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此为何妖?
四颗头骨?!
一个人怎么能四颗头骨?这...这还是人吗?
连嘉靖都“垂死病中惊坐起”,霍的站起来,一双像鬼火似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御林军小卒,一字一顿的道:“你没看错?真的有四颗头骨?”
御林军小卒腿肚子不住朝前转,梯子上面没法下跪,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小的绝对不敢欺君!锅里有鹿的头骨,还有虎的头骨和羊的头骨,最后才是一副骷髅架子,有一颗人头骨,这不就是四颗头骨吗?”
鹿的头骨...虎的头骨...羊的头骨...
嘉靖和吕方对了一个惊骇的眼神,虎阳真人本名陆虎阳,这不正好对应上鹿、虎、羊吗?
内阁的成员们也面色如土,严嵩睁大一双老眼,喃喃道:“这...这不就是妖吗?”
高拱咳嗽两声道:“妖孽,真是妖孽,国之将....”
张居正连忙打断他的胡话道:“高大人糊涂啊,历朝历代都有妖孽出现,古之姜子牙,大汉之张道陵天师,大唐之袁天罡,北宋之吕洞宾,天佑我大明,本朝太子真是神人下凡,斩妖除魔护我大明黎民百姓,太子爷威武无敌!此乃陛下宏福,陛下乃千古明君,上天才会派太子来到陛下膝前尽孝。”
内阁与嘉靖只隔两个台阶而已,张居正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站起身跪在地上,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依然清晰的传到嘉靖的耳朵里。
高拱对张居正投以感激的目光,也起身跪在地上喊道:“陛下洪福齐天,太子神仙转世,我大明千秋万代!”
如果刚才自己那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完整的说出口,这条命基本就算交代了,哪怕今天情况特殊,嘉靖不会当场发作,日后想起也会找个机会送高拱去天上陪夏言。
严嵩和徐阶几乎一起跪在地上,只有严世蕃稍微犹豫了一下,但也跪了下来,不过他的眼神一直往朱长寿和陆炳的方向瞟。
原本面色如土的吕方,终于恢复了大明内相的沉着冷静,他喜笑颜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爷是您敬天七日救回来的,主子万岁爷是天子,老天爷是在呵护您呢。”
一群人狂拍马屁,句句不离嘉靖与老天爷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别看嘉靖聪明过顶,是人精中的人精,但他就爱听这个。
果然,嘉靖的脸色好转,道:“各位爱卿所言极是啊,回去让群臣写贺表,哦对了,严嵩和徐阶,你们内阁的人每人一篇青词!”
这副嘴脸,像极了后世那些大过年的还要给学生布置作业的班主任们!
大家齐刷刷松口气,一场灾厄消弭于无形,否则虎阳真人这是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所有跟虎阳真人有过交往的,都得去诏狱里过一遍筛子,甚至严嵩和徐阶都不能幸免。
谁让嘉靖对虎阳真人信任有加,作为朝中重臣揣摩上意是必修课,偏偏嘉靖又是个喜欢打哑谜的皇帝,猜谜这事吧,就算再聪明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猜一个准,所以就要寻找一切渠道进行验证。
宫里的人自然是最佳渠道,然而朝廷有规定,朝中群臣不得与宫中有任何私下交往,陆炳和锦衣卫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其他是陆炳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事他绝不姑息,肯定一五一十向嘉靖汇报。
蓝神仙常年神隐于通天观内,连嘉靖也只能每隔三个月见上一面,更别说朝中大臣了,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虎阳真人了,所以只要肯查,内阁诸多成员中,恐怕就高拱一个能够幸免。
毕竟高拱是前太子裕王的师傅,是各大势力争相争取的身份,根本无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党争,他只要熬着就行了,只是高拱做梦也没想到,最先被熬没的是裕王....
于是,嘉靖便在一声声歌功颂德中再次迷失自我,就好像是他发现了虎阳真人是妖孽,并且派朱长寿去斗法的一样。
吕方发挥他强大的组织功能,指挥宫内的人把虎阳真人的残骸捞出来,此时嘉靖才终于看清楚,的确像御林军小卒所述,在一具人形骸骨的身侧,齐刷刷摆放着鹿、虎、羊三颗头骨。
骸骨表面温度还很高,在空气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烟,看起来真有一股子妖异的氛围。
众人面面相觑,不管信不信怪力乱神的,内心都受到了十二分的震撼。
嘉靖的好奇心被深深勾起,他歪头问严嵩道:“严阁老,你是饱读之士,家里各种古籍藏了何止万册,你是否认得此妖?”
如果问这话的不是嘉靖,严嵩高低贵贱得扇他几巴掌,你祖宗我是阁老,又不是什么抓妖的道士,你问我这是什么妖?老子我问谁去?但面对嘉靖,他一丁点儿的脾气都没有...
“呃...请恕老臣愚钝,我猜测这是三只妖附身在虎阳妖道的身上,这次下油锅破了法身,所以才会有四颗头骨。”
严嵩被逼无奈,只好胡诌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
徐阶连声附和道:“阁老不愧是学究天人,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微臣汗颜,分析了半天,竟然连阁老的边儿都没摸到,臣对严阁老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啊。”
嘉靖很随意的敲打一句道:“徐子升也忒圆滑了,朕还没问你呢,你就已经躲到严阁老的背后去了。”
徐阶早就修炼出厚实表皮,面对敲打毫不在意的道:“微臣绝没有躲的意思,只是这一个妖有四颗脑袋,查遍古书也未曾听过,要不这样,既然是太子降服了此妖,那他应该知道此妖来历。”
嘉靖点点头道:“此乃正论,吕方...你去把那个混球找过来。”
吕方跑下阶梯迅速到了朱长寿面前说了几句,又跑了回来,神色尴尬的道:“太子爷让老奴问问,是不是有正事,要是又找他过来溜须拍马吹牛皮,那...那...”
嘉靖的脸都黑了,骂道:“逆子!气死朕啦!你去告诉他,让他来将将这个妖物的来历,给朕拍马屁的人有的是,不差他一个!”
内阁成员,或多或少的都露出些尴尬神色。
吕方长叹一声,转身再次跑到朱长寿的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一阵,朱长寿终于懒洋洋的来到嘉靖的面前。
“老头子万岁万万岁,老头子找我什么事?”
语气极其敷衍,配合那副欠揍的表情,让嘉靖的手心好一阵痒痒,要不是朱长寿刚刚斩妖除魔有功,真想亲手抽肿他的丰臀!
“朱混球,老子找你来自然有事,你说说,虎阳妖道到底是什么妖?为什么会有四颗头?”
朱长寿清了清嗓子,绕着虎阳真人的残骸走了一圈,空气中充斥着焦臭的味道。
“这个妖道名叫奇美拉!”
嘉靖一怔,他喃喃的重复着奇美拉这个名字,看向严嵩等人道:“诸位爱情,你们可曾听过奇美拉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连连摇头,今天的事已经让他们三观尽碎,不但见证了一场注定注入史册的传奇斗法,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妖,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撼动他们已经麻木的神经。
“一群饱读诗书的废物,”嘉靖只好再问朱长寿道:“这个什么奇...美拉,到底是什么怪物?”
朱长寿之所以会随口吐出这个名字,主要是在“仙境”时,他玩过的网络游戏中,最接近虎阳真人“妖物”形态的,就是奇美拉了,至于来历什么的,那就只好开编了。
第十七章 不如下个罪己诏吧
“这个奇美拉,并非是咱们神州大地土生土长的妖魔,而是来自一个叫雅典的地方,是他们那的上古神明胡搞瞎搞,搞出来的私生妖怪,仙人跟我说过,那地方的神特别不要脸,尤其是叫宙斯的主神,是个绝对的老色批,自己有老婆还出去给别人戴绿帽子,不过奇美拉不是他搞出来的,而是他妈和另外一个深渊神搞出来的,这个妖祖上还是个神二代呢,奇美拉这种怪物聪明绝顶,爱好就是吸食凡人的精魄,尤其对少女的经血十分痴迷。”
朱长寿开口一顿胡编乱造,反正也没人有本事戳穿他,虽然大明有很多外国商人,但是奇美拉不过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怪物,你随便查,要是真能查出来算你能耐。
对于怪力乱神这些事,只要你表现出足够的信心,就没人能揭穿你,朱长寿挟斗法除妖余威,自然更加没人敢质疑了。
不过在古希腊神话中,奇美拉只有狮、羊两首,一定要凑个数的话,后面还有给加上龙头的和蟒蛇尾的,不过这个就是传到欧洲那边之后的变体了,既然能在欧洲出现变体,那来到神州大地,再给他加个老虎头和人头,也是很合理的对不对?
因为虎阳真人对经血痴迷,所以朱长寿特意给他再加上一个特性,显得更加逼真一些。
嘉靖其实没太听懂,但是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想反驳都找不到能反驳的点。
有这种感觉太正常了,跟现在这个信息匮乏的时代相比,“仙境”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随随便便从网上扒下来一点儿信息,糊弄这个时代的人实属绰绰有余。
朱长寿在“仙境”中毕竟是个老牌愤怒小青年,资深键盘侠,为了跟人对线熟练运用一切搜索引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他知道的还比一般人更多一些,比如他提炼钠这事,就是跟人对线时学会的,资料都是网上搜的,谁能想到魂穿了还真用上了。
“果然,海外各种妖魔鬼怪太多,朕决定禁海是绝对正确的。”嘉靖摸着自己的胡须,有些得意的道。
其实嘉靖禁海属于迫不得已,海上倭寇实在太多,虽然其中的主力还是东瀛的倭人,但那些大鼻子绿眼睛的欧罗巴人也不是什么善类,这些家伙往往还勾结在一起,将大明的沿海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偏偏大明的海岸线十分漫长,根本防不胜防。
往往还有沿海的不法之徒与这些倭寇勾结,讲大明守军的布防情况,都偷偷告诉倭寇,甚至还要自己参与到劫掠大明子民的行动中,只为了能够多分一杯羹,尤其是福建、江浙地区深受其害,沿海居民苦不堪言。
为了针对这种情况,嘉靖在原本就很严厉的海禁令的基础上,颁发了更加严厉的海禁令,沿海地区的人禁制下海,一旦发现按通倭处理。
原本这项海禁令得到了朝野的支持,然而执行了几年,倭寇之患不但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还更加严重了,遭殃的反而是沿海的渔民和商户,有些人失去生计被迫投靠沿海的走私集团,只是没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嘉靖而已。
所以在嘉靖的认知里,海禁令效果卓越,简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也就不难理解他提起海禁令时,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禁海是正确的?”朱长寿有些愤怒的道:“那妖魔鬼怪禁住了?这都禁到皇宫里了!民间还不知道有多少,这也叫正确?”
