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误国误民
不可能!
胡伟龙第一时间否掉了这个可能性,王继今年四十一,当年二甲进士,为人清正廉洁,一身正气,曾经多次弹劾严嵩,当副都御史那几年没少挨板子。
后来严嵩也烦了,直接把最棘手的一块地盘交给王继,让他去抗倭前线受罪,只是没想到王继运气好,恰好俞大猷主动要求抗倭,也来到了福建。
王继大力支持俞大猷抗倭,福建的上四府是产粮区,浦城、建阳、建宁等县田土既广,又多膏腴,素称产谷之乡,但下四府人多田少,而且商业发达,严重挤压了原本就不多的耕田,但粮食自产自足问题不大。
只是这些年又是海禁,又是闹倭患,所以福建的商业受到极大影响,倭寇对耕田破坏严重,前三年中,倒有两年闹了饥荒,这个局面还是俞大猷的俞家军连续击破倭寇,情况才有好转。
当然这也离不开王继本人的治理能力,对于这方面,朝野都是认可的,只是王继这个人性格耿直,经常与胡宗宪发生冲突,其中最主要的矛盾击中在两方面,第一就是关于俞大猷的归属问题,而另一个就是调粮的问题。
你江浙比我福建富裕,凭什么让我一个饥荒频发的地方,给你富裕的地方调粮?
我看你胡宗宪就是找茬,你抗倭,我福建就不抗倭了?
我福建造船业名震天下,俞大猷抗倭的兵是我福建的,抗击倭寇的船也是我福建的,你有什么资格调我的人?
你胡宗宪是浙江巡抚,我王继是福建巡抚,从官职上我们是平级,你凭什么压我一头?就凭你是严党,上头有人?!
然而现实啪啪打王继的脸,朝中有人好做官,每次跟胡宗宪争论的结果,都是王继吃大亏。
俞大猷想调走就调走,所有后勤你福建出,其结果就是福建人都说王继就是个废物,有说难听的,还有说王继是胡宗宪干儿子的,最硌牙的阴阳怪气说王继其实是胡宗宪的兔爷儿....
这些事胡伟龙都有所耳闻,他和都察院的御史们对此都很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按照胡伟龙对王继的了解,他不信王继能做出这种事。
“也许..”胡伟龙口干舌燥道:“我是说也许,是王大人手下的人瞒着他做的,王大人是个敦厚的人,很容易轻信别人。”
连他这个和王继关系很好的,也只能维护到这个程度,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长寿托着下巴问道:“有没有俞大猷的奏折?这件事他莫名其妙被降级,不应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吧?”
张居正打开装有俞大猷奏折的箱子,按照时间顺序,成功找到了关于搜寻倭寇的奏报。
“按照奏折中所说,当天俞将军率军前往一个叫胶岛的地方,根据线报说那里聚集了至少几千倭寇,俞将军擅长海战,所以打算摧毁倭寇的船只,将倭寇困在岛上,困死这帮孽畜!”
朱长寿问道:“有没有福建的舆图,最好带附近岛屿的。”
胖胖的,看起来很喜庆的黄锦马上找出舆图,朱长寿把舆图挂在黑板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嘉靖大声道:“拿着这个看!”
他从屁股底下掏出一个放大镜,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精舍内关着窗户,窗户上贴的白色蜡纸,采光非常不好。
有小太监拿来宫灯,众人在舆图中搜索着胶岛。
“在这呢!”朱长寿指着东南的方向,“这个大岛是胶岛!”
能装下几千人的,不可能是那种豆丁小岛,从舆图上看,胶岛比周边的小岛要大上一圈。
而最关键的,是胶岛距离福建本土并不远...
朱长寿皱眉道:“我不懂航海,你们看一看,如果从福建的港口出发,到这个胶岛打一个来回需要多长时间?”
张居正吸口气道:“如果用小帆船,再有力士划桨的话,大半天可以到,一天半就能一个来回,胡宗宪求援时,福建方向却说联系不上俞大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严世蕃眼中透出杀机,有人把严党和徐阶一派全都给耍了!
严世蕃和张居正为这件事打了无数嘴价,连陆炳都惊动了,结果居然是这样....
“臣做个大胆推测!”严世蕃转向嘉靖,严肃的道:“福建方向有人坐视胡汝贞战败,这个胶岛上的倭寇很可能就是胡汝贞遇到的援军,如果俞将军能及时赶到,来个里应外合,定能一战定乾坤,一举围歼这股倭寇,这个人太可恨了,应该千刀万剐!”
嘉靖的脸色如铁,闷声道:“把胡宗宪和俞大猷的奏折,全都给我打开,按照日期给朕查!还有福建那边,以王继为首的,所有官员的奏报,全都给朕找出来!今天就是不睡!也要查出真相是什么!”
这就是搞党争的问题,每个党派都掐着自己掌握的部分信息,导致大家都只能得到片面情报,做出的判断自然谬之千里。
就拿这次福建倭患的事来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俞大猷一个人背锅,他当时是去海上剿倭,他对倭寇袭击福建这事一无所知,如何参与防御?
福建本土的防御如此松懈,离开俞大猷就像纸糊的一般,王继这个巡抚难辞其咎!
王继纵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应该耽搁抗倭....
很快,张居正就找到俞大猷的一篇奏报,内容是自辩为什么没能及时回防,而是在海上耽搁了那么久。
原来是福建巡抚衙门公文,让俞大猷守株待兔,还是后来俞大猷发现本土那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抗命回防,抓住了倭寇的尾巴狠杀了几个。
另外还有一条很关键的信息,就隐藏在奏报的一句话中,军中无粮,乡绅捐助,大猷自筹,凑够十天军粮...
嘉靖捋着胡须道:“如果朕没有记错,三个月前从大同府给福建调拨过一批粮吧?福建自己还产粮,没办法援助胡宗宪尚且还能理解,怎么俞大猷还要自己筹粮?这里面怕是有硕鼠吧!”
贪腐...
在大明已经是普遍的问题了,小打小闹的只当养廉,大贪大腐权当日常,巨贪巨腐都在朝堂,但是贪腐这东西,上面拿一分,下面那群人就得贪十分。
其实不只是大明,历朝历代粮仓都出大案,哪怕是仙境照样不能免俗。
福建那边缺粮缺成这个鸟样子,要说完全没问题,那绝对说不过去。
朱长寿问道:“老头子,那要怎么查呢?”
嘉靖此时反而平静了,他道:“小混蛋你好好学吧,把福建方向此次倭患造成的损失奏报找出来,朕敢肯定,绝对有粮食方面的损失!”
东南方向的所有奏折都在这里,很快翻出王继的奏折,上面果然写着:粮仓倭寇洗劫,损失粮食三十万石。
如果折合成银子,则有近四十万两之巨!
看到这里,嘉靖怒极反笑道:“倭寇好忙啊,抢钱抢人不说,还要抢粮,这么多粮食他们怎么运的?粮仓位置在省城附近,这伙儿倭寇居然敢攻打省城?依朕看,这些倭寇才是真神仙,居然会分身术!”
事已至此,其实这场公案就算破了。
朱长寿脑中想象着被倭寇肆虐的福建百姓,恨声道:“误国误民!要一查到底!”
第三十二章 悲催的大明打工人
王继是清流出去做地方大员的,看到嘉靖和朱长寿先后表态,那还有什么顾忌,纷纷表示王继祸国殃民,真是天下第一大奸贼,必须要杀而后快,先杀,再抄家,再灭族!
嘉靖的内阁罕见的达成一致,要求派出钦差严查。
反而胡伟龙尴尬的站在原地,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因为这里属他官儿最小,而且还是清流的。
嘉靖眯缝着眼睛不发话,这不代表他不愤怒,实际上他的肺快气炸了。
朕的粮!
三十万石!
价值四十万两银子!
王继啊,王继!你就是个老王八!这次不把你炖汤,我嘉靖发誓永不修仙!
然而越是愤怒,他反而表现的越风淡云轻,只是吕方已经暗中让黄锦把精舍内外封锁起来,这里发生的事,一句话都不许传出去,否则一律打死!
要有大案发生了,如果走漏了消息,奸贼们隐藏了赃款,这个罪责谁也担不起。
陆炳那边已经通知到了,这次锦衣卫也肯定要出动,俞大猷是陆炳的至爱亲朋,为了保住好兄弟,陆炳豁出老脸贿赂严世蕃,他心中也憋着一口气。
其实严世蕃如果情商高一些,这笔钱他就不会收,可小阁老的毛病就在这里,他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没人都得过他,简单来说,他认为陆炳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对不起,你的才华在我之下。
严世蕃要是有机会去仙境进修一下就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他就离天下第一大聪明不远了。
再就是太爱财了,其实他的钱早就花不完,但就是忍不住,看到有人送钱,不收总感觉自己亏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严世蕃首先沉不住气,主动站出来道:“陛下,这案子太大了,微臣愿意推举鄢懋卿,他忠诚可靠,为人机敏,一定不辱使命!将奸党一网打尽!”
严嵩的白胡子炸了炸,他是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王继大概率是贪了,但拿下他对严党又有什么好处?反而打了清流的脸。
哪怕王继是清流中的败类,但谁揭开这个疮疤,谁就是清流的敌人,这是立场问题,而不是什么公理正义。
在大明的朝堂,没有正义那种东西的位置,你严世蕃早让人看穿了,你就是想让福建也变成严党的地盘。
嘉靖不置可否,严世蕃侃侃而谈了半天,见上位没有反应,只好悻悻的退下。
徐阶稳坐钓鱼台,他仿佛已经老僧入定,自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也不表态,一直都是张居正不停的在说。
但是张居正远比严世蕃清醒,他只是表现出深思状,其实内心祈祷着皇上千万别点自己的名儿。
这个心态,就和上课走神的你,怕被老师点名解题一样。
“依我看,不如让清流查清流吧,”朱长寿打破僵局道:“我推荐胡伟龙,他刚才表现不错,不是一个腐儒,为人也有正义感,之前他诬告胡宗宪的确是失误,就让他将功补过吧。”
胡伟龙连忙摆手道:“微臣不行,微臣只是个小小御史,又没有任何办案经验,臣真的不行。”
嘉靖没给胡伟龙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这样吧,让高拱先去福建,胡伟龙作为钦差辅助查案,朕会派锦衣卫辅助你们,就这么定了。”
胡伟龙只好跪拜领旨,三叩九拜口谢圣恩。
只是他这么一跪,露出了满是补丁的裤子,尤其是臀部的位置更是补丁叠补丁。
朱长寿不禁好奇的问道:“胡伟龙你家里这么不富裕吗?裤子上居然还有补丁,也太节俭了吧?”
其实朱长寿并没有别的意思,他本意是抬一抬胡伟龙,他对这个耿直的青年印象很不错,所以点出来,让大家看看他有多清廉,塑造一个人设。
没想到在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尴尬神色,尤其是嘉靖,那都不是尴尬了,那是狼狈不堪。
胡伟龙吸了口气,开口道:“朝廷欠俸已经两年,今年过年只是发了些胡椒,勉强能顶三个月的薪俸,只是还债之后,剩下那些只够养活家小,这裤子...属实换不起。”
说到这里,胡伟龙的脸通红通红的。
不过,既然太子爷问了,胡伟龙就借着回答问题的机会,把心中的怨气一股脑的都撒出来。
朱长寿吸了口气,两年没工钱,你们也真能忍。
“那你们一年俸禄多少?”
胡伟龙道:“四十五两银子。”
朱长寿忍不住大骂道:“就这么点儿俸禄,也要欠着不给,这比仙境那些扒皮吸骨的带资本家都恨,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咳咳...”嘉靖连续咳了两声,眼睛瞥向严嵩,你老严嵩不是总说替朕遮风挡雨吗?现在风雨来了,你倒是说话啊。
严嵩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这两年啊,太难,宫里着了大火,连皇后都差点罹难,北方鞑靼比往年更频繁的南下,倭寇更是一群疯狗,还有几个省的大旱,朝廷属实拿不出钱,只好先欠着,老臣已经三年没有俸禄了。”
这番话无懈可击,朱长寿也说不出什么,但还是替天下的打工人不值。
“朝廷的钱就像海绵,挤一挤总会还有的,欠了这些言官多少钱?我来给!”朱长寿大声道。
嘉靖把严嵩推出去替自己丢脸,同时还不肯舍钱,朱长寿真没法忍,真不知道胡伟龙这两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言官平时是没啥好作用,已经是边缘群体了,其中一部分还放弃理想,投靠了严嵩,成为政坛打手。
但大部分还是坚持清贫的,比如这个胡伟龙,可你这样下去,不是逼着人堕落吗?
