。
所以,稳妥起见,他将哈澜关在了王宫中,幽禁起来。
对于天府之人来说,失去自由,某种程度上也许比死更难受。但是,阿雅别无选择,他做不到大义灭亲,只有以这样一种方式,让哈澜在人间“消失”。
入夜之后,龙城中已是人心惶惶。
萧凉回到了相国府,不过如今的相国府早已被查抄一空,负责查抄相国府的,正是达歌本人。
萧凉冷冷地看了达歌一眼,踏入府中,只见士卒在不断搬运财宝,而他的妻妾们缩在一起,惊慌失措,见了他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纷纷哭喊起来。
“都散了吧。”他看着这些妻妾,竟是神色冷淡,“我已经不是相国了,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普通人,你们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
这群妻妾听了,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她们当中大多都是萧凉得势之后,朝中大臣送给他的歌女,舞女,甚至是个别大臣家中的亲生女儿。这些女子自幼娇生惯养,是吃不得苦的。
“雅禾,你……”不过,萧凉也并非真的对这些女子没有半点情分。最起码,他还念着自己的这个正妻,一个小部族出身的女人。当年天府大乱之时,他救了她,她也顺理成章地爱上了他,此后他虽是有许多女人,但是和雅禾之间仍是情好如初。
“萧郎,大汗他,他真的如此绝情吗?”雅禾含泪看着萧凉。
萧凉笑了笑,“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也许会比在这相府里更好。”
雅禾闭目拭泪,没说什么,默默来到了萧凉身边。
天府的男儿豪迈,女儿自然也重情义,萧凉身边的女人,不少是看重萧凉的相国身份,可雅禾知道她还欠着萧凉救命之恩,不论萧凉是万人之上的相国,还是卑贱的贩夫走卒,这份恩情她都要还给萧凉。
萧凉拉着雅禾的手哈哈一笑,对那满屋的珠宝和如花似玉的小妾们全都不看一眼,而是来到达歌面前,道:“能借我一匹马么?”
达歌道:“你得罪的人太多。”
萧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运气吧。”
达歌问道:“那雅禾呢?”
萧凉的神情僵硬了几分,往昔的豁达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是啊,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往无牵无挂,所以可以像是个小混混一般活着,出了这个相府,即便有人来找他寻仇,让人一刀捅死了,那也是报应,他杀了这么多人,也做了一些昧良心的事,不亏。
但雅禾是无辜的,他有些舍不下,不知道他死后,雅禾会怎么活。
雅禾却是柔声道:“萧郎,当初你救了我一命,如今,也该我用命来还你了。”
萧凉心中顿生不妙之感,回头望去,已是骇得魂飞魄散,“雅禾!”
只见她袖间早已藏有匕首,亮光一闪,便朝心口刺去!
“当!”
千钧一发之际,匕首被挑飞,达歌收起了剑,侧目望向他处,“先在我营中待几日,等风头过去了我再送你们走,别整天寻死觅活的。”
匕首落地,插入土中,萧凉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哭了。
他赶忙抹了抹眼泪,一脚踢飞了那柄匕首,对雅禾恶狠狠地吼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知道吗?!”
“萧郎……”雅禾也忍耐不住,扑到萧凉怀中嚎啕大哭。
达歌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又想到了他的姐姐。
雅禾是个好女人,就像他的姐姐一样,可恨的是雅禾遇到了萧凉,而他的姐姐却遇到了古台。
龙城的城墙之上,此时还站着两个女人,默默眺望着这座繁华的龙城。
“你说,灭世教和完颜家有关?”元亓音看了一会皇城的乱象,转身朝宇文燕秋问道。
宇文燕秋道:“有一定关系,但不是全部。”
“哦?这是何意?”
“完颜家的势力还渗透不了中天,中天的灭世教徒,可比天府要多很多。”
“哼!完颜家,”元亓音忘不了当初完颜子雁设计害她之事,冷笑道:“这灭世教即便不是完颜家弄出来的,想必也关系颇深,你我两家联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完颜家么?”