又双叒被朱长寿当中怼到下不来台,嘉靖愣神片刻,终于出离愤怒的道:“逆子!你又在胡说什么?朕的决策哪里错了?就算有少许妖魔进来,但更多的妖魔不是被挡在外面了吗?”
严嵩此时也帮腔道:“是啊,如果不海禁,咱们大明还不知被那些外来的妖魔祸害成什么样子,太子久居深宫,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海禁之后...东南沿海倭患大大缓解,百姓无不称颂。”
严嵩感到自己说话的分量,似乎不足以压住气势正盛的朱长寿,于是装模作样的对严世蕃道:“严世蕃!你来给太子爷说说,咱们太子爷是天上人,你要好好的说说,咱们这些年海禁的好处。”
虽然贪、狂,但严世蕃绝对不蠢,他是个无比精明的人,只是严嵩对他的教育出现偏差,他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导致他眼界始终达不到第一流政客的高度。
此时严世蕃还没有意识到,他爹严嵩支持了一波嘉靖,此时着重让他给朱长寿解释一下海禁的好处,语气的重点在太子两个字上,其实是让他站队朱长寿,他严嵩烧嘉靖这口热灶,让儿子严世蕃烧朱长寿这口冷灶,最后不管热灶还是冷灶,都是他严家在烧的灶。
更何况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八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海禁...海禁!
杀了那么多人,坏了那么多人的生计,最后结果还是倭寇横行,胡宗宪总领东南艰难维持,你要还是腆着脸只说好处,只要朱长寿刨根问底一追问,便立刻露馅。
所以严世蕃此时应该往回拉着些,为严家提供一些缓冲,然而严世蕃没能领会到他老爹的意思。
“海禁的效果非常好,倭寇失去了与刁民之间的联系,倭寇之患大大缓解,的确有些草民的生计都受到了影响,不过朝廷都妥善安排了,太子爷爱民是对的,但也要相信朝廷臣工们,也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严世蕃摇头晃脑,把之前糊弄嘉靖的话重复一遍。
朱长寿瞪圆眼睛道:“严世蕃,你当我傻?还是当我瞎?上个月胡宗宪的折子我可偷偷看了,仅仅一个月中,倭寇掠夺江浙达到百次,有个叫徐海的贼酋带领倭寇攻破县城,杀死县令,并掳走百姓千余人,你管这叫大大缓解?我看是缓解尼玛个头!”
严世蕃十分错愕,从来都是他骂人,什么时候挨过骂,此时只感觉屈辱!
徐阶此时徐徐道:“太子爷莫要动气,您贵为太子,不应该当中辱骂朝廷重臣,有问题可以查,我推举高肃卿来查倭寇的事,如果真的如太子所说,那臣斗胆进言,这个海禁之事,要仔细斟酌些。”
嘉靖十分疑虑的道:“这事是真的?为什么朕一无所知,朱长寿...这是国事,你可别胡说八道!”
朱长寿拍拍自己的屁股道:“之前您为了妖道把我打得趴在床上三天,要是胡宗宪那边没闹倭寇,我愿意再趴三天,可要是有倭寇进犯,您的海禁完全没效果怎么办?”
嘉靖气的直翻白眼,他直到现在还不是很理解,原本是探讨虎阳妖道是什么妖的问题,怎么突然间转到海禁的问题上了,仔细回想一下,貌似还是自己嘴贱的问题。
可平时自己吹嘘点儿什么,所有人都随声附和,谁敢有半句反驳的,仔细想来也只有朱长寿这个逆子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关键逆子皮糙肉厚,打都打不服!
“你说怎么办?!”嘉靖想要表现的仙风道骨一些,自我感觉情绪也酝酿到位,然而话一出口就带着满满的怒气。
严嵩低眉顺目,心说这也不用什么揣摩圣意了,傻子也能听出皇上生气了,要是他平时也这么真情流露大家都省事了。
内阁的诸位大臣基本都抱有类似的心情,毕竟嘉靖猜谜那套玩法,朝中上下谁不头疼?
严嵩虽是巨奸,但也不能免俗,猜谜的时候也是欲仙欲死的。
朱长寿一脸正气道:“您已经是个成熟的皇帝了,应该学会自己下罪己诏,虎阳妖道害死那么多宫女,不能他死了事情就完结了,您跟着一个妖人修仙十几年,这事得好好说道一下,还有海禁这事,让那么多老百姓遭殃,最后要真没什么效果,也得给东南沿海那些百姓一个交代吧?”
第十八章 我举荐海瑞
“罪己诏?!”
嘉靖的脸黑如碳,怒到极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的道:“小兔崽子,你敢让朕下罪己诏?”
“咕噜...”朱长寿咽了一口唾沫,自己恐怕是摸到逆鳞了,换其他人,就冲罪己诏三个字,全家都得交代在这儿。
“曾经有个仙人对我说,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立正,”朱长寿决定采取迂回路线,扯起仙人大旗道:“仙境中的仙人做错了事,都大大方方的承认,父皇你的身份比仙人还要高吗?而且我是您儿子,您说我是小兔崽子,您不是连自己都捎带上了吗?”
“好,真是孝子,平时就叫朕老头子,惹朕生气了就叫父皇,朱长寿你身段灵活啊,你可曾听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
嘉靖自己理亏,所以开始耍起无赖了,原本以为这两句话砸出来,保准让朱长寿闭嘴,可惜他的算盘打的大错特错了。
因为朱长寿有更硬的后台,是嘉靖不得不认的那种。
“这就是一句浑话。”朱长寿使劲儿撇嘴道。
嘉靖勃然大怒道:“这是圣人的话!”
“圣人才没说过这种话,这都是后人根据他们的需要自己改的,”朱长寿不卑不亢的道:“咱就说唐末那个朱温,专门对自己的儿媳妇下手,这种爹是不是有错?再说了,人家仙境里有个叫林肯的仙人说的好,你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一部分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
“这个叫林肯的仙人他...”嘉靖顿了顿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吕方啊,你去让人给这位林肯仙人画个像,把他这句话写在下面,下发给群臣。”
你要说别人的话,嘉靖嗤之以鼻,但是仙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吕方颔首道:“奴婢知道了,等下就让人去办,保管让林肯仙人的话传遍天下。”
嘉靖又看向内阁众人,用绝对权威的语气道:“你们都听到了?太子说有人故意欺瞒朕,隐匿了东南倭患的奏报,高肃卿...这事你去查,记住要彻查,这次朕绝不姑息,还有让胡宗宪好好巡堤,雨季要到了,今年浙江绝对不许再发生洪灾。”
高拱咳嗽两声道:“臣这就去办,这次臣一定要狠狠办他几个!”
严嵩也用力的咳嗽两声,吃力的跪在地上道:“居然有人敢欺君,老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惩罚。”
嘉靖瞪了严嵩一眼,说道:“罚俸三个月,你和严世蕃父子一起查吧,一定要给朕个交代。”
严世蕃露出一个明显松口气的表情。
但老辣的严嵩却异常愤怒的站起来,对徐阶等人道:“子升,咱们是内阁首辅和次辅,我们都被下面的百官欺瞒了,我们还是太好说话了,才让他们愈发嚣张,这次老夫要梳理百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处理,如果处理到子升你的学生,不要怪老夫铁面无私了。”
饶是徐阶龟壳神功练到了顶级,也被彻底激怒了,严嵩当着嘉靖的面如此给泼脏水,表面上好像是要秉公办事,其实是故意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徐阶这边的人平时就很骄纵,但他老严嵩一直在忍让。
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严党权倾朝野,行事风格嚣张跋扈,从不把徐阶等人放在眼里。
徐阶回身面相嘉靖正要反驳两句,可嘉靖却道:“朕今天累了,各位爱卿都回去休息吧,吕方,让人带内阁的诸位忠臣回去吧。”
徐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被噎了回去。
群臣告退....
一直观察这一幕的朱长寿,亲身感受到嘉靖对朝中重臣的掌控力,本应该极其尴尬的场面,只在顷刻间便全部解决。,既打击了严党,又用严党打击了徐阶一派。
一场小型御前会议,最后的赢家只有嘉靖一个,严嵩和徐阶双输!
而做到这一切,嘉靖只用了三句话,堪称PUA界的典范,比仙境那个三句话让男人花十八万的女导师不知高到哪里去。
严嵩和徐阶他们回去之后,没人还在乎什么罪己诏了。
此时,油炸虎阳真人的大锅已经撤下,锦衣卫也都回去了,但陆炳还没走,他来到嘉靖的身旁,与吕方一左一右,三人仿佛一座大山一样,耸立在朱长寿的面前。
“朱长寿,让朕下罪己诏?你可真是个孝子。”嘉靖十分平淡的道:“你以为这个东西是随便下的?罪己诏打击的不止是朕,还有我们朱家的威严,你是想让天下看咱们朱家的笑话?”
氛围十分压抑,朱长寿嘴里特别干,他抿抿嘴道:“但是,老头子你的确犯了错,别人不说,就这个老妖陆虎阳,您居然信了他十二年,这些年他练的那些妖丹弄垮了你的精神和身体,知道西苑花园被他害死的宫女有多少吗?”
“朕错了,”嘉靖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如果想看到父皇认错,没有问题,我们父子一体,私下里你指出朕的错误,朕不会真的怪你,但是对外,朕绝对没有错,明白了吗?以后不许在群臣面前顶撞朕了!”
见朱长寿还有些不以为然,嘉靖继续道:“别以为朕不拿你怎么样,朕虽然不能杀你,但可以圈禁你,关你两三个月,不让你出门,你看怎么样?”