嘉靖微微一笑道:“两京言官加在一起大约一百五十九人,两年多欠下的俸禄,总共差不多三万两银子,这样吧,朕与太子本是一体,朕掏一万两,太子掏两万两,怎么样?”
朱长寿噔噔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了个跟头,二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嘉靖每年只给太子三万两银子,对朱长寿特别照顾,也只是给三万五千两而已。
好家伙,自己大半年的银子就没了?
我才刚开府,还有整个太子府的人要养活呢。
朱长寿窘在当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胡伟龙却很感动的道:“太子有这个心就好,臣家里还有些钱,凑合凑合日子也能过。”
朱长寿咬咬牙道:“你不用急,这笔钱本太子不会赖账,两万两一两都不会少,天生我‘财’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钱我花的开心,哈哈哈...。”
嘉靖很开心的道:“别笑了,比哭都难看,吕方啊,给太子的赏赐先扣掉两万两,给御史言官们先补些欠俸,宫里也拿出一万两,朕是说话算数啊的。”
徐阶和严嵩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严嵩喃喃道:“徐阁老厚道人啊。”
整场御前会议,徐阶这个次辅就像透明人一样...
第三十三章 我一两都没敢花
朱长寿也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他原本是打算说服胡伟龙放弃弹劾胡宗宪的,谁知道牵扯出一个贪腐大案,不得不说现在的大明朝烂到根儿了,随便捅一下都能捅破脓包。
嘉靖下定决心时,是十分雷厉风行的,他只是自私、无情、无理取闹,单论个人能力来说,在大明朝所有皇帝中,是可以保五望三的。
胡伟龙连夜出发,与两名陆炳亲自挑选的锦衣卫千户一起出发,拿着圣旨与高拱汇合,他作为副手协助,务必查出真相。
在圣旨的末尾,嘉靖特意加上一句:真相只有一个。
将活学活用进行到底...
离开精舍,回到已经快搬空的东宫,静雯一直在等他,连晚饭都没有吃。
朱长寿心中感动,起身想让人弄些吃的过来,就在此时,小桂子通报说吕方带人来了。
朱长寿走出寝宫亲自迎接,才知道吕方是带人送银子的,一共三万五千两,让他亲自检验。
确信是三万五千两,一两也不差之后,吕方让人当场搬走两万两。
朱长寿当场疯了,这是在干嘛?耍人是不是?
就在他抓狂的时候,有个画师拿着画笔,蹲在朱长寿的面前,手上画笔刷刷点点,画了一副太子破防图。
吕方解释说,这是嘉靖吩咐的,银子让朱长寿点完之后,再当场把答应给言官的欠俸拉走,画师的任务就是画下他此时的表情,回去之后嘉靖要裱起来,日日欣赏。
损他妈给损开门,损到家了!
吕方又赶紧让朱长寿谢恩,如果谢恩慢了还要罚钱的。
朱长寿一秒都不耽搁,当场跪下谢父皇隆恩,钱本来就不多了,不能再罚了。
吕方这趟差事很成功,最近嘉靖不再日夜修仙,人精气神恢复不少,睡眠也好了,托福...吕方也睡了几天好觉,心情自然不错,嘱咐了朱长寿几句后,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当天夜里,朱长寿睡的像婴儿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哭醒。
几天之后,景王府摘了牌子,正式挂上太子府匾额,朱长寿与方皇后洒泪相别,没有去跟嘉靖道别,彻底搬出了东宫。
因为朱长寿并没有纳太子妃,所以府内人还不多,但也有一百多口人了。
这些人的月例银子都要他出,其他的生活日用等等,花钱如流水一般,仅仅三天,五千两银子就没了。
可是再看看太子府内,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如今朱长寿看着偌大的府邸,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吸钱无度的黑洞之内,仿佛连呼吸都要钱似的,这么下去根本支撑不住的。
又七天,福建方向传来消息,王继把他如何伙同粮仓的守备,盗卖三十万石粮食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顺带的,把他如何与胡宗宪斗气,故意给胶岛倭寇通风报信,让倭寇知道他们的同伴在浙江境内被胡宗宪伏击,倭寇援军马上出发去救援。
估计倭寇已经离开,王继掐算胡宗宪应该抵挡不住,派人来要粮要俞大猷,于是提前将俞大猷派去胶岛剿倭,一样不给军粮,美其名曰学西楚霸王破釜沉舟,逼迫俞大猷尽快出发,否则拖延时间久了,军粮不够用。
俞大猷没办法,只得连夜出发,结果扑了个空,而此时王继却派人送了些军粮,让他们在岛上守株待兔伏击倭寇。
同时敷衍胡宗宪使者,说什么大海茫茫,实在不知道俞将军在哪里。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胡宗宪被迫撤军,倭寇席卷福建沿海,烧杀劫掠三天三夜,造成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达到三万之众!
王继自以为聪明,趁机将倒卖军粮的数字,也安插进倭寇造成的损失当中,他笃定朝中党争不断,严、徐两拨人绝不会互通信息,反而会趁机互相攻讦,最后在一片混乱之中,所有的事情最终会石沉大海,没人在乎百姓的。
就算这样,王继还是不放心,他感觉水还是不够浑,于是让都察院的好友从御史中选哪种愣头青,想办法让他“资源”弹劾胡宗宪通倭。
言官出场,原本是两党争斗,顺便变成了三方争霸,果然,这一颗巨石扔到这潭浑水里,王继本人仿佛隐身了一般,根本没人关心他。
只是王继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朱长寿,用穷举法罗列信息,终于把他从浑水中揪了出来。
据说,当时高拱和胡伟龙连夜把王继堵在床上,从床底下搜出一口装满黄金的箱子,所有证据一摆,王继当时瘫软在地,还尿了裤子。
他瘫在自己的尿上,不停说自己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穷怕了,这些金子他一两都没敢花,他不敢啊。
胡伟龙心中有些不忍,然而高拱却是铁石心肠,愤怒的老高不顾身体抱恙,抓起箱子里的金子往王继脸上扔。
这些金子!每一两都是用百姓的性命换来的!你于心何忍!你丧尽天良!你狼心狗肺!
你出卖百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你是百姓的儿子?!
而胡伟龙却把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印象中那个王继还是个敦厚正直的人,言必称孔圣朱子,是个谦谦君子,道德楷模,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个鬼样子了?
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连人都不做了,倒卖军粮已经是不赦之罪,居然还敢通倭!
那可是通倭啊...王继的家人,三族都要跟着受牵连,付出这么多代价,就是为了这些钱吗?
你还陷害俞大猷将军,那可是主动来福建帮你抗倭的人啊!
越想越愤怒,胡伟龙原本软下去的心肠,被熊熊怒火烧成了坚硬的铁,他扶住高拱,让身体不好的高大人休息休息,他自己抓起金子往王继的身上猛砸!
王继伏法的奏折传到了京城,朝野震动,言官们炸了锅。
有人本能的想要替王继喊冤,然而有朋友偷偷告诉他,你喊什么冤?不怕被牵扯到通倭案例?
那人还在嘴硬,说些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天道正义甘心粉身碎骨的话,王继大人一定是被奸党冤枉。
于是他的朋友又告诉他,什么奸党?钦差是高拱和胡伟龙,高拱高大人从来不搞党争,为人最是清正,只是脾气不太好。
而胡伟龙就是之前弹劾胡宗宪的人,那是都察院的御史,这两个人办的案子,怎么可能冤枉人?
你可别胡咧咧了,聪明人躲都来不及呢,你傻乎乎的凑过去,不是给人凑数吗?
虽然大明朝不杀言官,但通倭与造反谋逆同罪,到时候可不管你什么言官不言官的,都得死!
果然这大傻子被吓住了,不敢再提什么王公冤枉之类的屁话。
这就是让言官查言官的好处,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高拱也得被喷够呛,但是有了胡伟龙,就堵住了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有人不敢出声,就有人打算火中取栗,于是有了一批人站出来,正义凛然的弹劾王继种种不法的行为,什么行事乖张,卑鄙无耻,偷看老太太如厕之类的。
一时之间乌烟瘴气,嘉靖自然震怒,命令严查王继同党,将王继拉入京城,择日凌迟处死。
朱长寿其实一直不喜欢这种酷刑,然而福建那边死了三万多人,说实话,他没有那个菩萨心肠,替这三万罹难百姓心疼王继,顶多就是不去围观,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一桩大案,就这么尘埃落定。
而东南抗倭,则迎来了全新的局面。
第三十四章 收不到的份子钱
“我是太子!我乔迁之喜这么大事!我在太子府宴请群臣怎么了?为什么没人来?人不来可以!是不是礼得到啊?!”
朱长寿叉着腰站在太子府内大骂,在他的面前,是一桌又一桌的好酒好菜,菜是请泰安楼的名厨做的,每一桌花费都在二十两银子,结果呢?从一大早等到午时三科,菜市口的头都杀完了,愣是一个人都没来。
原本打算接着乔迁的名义收些份子钱,这都是怎么了?我朱长寿有仙境加持,勇斗妖道,揪出福建巡抚王继这个通倭奸贼,这么好的太子你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我还特意给你们这帮大臣一个台阶,让你们有机会巴结我,怎么就...
“一群废物!给你们机会都不中用!”
只恨大明朝的官员都是些废物,白瞎这么多好菜,都招了苍蝇,你说别人不来也就算了,那帮言官也不来?你们两年的薪俸可是我给的!
恰在此时,小桂子急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来了...来了...”
朱长寿精神一振,忙问道:“是谁来了?是严嵩还是严世蕃,这对父子来一个,咱们请这回客就亏不上了!”
小桂子低声道:“是..是高师傅和一个叫胡伟龙的御史。”
“来了两个穷鬼?!”朱长寿绝望了,“还愣着干什么?请进来吧,告诉下面的人开饭了,把桌子上的酒菜都拿去,赏给你们了。”
小桂子心头窃喜,别说跟着太子会不会吃瓜捞,但伙食是真不错,动不动就大酒大肉的,跟在太子爷身边没多久,倒是吃胖了好几斤。
不多时,看起来更加消瘦的高拱,在胡伟龙的搀扶下走进来。
高拱是太子少师,而且曾经是哥哥裕王的师傅,他的才干能得到嘉靖的赏识,足见其能力。
而且高拱为人十分清醒,从来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党争,他就管好自己的那一块儿,原本等着裕王登基,他就龙王归位了,哪知道去年冬天裕王和宿敌景王这哥俩双双去见太上老君。
高拱和裕王的关系亲密,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这段时间因为伤心过度,高拱总是不停的咳嗽,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朱长寿以弟子的身份亲自迎接,让高拱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太子不用扶着,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呢,咳咳...”高拱在朱长寿和胡伟龙左右搀扶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会走路了。
差不多十天不见,胡伟龙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作为钦差出门是有额外的差旅费的,吃喝沿途的驿站都伺候着,再说跟着两个锦衣卫千户,这些天吃的比过年好多了,脸上的菜色消退不少,反正之前看起来那么绿了。
三人来到内院,静雯已经安排后厨做了一桌新的酒菜,之前的都凉了,总不能让太子的师傅吃凉的吧,不管是不是随份子,太子府这边不能失了礼数。
在朱长寿的坚持下,高拱坐在上座,三人落座。
“胡伟龙啊,听说你在福建差事办的不错,有前途。”朱长寿为高拱斟了一杯酒。
胡伟龙有些汗颜的道:“是太子栽培,否则微臣我反而害了忠良,替王继那个奸贼做了帮凶。”
高拱脸色难看的道:“没那么夸张,你不过是个小小御史,你还动不了胡宗宪,只是那个王继的确可恨,纵使千刀万剐都便宜他了,太子不知道,倭寇是一群泯灭人性的狼啊,不对!狼都没有他们狠,他们把一个村的百姓都赶进一个山洞里,然后倒上火油,把全村老少都烧死,女子被倭寇祸害后,剖腹砍头,尸体扔到池塘里,白花花的一片,老夫从浙江一路去福建,沿途都是此等惨状,让人不寒而栗啊。”
看来这一趟对高拱的刺激不小,连白头发都多了,也难怪他会那么恨王继。
胡伟龙也沉默不语,他到福建时,也看到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人失去妻儿,有人失去父母,凄惨状况难以描述。
朱长寿仰头灌了一杯酒,酒要多苦有多苦,他叹息道:“高师傅为国锄奸辛苦,胡伟龙你也是好样的,咱们碰一杯,以后大明会越来越好,我朱长寿发誓,以后一定替沿海百姓报仇雪恨,杀尽所有倭狗!”