宇文燕秋淡淡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萧家。这些事,禀报给教主,敲山震虎一番也就够了。”
元亓音轻叹一声,道:“但愿吧。”
翌日,哈澜亲王被废,萧相国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便传遍了龙城。与此同时,阿雅也正式颁布了赦奴令,明确规定彻底废除奴隶制,此举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也触动了很多大家族的利益,但是对阿雅来说,总算是完成了一部分当初的誓言。
他相信天府会变得更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这才是他登上大汗之位,一路走到今天的动力。
第四百三十五章 隐忍
南疆,泽国。
自上古时期,妖君率众与帝君争天下,兵败之后,部族逃散,南徙于此,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泽国。因此泽国之中,掌权的族群被称为九黎遗族,姓氏也大多稀奇罕见,相传乃是上古遗姓。
泽国之人沿水而居,川峡连绵;沿山设屋,竹楼百里。其地多深林大雾,百里沼泽,群山环绕,丘陵起伏,因地势险要,极少与外界往来,加上巫术横行,更为其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子黍在这鸟冠族中生活了几日,对于泽国也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不过心中毕竟还是挂念着小薇,一心只想赶快回到南国,因此这一日他觉得身上伤势大致痊愈之后,便打算同邹羊辞行,绕道中天返回南国了。
不过正要去同邹羊辞行之时,却见到邹羊同其妹妹邹绵兄妹二人竟是披麻戴孝,神色异常哀戚,四周的鸟冠族人一个个义愤填膺,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邹兄,你们这是……”子黍走上前来,神色有几分迟疑,前一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有了这番场景?
“杜兄,刚刚收到的消息,家父……家父归途遇到九凤族人,不幸遇害……”邹羊勉强说了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四周的鸟冠族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哇啦啦地大喊着,子黍在泽国的时日不算长,但也大致听得懂,在泽国语言当中,这些人喊的都是报仇二字。
邹羊的妹妹邹绵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弱女子,抹了抹眼睛,忽然抓起一杆长枪,道:“哥哥,那些九凤族人肯定还没走远,我们这就去报仇!”
邹羊却是摇头道:“九凤乃是大族,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邹绵愤愤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因为九凤族的势力大,我们就怕了他吗?!”
邹羊道:“妹子,做哥哥的我如何不恨?但这青羽寨近千号人,莫非都要为此送了性命么?杀父之仇,一定要报,但是不能,不能连累了全族性命啊……”
邹绵气得牙痒痒,忽然间双手一掰,竟是将一杆长枪掰成两半置于地上,含恨而去。
邹羊则是神色哀戚,跪在地上,点起了白色的纸钱,无坟可祭,便唯有取父亲生前衣物,做一个衣冠冢来哀悼。
子黍见了这一幕,原本想好的辞别之语,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他被冥君追杀时,是邹羊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劫,今日鸟冠族有难,他如何能轻易离去?
不过,邹羊显然很理智,族长死后,他就是这鸟冠族的少族长。鸟冠族势力不算大,但是在附近也有好几个寨子,数万人口,他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连累得数万人一同身死,又岂能冲动行事?
至于那九凤族,子黍在这段时日已是了解到,乃是泽国的六大部族之一。九凤族人口上千万,当中强者不可胜数,更有族中老祖翼宿星君坐镇,鸟冠族若是去招惹九凤族,可以说毫无胜算,自取灭亡。
如今看来,邹羊大概率会选择息事宁人,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再观望一段时间了。
入夜之后,忽然听得族中一阵骚乱,邹羊带着一群族人四处搜寻,还听得他大喊道:“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
子黍听后神色一动,走出自己休息的竹楼,只见邹羊手持火把,面色阴沉,四周的鸟冠族人一个个则是手足无措。
“邹兄,怎么了?”子黍上前问道。
邹羊沉着脸,过了片刻,道:“妹子她,她失踪了。”
子黍听后一惊,“莫非……”
邹羊咬牙道:“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早已有鸟冠族人领命追出寨子,不过青羽寨还在和白虎一族交战,虽然白虎妖王不会动手,不过附近山林之中却有不少白虎小妖,甚至还有几只白虎大妖,黑夜出寨,本身也是相当危险。
子黍见此,主动请缨道:“邹兄,若是信得过,令妹的事就交给在下吧。”
“你?”邹羊一怔,“白虎一族还在附近活动,杜兄乃是客人,这又是我们的家事,岂可因为家事而劳烦客人?”