“我亲爱的父皇呦,你这样就太下作了吧?”朱长寿果断认怂道:“咱们父子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何必弄得那么僵呢?以后我再不撺掇你下罪己诏了,但是儿臣的脾气您也知道,有时候管不住这张嘴,反正父皇你知道儿臣的心是好的就行了。”
“你无耻的样子也不知道随谁!有事叫父皇,没事叫老头子...你说说这个奇美拉妖的尸体怎么办?”嘉靖实在不想过多纠缠,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太多了反而没有震慑作用。
朱长寿看着已经彻底冷却的焦黑尸骨,说道:“这妖骨上还有一些妖气,放着不管的确会有隐患,我看送到通天观吧,蓝神仙那是真修仙的,他有办法镇压妖骨的。”
虽然从没有跟蓝神仙见过面,但神交已久,这是个有良心的高人,朱长寿故意抬他一手,也算是投桃报李。
嘉靖点点头说道:“这是个好主意,这事陆炳你去办吧,你身上杀伐气重,能镇住妖骨的妖气,办完了回来复命。”
陆炳说道:“奴才知道了。”
吕方命人找来一个巨大的榆木箱子,把虎阳真人的残骸扔进去,让陆炳带走。
嘉靖又道:“小混球你为国除妖,这本是天大的功劳,但是你平日里总是忤逆你的老父亲,所以就不赏了。”
朱长寿笑嘻嘻的道:“多多少少赏点儿吧,儿子我这次冒了生命危险。”
嘉靖说道:“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太子了,这样吧,过些日子你就开府吧,给你配十几个属官,你去外面祸害...监察群臣,内阁这帮家伙无法无天,倭患这种事居然也敢欺瞒,高肃卿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是他自己势单力薄,未必能查出什么。”
朱长寿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个儿子倒是有两个人选可用,一个叫海瑞,另一个叫王用汲,这两个人清廉公正,一定可以帮到高老头的。”
“胡闹,你连宫门都没出过,知道什么叫清廉公正?”嘉靖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一天也把朕的儿子折腾够呛,让吕方送你回去吧。”
朱长寿大声道:“我虽然没出过宫门,但是海瑞和王用汲真的不错!”
“去吧,去吧...”
嘉靖挥挥手,吕方拦在朱长寿的面前,无声的摇摇头。
第十九章 嘉靖的民间形象
朱长寿还想说话,但是一向温和恭良的吕方十分坚持的拦住了他,使了个眼色。
“那,老头子你保重身体,回头儿子用仙境的办法给您炼几炉真仙丹,保准你吃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上七楼。”
嘉靖紧绷的脸最后还是破功,笑骂道:“小混球你真是,快滚吧!”
吕方脸上也瞬时间带着笑,说道:“其实太子爷是爱戴主子的,只不过看到主子被妖人蒙蔽,所以被心中正气冲昏了头脑,太子爷才会怒冲牛斗,与妖人剧斗一场,这才是真孝心,比那些只会唯唯诺诺,却一点儿实事不干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太子爷是天上下凡的福星,是来帮助主子成仙的。”
“你就替小混球说好话吧,你快送他滚回东宫去,回来寡人想好好洗洗,需要你来服侍。”
嘉靖的心情彻底转晴,今天油炸虎阳真人时冒了不少青黑色的烟,嘉靖认为这是污秽的妖气,想好好清理一下身子。
朱长寿腆着脸道:“不如找母后过来吧,母后是凤凰,老头子你是真龙,正所谓龙凤呈祥,您老两口洗个龙凤鸳鸯浴也是不错的。”
嘉靖狠狠瞪了一眼,说道:“大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再不滚蛋,看寡人家法伺候!”
朱长寿连忙捂着屁股跑了,吕方微笑着跟在身后。
.....
十几名宫人送朱长寿到了东宫,吕方回头看了一眼,宫人们十分知趣的后退了越三十步,只剩下吕方和朱长寿二人站在东宫门口。
吕方亲热的拉起朱长寿的袖子,一起坐在东宫门口前的青石上,他开口道:“太子爷,洒家作为一个奴婢,本不应该说这些,您觉得主子万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长寿毫不犹豫的道:“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只不过自私了些。”
吕方点了点头,说道:“太子爷胆大心细,看人很准,但却还不够,主子他还是个冷酷又重情的人,这听起来很矛盾,但这就是殿下您的父亲,也是我大明的天子,一句话可以左右千万人的生死,您以后不要再忤逆他了。”
主场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问道:“吕公,您如果看到老头子前面有个坑,是不是得提醒一下?”
吕方微微一笑道:“当然要提醒,但奴婢我肯定不会上去狠狠一脚把主子踹飞,奴婢只是希望太子爷以后能温柔些。”
朱长寿哈哈大笑,他知道这番话不是吕方自己的意思,多半来自嘉靖。
“好吧,吕公也是为我好,以后我多加注意,只是我的脾气也就这样了,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忍不住要管,也请吕公多替我美言两句。”
吕方很满意,他起身时,突然又问了一句:“太子爷,您总挂在嘴边的那个仙境,是真实存在的吗?”
朱长寿笃定的道:“我朱长寿对天发誓,仙境绝对是真实存在的,我从仙境中学来不少本事,等日后要大展拳脚,到时候少不了吕公您的支持。”
吕方先是一笑,然后神色复杂的道:“太子爷客气,有事尽管找奴婢帮忙,只是...奴婢还想问一句,仙境之中,有没有能让奴婢把根续上的法术,请太子爷不要误会,奴婢已经年过半百,对男女那档子事已经没了念想,只是想百年之后,能以一个完整的身子下葬,希望下辈子能做个真正的男人。”
朱长寿再次点头道:“能的,仙境中有一种叫克隆的技术,能让人不用轮回便可重生,身体依然是与原来的一样,甚至还会只好很多的毛病,只是这门技术太过高深,不是我能掌握的。”
“有个念想就好,奴婢要的只是念想,哈哈哈....”
吕方心情很好的走了。
......
回到太子府,静雯带着东宫所有人早就望眼欲穿了,看到朱长寿进来,大家齐刷刷的围过来,气氛极其热烈。
静雯虽然来了只有三天,但作为贴身服侍的宫女,身份与众不同,而且她本身就有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所以大家都以她为主心骨。
“太子,你没事就好,奴婢们担心死了。”
静雯眼睛肿的像小桃子一样,肯定没少偷偷抹眼泪。
朱长寿叉腰大笑:“哈哈....担心什么?本太子天上的星星下凡,虎阳老妖与本太子斗法,如以卵击石,安能不粉身碎骨乎?”
西苑花园幸存下来的宫女们听出虎阳真人已死,乱纷纷的询问斗法的情况。
朱长寿志得意满,两三步爬到院子中间的假山上,添油加醋的讲起来。
当说到脚下踩空落入油锅时,众人一片惊呼,静雯的眼泪更是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毕竟才十几岁,而且一颗心已经扑到朱长寿的身上,远比别人更关心朱长寿的安危。
随着斗法过程逐渐达到最高潮,虎阳真人悍然行刺,再次引发新一波惊呼,但听到陆炳挺身而出击溃虎阳真人后,惊呼转变成热烈的欢呼。
西苑花园的小宫女们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你们都安静的听我继续说吧,那虎阳老妖被扔入油锅炼化,你们猜猜他最后的尸体有几颗头?足足有四颗头啊!”
众人立刻爆发新一轮热议。
“四颗头?那是什么妖?只在说书先生那听过,古代的确有这种怪物。”
“一定是一只千年老妖怪,不然怎么能潜入皇宫,连皇上的法眼都瞒过了?”
“太可怕了,妖魔竟然我身边,西苑花园的姐妹们能活着,真是太幸运了。”.....
静雯的声音突然盖过所有的嘈杂,她大声道:“虎阳真人果然是个妖魔,我们能从他手上活下来,多亏了太子爷的菩萨心肠!”
众人纷纷点头,静雯继续道:“大家都给太子爷跪下,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是太子爷救的,从今以后咱们的命就是太子的,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敢对太子不利,我静雯就是咬也咬死你!”
东宫内的人中,的确有对外透风的,有些是被严世蕃用钱砸的,有些则是受到上面的指派。
但现在大家都认定太子爷能够降妖除魔,是天星下凡,如果出卖他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被地狱的鬼卒拔舌头的。
朱长寿揉揉肚皮,喊道:“你们的太子饿了,去到御膳房,让他们开火做大餐,我要连开他三天筵席庆祝!”
众人齐声欢呼!
.....
与东宫这边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西苑精舍这边一片萧杀。
精舍内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哪怕是交流,也尽量用最轻微的语气,将信息压缩在几个字之内。
一直深得圣宠的虎阳真人是个妖,听说有四颗脑袋,正好应对他的名字:鹿、虎、羊....
民间已经有了各种传说,甚至没人知道到底怎么传出去的,老百姓不认什么奇美拉,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他们认为虎阳真人其实是三个妖,分别是鹿力大仙、虎力大仙和羊力大仙。
这三只妖最爱吃小宫女....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消息满天飞。
嘉靖现在处于敏感期,让陆炳留意民间的舆情,而民间的各种说法没有一种能让他满意的。
哪怕是最委婉的版本,嘉靖的形象也是个十足的无能之君。
而太子朱长寿的形象那就太伟光正了,最极端的版本直接点名要嘉靖退位,把天下交给太子,安你嘉靖老儿安安心心的做个太上皇得了。
东宫那边处于严密监视中,嘉靖确信这些流言不是东宫有意泄露的,而且朱长寿吧,似乎也没那个脑子。
那就是有人故意挑动东宫与西苑精舍这边的矛盾。
问题是,这个人...或者是这股势力是谁!
第二十章 想起了开心的事
陆炳的声音依然如一块铁板,没有任何起伏的道:“主子,这些人太过分了,您让奴才放手去干,保准三日内抓住造谣生事的人。”
嘉靖摇头苦笑道:“没听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吗?既然已经传开了,你越是弹压,越是坐实了坊间传言。”
陆炳请示道:“怎么办?全听主子的。”
“此事起于朕,终于太子,”嘉靖沉吟道:“过两天让太子想办法吧,小混球鬼主意多,肯定能想到好办法,对了,查明倭患是怎么回事了?”
陆炳点头道:“此事不难查,是小阁老插手,他似乎在浙江安排了不少人,今年开春胡宗宪军饷不够用,就拿这些人开刀,狠杀了几个,抄家当做军饷,因为这事,小阁老曾经公开表达过不满。”
嘉靖有些厌烦的道:“严世蕃越来越跋扈了,你找个时间点拨一下严嵩,让他好好管管,现在北方鞑靼闹,西北又大旱,东南不能再出事了,打仗赈灾都要钱,严世蕃不是能敛财吗?让他想办法,朕要钱,还不能闹出乱子,严世蕃要是做不到,朕就换能做的,这话你直接透给严世蕃!”
陆炳再次应承下来。
“太子今年十五岁了,每次看到他,朕都会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嘉靖话锋一转,“朕十五岁时已经登基了,小混球已经是个成熟的太子了,是时候开府了,朕想给他安排几个师傅。”
这种事陆炳不专业,他知道嘉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并不需要发表意见。
果然,嘉靖思索了一下道:“还有那些属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这些位置打破头,三师三少,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朕作为一个慈父,应该让他早点接触朝堂上的情形,三师三少,给严世蕃他们两个位置,给徐阶他们安排两个位置,宫里再来一个位置,剩下的一个位置给清流那些饱读诗书的废物。”
陆炳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一下,果然是慈父...这是怕将来太子府太清净,给他安排一堆猴儿去闹腾,好家伙,这不就是朝廷党政的浓缩版吗?