胡伟龙心情激动,第一个举起酒杯,高拱动作虽然慢,但手也是最稳,神色坚定。
碰了一杯,这杯酒入嘴如火般灼热,驱散心头寒意。
高拱忽然一拍脑门,他掏出一个红包道:“敲我这记性,这次是来道喜的,这是我的份子钱,千万别嫌少啊,别看我是个太子少师,还是朝廷的户部尚书,可是我真的没什么钱。”
胡伟龙也连忙伸手掏出个小红包,一看就没什么分量,不过朱长寿倒是不介意,这叫礼轻情意重,他们两个能给个几两银子,他都会满意。
要是换成严世蕃,就是给个一千两的大红包,朱长寿也不会满意的。
这也算是收到回头钱了吗?可是我这次赔了好几百两银子,本来就干瘪的荷包已经快见底儿了。
“高师傅,你得保重身体啊,”朱长寿又给高拱倒了一杯,“我这些个师傅当中,真正能帮到我的,也就是您了,其他的都是虚的,真正可靠的还得是您啊。”
“咳咳,”高拱道:“别这么说,张太岳乃是当世大才,就是太骄傲了些,不肯久居人下,但论才能我不能及,太子要多与他亲近,胡宗宪嘛,行事风格灵活多变,就是有些急功近利,做事不够周密,但也是大才。”
胡伟龙道:“那三师呢?”
高拱捋了捋胡子道:“老严嵩我不想说他,徐阁老宽宏大度,从前也是一腔热血,不过现在被磨平了棱角,至于说吕公公,宫里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都说高拱性子耿直,没有什么心眼儿,看来说这话的人自己才是真没心眼儿。
没心眼儿的人能入内阁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长寿举起一杯酒,终于问出心中疑问:“我想请二位给我分析分析,我身为太子,乔迁之喜请个客怎么了?是我失德吗?还是我人缘不好?为什么没人来呢?别人不说,胡伟龙你们言官是怎么想的?朝廷欠你们的钱,可是我帮你们讨回来的,里面大头可是我的钱。”
胡伟龙神色有些尴尬的道:“这个...其实大家对您都很感激,只是言官必须保持中立,不能攀附,我们要替天下人说话,代表天下人的喉舌,将天下人想说的话传达给皇上,为皇上打开言路,所以...您是储君,在道义上,其实连我都不应该来的。”
朱长寿冷冷的道:“说的好听,其实你们代表的是天下士绅吧?你们在乎老百姓吗?”
胡伟龙正色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在乎百姓,这次和高大人去了福建,原本让我们六天之内把王继带回京城,我和高大人又多呆了四天,这几天我们没闲着,在福建斗土豪劣绅,让他们拿出粮来,过瘾啊。”
第三十五章 高拱斗士绅
朱长寿耳朵竖起来,忙道:“高师傅你等会再帮我分析乔迁这事,先说说你们在福建是怎么干的!”
高拱夹起一口菜,抿了一口酒,脸上红扑扑的道:“也没胡大人说的那么过瘾,就是我沿途看到百姓凄惨无助,福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一省的巡抚啊,居然暗通倭寇,破坏抗倭大计,这件事朝廷的威望打击沉重,说实在的,我大明在民间早就没有什么威望了。”
此事人人皆知,但人人皆不言。
庚戌之变后,大明无法抵抗北方掠夺,这么多年来边境居民深受其害,整个朝廷都仿佛看不到一般,这种朝廷有威望就见鬼了。
胡伟龙猛灌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浊气道:“能救则救吧,高大人用一天时间,召集福建的士绅,请他们吃了一顿鸿门宴。”
朱长寿好奇的道:“我听说这些士绅大姓都很傲气,他们就乖乖的来了?”
高拱冷冷的道:“不来也行,按王继同党论处,有一个跟我同姓的大户,他家里有个也在户部当差的京官,可能觉得自己后台硬,带头嚷嚷说不来,等锦衣卫的千户登门,当场抄了他们家,其他的大户就都听话了。”
懂了,通倭是个大筐,谁炸毛就给你装里面,就问你怕不怕。
可能是觉得自己做的太霸道,也可能是怕朱长寿误会,高拱找补道:“我和福建的难民沟通过,福建这边的士绅大户没有几户是好东西,几乎都和海上倭寇有些联系,要不倭寇怎么就绕开他们,专门抢别人?倭寇之灾过后,他们还故意屯粮,把粮食价格炒了十倍不止。”
朱长寿点点头:“这抄家抄的好,只是这么多士绅,不好拿捏吧?”
“其实还好,圣上给我的权力很宽泛,”高拱答道:“我是抓奸党的,只要心中没有国家,为了赚钱看着百姓饿死的,这种人肯定与贪腐官员有过来往,我可是指出生路的,他们不肯走,那也不能怪我。”
胡伟龙钦佩的道:“高大人说的云淡风轻,其实当时情形很紧张,那些士绅大户说什么也不肯给粮,一个个摆出舍命不舍财的架势,还有人抬出朝中的关系,想要高大人卖个面子,被高大人一句话就怼回去了。”
朱长寿恨不得抓一把瓜子边磕边听,急切的道:“怎么怼的?我就爱听这个,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
“太子别急嘛,当时高大人怒吼一声,”胡伟龙模仿着高拱的声音道:“老夫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居然想要老夫给你面子,老夫不过让你们出点儿粮食救百姓于水火,你们居然推三阻四,摆明了是不给老夫面子!那老夫凭什么给你们面子?老夫只给你们一个时辰考虑,愿意捐粮的,在白纸上写下名字和捐粮数目,之后就可以走了,剩下的由老夫亲自招待!”
“那结果呢?”朱长寿怕高拱口渴,又给他倒了一杯。
其实为了省钱,每桌上只有一瓶是好酒,剩下的都是浑酒,他原本想的是把肥羊骗进来宰,菜是摆在明面上的,这是脸面,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等落座之后,吃喝到一半的时候,再把这些此等酒拿上来,顺便再哭一波穷。
你们看啊,本太子太穷了,原本想请你们多喝些好酒的,可是银子不够啊,大家凑合喝啊....
你看这么一说,像严嵩那种懂事的,高低得多随一份份子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桌子上一瓶好酒喝光了,朱长寿听的太入迷,忘了换一瓶好的了。
高拱看了看杯中的浑酒,他虽然不屑于搞这些小手段,但不代表他不懂。
“哈哈哈...太子好算计啊,好酒只准备一瓶,哎呀,可惜老夫酒瘾被勾起来了,还得求太子换一瓶好的来。”
朱长寿脸皮比城墙都厚,但那分跟谁,高拱是他敬重的人,脸皮自然没那么厚了。
“静雯!”朱长寿大喊道:“给我们拿几瓶好的来!就拿我从精舍偷来的那些,老头子平时舍不得喝的百年陈酿,给我们开两坛子!”
高拱连连摆手道:“哎呦,可喝不了那么多。”
朱长寿豪气干云的道:“喝不了,可以兜着走嘛,要是别人来我太子府,我肯定剥他一层皮,高师傅不一样,你知道的,整个大明朝,我只认你一个师傅,其他的都是虚的。”
类似的话,他跟吕方也说过,要说段位的话,吕方八成比高拱还强些,如果吕方感到很受用,那高拱肯定也受用。
果然,高拱乐的脸都开了花,看起来年轻了足足有十岁,自从裕王去世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开心。
“既然是精舍的酒,那老夫就收下了,带回去慢慢享受,哈哈哈....”
静雯带人送上好酒,特意还给胡伟龙带了两瓶好酒,既然朱长寿要交好二人,静雯也舍得往外掏好东西,这两瓶都是六十年的猫台酒。
嘉靖常年磕丹药,重金属堆积在下肢,尤其是夏天最酷热的时候,他的小腿和脚面都起一些烂疮,需要用猫台酒泡脚消毒,这些也是朱长寿顺出来的,正好拿来送礼。
当然这个猫台酒原本的功用就隐瞒不说了,免得胡伟龙心中膈应。
高拱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百年陈酿,不禁摇头笑道:“的确是好酒,但说实话,比我在福建抄家时喝到的还差那么一点儿,咱们天子舍不得喝的酒,还不如那些贪官污吏和奸商们喝的好,太子你不知道,我摆的鸿门宴啊,大部分人都认栽捐粮。”
“但也有死硬的,那家商号的主人姓潘,他居然拿出严世蕃的公文,说他是什么官商,抗倭时捐钱捐物,也就能骗骗鬼,我在灾民那里走访的时候,早就听说他们勾结倭寇,做一些走私的勾当,他们不提严世蕃还好,提了我更要办他,您是不知道,光白银就抄了三十多万两,可惜有锦衣卫在,都给封起来了,要不然我怎么也拿出个十万两赈济灾民,皇上生气我也认了,可惜啊。”
朱长寿沉默不语,老头子那个人的确精明,但也精明过头了,看到钱就像看到太上老君似的,恨不得睡觉都搂一块金砖。
高拱讲述了一下赈灾的事,直到朝廷有新旨意,让胡宗宪总领东南,福建那边有人管了,高拱和胡伟龙才回来,不过他们二人在福建民间的声望极高,那些士绅就算想黑,也没法做到一手遮天。
关键高拱手段狠,动作雷厉风行,身份又高,福建士绅真心惹不起,所以选择隐忍下来,能把瘟神送走就好。
喝着喝着,高拱忽然说道:“太子也不用把今天这事放在心上,您想想,你是储君,你开了太子府,群臣都不敢来祝贺,这才是对的,陛下春秋正盛,大臣们就跑来烧储君的灶,这是想干什么?想当年成祖爷时,天下第一才子,大学士解缙的下场大家都知道,估计万岁爷的小本本都记着呢,谁要是敢今天来,后面的小鞋少不了。”
听了高拱的话,朱长寿恍然大悟。
而胡伟龙的表情却不自然起来,嘉靖的手段忒黑,不会把我弄到琼州去当知县,天天看大蟒蛇呲牙吧?
第三十六章 能坏事也是本事
朱长寿终于明白为什么仙境里的那帮中老年人都喜欢灌人喝酒了,酒是个好东西啊。
像高拱这种段位的人,在大明朝最高权力集团中,属于前五的大人物,喝多了话也特别多,百年陈酿就是劲儿大,又来几杯大家的舌头都有点儿大。
不过朱长寿完全是装出来的,在仙境的时候,在公司聚会上被各种套路劝酒,不知道喝吐过多少次,那可都是大明没有的烈酒,最起码也是53°打底儿,最高记录两个人喝了七瓶,当时喝到断片儿。
现在想来,自然有领导折磨下属的恶趣味儿,看到下属被酒精折磨,让他们也会想起自己当年被折磨的场景,另外酒后吐真言也是一种考虑。
这酒中乾坤,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毕竟领导嘛,在酒桌上拼杀多年,早就把酒量练出来了,对付年轻的下属自然如同降维打击,就好像每天都在战场上厮杀搏命的俞大猷,上了少林寺,轻轻松松教训了那些一直在寺里面修炼武功的武僧,不说其他,仅仅经验就被碾压了。
至于说现在,朱长寿这辈子头一次感谢当年酒桌上的操练,现在一个人喝高、胡二人,就像职业拳击手殴打幼儿园小盆友,什么头晕、大舌头,通通是装出来的,以他现在喝酒的水平,在大明称个酒中仙不成问题。
“不喝了,老夫实在喝不下了,哕!”
高拱连红的像猴屁股似的,眼神迷离,另外一边胡伟龙已经第三次出溜到桌子底下。
“高师傅海量,还能再喝十杯。”朱长寿又要倒酒。
不过这次高拱用手心捂住了杯口,摇头道:“不能...真不能再喝了,再喝老夫就说不出话了,太子你...是好样的,这些天老夫观察出来了,你比裕王爷...更适合当太子,裕王爷太懦弱了...他是个好人,但是他真的太容易被人欺负了,连严世蕃那个狗贼都能欺负,嗝儿...”
这事朱长寿有印象,严世蕃扣了朝廷给裕王的钱不给。
因为裕王各方面都很不错,性格与当年大胖子明仁宗很像,连境遇都有几分相似,都是父亲是极其难搞的人物,而兄弟个个狼子野心,甚至连短命都很像。
严世蕃当时烧的是景王这口热灶,景王怎么说呢,人长的帅,颇有嘉靖年轻时的风采,人也机灵懂事,所以特别得嘉靖的喜欢,这剧情是不是又能跟成祖朱棣、汉王这对父子对上了?