子黍道:“邹兄先前相救,又是盛情款待,在下还不曾报答,所幸在下恰巧懂得些寻人的秘术,说不定能将令妹找回。”
邹羊听后,到底是挂念妹妹,当即点头道:“那就劳烦杜兄了。”
子黍道:“不知令妹可有何信物?或许有用。”
邹羊听后,从衣襟内取出一只青色手镯,道:“这是她平素所戴,可还有用么?”
“足够了。”子黍接过手镯,当即出了寨子。
邹羊原本也想跟上,可是考虑到自己如今是少族长,寨子内诸多事宜皆要由自己决断,只得留下指挥大局。
出了青羽寨,子黍便凭借手镯上残留的气息展开神念来寻找邹绵,如今他的神念可以轻易探查到周身五里之内的异样,身为星君,御风而行,很快就发现了邹绵的身影。
她在青羽寨东北二十里处,行动相当矫捷,像是豹子般在林间跳跃,背着长弓,腰系佩刀,显然是要去找那些杀父仇人报仇。
子黍身影一动,已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但是并没有立刻现身拦下她,而是看着她朝前蹿去,直到前方出现一处营地,挂着一面赤红色的九凤旗帜,旗帜下还挂着好几颗人头,正是鸟冠族的族长和随行族人!
邹绵见到自己的父亲和族人如此下场,一时间目眦欲裂,跃到附近一株树上,弯弓搭箭,便要将巡逻的两名九凤族人放倒,可长弓只是拉到一半,却发觉自己的手臂竟是被人抓住,惊得她险些从树上掉下去,连忙去抽腰间佩刀,可这只手也被握住,转身看时,才借着不远处营地的火光看清子黍的脸。
“你……你是什么时候跟来的?”邹绵震惊地看着子黍,她自认为在鸟冠族中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中天的所谓星官只怕也比不上,却没想到子黍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一路跟着自己到这里。
子黍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即拉着她的手跃下树,向后退到附近一处山峦脚下,这才说道:“你哥哥让我带你回去。”
邹绵听后,却是眼睛发红,“我不!爹让人害死,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你也许能够杀了这些九凤族人,但是你能对抗整个九凤族吗?”
“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九凤族要杀,就来杀我好了!”
“那你的那些族人呢?何况,要是你再出了闪失,你的哥哥又怎么办?”
邹绵闻言,目光黯淡了一些,低下头,紧紧握着手中的弯刀。
子黍轻叹一声,忽然问道:“九凤族为什么要杀你爹?”
邹绵恨恨道:“九凤族是妖君后裔,我们是火君后裔,本就有世仇。”
子黍奇道:“我记得,上古传说中,妖君和火君本是同出一支呀。”
邹绵摇头道:“不是的,妖君有自己的追随部落,也就是九黎遗族。九凤就是九黎遗族中的一支,实力相当强大。当初帝君一统天下后,追随火君的一些部落,有的逃到了北国,有的则是来到泽国,和当地的九黎遗族一同生活了下来。我们鸟冠族就是当初火君部落中的一支,只不过我们这些部落来到泽国后,和当地的九黎遗族还是时有矛盾发生,以往都是蛮神居中调和,如今蛮神大人遭人暗算,我们和那些九黎遗族之间的矛盾便也彻底爆发了,双方围绕大荒城不知打了多少场仗,爹爹就是响应姜羊族号召去参加炎火盟会的,不料途中竟然碰到了九凤族人。”
子黍问道:“那这炎火盟会又是什么?”
“就是联合各大火君部落对抗九黎遗族的盟会。”
“原来如此……那这件事,姜羊族不管么?”
在子黍这几日的了解中,姜羊族和九凤族是同等地位的大族。
“杀父之仇,难道还要求人来报么!”不料邹绵名字虽柔,性格却十分刚烈。
子黍看着她的神色,只怕劝不回来,不由得长叹一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换位思考,若是他处在如此境地之下,也断不会放过这些九凤族人。
“先回去,见你哥哥。”清官难断家务事,子黍无权干涉邹绵的决定,那唯有让邹羊和邹绵自己商议对策了。
“不回!”邹绵咬牙看着子黍,若是哥哥同意,她又何必私自跑出来?