只要想一想那个情形,太子府每天都得跟年三十过年一样,天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太子爷必然是度日如年啊。
只是这话只敢放在肚子里,咱老陆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说。
嘉靖却很开心,给人挖坑的感觉永远是这么美好,快乐仅次于修仙,一切都好起来了,搅屎棍的属性又回来了啊!
“这个下面的属官也得朕亲自安排,一定要保证每个小衙门,都要有四个说了算的,每个官各管一片儿,不互相配合就没法运转,但是呢,要保证他们互相看不对眼,配合不起来,这样才像现在的朝廷现状嘛,陆炳你笑什么?朕好多年没看你笑了。”
“主子,我真没笑,我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
“你别笑,你笑了朕也想笑!”
“对不住,奴才忍不住,哈哈哈哈....”
“哈哈哈....”
.....
“阿秋!”
朱长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大筵三天,快乐的日子转眼即逝,日子过的荒唐中带着颓废。
“难怪纣王喜欢酒池肉林,这种吃吃喝喝的日子是消磨人的意志啊。”朱长寿站起身,几个酒瓶从怀中掉落。
静雯看到他起来,打了一盆温水过来,柔声道:“爷,洗把脸吧。”
朱长寿低声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哥,仙境那边都这么叫,你叫一声听听?”
静雯看看左右,脸微红道:“人太多了,太子请自重。”
朱长寿摇头道:“我不要自重,在仙境我就是太自重了,没找个仙子聊聊仙生,现在想想真是亏,我回到咱们大明那天就发誓,这辈子要做个流氓。”
静雯服了,这种话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朱长寿只靠这张脸皮就能挡住百万大军。
“换一身衣服吧,哥..你的衣服都馊了。”
静雯的脸红透了。
朱长寿在静雯脸上捏了一下,嘿嘿的道:“这两天长肉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瘦的像个猴儿。”
“呸~..”静雯轻轻啐了一口,“太子也才像个猴儿,全天下的猴儿都没您能闹腾,昨天你喝醉了,还爬到房上揭瓦,把大家都吓坏了。”
“有这事?看来我喝断片儿了,完全没印象了,我还做过其他出格的事吗?”
“裸奔算不算?你光着身子满世界跑,连皇后娘娘都被惊动了。”
“裸奔?!”朱长寿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我酒品这么糟吗?这可不行,静雯以后看着我,千万别再让我喝酒了。”
静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你再喝酒,我直接把酒坛子砸了。”
朱长寿喃喃道:“那倒也不必。”
“还是先洗把脸吧,皇后娘娘等一下还会来。”静雯端起水盆晃动了一下。
朱长寿抢过水盆放在身旁的桌子上,说道:“一盆水好沉的,累坏了静雯妹妹的手,我会心疼的。”
静雯没好气的道:“太子爷请再自重!”
朱长寿秉承三把屁股两把脸的原则,胡乱洗了两把应付事,用马毛刷子刷了牙,牙膏是太医配制,用了田七、金银花和银丹草(薄荷),他童年时期疯狂吃糖,有了好几颗龋齿,那把他疼的真满地打滚,什么鞋底抽脸之类的偏方都用过。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足足疼了一年,终于熬到换牙才得解脱,从那之后朱长寿化身成牙齿卫士,不管条件多么艰苦,一天必须刷两遍牙齿。
朱长寿收拾完毕,让静雯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去给方皇后请安。
只是推开门,看到嘉靖正坐在榻上喝着茶,朱长寿好奇的道:“老头子怎么在这里?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打坐练气吗?”
一般来说,拿嘉靖修仙这事开玩笑,万寿帝君准破大防,这是他的逆鳞,整个大明朝除了朱长寿,没人敢在这块逆鳞上蹦迪。
然而,今天嘉靖不但不生气,脸上反而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混蛋,听说你今天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大活儿?朕可听说了,你光着屁股在宫里跑来跑去,还追着冯保要亲人家的嘴儿?”
被结结实实的反将一军,朱长寿脸皮一热,辩解道:“儿子不是喝多了吗?喝多的事谁能做主?儿子我这有魏晋之风。”
嘉靖笑眯眯的道:“魏晋之风可不是什么好话。”
朱长寿立刻反唇相讥道:“反正儿子也没乱嗑药,在泥地里打滚。”
“逆子!”嘉靖瞪圆眼睛,举起手中茶碗要飞过去。
朱长寿连忙躲在门框后面,不时的探头探脑出来,每次看到嘉靖举起茶碗就缩回去。
方皇后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平时看不到他们,心里总是想的不行,现在两位活祖宗齐聚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怎么就感觉如此糟心呢?
两父子见面就吵嘴!
烦!
烦死了!
第二十一章 你爹还能害你?
“想吵架拌嘴,去西苑精舍吵,我在坤宁宫里呆的好好的,每天养花种草,绣些龙凤呈祥的床上物件,将来给寿儿成亲时用,结果今天你们两个一前一后的来了,闹的我这个头疼死了!”
方皇后真生气了,谁的面子都不给。
嘉靖放下手中的茶碗,露出慈父的笑容道:“的确,朕和太子这样闹,是不成体统,要不说正事?”
方皇后阴阳怪气的道:“不容易,陛下还能想起有正事呢?这可太不容易了。”
“小方你你别这样,你就是朕的正事,朕心里有没有你,你还不知道吗?”嘉靖抓起方皇后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搓。
连续三天没嗑丹药,最开始的时候特别难受,不过熬过两天就感觉好很多,之前已经不怎么有的欲望,如今又有了感觉,重金属的丹药停下了,正常人的欲望又占领高地了。
朱长寿跑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了,“要不正事明天再说,你们老两口去后面黏糊,我就不打扰了?”
嘉靖有些不舍的松开方皇后的手,十分伤感的道:“朱长寿啊,你原本的名字是朱载寿,因为你七个哥哥相继去世,去年冬天你也身染重病,所以朕才求蓝神仙给你改名为朱长寿,为的是你能够长命百岁,你那七个可怜的哥哥啊,居然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
这些记忆朱长寿还有,但印象最深的只有裕王和景王两位哥哥,裕王哥哥性格内敛,景王哥哥则行事张扬,两个哥哥对自己都不错,而两个哥哥为了争夺太子之位闹的不可开交,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的赢家竟然是我自己。
朱长寿感叹道:“父皇和母后敬天七日,只是为救儿子的命,别看我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心里有数,儿子肯定好好孝顺你们。”
嘉靖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方皇后拿起手帕擦拭眼泪,也是一副伤感的样子。
不过,在朱长寿的记忆力,母后并不喜欢两位哥哥,她认为他们都是绊脚石,总想找机会踢开他们。
如今再看伤心哭泣的样子,似乎比嘉靖还要悲伤几分,朱长寿只能在心里给母后的演技打满分了。
至于说老头子嘉靖,不能否认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但吕方的话犹在耳边,作为一个以权谋驾驭整个皇朝的帝王,感情这种东西未免太奢侈了些。
看着一个动感情,一个动演技的老两口,朱长寿的内心是撕裂的。
嘉靖擦干眼泪,语重心长的道:“寿儿,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太子了....”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朱长寿立刻警惕起来,说道:“我亲爱的父皇呦,您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嘉靖煽情煽到一半被打断,有些不悦的道:“越来越放肆,朕是说你长大了,再呆在宫里就不合适了,你应该独立,有自己的太子府了。”
方皇后听了不无担忧的道:“寿儿才十五岁,是不是还早了些?”
嘉靖傲然道:“朕十五岁登基,大学士杨廷和带着三成的大臣跟朕斗,朕只是微微一笑,弹指间让杨廷和他们飞灰湮灭,那时朕谁都指望不上,但是寿儿身后还有你我,他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等将来朕真的成仙飞升,大明江山还指望他呢。”
这番话中,除了修仙那部分之外,都是正论,方皇后纵然舍不得儿子,也只好同意了。
朱长寿想了想,太子开府是正常操作,历朝历代太子到了年纪就要开府,太子府本身就是个浓缩版本的小朝廷,太子要学习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与大臣相处,为将来继承大统做准备。
这么想来,嘉靖当年十五岁,从一个混吃等死的藩王直接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还能跟朝中群臣争斗,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这份天赋简直不是人。
只是嘉靖的语气、神态,让朱长寿敏锐的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阴谋。
于是朱长寿看向自己的母后,试探性的问道:“母后觉得寿儿能行吗?”
方皇后实际上是舍不得宝贝儿子的,只是嘉靖说的太有道理,于公于私都没理由反对。
“听你父皇的吧,他是你亲爹,你不信他还能信谁?”方皇后做出最终判断,“虽说这天下姓朱,然而姓朱的里面也有远近亲疏,咱们才是一家人,你爹还能害你吗?”