夺嫡之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什么兄弟不兄弟的,都没有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重要。
当时徐阶等人暗中支持裕王,而严党清一水的支持景王。
按照常理来说,藩王十五岁之前就要去属地就藩,但景王一直拖到十七岁病死,硬是挺到裕王比他早一天断气,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真正做到将夺嫡进行到底,他真的敬业,朱长寿哭死。
严世蕃经常找机会恶心裕王,恶心完之后还要大肆宣扬一番,世人都认为他实在做大死。
然而这就太小看小阁老了,既然已经卷入夺嫡之争,便有进无退,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裕王登基,不管自己现在如何巴结也只有死路一条,况且裕王极其讨厌严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严家要想继续荣华富贵下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把景王抬上去。
表面上看严世蕃嚣张跋扈,居然敢不给储君面子,当众羞辱之后还要大肆宣扬,这是取死之道,实际上他是破釜沉舟,还要做出一个姿态,裕王根本无法得不到群臣的尊重,他是个没有用的软蛋。
大明王朝要想长治久安,必须选择更加精明强硬的景王!
每每想起裕王遭受的屈辱,高拱恨不得亲自提一把菜刀把严世蕃剁了。
今天喝多了,高拱心中一直压抑的感情,如同王八搬家,憋不住了。
“太子爷,您得天独厚,仙人庇护,一定...一定不能像景王那样,跟奸党混在一起...”高拱抹了抹眼角道:“当今陛下当年何等英明睿智...自从宠信严嵩父子...年年被鞑靼人欺辱,连瓦剌都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屈辱啊。”
朱长寿继续劝酒道:“放心,我什么都懂的,我以后只跟高师傅你好,行不行?”
高拱耿直的道:“那行!你高师傅拼了命也要护住你,只是...只是你现在位置特殊,陛下...虽然神隐于深宫,但天下事都瞒不过他,正因为您的太子位稳如泰山,所以大家才不敢来,您也不要特意去接近某些人,以免被陛下误以为您在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但是,言官是个例外,自古以来就没有言官能翻了天的,陛下也瞧不上他们,认为他们是一群废物,您应该多余他们亲近。”
说到这里,高拱瞥了一眼在桌子下熟睡的胡伟龙。
言官集团是铁废物,朱长寿认可这个判断,所以他才不解的问道:“既然他们是群废物,那结交他们有什么用呢?”
“谁说没用?”高拱一瞪眼睛道:“他们有大用,言官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还没用?”
朱长寿哭笑不得道:“如果这也算本事,那咱们大明朝有本事的人可太多了。”
“能坏事就是大本事,”高拱仿佛突然间醒酒了一般,眼中射出精光,“言官就像一把双刃剑,就看这把剑对准谁了,如果对准的是太子的敌人,他们会像一群苍蝇一样钉死对方,让太子的敌人焦头烂额,什么都做不成。”
“原来如此!”朱长寿秒懂,你就不要把言官当成人,就当他们是一群自爆卡车。
有需要就放他们去跟人撕,他们自己不想活,也不让别人活,这么一想思路就打开了。
其实这也是朝廷中大大小小的势力,手下都要养几个言官的原因,就是开团用的,只是高拱更进一步,把主意打到整个言官集团的身上。
阴啊!
有太子在后面撑腰,这帮自爆卡车还不撒了欢儿的干,到时候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将难以估计。
毕竟朝廷的事,有时候比的就是谁嗓门大。
朱长寿一口喝了杯中酒,笑眯眯的道:“高师傅海量啊,原来您没有醉啊。”
高拱微笑道:“似醉非醉,已经分不清是不是醉了。”
朱长寿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其实我现在遇到了个难处,希望高师傅帮忙。”
高拱正色道:“但说无妨,能帮我绝不推辞。”
朱长寿道:“我们太子府快揭不开锅了,之前给言官补发俸禄,我亏了两万两,今天想赚些份子钱,又亏了不少,府上这么多人,我快养不起了。”
“这我帮不上忙,我比你还穷。”高拱一秒都不犹豫,断然拒绝帮忙。
“我不是向您借钱,瞧把你瞎的,虽然我久居深宫,但也知道您是个穷鬼,”朱长寿道:“我想让您帮我想想,有什么赚钱的门道,我想做做小生意。”
高拱抬头看着他,一脸疑惑的道:“太子您不是游历仙境七年吗?难道就没想到什么赚钱的道道?”
第三十七章 一块玻璃二十两银子?
对啊,灯下黑了,居然把这岔给忘了!
之前都是在宫里,所以没想到那么多,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又特别多,闲下来的时间都在为钱上火,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仙境中那么多技术呢,虽然大部分都需要工业化配套才能施展,但也有些是小作坊就能操作的。
只要留心去找商机,不信找不到。
只有三个人吃的酒宴完毕,朱长寿还让人挑选一些精致可口的冷食,给高拱和胡伟龙每人装了一大盒子,让太子府的马车送他们回去。
朱长寿自己回到屋内,静雯拿着湿毛巾给他擦擦头上的汗,服侍他躺在床上。
“哥,你喝这么多酒,太伤身体了,我知道你心情其实不好。”静雯坐在床头,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喂给朱长寿吃。
朱长寿长叹一声道:“妹子你最懂我了,你听我说仙境的那些事,难道就不心动,恨不得也去亲眼看一看吗?去看看在天上飞的大铁鸟,还有能隔着千万里通话的手机法宝。”
静雯露出神往的神色道:“当然想了,但那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我们这辈子都比不了。”
“是啊,我们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了,但是我们的子孙后代呢?”
静雯脸一红道:“哥,我没想那么多,我最多想象一下和哥哥的儿子,孙子太遥远了。”
朱长寿知道她误会了,不过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他心头一暖,攥着静雯的手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幸福到永远的,你看天上的月亮,它就代表我的心。”
静雯心头一颤,感觉这比什么海誓山盟更加让人心动,不禁偎依在他的怀里,柔声道:“妹妹我的命都是哥的,哥,窗户上那块透明的板板是什么啊?”
朱长寿一愣,随即点了静雯的鼻子一下,逗她道:“你可真笨,那个叫玻璃,这东西仙境到处都是,还有人用它盖房子呢。”
静雯艳羡道:“那得多奢侈啊,咱们太子府只有您的窗户上有这么一块,原来它叫玻璃啊,我问小桂子这个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说是景王从西洋大鼻子商人手上买的,这么一小块就二十两银子呢。”
“什么?!”
朱长寿一把推开静雯,从床上跳下去,鞋也不穿的跑到窗户前面。
静雯啪的摔在床上,疼的哎呦一声。
朱长寿一拍脑门,心说难怪自己在仙境找不到媳妇,就算有女孩喜欢自己,就刚才那一下也摔跑了,幸好静雯对自己真心一片,不会计较那些。
“静雯妹妹你没事吧?是哥我太鲁莽了。”朱长寿扶起静雯,帮她揉揉摔疼的肩膀。
静雯再好脾气,也不禁娇嗔道:“摔死我了,哥突然这么激动做什么?”
朱长寿拉住她的手,激动的道:“咱们要发财了,我学过做玻璃啊!”
其实这事说起来挺丢人的,朱长寿还是个愤怒小青年的时候,跟人对线被怼急眼了,自己买了些材料,从网上现学的炼玻璃的方法,试验了七八次居然成功了。
当然他的手艺不怎么样,只是练出了一个三扁四不圆的玻璃疙瘩,但是原理是懂的。
主要材料是石英砂,为了提高玻璃稳定性还需要加入方解石,石灰石。
如果想要透明还要加入白云石,同时石英砂熔点太高,需要加入芒硝,混合磨成粉。
再用窑炉来烧,温度达到一千四百°左右,需要两三次之后,杂质祛除后才能透明,其实具体操作起来完全不复杂,真正麻烦的只是窑炉。
当初朱长寿是找了玻璃厂的朋友帮忙,在大明其实也不难解决,大明的琉璃厂有的是。
好家伙,发财的门道不就在自己身边吗?
大明朝普遍使用的是明瓦,是以羊角煎熬成液,和以彩色,冷凝后压成薄片,再细细打磨后使用,虽然不能做到透明,但勉勉强强也能应付,当然跟玻璃还是没法比,但是比窗户纸要强多了。
只是这种明瓦制作麻烦,哪怕是皇宫内也不能普及,更不用说民间了,普通老百姓用的都是窗户纸,家里有些钱的用蜡纸,没钱的只能普通白纸对付。
这是一片蓝海啊,生怕把配方忘了,朱长寿找来笔纸,把配方写在上面,转手交给静雯。
“好妹妹,千万收好了,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回头咱们就有钱了,哥哥给你打金簪子,上面镶猴屁股那么大的红宝石。”
静雯娇俏的呸了一口道:“我才不要在脑袋上别个猴屁股呢。”
朱长寿揽住静雯的柳肩道:“我不是打个比喻嘛,你不喜欢戴,我偏让你戴...”
....
严府内院。
严世蕃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而严嵩在蜡烛台下面,拿着一本宋版《资治通鉴》,读的津津有味。
“爹!”严世蕃终于安耐不住道:“儿子白天要去太子府,您为什么拦着不让去,我知道你是怕皇上不高兴,可太子是万岁爷唯一的儿子,别看表面上他们好像彼此斗气,其实皇上对太子喜爱着呢。”
严嵩哼了一声道:“那是...唯一的儿子嘛,哪怕是条咋咋呼呼的虫儿,也得喜欢。”
“虫儿?”严世蕃喊道:“有斗法斗赢虎阳真人的虫儿吗?”
“我说的又不是太子,太子虽然咋咋呼呼,但有真本事,你看人家一顿酒把高肃卿哄的开开心心,用什么穷举法把王继这个奸贼揪出来,别人不说,胡宗宪和俞大猷都心中感激,还替言官说话,那帮言官私下里都说太子是仙人转世,民间更不用说了,听说还有人专门了传奇志怪的小说,专门歌颂太子为国除妖,太子可不是虫儿,可惜有人自己是虫儿,却不自知。”
严世蕃知道他老子说的就是他,气的脸通红道:“我知道爹你怪我收王继的钱,我不是也没办法吗?咱们严家的排场铺的这么大,咱们门口的茶楼,一壶茶就敢要人家二十两银子,凭的还不是咱们严家的面子,可是这面子是需要钱维持的。”
严嵩还是哼了一声:“钱?你眼里只有钱,你也就这么大出息了,我听说你还收了陆炳的钱?”
“那事我也没办法,”严世蕃苦笑道:“您也知道陆炳那个人,他在路上捡了一根针,都要跟皇上说,我要是不收钱,干卖人情给他,皇上会怎么想我?”
严嵩终于点了点头道:“算你还有些见识,那你怎么就不知道爹为什么不让你去太子府?”
严世蕃坐下,垂头丧气的道:“是因为皇上敲打过群臣吗?其实皇上就那么一说,您等着看吧,下次去精舍,皇上就该怪咱们不去太子府庆贺太子乔迁了。”
严嵩的脸有冷了,不悦的道:“你看问题,永远只看到表面,无论是写青词,还是猜皇上的心思,只想着好处,却从不考虑背后的原因,皇上只是因为太子是储君,因为犯忌讳才不希望群臣去太子府吗?那只是表面上的原因,不管是你还是徐阶,都能看得懂,真正的原因是皇上不想让太子卷入党争!”
严世蕃呆了呆,道:“这就难怪了,无党无派的高拱和言官胡伟龙就敢去,我之前还纳闷呢。”
第三十八章 美洲是真实存在的
严嵩清了清嗓子里的痰,不屑的道:“别以为高拱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裕景之争,他可是裕王死党,对咱们恨着呢,不过孤木难支,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说言官嘛,被皇上压的死死的,只要皇上需要咱们,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担心,倒是你们工部这边,听说皇上打算把修道观的工程停下来?”
严世蕃懊恼道:“谁让虎阳老妖道不争气,居然斗输了,儿子原本投资他取代蓝老道呢,结果全都打了水漂。”
严嵩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妖?四颗头骨是怎么回事?”