子黍摇头叹息,既然答应了邹羊,便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一念及此,他一把抓起邹绵的胳膊,拉着她一跃而起,便往青羽寨方向赶去。
“放开我!”邹绵拼命挣扎却是无济于事,她这才发觉原来子黍的修为这般高,她那足以与巨象搏斗的气血之力此时竟是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杀父仇人近在眼前,却被子黍拉着离开,可谓是功亏一篑,邹绵又急又气,奈何挣扎不开,不由得一口狠狠咬在子黍胳膊上。
这回可轮到子黍痛了,他虽然可以用真元护体,但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把邹绵震伤,只得忍痛赶路,拖着邹绵回到了青羽寨。
“杜兄!”眼见子黍带着邹绵回来,邹羊当真是大喜过望,可是等走近了一看,却是惊愕地发现自己妹妹近乎是挂在子黍身上,咬着子黍的胳膊又打又闹,像是个撒气的小孩。
“诶呦!邹兄,你这妹子可咬死我了!”子黍见了邹羊,也是哭笑不得。
邹绵见到哥哥,这才松口,推了一把子黍,转身就跑,“我恨死你们了!”
“回来!”邹羊却是脸色一沉,大吼道。
邹绵止住脚步,但也没有回头。
邹羊看到子黍胳膊上的牙印和那殷红的血,先是面带愧色地对子黍说道:“家妹素来不服管教,行事粗野,让杜兄见笑了。”
看得出来,邹羊是真心仰慕中天文化,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在外人面前如此闹腾是大大的失礼,若是中天的大家闺秀,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但是鸟冠族的生活本就接近上古之时,不受礼教约束,率真质朴,若让邹绵去学中天的礼仪举止,却也相当困难。
“这些不碍事,令妹也是一心为父报仇。”子黍摆了摆手。
邹羊叹息道:“家父遇害,在下的心情也是一样沉重……”
“那你为什么……”邹绵转过身来看着邹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邹羊走过去拉住邹绵,将她抱着,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好妹子,这仇我们一定要报,但是报仇的方式却不能这么直白。你想的报仇,无非就是杀了那些九凤族人。这样做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暗杀了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有一种就是你杀了他们,并且明确告诉九凤族这些人就是你杀的。如果是第一种,九凤族即便怀疑是我们做的,但没有证据便还有缓和的余地,两族之间不至于彻底决裂。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就是明确的宣战了。宣战的话,同样也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胜利,另一个则是失败。我们战胜九凤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有希望的便是先找一个大族依附,借助大族的势力再击败九凤族,但那样我们鸟冠族很可能会沦为他族附庸,付出的代价相当惨重。至于失败,更不用说,几乎是灭族的下场。”
邹绵听后,抹了抹泪,“那,那我去暗杀了他们?”
邹羊道:“你这么做的意义呢?暗杀的话,即便不留下把柄,九凤族也会猜测是我们做的,何况你很难瞒过九凤族的长老。传出去了,一样是我们鸟冠族畏惧九凤族的势力,所以连杀父之仇也不敢报,只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法去泄愤,无疑更让人看不起。”
邹绵听后完全没了主意,“那哥哥你说,这仇到底要怎么报?”
邹羊深吸一口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九凤族远比我们强大,受了欺负,也只能怪我们弱小,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忍下这一口气,厉兵秣马,发展壮大我们鸟冠族的势力,直到我们真正能够和九凤族抗衡的时候,再去彻底击败九凤族!”
邹绵听后恨恨道:“哥哥你这么说,不就是不报这个仇了吗?”
邹羊厉声道:“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我不会忘记这个仇,你也不会忘记这个仇,我相信鸟冠族数万族人,都不会忘记这个仇!但是我们现在去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真正要报仇,首先要活着,而不是一时激动就把自己的脖子白白送到别人刀下去屠杀,那才是真正的懦夫!”
这番话说下来,不要说邹绵,即便是子黍也是大为震惊。邹羊年纪虽轻,可这般见识和决断,已是无愧于少族长之名了,只要给他机会,给鸟冠族机会,未来数十年卧薪尝胆,鸟冠族未尝不可能比肩九凤族,发展成为泽国真正的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