嘉靖脸皮微微一烫,随即附和道:“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只有专门忤逆父亲的逆子,当然朕说的不是你了,你要拿出干劲儿,回头朕让吕方去选个府邸,再让礼部选个黄道吉日,你就离开东宫去太子府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嘉靖拉住朱长寿的手,给他传授如何驾驭群臣的道道,比如要选一个最听话的,把他培养成最大的势力,然后培植一股势力跟这个最听话的斗,双方保持均势,让最听话的稍微占据上风即可。
这样做皇帝的就能高枕无忧了。
然而朱长寿却听出了弊端,这不是变相鼓励党争吗?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到最后,两党争斗不论对错,只凭站队,国家大事都要为党争让路,嘉靖这种精明的皇帝还能玩弄两股势力,但能力稍微不足的,就要被党争左右。
虽然有宦官集团作为第三股势力对冲一下,但宦官们的问题有三,第一水平太差,上限就是吕方这样的,但整个大明朝也就一个吕方。
凭这些宦官的本事,如果没有皇权做支撑,被老奸巨猾的文官们玩死都不自知。
第二就是太贪,人不是走投无路是不会主动成为太监的,所以绝大部分太监都贪婪无度,毕竟是舍了命根子换来的权力,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而最要命的,就是傲慢,宫里出来的,就是条狗也见人大三级,不管到哪里都有人敬着,什么事都有人打点好了,比宫里舒服何止万倍,这种环境哪怕是圣人都得被腐蚀一层皮,更何况是各方面水平都很低的太监了。
一个没有什么底线,又贪婪,又傲慢的人,到了地方上很轻易的被地方官和士绅攻陷,反而成为他们的保护伞,让地方势力更加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往往酿成民变。
比如头几年云南铜矿案,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原本派太监到地方上,为的是监视地方官,可结果却起到了反效果。
那时,云南铜矿发生惨烈的矿难,死伤达到百人以上,矿工家属找到矿上讨要说法。
监察铜矿的太监不查铜矿主管官员,反而施压当地县官,命令他县官弹压当地百姓,抓了好多矿难矿工家属,最后百姓们忍无可忍,砸了县衙杀死县官,酿成大祸。
更有甚者直接形成阉党,一些无耻官员依附大太监为非作歹,原本应该成为皇权代表的宦官们,反而成了无耻官员的垃圾桶,好处官员们捞去,脏水都泼在宦官身上,而最终受损的还是百姓。
哪怕是嘉靖这种权谋大宗师,能做的也只是进行权力分配,这是比较高情商的说法,低情商来说就是分赃大会。
朕我呢,保你们荣华富贵,你们各位臣工呢,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朕我不会管你们,你们各展所长,想怎么都就怎么斗。
在保证朕修仙的大前提下,做到国泰,最后如果能做到呢,尽量做到民安,底线就是别给朕弄出乱子。
如果这都做不到呢,那对不起了,只好请你们全家归西了。
第二十二章 党争无法强国
哪怕嘉靖权谋玩的如此精深,修仙十二年来各种乱象依然层出不穷。
比如险些重演宋徽宗覆辙的庚戌之变,鞑靼部首领俺答率军长驱直入,肆意掠夺,袭击宣府不成,却没有退兵,而是直奔京师杀来。
鞑靼大军奔袭古北口,先驻军大兴州,等大部队集结后,旋即攻破古北口,进抵怀柔,将顺义团团围住,幸好顺义明军誓死反击,俺答攻打不利,于是又放弃顺义,向着通州扑杀而去。
通州是北京城的门户,这里一旦失守,整个北京城就暴露在俺答大军的面前,而明军武备松弛,十万明军甚至打不过一万鞑靼。
在北京城陷入危机之时,朝廷才动作缓慢的开始征集军马,这种临时拼凑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而最让人三观稀碎的,是明军去武库领取兵器的时候,看守武库的太监居然索要贿赂,敲诈勒索,大发国难财,有钱有好武器,钱少有垃圾武器,没钱那对不起了,请自己折树枝当武器吧。
仿佛京城的安危跟这帮太监没有关系似的。
当年负责防守京城的丁汝夔终于知道慌了,而他在选择继续欺瞒嘉靖的同时,偷偷去请教老严嵩。
而此时,老严嵩的表现无愧于大明第一奸臣的风范,他轻描淡写的表示,俺答不过是个莽夫,没有攻占京城的胆略,他们鞑靼人这次来不过是掠夺些钱财,人口,只要我们闭门不出,俺答抢够了,自然就退了。
咱们大明的天子心中装的是九州万方,几个县的百姓嘛,牺牲就牺牲了,咱们做大臣的要以大局为重...
讽刺的是事实也是如此,鞑靼大军在京城附近疯狂烧杀抢掠,可怜千万大明百姓被放在砧板上,任人鱼肉宰割,鞑靼人为了争夺女人和钱财时常发生内讧,宴会时当场杀死百姓取乐。
年轻的壮丁、妇女...像牲口一样牵成一串,从古北口退去,回到蒙古草原,而老人和可怜的孩童就....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至于说房屋田产,不能带走的一把烧了,大火漫天,冲天的黑烟遮蔽天空,这是继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又一个至暗时刻。
事后嘉靖自然震怒,追究责任时,严嵩以诡异的速度甩锅给丁汝夔,第一个弹劾丁汝夔畏战避战,身为兵部尚书武备松弛到如此地步,上辜负天恩,下辜负黎民百姓。
很明显,严嵩在给丁汝夔出馊主意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准备甩锅了。
嘉靖急怒攻心,草草的把丁汝夔砍了。
这一场庚戌之变,把原本励精图治,让大明恢复中兴气象的嘉靖心气儿全无,人间不值得,不如去修仙。
嘉靖将主要精力放在修仙上,下面安排严嵩梳理朝局,勉强提拔个徐阶作为制衡,但又不给徐阶大权,所谓制衡只能流于表面。
在嘉靖一番操作之后,朝局就现在这种混乱的样子。
严党贪腐无度,打击异己,徐阶一派韬光养晦,暗中下绊子,宫中势力鱼龙混杂,其中臭鱼烂虾居多。
其余的像高拱势单力孤,胡宗宪不想依附严党,又不得不依附。
至于说清流...这伙儿人就是一群用嘴打架的黑社会,无权无势无钱,整天摇头晃脑互相吹捧,张口黎民百姓,闭口圣人子曰,仿佛让他们掌权,立刻便万世太平似的,你让他们出去搞党争,他们没那个能力知道吗?
清流最大的本事就是打小报告,可嘉靖十二年不上朝,他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想打小报告都没门路。
朝廷这种政治底色,表面上似乎平衡了,实际上就是一栋烂房子,不出事时,大家还能平安无事,但凡有事就是一团乱麻。
面对北方草原部落的掠夺束手无策,面对东南倭患束手无策,面对西北大旱束手无策,面对云南吐司造反照样束手无策。
历朝历代血的教训都在讲述一个道理,党争只能亡国,它无法强国!
但精明的嘉靖却迷信权谋,始终无法参透这个道理。
治国无捷径,只有上下一心,自上而下励精图治,才能让国家强盛起来!
如今,嘉靖想要在太子府复刻一下朝廷的状况,让朱长寿也感受一下自己的无奈。
如果朱长寿能在太子府的养蛊吃鸡大赛中胜出,摆平所有人,那就有资格到真正的朝堂上盘盘道了。
朝堂是一个比战场还要凶险的地方,战场上你至少知道敌人是谁,而朝堂之上嘛,那个丁汝夔在临死前才知道下刀的居然他最信任的严嵩严阁老。
当然,想看朱长寿热闹,看着这个猢狲吃瘪,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嘉靖在内心不断对自己说:朕是要历练小混蛋,看热闹只是顺带而已。
朱长寿的疑虑主要集中在嘉靖身上,不过他其实也想早点做些实事,在仙境的时候,他可是信马圣的。
当然,哪怕是仙境那种高度工业化的时代,马圣的理想依然没能实现,他可没有头铁到强推的程度,朱长寿的想法很简单,虽然我无法实现马圣的理想,但稍微推动一下,让时代齿轮能够加速转动,让仙境早个百八十年到来,这辈子也就值了。
于是一家三口盘坐在榻上,敲定着太子府的诸般事宜。
.....
三日后,消息来了,太子府设在原景王府,一个月的黄道吉日迁入。
三师三少的都安排完了,送了一份名单到了朱长寿手上,排头第一个名字就是太师严嵩。
接下来是太傅徐阶,太保吕方,很明显三师都是虚的,被用来当棒棒糖赏给三个势力的领袖,让他们乐呵乐呵。
真正有意思的是三少,太子少师高拱,太子少傅张居正,太子少保胡宗宪。
三少才是真正干实事的,高拱属于中立派,张居正铁徐阶一脉,最为微妙的还是胡宗宪,他表面上是严党,但实际上也是个中立的。
下面太子宾客,詹事府,左右春坊等等,林林总总,总共写了十几页纸,看得朱长寿头皮发麻。
这么多人和这么多事,到底要怎么摆平?千头万绪摸不到个门路。
朱长寿仰天长叹道:“老头子啊!我知道你想尽快踢开我,但也不用这么急啊!”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片忙碌中进行的。
唯一掀起些波澜的,是高拱去江浙回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弹劾胡宗宪卑鄙无耻。
朱长寿经历了一场少师大战少保的风波,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
事情是这样的,高拱去江浙的时候,胡宗宪事先得到了消息,于是整顿军备打了一场非常漂亮的仗。
可就在此时,倭寇的援军到来,胡宗宪的大军面对倭寇的态势发生转变,变成了暂时的均势。
双方对峙了七天,胡宗宪先支撑不住,主要是明军的军粮和军饷都没了。
虽然都说什么女真过万不可敌之类的,然而世人都知道,明军满饷天下无敌!
然而没钱的明军立刻就软了,如果继续僵持胡宗宪反而有溃败的危险,所以他偷偷在包围网上打开一个缺口。
让包围网内的倭寇与援军汇合,这伙倭寇也不敢再跟胡宗宪打,而是扭头去了隔壁的福建,好一顿烧杀抢掠!
第二十三章 倭寇克星的冤案
在当时,因为东南沿海深受倭寇侵犯,所以朝廷调用名将俞大猷镇守福建和浙江一带,一上任就处于一种砖头的状态。
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倭寇来福建,他就去福建战倭寇,倭寇被打跑了,去了江浙一带,他就带兵去江浙再战倭寇。
当时沿海武备松弛,明军不是倭寇的对手,好不容易出了个特别能打的,福建和浙江明争暗斗,都想把俞大猷留在自己的地盘。
有时候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罪过啊,去了福建得罪浙江,去了浙江又得罪福建,因为他能打,倭寇听说他来福建就去抢浙江,他要是去了浙江,倭寇就反着来,把捉迷藏进行到底。
可这一切不是俞大猷自己能控制的,他也得听兵部的,这就是倭寇克星的烦恼啊。
俞大猷这位大明第一武圣,绝非浪得虚名,别看倭寇什么神我无心流,柳生新阴流,天心无二流,雷劈火葬流,花里胡哨的一大堆,可惜,在大明武圣面前都是屁。
而且俞大猷不止个人勇猛,还精通兵略,尤其是善于思考和观察,常年与倭寇对抗的过程中,他敏锐的发现倭寇虽然是从海上来的,但是到了陆地上就猛的一批,跟打了鸡血一样,不止悍不畏死,那简直视死如归了属于是。
其实海上风浪特别大,当时航海技术还很差,漂流在海上基本上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状态,这帮逼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下煎熬过来,下船的时候人均受虐变态狂状态。
死...对于他们来说,也算得上一种解脱,所以倭寇的凶残,甚至还要在蒙古草原诸部落之上。
倭寇劫掠不止为财,更是为发泄而来,每攻占一个地方,除了烧杀抢掠之外,还要变着花样的屠杀百姓,搞杀人比赛,无差别的屠杀路人已经是寻常操作。
在倭寇身上谈人性,属实是一种奢侈,草原上的野狗都比他们通人性。
大明沿海居民被倭寇祸害的极惨,俞大猷刚开始来到东南沿海也是懵逼状态,跟倭寇几次交锋都属于险胜。
不过很快啊,俞大猷便发现,玛德这帮倭寇踏上陆地,立刻成一群嗜血如命的变态杀人狂,但是在海上就是一群弱鸡。
于是俞大猷果断选择放弃使用手上那帮老兵油子,改用沿海的渔民。
当地渔民的民风极其彪悍,朝廷虽然要求海禁,但他们照样下海捕鱼,朝廷那帮当官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有过于较真的,渔民们夜里偷偷潜入府衙,把你官儿老爷的脑袋轻轻摘去,如果东窗事发就去海上随便躲一躲。
就这么拉锯了一阵,地方上的官员和士绅们也就不管了,自己锦衣玉食的,犯不着跟一帮亡命徒较劲不是吗?