严世蕃道:“陆炳事先放在虎阳老道锅里的,他做的很隐蔽,这个消息我花了一万两银子,亲自从一个千户那里买来的,咱们这位太子爷够狠的,杀人还要诛心,硬把陆虎阳的妖道身份坐实了,皇上也只好认了,如此手段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人不寒而栗啊。”
“这个你不用操心,咱们作为朝中大员,自然无法与太子亲近,但我不是还有孙子嘛,只要有心机会有的是,”严嵩吃了一块喉糖,“吃喝玩乐人人都爱,人家又是太子,还不许人家享受享受?你继续说陆虎阳,他是怎么得罪太子的?”
严世蕃沉吟道:“听太子府的人说,太子喜欢上一个叫静雯的宫女,那个静雯的姐姐饿死在西苑花园,陆虎阳那王八蛋也不知道修的什么道,居然要害死那么多人命,太子也没说错,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妖道。”
严嵩眼前一亮道:“呵呵...青春年少喜欢美女实属正常,回头你去民间搜集一些年龄相仿的美女,要处子之身,回头查查太子喜欢什么,就让她们练什么,下个月末是严绍庆的十六岁生日,他如今还在国子监,再过几个月给他安排个中书舍人的位置,严绍庆的生日宴不在府内,让他去把天香阁包下来,你想办法让太子来参加,找机会介绍咱们准好的美女给他认识认识,不要舍不得花钱,懂了吗?”
严世蕃撇撇嘴道:“不就是投其所好吗?他们老朱家的人都是色中饿鬼,也就当今圣上一个奇葩而已。”
“住口!”严嵩严厉的道:“以后再说这种话,家法伺候!说说上谕命你们造大船的事!”
“咱们这位皇上啊,想一出是一出的,”严世蕃疲惫的道:“您说突然间就让造船,莫名其妙的。”
严嵩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们严家啊,富贵不过三代喽,早晚败在你的手上,说过多少回,你不能什么事都靠坐在家里面猜,再聪明的人也有智穷的时候,让你出去搜集情报,你总嫌麻烦,我来告诉你吧!陛下最近接见了几批西洋商人,听说都是什么葡萄芽(葡萄牙)和戏班丫(西班牙)的,知道皇上想干什么吗?”
严世蕃皱着眉,在脑中过了过,否了做生意之类的想法,他猛的抬起头道:“该不会是问那个什么美洲、非洲吧?”
“没错,”严嵩点头道:“在没有成仙之前,陛下是永远不会放弃的,现在有了一个机械飞升的盼头,自然要行动起来,况且那些商人已经证实,非洲是一片大陆,乌坎达帝国是可能存在的。”
严世蕃道:“这个地方我有所了解,那里出产昆仑奴,西洋和波斯的商人经常贩卖他们,这些昆仑奴身体强壮,皮肤比碳都黑,那美洲又是什么?”
“也是一片大陆,几十年前有个哥伦布的奴隶贩子发现了那里,印加帝国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真的有金字塔,还经常用活人祭祀。”
严世蕃大吃一惊道:“太子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了,”严嵩道:“太子在去年生病之前,都是个智力不超过三岁孩童,陛下和皇后娘娘敬天七日,太子的病突然好了,还开了神智,这就已经够神奇的了,现在你再想想,他说过的那些胡话,是不是都得到了印证?”
严世蕃连连点头道:“不错,连我都开始认为他真的去过仙境了,那我就不明白了,太子既然如此神奇,为什么我们还要敬而远之呢?多烧一口灶不好吗?”
严嵩摇头道:“人家徐阶就能参透其中玄机,你却不行,你想想看,太子越是神奇,那陛下成仙的可能性是不是越高?”
一语点醒梦中人,严世蕃懂了,“万岁爷有可能真的长生不老,太子将永远是太子!”
严嵩包了那么一大锅饺子,为的就是这点儿醋。
严嵩呵呵笑道:“你总算想明白了,咱们大明实际上只有一口灶,那就是皇上,太子那边咱们这些人是不能主动接触的,所以才需要我大孙子出马,严绍庆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听说他和陆炳的女儿青梅竹马,找个机会安排安排,把婚事定下来。”
严世蕃笑道:“这方面老爹无需操心,儿子早就找准机会撮合他们,严绍庆那边不管要多少钱,儿子加倍给。”
“哈哈哈...我的吝啬鬼儿子居然这么大方,看来这事有门,”严嵩大笑过后,敛容道:“大船的事情抓紧办,这才是重中之重,西洋人的船能远洋航行,花重金雇些西洋造船工过来,好好的造,还有那个武夷山的晓月真人是怎么回事?”
严世蕃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路数,只知道是万岁爷请来的,他是个炼丹的好手。”
“原来如此,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派出船队了,”严嵩道:“这是怕寿命无法坚持到机械飞升成功,所以还要吃丹延寿啊。”
严世蕃对老爹佩服的五体投地,老爹就是钻到万岁爷肚子里到底蛔虫。
“那我要不要跟这个晓月真人接触一下?”严世蕃问道。
严嵩极其认真的道:“千万不要,晓月真人这趟来,怕是凶多吉少,看看他能不能过得了太子那一关再说吧,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现在东南半壁都归汝贞管,你不要给他添乱,倭寇不除,陛下的船队难以出海。”
“懂了,”严世蕃道:“我再提拔两个人,一个叫郑泌昌,一个叫何茂才,郑泌昌行事谨慎,聪明肯干,而何茂才是刑名出身,做事风格雷厉风行,堪当胡汝贞的左膀右臂,也能替咱们盯住他。”
严嵩疲惫的闭上双眼,有些寂寥的挥挥手,已经看穿严世蕃其实是在针对胡汝贞的事实。
严世蕃后面的话都被噎住,只好悻悻的让人侍女进来,带着严嵩回去休息。
严嵩虽然没有再续弦,年龄和身体不允许他再实践那些男人的想法,但是睡觉时,让侍女温暖的身体捂捂脚,还是很不错的。
等严嵩离开之后,严世蕃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试图吸收掉所有的信息。
......
“钱呢?我那么多钱呢?!”
看着铆钉皮箱中零零散散的银子,朱长寿破了大防,一万五千两银子啊,就剩下这么多了?
太子府主薄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花钱的时候的确没想那么多,等查账的时候,偌大的太子府就这么点儿钱了,说实话,这么大一个太子府宝库属实没啥必要,一小口箱子,实在没必要弄个几百平大的房子,显得有那么一点儿空。
第三十九章 摆地摊的太子
“账是你管的,给我报账,一万五千两银子,是怎么只剩下不到六千两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贪腐?朱长寿想起仙境关于道光皇帝的一个段子,说他有次跟大学士议事,问大学士早上吃了什么,大学士说吃了四个鸡蛋,结果挨了一顿臭骂,道光说鸡蛋十两银子一个,我平时都舍不得吃,你居然一口气吃了四个,你简直穷奢极欲!
詹事府那帮坏逼不会跟我玩这一手吧,给我来个天价马桶之类的,敢跑老虎嘴里拔金牙,你看我收不收拾你们!
主薄翻看账本,说道:“景王府空置了半年,翻修、打扫,购置新的床被等等,一共花了八百两银子,这些都是明账,钱的大头都花在购置琉璃瓦上。”
“还有乔迁之喜,要给府上的人发些喜钱,一共花了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另外,给各位师傅送了些土特产,还有各部的堂官,宗室的各位王爷等等,花了五千两银子。”
“多少?!”朱长寿眼珠子都快瞪爆了,“五千两?凭什么用这么多?什么土特产这么贵?!”
主薄很无奈的道:“无非就是些字画之类的东西,这是咱们新太子府第一次与群臣接触,得保证体面。”
“体面?体面值几个钱?你们这帮家伙崽卖爷田心不疼!我摆宴席也只想收三千多两份子钱!你们直接给我送出去五千多两!我的钱!你们这么造吗?!”
朱长寿终于亲身感受到了明朝官僚的厉害,这也是嘉靖想让他体会的,这帮人才不管什么细水长流,一拍脑门就撒了欢儿的花钱,朱长寿用一千多两银子摆宴席是想着赚份子钱的,可是这帮家伙居然拿五千两出去送礼,完全不管太子府已经没钱的事实。
主薄见太子气的浑身发抖,他退在一旁装小透明,反正花钱的是詹事府的老爷们,自己只是个记账的,不掺和你们的事,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发愁,太子府财富见底儿了,接下来恐怕得靠举债过日子,太子该不会也学皇上欠薪吧?
此时,静雯端着一碗燕窝走进来,看到朱长寿站在银子面前一把一把的揪头发。
“主子,这是怎么了?”静雯连忙关切的问道。
她谨记和朱长寿的约定,在人后哥哥妹妹,但在人前还是主子、奴婢称呼。
朱长寿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静雯手中的燕窝,登时火冒三丈道:“咱们都没钱了,居然还喝这种奢侈的东西!把碗给我!”
他夺过碗就要摔,忽然又感到一阵肉疼,把碗还给静雯,“算了,怪贵的,还是你喝了吧,你喝了我就不心疼了。”
静雯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银子,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燕窝。
“主薄大人,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忙你的吧,太子这边有我。”静雯柔声道。
主薄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妹子呀,咱们穷了啊,哥还想着发财呢,这点儿钱只够坚持咱们府上三个月的花销,吃饭都成问题了,别说做买卖了,我愁啊。”
朱长寿拉住静雯的手,开启吐槽模式,“詹事府的那帮大傻子,花钱如流水啊,我回头你帮我好好查查,看看有没有贪污的,要是让我抓住,贪一罚十,我罚死他们!”
静雯摇摇头道:“我那些西苑花园出来的姐妹们打听过,詹事府的詹事一人,少詹事两人,府丞两人,总共五个人,却分别是严阁老、徐阁老、宫里和清流的人,咱们太子府刚刚搬过来没几天,他们光吵架动手就动了十来回,彼此盯梢盯的死死的,抓住一丁点儿把柄就把圣人抬出来互相咒骂,我觉得在这种环境,就算有那个心贪,也没有那个能力。”
朱长寿目瞪口呆,我这是太子府啊?还是黑社会的堂口啊?
这倒颇有些西方那种议会的意思了,大家互相攻击,谁也别想成事,但谁也别想坏事,反正就这么维持着。
但我朱长寿可是要做事的!
我不能跟这群二货耗下去...
“雯雯,太子府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你愿意跟我过一段苦日子吗?”朱长寿拉住静雯的手道。
静雯点头道:“哥你放心,不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李静雯都在哥的身边,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朱长寿忙捂住她的嘴道:“没那么夸张,你回头跟府上的人说,让他们尽管放心,本太子就算自己吃糠咽菜,也不会少他们一分钱,我绝对不会学老头子欠手下人薪俸,好好安抚一下他们,之后让各院把值钱的家具盘点一下,明天支好凉棚,都搬到大街上去,我要卖家具!”
静雯一双杏眼露出不解神色问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朱长寿恶狠狠的道:“当然是筹钱!”
......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太子府里很多家具都是宫里的好货,拿出来到市面上值不少钱。
只是太子亲自上街卖家具,传出去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自古以来也找不到这么不要脸面的太子,所以京城内喜欢热闹的人都嚷嚷动了,像赶大集一样直奔太子府。
好家伙,有真的想买两样宫里的物件回去显摆的,也有想淘回去当传家宝的,还有单纯想看看宫里出来的宫女美不美的,甚至还有人在府门外的大街上摆起了摊贩,卖果子、梨的,卖小吃糕点的,还有不少说书人,专门讲太子大战虎阳老妖道的,这个热闹就别提了。
这个时代的人娱乐活动都很匮乏,专门搞娱乐的人,比如戏班子之类的社会身份极低,属于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但凡家里有些办法的,都不会让家人去学唱戏,所以这方面的人才非常少。
平时菜市口杀个人都能当乐子看,虽然仙境中有很多人嗤之以鼻,说这是华国人才有的劣根性,然而这纯属胡说八道,欧洲那边杀头时也是人山人海,有时候还能搞出戏剧效果,比如意大利那边往往会一次处决三四名犯人,总督会赦免其中一人,还故意让犯人看着被赦免的人离开,气得其他犯人破口大骂,搞的就像选秀活动似的。
底下看热闹的还有人开个盘口,赌一赌哪个犯人会被赦免,总而言之,喜欢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像今天这样太子亲自出来练地摊,这热闹肯定要凑啊,所以人乌央乌央的都来了。
朱长寿站在高台上面,皱着眉道:“这样不行啊,街口都堵上了,顺天府尹是傻缺吗?都不派人来维持秩序的吗?”