大明的官员们一直有着十分灵活的底线,只要你压力给足,他们的底线可以一直低到发国难财,甚至勾结倭寇,卖国通敌。
可渔民们再凶悍,也只是一群没有什么组织性的渔民,经常在海上辛苦偷渔几个月,回家一看,唉?我家呢?
我老婆孩子热炕头呢?我父母高堂呢?我的房子呢?哪个王八蛋连老子的祖坟都刨了?!
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闹了倭寇了,老婆被抢了,孩子、父母都被杀害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被抢了,倭寇临走时放了一把大火,知道你大明的人重视祖坟,所以给你刨个坑儿开开眼。
不是真正的变态,绝对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这血海深仇必须得报!
所以俞大猷招募乡勇的时候,渔民们踊跃参加,组成了悍勇的俞家军,俞家军的航海技术能把日本浪人们爆成渣渣,在海上狠狠收拾了倭寇,但这里也出现了一个问题。
俞家军的主体就是福建的渔民,他们更想在家乡杀倭寇,跨省作战兴趣不高,而且俞大猷跟徐阶一派的人关系密切,与陆炳是过命的交情,和谭伦也有着深厚感情,对胡宗宪其实是不大在乎的。
这次高拱要来浙江看看抗倭的情形如何,压力来到了胡宗宪一方,所以他力邀俞大猷来助拳,可是此时俞大猷已经出海驱逐倭寇去了,一时之间联系不上。
所以当胡宗宪扛不住,放走倭寇的时候,俞大猷并没有在福建,其时虽然军情如火,但胡宗宪本应该事先通知福建做好防范,但他轻视了倭寇力量,导致消息来不及送到福建。
而受了伤的狼更狠啊,倭寇带着挫败和仇恨,连续攻占福建三个县,两个县令战死,一个弃城逃跑路上被流民杀了。
三个县的百姓死伤惨重,消息震动朝野。
胡宗宪此事干的有些不地道,不过他明面上是严党的人,是严嵩的一条大腿,所以严党死保,硬是把纵敌洗成了倭寇自己溃退。
这伙倭寇流窜到福建造成那么惨重的损失,都是福建武备松懈,才给了倭寇可乘之机。
这口锅福建巡抚王继扛不起,只好甩给俞大猷。
而俞大猷与徐阶一派关系密切,所以严世蕃借题发挥,下了俞大猷兵权,要把他扔入诏狱。
幸好陆炳出马,自己掏钱让严世蕃放俞大猷一马,这次官降三级,降为参将继续军中效力,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冤案就这么坐实了。
苦主俞大猷还得感恩戴德,感谢各位大佬放了自己一马。
这事原本应该就此平息了,然而高拱脾气暴烈如雷,到了浙江听得一些为俞大猷打抱不平的人提起此事,他没有上帝视角无法窥探事情全貌,但让他当什么都没发生那是不可能的,这才有了新任少师弹劾新任少保的事。
此事可大可小,最关键的,还是俞大猷真心太冤了!
经常自己掏腰包抗倭,亲自带队去海上追击倭寇,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个结果,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会看不过去。
更何况高拱眼睛里不揉沙子,只是他知道的情况并不详尽,实际上,他也没有那个势力查清楚,所以本着敲山震虎的想法,上了这道奏疏,表面上是针对胡宗宪,实际上是直奔严党的二代核心严世蕃。
高拱脾气爆,但不是莽夫,他知道胡宗宪在东南的作用好比定海神针,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他,况且胡宗宪除了实心用事之外,还是个会做人的,朝野上下虽然知道他是严党,但从不把他当成铁杆严党。
套用仙境中的一句话:胡宗宪是可以争取的。
可是高拱的这一纸奏折,却给嘉靖出了一道难题。
从奏折上看,胡宗宪应该对福建深重的倭害负责,然而仔细一想,这里面又有太多的蹊跷。
比如胡宗宪与倭寇发生激烈的战斗,如果不是倭寇援军突然出现,被围的倭寇肯定能全歼,这么看应该是有功才对。
可是福建受了那么大损失绝不是假的,而这伙倭寇又确实是从胡宗宪手上逃走的,他又肯定没法摆脱嫌疑。
而朝堂上嚷嚷着要办胡宗宪的,也不是徐阶他们,而是大明第一搅屎棍的清流....
这帮家伙收到风声,立刻群情激愤,经过一番炒作,胡宗宪大有大明第一巨奸,纵使车裂、凌迟也不为过。
第二十三章 捅刀子的艺术
吕方来到东宫的时候,发现十几个太监正在拆大门,朱长寿叉着腰高声指挥。
“都小心些,咱们东宫穷啊,所有的家当都得带走,不要想着到了太子府就能发大财,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给你们送钱,你们就消消停停的给我收着,但是事绝对不给办,咱们主打一个黑吃黑,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中有谁吃里扒外,别怪我不客气!”
众太监愁眉苦脸道:“太子爷放心,奴婢们绝对不敢。”
朱长寿继续道:“这世上还有你们这帮人不敢做的事?别人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不信,还有啊,有打听本太子乱七八糟事情的,一律给假消息,然后把他们的底细记下来,送到静雯那里,懂了吗?”
“懂了,奴婢们头顶上只有一片天,就是..主子万岁爷和太子爷!”
换做别人面对此情此景,可能会感到荒唐,但是吕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当初嘉靖从王府迁入京城时,也是这样把家当全都搬着,一把椅子也不放过。
嘉靖和朱长寿虽然总是父慈子孝吧,但是在很多方面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如喜欢少年英气勃发,一心想要做一番事业,这些情绪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还有就是爱财如命,世人都说嘉靖十二年不上朝,其实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甚至不止锦衣卫这一个渠道,再就是将户部死死的抓在自己手心,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就是嘉靖本人。
像,简直太像了。
远远的看到吕方来了,朱长寿主动迎了上来,深深的鞠了个躬。
“拜见吕师傅!”
吕方连忙欠身道:“太子爷千万不要如此,您折煞老奴了,奴婢担不起,真的担不起。”
朱长寿亲热的拉起吕方的手,说道:“怎么担不起,您可是太子太保,是太子三师之一,严嵩和徐阶我可以不认,但是吕师傅平日里教了我很多,我就认你一个师傅!”
吕方十分受用,嘴里说着不敢,但脸上满是笑意。
其余的太监们则跪了一地,有人脱口而出道:“拜见老祖宗,老祖宗安!”
在太子面前被叫老祖宗,吕方知道这有点僭越,连忙道:“什么老祖宗,快别胡说八道的,赶紧起来干活吧。”
朱长寿搓搓手道:“按说应该请吕师傅进去坐坐,可是你看这乱七八糟的,椅子都没有一把。”
吕方好奇的问道:“东宫里面家具齐全,从没缺过,怎么会没有椅子呢?”
问完之后,吕方就后悔了,答案不是摆在眼前了吗?大门都要拆走,更何况家具物件呢?
当初嘉靖入京时,恨不得把王府的地皮刮去三层...
刚想到这里,吕方就看到有太监推着小推车出来,上面满满登登的都是瓦片。
朱长寿不好意思的道:“我这个人念旧,最喜欢听雨水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景王府的瓦不行,我听不惯。”
吕方心说这也算理由?反正你是太子,轮不到我一个奴婢说三道四。
反正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老朱家的,你把皇宫拆了,自然有主子万岁爷打你的腚锤子。
朱长寿和吕方又来到老地方,坐在东宫门口的大青石上。
吕方手下人立刻送上两碗茶水。
朱长寿抿了一口,眼睛一亮道:“好茶,这茶真好,这茉莉花真不错吧?”
吕方一口茶差点喷朱长寿脸上,说道:“这是今年第一茬的狮峰龙井,奴婢干儿子杨金水孝敬的,可惜太少了,回头让人拿半斤送过来。”
朱长寿摆手道:“我不怎么会喝茶,平时喝点儿茉莉花挺好,这种好茶喝惯了,再喝茉莉花就喝不下去了,仙境的仙人都说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吕方失笑道:“仙人们也真会开玩笑,跟太子聊的投机,把正事都忘了,主子让奴婢来请太子,去精舍商议些国事。”
朱长寿指着乱糟糟的东宫道:“我这家还没搬完呢,走不开啊。”
吕方微微一笑:“放心,奴婢回头安排人来帮忙,保准让您满意,还是国事更重要,您可是太子。”
朱长寿于是点头道:“吕师傅能帮忙就太好了,只是商议国事,这个国事具体指什么?”
吕方起身道:“边走边说吧,莫让主子等太久。”
朱长寿却一动不动的道:“至少给个提示吧?您可是我师傅。”
吕方没法,只好妥协道:“其实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还是虎阳妖道那事。”
朱长寿不解的道:“老杂毛不是油炸了吗?怎么还能作妖?”
吕方说道:“其实是坊间无知百姓,都瞎传些胡话,说主子有些..昏,所以才会被妖道骗了,刚开始主子慈悲为怀,觉得过一阵风就过了,没想到这些话越传越广,于是派人去管,可是又没什么效果,主子是个好面儿的,面子上挂不住,最近狠狠发了些脾气,所以主子想看看太子爷有什么好办法,毕竟太子爷是去过仙境的,见识与奴婢这样的凡人不同。”
朱长寿点点头,起身道:“这个事比较麻烦,不过坊间的传闻也不全错,老头子对修仙这事本来就昏昏沉沉,虎阳老妖那种货色也能信?最后还不是靠我斗法才解决的?”
吕方用眼神屏退随从,用一种只有朱长寿能听到的声音道:“太子爷您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您好好琢磨一下,解决掉虎阳妖道真的只靠您自己吗?”
朱长寿老脸一红道:“当然,陆指挥使是出了大力的,不过他也是听了母后的话才来帮我的。”
吕方说道:“陆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祖制后宫不许染指锦衣卫,主子万岁爷更是严令禁止类似行为,皇后娘娘又怎么能指挥得动陆大人呢?”
朱长寿眼珠子转了转,结合之前陆炳入夜只能还能入宫的疑点,问道:“难道是老头子?”
吕方点头道:“正是,主子万岁爷对虎阳妖道的事,并非全然无知,有些事情哪怕是不想了解内情,可就发生在眼皮底下,想不知道也难。”
朱长寿不解的道:“可是老头子不是一直站虎阳妖道一方的吗?”
吕方长叹一声道:“奴婢就多一句嘴,有时候您越要对付谁,就要越显得自己是他的朋友,毕竟你得先绕到他的背后,才能背后捅刀子,您与虎阳妖道不共戴天,他知道的又太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您出手解决掉妖道,这样妖道的秘密永远留在油锅里,而您又得到了名声,只是主子万岁爷也没料到会有流言。”
原来,这就是背后捅刀子的艺术。
朱长寿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心说幸好我老头子唯一的儿子,好家伙,原来一直被玩弄于掌心的傻瓜竟是我自己!
第二十五章 人家的职业是骂人
成为嘉靖杀人灭口的刀,朱长寿心中好一阵不舒服。
不过吕方安慰道:“太子爷才十五岁,能够斗死虎阳妖道已经不容易了。”
朱长寿沮丧的道:“可是老头子十五岁时,已经登基称帝,斗垮杨廷和了,而我只能斗垮一个老杂毛。”
吕方笑呵呵的道:“正因为主子当年已经是天子,才能拿下杨廷和,虽然大礼仪阵仗很大,其实只有一些认死理的言官以及少数杨廷和的死党参与,大多数人还是懂道理的,人不能与天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与天斗就是造反了,那是人没被逼急了,不然别说天了,乾坤宇宙都给你翻个儿。
不过朱长寿作为当世与天第二亲近的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嘉靖希望能逆转口碑,这个事不太好办,必须头脑风暴才能解决。
朱长寿又问道:“那第二件事,是不是跟我家高师傅和胡师傅有关?”
吕方赞叹道:“太子爷聪明过人,没错,正是这件稽首的事,其实高大人奏折里的意思,是要朝廷申斥一下胡宗宪,再给俞将军平反,可如今这事被那帮言官知道了,您是不了解,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为了能在史书上留上一笔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们专挑主子开心的时候找事。”
朱长寿大惑不解的道:“老头子就忍了?以他的性格不狠狠的收拾他们?”
“没用,”吕方连连摇头,“你说杀吧,人家言官干的就是挑毛病的活儿,你杀他们那叫阻塞言路,残害忠良,立刻把桀纣的名号给你安排上,所以历朝历代都不杀言官,你说打吧,人家不怕,你把他打个半死,人家出去就成言官典范了,一群读书人写文章赞颂,好处人家得了,恶名主子来担,更何况主子是重视功德的,损失功德不利于修仙。”
朱长寿有些头皮发麻,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比自己还能作死的人。
看来自己得多加努力才行....
说话间,前面已经是精舍大门,今天当值的是首席秉笔太监陈洪,此人样貌稍显刻薄,有些三角眼,不过态度很恭谨。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嘉靖严厉的声音道:“严嵩,胡宗宪到底怎么回事?御史胡伟龙弹劾他与倭寇勾结?他是你的学生,你给朕一个解释!”
接着是严嵩的应答:“陛下...老臣对胡宗宪督导不严,但老臣敢用全家性命作保,胡宗宪断然不是那种奸贼,他这个人做事的确不拘小节,但大节断然不亏,这个胡伟龙为博清明,居然如此诽谤忠良,老臣...咳咳...老臣恨不能...咳咳...”
嘉靖声音柔和了些,关怀道:“严阁老是柱国之臣,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你今年也有七十一了吧?”
严嵩说道:“老臣今年才七十,还能为陛下效力,只是之前小染风寒,身体没有事,只是嗓子不太舒服。”
门外朱长寿微微一愣,这个严嵩比仙境记载中的那个要年轻啊,按照仙境历史来推算,现在的严嵩应该七十五岁才对。
其实不止是严嵩,其他人也与仙境记载的不同,比如裕王和景王都没有这么短命。
还有这个世界的严世蕃并不是瞎一只眼,瘸一条腿的丑陋胖子,他只是瞎了一只眼,相貌跟他爹很相似,不敢说像张居正那样宝相庄严,至少也称得上相貌堂堂。
徐阶反而看起来更老,高拱的身体也没有仙境记载中的那么硬朗。
虽然每个人都能跟仙境历史记载中找到原型,但总归有一些偏差,再比如如今胡宗宪这件事,就是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最大的变量还是朱长寿本身,仙境历史记载中,嘉靖只有七个儿子,并没有自己这个第八子,而方皇后也应该在嘉靖二十六年被一场大火烧死才对。
可如今裕王和景王都没了,可方皇后还活的好好的。
而自己身边这个大明太监的顶点,老祖宗吕方在仙境中根本没存在过。
所以朱长寿虽然知道一些仙境记载的历史,但是却不敢在现实中生搬硬套,因为这个世界跟仙境已经完全是两码事了。
此时,严世蕃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道:“陛下,臣怀疑这个胡伟龙里通外国,勾结倭寇!”
这话一出,精舍内立刻响起一阵一轮的声音,很明显大家都不把这话当真,倭寇得多脑残,跑来收买一个御史?
吕方对陈洪道:“去通禀一声吧,太子爷已经来了。”
陈洪已经请过安,听了吕方的话,他转身将精舍的大门推开一道缝隙,侧着身子进入精舍之内,回身将门关上。
“启禀陛下,太子爷到了,在外面等候呢。”
嘉靖大声道:“朕家的逆子来了,今天居然这么守规矩,平时来朕的精舍,不是推门就进吗?快别装乖巧了,进来吧!”
朱长寿一把推开大门,和吕方双双进入精舍。
陈洪躬身退去,顺手将大门关上。
此时,嘉靖所在的八卦台,被一层薄薄的白纱笼罩,在八卦台下方左手边,摆放着一只绣龙墩,这是给朱长寿准备的位置。
对绣龙墩对面,坐着的是严嵩,所谓年过七十古来稀,严嵩今年正好七十岁,但是看精气神,你说他八十也有人信,头发比雪还要白,脸上有很重的老人斑。
在仙境,七十岁的人比比皆是,朱长寿经常在公园看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做引体向上,一口气能做十几个,可怜朱长寿自己吃奶的力气用上,也就勉强做了一个,被老大爷狠狠嘲笑了一番。
剩下的都是老熟人了,一脸忠臣相的严世蕃,看起来苦大仇深的徐阶,还有宝相庄严的张居正。
高拱还在回京的路上,还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如果按照清流那些言官的办法,真把胡宗宪给剐了,东南半壁至少动乱二十年,不知道多少沿海百姓被倭寇掠夺。
没错,斩首抄家已经不能满足言官们的正义之心了,他们现在要求剐了胡宗宪,抄家灭族。
其实,按照言官们给胡宗宪安的通倭罪名,抄家灭族是正常操作,毕竟通倭与谋逆同罪。
言官们根据高拱的奏折,便虚空断案,确信胡宗宪通倭,如果不是通倭,怎么能放走已经被包围的倭寇?
倭寇在福建沿海肆意掠夺,抢了那么多钱粮,肯定没少给胡宗宪分赃!
再想想这么多年来,抗倭...抗倭...
倭寇越抗越多,原来是胡宗宪养寇自重,简直罪大恶极!
胡宗宪是天下皆知的严党,而严党是清流的死敌...
倒不是说严嵩父子杀了多少个言官,实际上也就夏言被冤杀的那段时间,为了弹压百官,严嵩和严世蕃打了十几个言官的屁股。
他们原本以为这样言官们就会不敢说话了,哪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喽。
言官们虽然跟夏言也不对付,但对夏言的为人还是佩服的,他们只是谁掌权就骂谁,已经骂习惯了。
而且言官集团极其团结,加上历朝历代都不杀言官,顶多撸掉官职,最严重的也就是发配充军,不会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严嵩算个吉儿啊?以为把夏言斗下去了,就天下无敌了?
我们言官今天就要告诉你,干掉夏言只是个开始,能摆平我们,你才算登堂入室!
当时的舆情沸反盈天,严嵩第一次暂时隐退,就是在那时候,所以尽管胡宗宪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他也只能有站在自己个人的角度上进行维护,对那个御史胡伟龙虽然恨,但却滑头的不提如何处置。
毕竟跟这帮言官斗不明白,人家的职业是骂人,永远不要用你的爱好,去挑战人家的职业!
第二十六章 文官吵架
“各位好,今天本太子就是个小学童,各位大人要好好教我。”
朱长寿笑着打招呼,严嵩和徐阶作为两派领袖,当然对朱长寿各种示好。
这可是未来的储君,嘉靖代表现在,那朱长寿就代表将来,只要巴结上,可保一代人富贵平安。
嘉靖在八卦台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
伺候在两旁的太监静悄悄的过来,将白纱撩开,露出脸色不善的嘉靖。
从十五岁开始,嘉靖就已经荣登九五,不管在任何场合,他都是绝对的核心焦点。
现在看到自己这帮肱骨大臣对朱长寿这样的殷勤,心情有些不美丽,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找下家了?
所以此时展露真容,除了表示对太子朱长寿重视之外,还有些许宣示主权的意味。
朱长寿大喇喇的坐在绣龙墩上,扭了扭屁股,不满意的道:“这什么破墩子?坐着好难受,硬的像石头块儿,老头子不要太小气,给我换一把太师椅吧。”
嘉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给太子换把太师椅!给他铺个兔绒垫子!”
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张金丝楠木太师椅过来,将绣龙墩换下去。
朱长寿坐在椅子上,立刻就像陷进去一样,尤其是这个腰啊,真心舒爽,大明朝就已经把人体力学活用到这个程度了吗?
了不起,设计这把椅子的师傅,应该申请一个专利。
“那我们继续议事,现在那帮言官像打了鸡血,逼着朕严办胡宗宪,而福建巡抚弹劾胡宗宪的折子也到了,胡宗宪为自己辩解的折子是昨天到的,”嘉靖问道:“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严世蕃第一个跳出来,声若洪钟的道:“臣还是那个主意,这个胡伟龙妄图以一家之言动摇国本,臣虽然与胡宗宪不睦,但也知道他乃是东南一柱,这些年来经常亲临战阵,与倭寇厮杀,倭寇无不恨之入骨!这个胡伟龙居然诬陷胡宗宪通倭!如此诬陷诽谤,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很罕见的,徐阶和张居正都点头赞同严世蕃,你要说胡宗宪抗倭出现失误很正常,但要说他通倭,这太侮辱人的智商了。
胡伟龙简直当满朝文武是傻子....