静雯低声道:“顺天府尹和他的人就在街口候着,这里是太子府的区域,他不敢造次。”
朱长寿道:“我只是让他维持一下秩序,又不是让他进来见人就打,你让小桂子把他找来见我!”
第四十章 躁动不安的清流
很快,满头大汗的顺天府尹雷礼跑到朱长寿的身前,行礼道:“顺天府尹雷礼参见殿下。”
朱长寿拿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亲自扶起雷礼道:“雷大人不必如此,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跟雷普大人是不是亲戚?”
雷普是詹事府少詹事,同时还兼着刑部侍郎的官职,而刑部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地盘,同时顺天府尹雷礼长的跟雷普又有着七八分相似,所以朱长寿大胆猜测一下。
果然,雷礼面露喜色道:“雷普正是家兄,我家兄长在家时长提起太子英姿飒爽,仙风道骨,一看就是神仙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家兄还是保守了,下官见到太子...那便,如同见到天上的太阳一般。”
朱长寿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静雯皱眉道:“天无二日!”
静雯知道朱长寿对于礼教的事情不是很懂,这里面的坑特别多,所以她特意找了詹事府的宾客苦学了一阵,今天恰好派上用场。
雷礼大吃一惊,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就像..就像见到了天上的太白星一般,心中都是透亮透亮的。”
朱长寿已经知道他是严党的人,于是打趣道:“雷大人还是不要乱拍马屁了,本王知道你不擅此道,这马屁尽往马腿上拍,小心把自己脑袋拍没了。”
“是...是是是...”雷礼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刚才的马屁的确犯了大忌。
“你看看这也太乱了,到处都是人,有想来买家具的都被挡在外面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朱长寿头都大了,“你想想办法,维持一下秩序。”
雷礼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人马,把这群刁民全都赶走!”
朱长寿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雷礼,这帮当官的脑袋都让猪骑过吧?
人家老百姓就凑个热闹,怎么就刁民了?
“你把人都赶跑了,我找谁来家具?再怎么说,本王也是大明的太子,我亲自出马要是连一件家具都卖不出去,你说是不是很没面子?”
朱长寿没有再正眼看雷礼。
“那...那肯定是十分没面子了。”雷礼擦了擦额头冷汗,今天出门好像是没翻黄历,怎么马屁都拍不对。
不过您身份太子跑出来练地摊,这本身就是丢面子的事,但这话雷礼只敢腹诽一下。
朱长寿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办?”
雷礼却十分为难的道:“恕下官无能,这种差事我没干过,我平时对付这些刁...百姓,都是让兵丁驱赶,有谁敢不听话的就轻轻的打几个耳光,刁...百姓自然老老实实的。”
对于雷礼的无能,朱长寿也只能无奈叹息,你发火也没用,人家是真不懂嘛,这种蠢装是装不出来的。
“你可以这样,咱们也不赶人走,就是让摆摊的都去墙根下面,有街道窄的,还有占道摆摊的,就让他们换个地方,保证人流正常就行,人流大的地方多放些兵丁维持秩序,顺便抓抓小偷小摸的,不用喊打喊杀,都是为了生活,大家都不容易。”朱长寿说道。
雷礼点头哈腰道:“太子仁义,下官佩服,下官这就去办。”
很快,街面上多了很多拿着长木棍的兵丁,刚开始人群还骚动了一下,不过见这些兵丁并没有动手打人,而是很有规矩的维持界面,百姓们啧啧称奇,雷老虎(雷礼诨号)这货出息了,居然不打人了?
也有那些懂些门道的说了,这还不是太子爷威武?咱们太子爷那是天上的金乌转世,之前魂魄去传说中的仙境游历七百年,学会通天的本事,出世第一战,直接将虎力大仙陆虎阳烧成骨头渣子,现在虎力大仙的骨头还在通天观里镇压着,让这个从西洋跑来的老妖永世不得超生。
雷老虎在咱们太子爷面前就是个屁!
咱们太子的家具可是宝贝,那都是沾了仙气儿的,家里有孩子被吓跑了魂儿,宅子里不干净闹小鬼的,还有犯了太岁流年不利的,家里老婆生不出儿子的,哪怕买一个脸盆挂在家里都好用,比龙虎山的桃木剑都灵!
有些迷信的远远看到朱长寿的身影,当街跪下拜了几拜,求多子多福,今年能大财....
不过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也混进来一些坏东西,有些习惯欺行霸市的混混,跑到这边专门找小商小贩收钱,被朱长寿发现,立刻让人当街就打,连续教训了三四波,秩序终于稳定下来。
只是虽然热闹,真敢来挑选家具的没有几个人,大家只敢远远的望着,没人敢到前面问价。
一晃,一上午就过去了,茶水都喝了三壶,却连一个茶碗都没卖出去,反而是那些小商小贩们生意红火的不得了,把个朱长寿急的像热锅蚂蚁一样。
......
“太子太过分了!”
“是啊,咱们大明的体统啊,全都被太子丢光了。”
“太子这么干,那里是打大明的屁股,分明是打各位的脸啊!”
“就是,就是啊....”
类似的议论在翰林院和都察院中流传,作为清流的两个大本营,朝廷很体贴的把两大清水衙门放在了对门,虽然同属于清流,但是两个部门的人行事风格却迥然不同。
只不过翰林院的人更低调些,毕竟能成为翰林是文人的理想,这里也是朝廷的人才储备中心,地位上更清贵一些,同样花花肠子更多;而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以喷人为主,突出一个嗓门大,同样的也更加团结,往往也瞧不起翰林院的那帮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嘴脸。
都察院的人常常吐槽,他们翰林院门口的狮子都是腥的。
关于太子朱长寿练地摊这事,经过一上午的发酵,终于成为了京城内的顶流。
翰林院的那帮人故意在门口摆上茶桌,大声议论着朱长寿的种种不是,所谓大明的体统,其实是大明所有官员们的体面。
只是翰林院的人不想自己上,于是想出这么一个损招,这帮老阴逼知道都察院那些不长脑子的一点就着....
事实也像老阴逼们所设想的那样,都察院的御史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
有个姓刘的御史磨着牙,恨恨的道:“太子爷!你这么丢咱们大明的脸!实在太过分了!”
第四十一章 全场最佳胡伟龙
就在众人群情激奋,嚷嚷着劝谏太子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号啕大哭的声音。
大家抬头往哭声的方向看去,发现御史胡伟龙正仰天恸哭,好像想起了什么极度伤心的事。
如今的胡伟龙虽然还是个小小御史,但地位却今时不同往日。
先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弹劾严党骨干胡宗宪有通倭嫌疑,将言官们疑罪从有的特点发扬光大。
胡宗宪现在炙手可热,是东南一柱,深得圣宠,又是老严嵩最得意的弟子,双重身份加持下,朝野上下没谁敢摸这老虎屁股,可他胡伟龙就敢摸,不但摸了,还摸出一件大功劳。
这就要说到胡伟龙被召到精舍,和太子朱长寿一起揪出福建巡抚王继贪腐通倭的大案,替清流清理门户,保住了颜面。
后来又和高拱合作,打土豪劣绅,从这帮奸贼的手里抠出无数粮食,拯救福建十万百姓的姓名,替都察院大大长脸。
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隐晦的原因,胡伟龙在御前讨薪,替大家伙儿要回了两年的俸禄。
要知道胡伟龙还算是有些家底儿的,日子依然过的很惨,裤子都换不起,只能一件破裤子缝缝补补,那些原本就家境不好的,家都要靠媳妇,老母织布卖钱度日。
这两年的欠薪到手,大家的日子陡然间宽裕了不少,其实内心对胡伟龙是十分感激的。
言官虽然是靠骂人过日子,但骂人是很耗体力的,吃不饱饭骂人都没力气不是?
刘御史见胡伟龙突然作怪,很郁闷的道:“胡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知道你跟太子关系好,可越是这样,你越要当一个忠臣,太子有过失你要指出来,这是你身为御史的职责!”
其他御史们纷纷赞同,当今圣上已经没救了,那咱们就得救救孩子!
拯救大明要从下一代抓起!
胡伟龙抹了把眼泪,冷冷的道:“太子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兴师问罪?”
刘御史知道,辩经的时候到了,胡伟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众御史十分默契的散开,围成一个圈儿,把中间的空地留给刘御史和胡伟龙。
“刘大人,铁观音漱漱口。”
有人拿来一碗热茶,刘御史含了一口茶,润了润舌头,呸的吐在地上。
“胡大人,吃瓣橘子。”
胡伟龙的拥趸送上半个橘子,让他清清喉咙。
呼....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萧煞之气在刘、胡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太子当然有错,”刘御史先声夺人,“身为储君,太子本应行事恭谨,以孝、勤、仁、德为天下人表率,然而当今太子却经常忤逆皇上,行事风格乖张,不学圣人之道,却与妖人斗法,这难道是太子应该做的吗?我们这些忠臣难道不该劝阻吗?”
胡伟龙道:“大唐名相魏征曾对唐太宗说过,为臣者,要做良臣,不做忠臣,良臣使自身获得美名,君主得到光耀的称号,子孙世代相传,福禄无边;忠臣自身遭祸被杀,君主陷于愚昧、凶暴的境地,国破家亡,只得到一个忠臣的空名。”
刘御史打断道:“魏征说说的良臣,不正是我们要做的吗?请胡大人说重点!”
胡伟龙大声道:“错!我大明真正做了良臣该做的,恰恰是当今太子,对于太子的言行,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当今圣上一意修玄,十二栽不上朝,满朝文武谁让不知,人人皆知,而人人皆不敢言,为何?无非怕惹怒圣上,担个冒犯天颜,诽谤君父,落个不忠不孝的骂名!”
“你们明里做个忠臣,暗里却是为己,而是真正为国家社稷着想呢?而太子则不然,他敢讲你们不敢讲的话,敢说你们不愿说的理,敢担忤逆不孝之罪,敢与妖邪斗法,性命相拼,太子之心何其光明,太子之行何其磊落!”
“太子的心中只有大明,却唯独没有他自己啊,告诉你们一件不算秘密的秘密吧,知道太子为何当街卖家具吗?”
说到这里,胡伟龙的语调缓和下来,刘御史等人已经被说的晕晕乎乎,顺势追问原因。
胡伟龙这才满脸悲痛的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人,你们只知道朝廷突然间将所欠的俸禄一次发齐,每天歌功颂德,却不知这些钱里面,一大半是太子用自己都钱补上的!”
这里就得说嘉靖行事风格阴险了,他的圣旨只提及见胡伟龙清贫,一问才知欠薪两年之久,故此一次性补齐,却没有提及朱长寿淘了两万两银子的事。
而知道内情的内阁当然不可能说,而胡伟龙那些日子被派去福建辅助高拱办案。
直到最近胡伟龙才知道内情,本来就憋一肚子气,但又不能戳穿嘉靖的小把戏。
可如今这帮御史要去兴师问罪,太子朱长寿才是个刚出深宫的十五岁少年,如何抵挡这么多吵架专家?
所以胡伟龙决心不再隐忍,跳出来讲出事情真相。
这一波输出,将刘御史等人说的哑口无言,尤其是知道朱长寿卖家具,是因为掏钱给自己发欠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之前是太子愚蠢贪婪,为了钱不顾脸面,说不定还像之前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一样,只是想着玩一玩,过一把当商人的瘾,简直玩物丧志,是个十足的昏君坯子。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太子圣德,心疼清流日子过的苦,认可自己穷到卖家具,也要让言官御史们过上体面的日子。
这是何等仁德的太子,将来肯定是尧舜禹汤啊!
刘御史老脸通红道:“原来如此,胡大人为何不早说?我等险些铸成大错!”
其他御史也羞愧的垂下头去,如果不是胡伟龙阻止,言官们今天算是栽了,而且得罪了太子,以后也没有出头之日,想一想又是惭愧,又是后怕。
胡伟龙道:“我不是也没来得及说嘛,你们就被对面翰林院那群伪君子撺掇起来了,这不怪你们,都是伪君子的错,他们还造谣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跟我出去揍他们!”
第四十二章 言官发威
翰林院的人一直是瞧不起都察院的,不过是一群没有用的废物,外放一个王继让你们吹了那么久,结果呢?王继还是个大汉奸。
我们翰林院出过多少内阁的,都没有你们能吹,你们都察院凭什么以清流本流自居?凭嗓门大?嗓门大有权力大好用吗?
我们翰林院的翰林,以后是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控者,与你们这群低智商的大嗓门就是不一样,你看我们只是喝着茶聊着天,就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把你们御史调动起来。
都煽动起来吧,拿出你们骂人的本事,去跟太子干一架...
这样一来,当今圣上和未来的圣上,都被你们得罪光了,你们都察院永无出头之日,以后人们再提起清流,最先想到的就是我们翰林院,不再是都察院了!
权、名、利,都在我们翰林院这边!你们都察院拿什么跟我们斗!
以后乖乖的给翰林院当狗吧!
当听到都察院里面人声鼎沸,几十号人急吼吼的冲出大门时,对面喝着茶水的翰林们都快笑出声了。
可是很快啊,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
“唉?你们都察院的什么意思?你们偷袭?!”
“哎呦!你们不讲武德!我大意了,没有闪!”
....
噼里啪啦,如同暴雨打娇荷,翰林们本来人数就少,又突遭偷袭,很快被按在地上摩擦。
毕竟都察院的人皮糙肉厚,他们是用嘴吵架的,经常吵的火气大了,就互相饱以老拳,而且平时监察百官这活儿也容易遭到报复,所以御史们平时也学孔子老爷子,没事练练武术。
孔圣人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人家在春秋乱世敢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居然毫发无损,君子六艺中的射、御,都是在战场杀敌的,那时的儒生武力相当丰沛。
汉唐的儒生也随身佩剑,尤其是大汉朝那种报私仇文化盛行的朝代,你没替老师捅死几个无礼之徒,都不好意思出门。
御史们暴打翰林,这事说起来颇有些古风意味。
“再动!再敢动打死你!”
胡伟龙一脚挑翻一个翰林,指着翰林的鼻子吼道。
“哎呦,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鄙人不跟你们这群凶顽一般见识,哎呦呦...”
“都他么怂了,还这么多屁话,真拽这些我们御史怕吗?”胡伟龙反手一嘴巴,“今天揍你们,是让你们涨涨记性,大家都是科举出身,别跟我在这念歪经,你们的那点儿破心思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不怕告诉你们,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们翰林院的!”
刘御史踩着另外一个翰林骂道:“平时跟我们耍心眼儿,我们就当惯孩子了,不跟你们计较,今天居然敢吧心眼儿耍到太子身上?你们是活腻歪了!不怕告诉你,老子我参加科举前,也是道上混过的,老子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你们这种小身板,我一个打十个!”
如果今天挨揍的是御史这群虎超超的家伙,他们越挨揍骂的越狠,有本事你们动手宰了我!
然而翰林们没有这种狠劲儿,秉承君子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集体认了怂。
至于说回去之后打小报告,伺机报复,那些御史都不怕,御史们上到嘉靖,下到百官,早就得罪光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还在乎几个翰林吗?
此时,有个御史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大声道:“各位!我回来了!”
这位张御史腿脚特别快,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刚刚从太子府那边回来。
胡伟龙顺手拿起翰林院的茶壶,递给张御史道:“先喝口水,太子那边情况怎么样?”
“吨吨吨...”张御史一口气喝光茶水,啪的把茶壶摔了。
“这可是元畅大师的紫砂壶啊....”一个鼻青脸肿的翰林,抱着紫砂壶碎片,眼泪婆娑的模样让人心疼。
张御史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道:“太子府那边人山人海,却秩序井然,太子与民同乐,百姓欢欣鼓舞,足见太子仁德无双,有当年汉高祖之风。”
“能不能说重点!”胡伟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太子的家具卖的怎么样了?”
张御史摇头道:“一件也没没出去,家具定价太贵了,太子可能以为加上宫廷两个字就能卖上高价。”
胡伟龙厉声道:“太子是那种坐地起价的奸商吗?太子定价多少?”
张御史小声道:“一个宫廷红木墩子,二十两银子,一个宫廷铜洗脚盆,十两银子。”
众御史们沉默了,这种价格已经超出了他们极限,他们一年的俸禄才四十五两银子而已。
见同僚们都闭上了嘴,张御史又问道:“以我们的财力,倾家荡产也帮不上什么忙?之前发的俸禄很多都用去还债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胡伟龙,虽然同样是御史,但胡伟龙最近的表现亮眼,俨然是众御史的主心骨。
“愚蠢!”胡伟龙眼神凶恶的道:“谁说要咱们自己买家具了?朝中那帮贪官污吏,尤其是严党的人,贪了这么多银子,留在他们家里发霉吗?这次说什么也要逼他们把钱拿出来!为了太子!为了江山社稷!谁跟我去?!”
御史们本来就喜欢没事找事,现在有了一个噱头,更加肆无忌惮,嗷嗷叫着出发了。
第一站!
严党的老巢!严家!
不过,从都察院去严家府宅的路上,要经过高拱的家。
御史们不喜欢所有的高官,高拱虽然低调,但平时也没少骂,他们也有自己的理由,作为监察百官的言官,要让官员们随时保持进步的状态,你有错要骂,没错也要骂,不然你怎么知道自己到底错没错?
只是胡伟龙在福建时,受到了高拱的很多照顾,对王继的案子,高拱也曲意维护,将王继与言官集团的交往尽量淡化,只是强调王继担任福建巡抚后,被当地豪绅攻陷,迅速腐化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腐败汉奸卖国贼。
御史们是非常注重名节的,毕竟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如何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咒骂百官?
所以他们对高拱心中有一些感激,而且高拱的身体不太好,既然经过,就让胡伟龙代替大家去探望一下。
只是既然是探望,空手就不好了,可买什么好呢?
恰在此时,一辆驴车从面前经过,车上坐着一个精壮的汉子:“西瓜!大兴的西瓜嘞!沙瓤的大西瓜,不好吃不要钱嘞!”
第四十三章 你这瓜保熟吗?
“站住!卖瓜的站住!”
胡伟龙大声叫喊,没想到他越是喊,驴车上的精壮汉子不但不停车,反而走的更快,而且回头看到众御史的官服,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就是这种眼神,点燃了御史们的怒火,朝廷欠薪这两年,都察院御史们遭遇了太多。
刘御史啪的甩掉官服,交给身旁的同僚,他露出一身腱子肉...以及满身的青花纹身。
“直娘贼!”刘御史出口成脏道:“你斜着狗眼睛,是不是把老爷们看低了?再不给老爷站住,把你的瓜都被砸了!”
精壮汉子的驴车上满满登登的全是西瓜,速度很慢。
知道跑不了,他只好站住笑嘻嘻的道:“各位御史老爷,你们别动怒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专门管那些当官儿,小的不过是个卖瓜的,千万别为难小的。”
有个胖乎乎的御史打量了精装汉子两眼,大声道:“你莫非是大兴的张三霸?认了老严嵩家的三管家当干爹,每隔几天给老严家送西瓜?”
精壮汉子恼怒道:“胡说什么呢?三老爷那是我干爷爷!我干爷爷爱吃西瓜,我孝敬他老人家,给送些好瓜不犯法吧?”
张三霸是大兴一地的瓜霸,绰号镇大兴!
您没听错,就是专门欺负其他瓜农的地痞流氓,瓜农的瓜必须经过他的手,由他的人出去卖,瓜农如果自己出来卖瓜,当天夜里瓜地就被人刨了,瓜秧都给你撅了。
张三霸给的价非常低,瓜农们苦不堪言,却拿他毫无办法,谁让他干爷爷是严嵩府上的三管家,打死个把人,三管家都不用自己出手,一个条子送到顺天府尹雷礼手中,雷礼立刻乖乖放人。
因为御史们跟严家有仇,所以张三霸很自然的不给好脸色,只是他久在江湖,不知道御史言官们的传说。
御史们围住西瓜车,刘御史靠在驴车上,挑衅的道:“这西瓜多少钱一斤啊?”
张三霸道:“十文钱一斤!”
“切!”刘御史冷笑道:“你这瓜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粒子是金子做的?”
张三霸歪着头道:“您看看现在哪儿还有瓜啊?这都是大兴地里新摘的瓜,您嫌贵,我还嫌贵呢。”
刘御史继续冷笑道:“你这瓜保熟吗?”
张三霸忽然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冰寒,打起精神道:“我是卖瓜的,能卖您生瓜蛋子吗?”
刘御史冷冷的道:“老爷我问你,你这瓜保熟吗?!”
“保熟,不熟不要钱。”张三霸的祖宗十八代显灵,让他躲过了一劫。
刘御史掏出一块碎银子道:“给老爷来两个好瓜。”
此时,路边一个玄衣少年大声喊道:“不急,给老爷切一个瓜做果盘,西瓜瓤要像纸一样薄,上面不许有一个西瓜籽,否则看小爷怎么修理你!”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胡伟龙正陪着少年聊天,而少年身边站着一个容颜绮丽,身段绝美的少女,张三霸从没有见过这等美女,登时看呆了。
少女一双眸子看着少年,忽然发现张三霸目光无礼,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张三霸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刘御史身上,没人看到胡伟龙什么时候到了街对面。
御史们只看衣服就知道少年不是一般人,但却没人知道这就是他们一直念着的太子朱长寿。
朱长寿从胡伟龙口中知道张三霸是大兴的恶霸,于是开口消遣他。
张三霸横行多年,今年算是遇到克星了,御史们人又多,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那个玄衣少年看起来也不好惹。
行嘞,好汉不吃眼前亏,流氓不与官儿斗,老子认栽!
三人来到瓜车旁边,看着张三霸挥刀切开一个西瓜,鲜红的瓜瓤鲜艳欲滴。
明代翟佑的《红瓤瓜》赞道:“采得青门绿玉房,巧将猩血沁中央。结成唏日三危露,泻出流霞九酝浆。”
现在暑气正盛,看到这样的好瓜,大家一起赞了一声。
张三霸耐着性子,把瓜瓤切成一片片的,挑出上面的西瓜籽,一个瓜弄了一刻钟。
“老爷们,这样行了吧?”
张三霸人都快虚脱了。
朱长寿摇头道:“不急,再给我榨个西瓜汁,我看你车上的那个玩应儿,是榨汁的吧?不许有半颗瓜籽!不然砸了你的瓜车!”
张三霸扭头看了看,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那个白铁的玩应的确是榨汁的,是本地瓜农发明的,他觉得新鲜,就硬要过来,打算孝敬给干爷爷。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
“好,小人给各位大老爷榨汁!”
张三霸不太会用榨汁器,这玩应上面是个大漏斗,中间有个摇把连接着两个圆筒子,西瓜瓤漏进去,摇动把手碾压西瓜瓤,下面就会有西瓜汁流出来。
这次又忙活了接近两刻钟,把张三霸累的像条癞皮狗一样,舌头都快吐出来了,身上散发着汗臭的味道,捧着一大杯西瓜汁,他哭的心都有了。
“可以了吧?小人完全按照...小老爷的吩咐做的...”
“不错,不错,”朱长寿点头道:“干的很好,再给我切西瓜皮,不要一丁点儿西瓜瓤,外皮也要削了,只要中间的部分,给我切十个。”
“?!”张三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恼怒道:“小老爷是消遣小人吧?”
朱长寿抄起西瓜汁扣在张三霸脑袋上,骂道:“小爷就是特地来消遣你的,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叫什么镇大兴!给我打!”
胡伟龙大喝一声:“都愣着干嘛?动手!”
可怜张三霸横行乡里十几年,从没有吃过今天这种亏,被几十号御史围在中间暴打,西瓜刀都踢到臭水沟里。
朱长寿亲自举起一个西瓜扣张三霸脑袋上,这货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不会打死人了吧?”朱长寿有些犹豫的道。
按说一个鱼肉乡里的恶霸,打死就打死了,但这事不好往外说,难道说张三霸也是妖怪?
别人都不会说什么,大兴的瓜农高低得买几挂鞭炮放一放,但嘉靖那一关不好过啊。
之前因为虎阳老杂毛的事,嘉靖在民间的名声受损,这肯定对修仙不利,嘉靖就很不高兴,肯定找机会再给朱长寿穿小鞋。
吕方之前的警告,朱长寿还清晰的记得呢。
刘御史反手探了探,摇头道:“只是晕过去了,呼吸还很匀称,用不了一会儿就会醒了,咱们怎么办?”
朱长寿敲了敲西瓜,道:“没死就行,你们不是要去看高师傅吗?我心里很烦,正好也要去,大家一起?”
家具卖不出去,朱长寿心贪意乱的,带着静雯偷偷跑出来闲逛,一路打听着往高拱家来,在门口恰好遇到胡伟龙等人。
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第四十四章 弃武从文的神拳太保
“一人抱一个瓜,大家去看高大人!”
胡伟龙大声嚷嚷道。
朱长寿道:“那多累啊?你不会把驴车拉走?还有这个张三霸,听你们说他横行霸道十几年,都没人管的?你们御史失职!”
刘御史挑起眉毛,不悦的道:“少年郎口气不小,我们御史是监察百官,民间的事情我们没法插手,你什么都不懂。”
朱长寿道:“大兴知县不管?顺天府尹也不管?你不弹劾他们,这还不是失职?”
“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刘御史不以为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弹劾?可惜我们没权啊,张三霸这家伙虽然只是个流氓,但他有后台,我们弹劾雷礼的奏折不知道多少,还不是泥牛入海?上面没人在乎的。”
这么一句大实话,直接把朱长寿干沉默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十分罕见的,实话实说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朱长寿深深一揖道:“这位老兄说的在理,是我不懂事了。”
刘御史洒脱的道:“小老弟不用这么客气,你也不是一般人啊,把张三霸收拾的服服帖帖,你不用担心,我在道上还有些朋友,这小子要是还敢欺负人,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胡伟龙在一旁连连咳嗽,不停给刘御史打眼色。
不过御史们都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朱长寿是个普通的皇亲国戚。
朱长寿很喜欢眼前这个一身匪气的御史,问道:“敢问大哥名讳,你说话带劲儿,以前也混过?”
刘御史眨眨眼睛道:“鄙人姓刘名钧,字亚君,京城人士,少年时做过一段时间游侠,诨号神拳太保,后来遇到些事,浪子回头参加科考,混了个三甲进士。”
朱长寿惊呼道:“老哥能文能武,人才啊!老弟多问一句,老哥到底遇到什么事,导致你决心弃武从文呢?”
刘御史叹口气,抱起一个西瓜,神色落寞的走了。
胡伟龙走过来,低声道:“十三年前,鞑靼人横扫京城周边,刘大人变卖家产招募义勇对抗鞑子,曾经亲手斩杀十几个鞑子,可惜寡不敌众,亲族死伤殆尽,可是朝廷却不发一兵一卒帮助百姓,当时人都以为是兵部尚书丁汝夔这个奸贼见死不救,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个台前的丑角,真正幕后主使的是老严嵩。”
朱长寿道:“刘老哥经过这一场变故,心性大变也很正常。”
胡伟龙继续道:“刘兄是个直性子的暴脾气,但为人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就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跟其他御史不用,刘兄是自愿进入都察院的,他以为监察百官,就能跟奸党斗一斗,哪知道连人家的皮毛都伤不到。”
朱长寿了然,对刘御史更多了几分钦佩和惋惜。
而且对整个言官集团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之前在深宫时,周围的人提到言官御史,就是一脸嫌弃,讲述的也都是这个群体各种奇葩的操作,以及不辨忠奸,一视同仁的弹劾。
现在想一想,其实御史们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什么,所以大部分人开始摆烂,而少部分无法坚守初心,被各方势力收买,充当政治打手。
但这也不能全怪御史们,朝廷欠薪两年,很多人也是被迫堕落的。
果然对人对事,不能只听别人说,要亲自接触后,才能了解其中的内情。
“邦邦邦!”
刘御史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力道凶猛的砸着高家的大门。
“开门!万恶的老高头!快开门啊!”
大门咿呀一声开了,门房老头抬头一看是刘御史,笑骂道:“又是你这混小子,老爷早上还念叨你呢,他最近弄到了两坛子百年陈酿,都没舍得喝,就等你呢。”
朱长寿和胡伟龙互相看了一眼,胡伟龙有些嫉妒的低声道:“两坛子啊...太子爷您只给我两瓶...”
朱长寿低声道:“你又不会喝酒,那天陪酒都能陪到桌子底下,两瓶不少了,你不是喜欢古书吗?回头我想办法弄两本送给你,行了吧?”
胡伟龙小声道:“太子礼贤下士,让人佩服。”
“滚蛋,”朱长寿笑骂道:“我只答应帮你弄,可没说自己花钱买,你慢慢等着吧。”
胡伟龙只是笑道:“殿下要是自己花钱,属下还不要呢,我们御史可都是打秋风的高手。”
说话间,门房老头打开大门,这才发现外面站着几十号人,后面还有人牵着一辆驴车,车上面是一个个大西瓜。
刘御史抄起一个滚圆的西瓜塞给门房老头道:“这是我们从一个恶霸那里抢来的,尽管吃,这里有一车呢。”
门房老头不住摇头道:“亚君啊,你最好小心一点儿,你得罪这么多人,小心有人报复。”
刘御史亮出砂锅大的拳头道:“我可是神拳太保,当年鞑子都那我没办法,区区一个恶霸不在话下,不用你通禀了,我自己去找高老头。”
众人赶着驴车进入高家,迎面看到一个小女孩在骑竹马,她胖嘟嘟的十分好看。
小女孩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面貌普通的妇人。
妇人一看到刘御史就笑了:“我家公爹刚刚还念叨您呢,怎么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这是又有什么事了?”
妇人是高拱的儿媳,虽然是中庸的容貌,但却知书达理,是个大家闺秀。
刘御史指了指驴车道:“这次本来要办事,顺路来看看高老头,那车西瓜你们赶紧吃,不然坏了可惜。”
妇人点点头,呼喊家丁过来帮忙,把西瓜运到厨房那边,不多时切了好几大盆的西瓜送过来。
御史们早就口渴,纷纷拿起西瓜吃起来。
妇人亲自端着一盘西瓜来到朱长寿的面前,压低声音道:“这位公子,还有胡大人,我家公爹请你们到后面去,他在书房等你们,这边有我来应付。”
朱长寿点头道:“好。”
妇人于是把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喊过来,塞给她一块糖道:“刚才阿母怎么跟你说的,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小女孩很认真的道:“虎妞知道,虎妞六岁了,小哥哥跟我来。”
小胖丫头一手攥着糖,一手拿着西瓜,在前面扭啊扭的带路,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坏了在场众人。
刘御史高声嚷嚷道:“你们家老爷的架子真大啊!这都不出来见一面吗?”
妇人笑道:“刘大哥性子真急,公爹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他不能见风,不过公爹说了,他人不到,酒却一定道,后厨准备酒菜,各位大人留下吃顿便饭,两坛百年陈酿,都给你们开了,这面子够不够大?”
“哈哈哈...吝啬鬼高大人出这么大的血,这面子比天都大啊!哈哈哈....”
御史们哄堂大笑。
第四十五章 谁有钱,我赚谁的钱
其实除了刘御史之外,其他御史对高拱没有什么感觉,高拱毕竟不是都察院出身,那是老阴逼集结地翰林院的人。
不过高拱为官清廉,性格火爆且刚正不阿,因为裕王的关系,和严世蕃势同水火,有几次如果因为嘉靖在,直接跟严世蕃玩全武行了。
都察院轻易不会招惹高拱,当然偶尔骂一骂也是正常的,谁让高拱平时作风很霸道呢。
但是除了霸道,想在高拱身上再找什么黑点也不容易,渐渐的御史们就不盯着他了,主要没啥意思,不如盯着严世蕃有料。
严世蕃属于剥了壳,在太阳下暴晒一天的臭鸡蛋,迎风臭八百里,都臭到冒泡了。
人家东楼大官人一口气娶了十个,外面还包养无数情人,在百忙之中还能处理国家大事,大搞党争,居然没有被徐阶等人抓住什么能搬到他的把柄,堪称时间管理的超级宗师。
其他的都不提,就东楼大官人那两颗王者段位的大腰子,又岂是西门大官人那种不屈白银段位的腰子能比?
就这么一个私德、公德极度败坏,还到处树敌的人物,朝野上下无人能搬倒,对于约束百官的御史们来说,严世蕃的存在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每天只是看着严东楼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如何形容刘御史、胡伟龙等人的感受呢?
如果用仙境的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的感受,大约等于在他们的大脑中搞了无数回次男道。
尤其是全家间接被坑死的刘御史,平日在家练功的假人上,都要贴着严嵩父子的名字。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刘御史主动与高拱结交,随后因为互相欣赏成为莫逆之交。
但是,已经快速腐朽的朝局之中,出现了一个异类,便是朱长寿这个各方面都十分特殊的太子。
高拱和朱长寿接触的多,虽然已经认可了这位太子,但不得不说,他也猜不透太子的路数,比如当街买家具...
这种行为有何深意?
是为了劝谏嘉靖,我大明亏空严重,不能再挥霍无度?
还是说大明上下贪腐成风,太子殿下此举是要告诉群臣,哪怕饿死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亦或者...是打算开大明先河,对宗室下手?
高拱猜不透,原本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子府,可是忽然听儿媳说府上好像来了个贵人。
那是个玄衣少年,身边有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形影不离,是跟都察院的御史们一起来的,上次来过的那个骄傲的胡大人小心陪护。
这不就是太子来了吗?
高拱不敢怠慢,连忙让儿媳去请。
朱长寿走入书房,发现万恶的高老头身上穿着官服,看起来精神奕奕,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
“太子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高拱一脸笑呵呵。
朱长寿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这不听说高师傅病了,特意拉了一车西瓜来看病嘛。”
高拱皱眉道:“可老夫听说,是太子和御史们从那个镇大兴的手里抢来的,镇大兴张三霸人还躺在院墙外面呢。”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朱长寿道:“我这次来,是特意请高师傅帮忙分析一下,你说我一个宫廷御用铜盆,才卖区区十两银子,这么良心的定价,为什么没人买呢?”
高拱奇道:“殿下你到底为什么卖家具?”
朱长寿道:“这还用问吗?本王都穷到尿血了,卖点家具贴补家用,我可真是勤俭持家的典范啊,哈哈哈...”
高拱仰天一叹,看来自己还是高估面前这混小子了。
他只是单纯的不要脸而已。
难怪太子爷能把当今圣上气到发狂,曾经创纪录的一个月十次召见内阁,其中五次是大骂太子不做人的。
自己这个作师傅的,终于也体会到嘉靖的心情了。
“殿下的定价太高了,”高拱苦口婆心的道:“大明现在税赋很重,又战乱天灾连绵,百姓都变成穷鬼了,买不起那么贵的盆儿。”
朱长寿道:“我这么高的身份出来卖,就没打算赚穷人的钱。”
高拱问道:“那殿下打算赚谁的钱?”
朱长寿喝了一口茶道:“自然是谁有钱,赚谁的钱了。”
高拱哈哈大笑:“那老夫帮不上忙了,老夫可没钱。”
朱长寿却盯着高拱,一字一顿的道:“可是...高师傅你虽然没钱,但你知道谁有钱。”
高拱道:“那京城内最有钱的,自然是严嵩严阁老喽。”
一直没插上话的胡伟龙道:“我们御史打算去敲严府的大门,只是希望渺茫,恐怕是敲不开的。”
朱长寿敲了敲书桌上的纸张,说道:“格局大一些,京城只有严家有钱吗?那么多有钱人呢,我们得广撒网,我打算弄个竞拍会,就按照唱衣会的那种形式,每个参会的发个令牌,举一次令牌算加一次价。”
胡伟龙不解道:“唱衣会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如果参会的不肯来,来了不肯举牌怎么办?”
朱长寿拍了拍胡伟龙的肩膀道:“那就需要御史们的协助了,参会的肯定非富即贵,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在唱衣会结束之前,手上要是没有几件家具,那不好意思,你要是真清廉守法,我无话可说,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你们负责写奏折弹劾,我负责把奏折送到老头子手上。”
胡伟龙眼前一亮,大喜道:“能直接上达天听?我那帮同僚肯定愿意效命。”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集体锁定在高拱的身上。
朱长寿暗示的已经够多了,参加这次唱衣会是有门槛的。
首先,必须有钱,没钱你没资格来参会。
其次,菊花必须不干净,有脏底子,御史们一弹劾一个准。
最后...必须得怕锦衣卫,像严家其实是不怕的,他们是嘉靖的白手套,没有嘉靖首肯,锦衣卫是不会对严家出手的。
能够写下这份名单的,高拱这个户部尚书是最佳人选!
问题是,这份名单一写,高拱就把名单上所有人都得罪了,从此以后不再是个孤臣,他只能捆绑在朱长寿这架战车上!
忽然之间,高拱觉得朱长寿心机深不可测,不亏是嘉靖皇上的儿子。
可又转念一想,似乎又是自己想法太多了,朱长寿就算有这种脑子,也没有这么深沉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