可人人都知道胡伟龙有问题,但是所有人都在踢皮球,嘉靖连续逼问都没有人表态,主要就是因为胡伟龙的背后是整个言官集团。
这一场御前会议一直开了一个时辰,各种车轱辘话反复的说,比老和尚念经都烦,朱长寿躺在椅子上,一个小迷糊就睡着了。
“太子爷醒醒,太子爷醒醒....”
有人在耳畔轻声呼唤,朱长寿吧唧两下嘴,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挣开眼时看到的是吕方那张慈祥的脸。
“不好意思睡着了,”朱长寿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赞许的道:“这椅子真不错,比床都舒服,等下给我打包,我要带走。”
“逆子!你睡够了吧?!”嘉靖厉声吼了一嗓子。
朱长寿揉揉眼睛,问道:“怎么?我睡着了?”
吕方慈祥的道:“不止睡着了,还打呼噜呢,太子爷最近很辛苦吧?”
朱长寿点点头道:“每天吃吃喝喝,人都胖了十几斤,的确太辛苦了。”
嘉靖的怒气如同王八搬家,憋不住了...
“朱长寿!朕让你来参加御前会议,是让你尽早接触到朝廷的事,你不好好学习,居然还敢睡觉!”
朱长寿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惺忪的道:“是是是...那都议出什么了?严阁老您的意见是什么?”
“老臣认为,胡宗宪冤!”
在朱长寿睡着之前,严嵩就一直重复这句话....
朱长寿又看向小阁老严世蕃。
严世蕃义正言辞的道:“臣还是那个意见,这个胡伟龙大有通倭嫌疑!臣愿意用一年俸禄打赌,只要把胡伟龙交给臣,臣一定能查出他背后的倭寇是谁!”
徐阶皱眉道:“小阁老不要意气用事,倭寇又不是傻子,他们怎么会收买一个小小的御史!”
严世蕃立刻暴怒,大吼道:“我的徐阁老啊!胡宗宪抗倭的功绩有目共睹,这个胡伟龙如果没拿倭寇的好处,怎么会咬死胡宗宪通倭?他何不说咱们太子也通倭?!”
“严世蕃!!”严嵩原本低垂的双眼猛睁,严厉的看向严世蕃道:“你是不是疯了?这种疯话也敢说?!”
严世蕃深吸一口气,对朱长寿深深一鞠躬道:“臣性子鲁直,绝没有对太子不敬的意思,臣只是义愤填膺...”
“可以理解,”朱长寿宽容的道:“我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严世蕃答道:“应该是午时半,快到未时了。”
朱长寿点点头,问道:“已经议了两个半时辰了,还不是什么都没议出来嘛,内阁这么多人,我看就小阁老最实心用事,肯担责任。”
严世蕃大受感动的道:“这都是臣应该做的,臣就是因为不怕事,肯做事,得罪了很多人,但臣心中只有皇上和殿下,还有我大民千万黎民百姓,臣心中就没有自己,不像那些自认为清正廉洁的伪君子,一遇到事情就畏畏缩缩。”
要不是对严世蕃的事迹有所了解,就冲这番话,朱长寿铁认严世蕃是忠臣,这实在太忠了。
一直隐忍的张居正再也没法忍了,他站出来道:“小阁老不要门缝里看人!”
严世蕃斜着眼睛看着张居正,轻蔑的道:“这时候才跳出来,太迟了吧!哼!我严世蕃可是从一开始就不怕得罪什么御史言官的!我心中装的只有皇上和国家!我严世蕃顶天立地!”
张居正看明白了,严世蕃这是要在太子的面前立人设!
如果太子受到蒙蔽,真认为严世蕃是个忠臣,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决心就算撕破脸皮,也不能让严世蕃得逞!
“东楼兄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是你平时是怎么做的?朝野自有公论!谁知道小阁老的衙门口朝南开,有事无事拿钱来!”张居正声音愈发洪亮的道:“据我所知,你原本给俞大猷定的是流放云南,后来还是有人给你送了钱,你才改为连降三级的!你说说,你们严家亿万家产,光商铺、园林就七八千处,都是怎么来的?”
“一派胡言!”严世蕃眉毛竖起,义正言辞的道:“天下人谁不知道我严世蕃虽然八股写的一般,但以财生财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来,我替朝廷赚了多少银子?北战鞑靼,东南抗倭,各省赈灾...我劳心劳力,经常几天几夜的不睡觉,你居然污蔑我贪污!你张居正就很干净吗?你家里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多奴仆,你靠什么养的?靠俸禄吗?”
张居正面不改色的道:“天下有才之人,又不止东楼兄一人,我虽然稍有家资,但跟东楼兄比起来,只能算九牛一毛,我自信才能不再东楼兄之下,为什么我就没有敛到那么多财呢?要不然咱们把自己的家门打开,让天下人都品评一下,看看谁才是大明忠臣?”
嘉靖眉毛挑起,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内阁吵架,吵说明内阁分裂,最后都要看嘉靖的脸色,如果内阁团结一致,那么皇上就要被架空了,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局面。
现在这样就很好嘛,最好能打起来,文官打嘴仗不讲武德,专门往命根子招呼,精彩!
第二十七章 不许点菜!
眼看着严世蕃和张居正越吵越厉害,两个人彼此靠近,已经站到精舍的中间,大有随时会动手的趋势。
严世蕃说张居正野心巨大,为了党争不顾国家,张居正就喷严世蕃疯狂敛财,任人唯钱,打击异己,还娶了十个老婆,也不怕累死在床上。
反正撕破脸了,你严世蕃要凹鲁直人设?没关系,我张居正比你还要直!
不就是互相揭老底儿吗?我虽然称不上多清正廉洁,但跟你骄奢淫逸的严世蕃比起来,我张居正敢自称圣人!
你严世蕃精明,别人就傻吗?
你们严党能敛财,我张居正不止能敛财,我还能治国呢!
是徐阁老水平不高?还是我张居正提不起刀?!
你们严党走的是歪门邪道,专门损百姓,肥你们严党,从百姓那里掠夺十分,三分归贪官,四分归你们严家,说一句犯忌讳的话,现在就算是皇上分的都没你们多吧!
这天下少了你们严党,只会更好!
你们权倾朝野十几年,把个大明天下搅和的乌烟瘴气就算了,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下一辈人的身上...
我张居正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们得逞!
张居正撸起袖子,大有要拼命的架势,这一下严世蕃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过他也有绝招,就是胡搅蛮缠,把祸水往嘉靖身上引,反正用我们严家父子的是皇上,纵容我们贪的也是皇上,我们干的脏活儿都是替皇上干的,要不你跟皇上拼命去?
“要不,你们两个出去打一架吧,这样干吵多没意思?”朱长寿忽然开口,打断了越吵越激烈的二人。
严世蕃和张居正同时闭上嘴,神色尴尬的看着朱长寿。
而朱长寿很认真的道:“其实我是这么想的,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有问题解决问题,你们互相看不顺眼,不如趁这个机会都解决了,之后大家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把胡宗宪这事彻底解决掉,要是嫌地方不够,我们都让让,给你们留出足够的地方。”
严、张二人一时间摸不准朱长寿的脉,于是双双看向高高在上的嘉靖。
“胡闹,”嘉靖首先给朱长寿的话定了个性,又说道:“严世蕃、张居正,你们两个也不成体统,朕还在这里,你们像两个孩童一样,就吵起来了,太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张居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居正很严肃的道:“臣觉得此事有蹊跷,应该派得力的人去严查,臣推举谭伦,他久在军部,对军中各项事宜都很精通,为人正直可靠,一定不辱使命。”
严世蕃不甘示弱的道:“臣愿意推荐罗龙文!罗龙文机敏过人,忠心耿耿!”
嘉靖不悦的道:“严世蕃你有点儿太跋扈了吧?朕还没问到你!”
严世蕃心中一惊,他能猜透嘉靖给出的每一个谜题,但面对嘉靖时,却总无法参透这位无情帝王的想法。
“臣失态无状,愿意受罚!”
严世蕃撩起官袍跪地请罪道。
“罚俸一个月,回去抄三遍《仪礼》!”
严世蕃安安静静的道:“是,臣回去就抄...”
严嵩还是一派老态龙钟的模样,仿佛没看到儿子的窘迫样,他只是咳着,转向朱长寿,和蔼的道:“太子爷,您是仙人点拨过的,一定有好办法吧?”
朱长寿很认真的道:“现在已经快到未时了,大家一定饿了吧,要不让御膳房把饭菜送到这里,咱们一起吃一顿,老头子你觉得呢?”
嘉靖的精舍平时严禁烟火,不许有任何烟火气,不过虎阳真人被油炸之后,此类规定明显松动,而且嘉靖也饿了。
只是朱长寿此时突然提出要开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好吧,饿着肚子的确没法议事,吕方...去安排一下。”
朱长寿大声道:“吕师傅,我要吃烧鹅和红烧肘子!再配几个小菜,要放辣子!”
嘉靖不耐烦的道:“混账!这是御前会议,不许点菜!”
申斥完儿子,嘉靖想了想,说道:“朕也好久没吃肘子了,让御膳房给每个人都预备一份儿吧。”
朱长寿举手喊道:“师傅!别忘了蒜!吃肉不吃蒜,香味儿减一半!”
吕方只好再次看向嘉靖,嘉靖连连摆手道:“给他!不就是蒜嘛!将来这江山都是他的!”
其实御膳房早就准备好了各种食材,用仙境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传说中的预制菜,在需要的时候只要拿出来做就可以了,反正皇上吃的饭菜都要经过太监先验毒的。
为了防止是慢性毒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端到嘉靖的面前。
不夸张的说,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嘉靖就没吃过一顿热乎的好饭....
很快啊,朱长寿没想到的速度,烤鹅和红烧肘子就送上来,当然都已经凉了,好在这两样一个是熟食,凉吃问题不大,红烧肘子凉了吃也可以。
漫长的御前会议整整开了接近六个小时了,朱长寿还好,中间睡了一觉,其他人就算个个人精,精力异于常人,但也是肉体凡胎。
扯皮六个小时实在受不了。
嘉靖看到红烧肘子的时候,忽然感觉好亲切,好像半辈子没吃过了,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口,多少年了,老朋友的味道都快淡忘了。
从修仙之后就不吃荤腥,已经形成习惯,御膳房一直没有改变他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毕竟大家都知道,虽然没了一个虎阳老妖道,但是修仙是不可能放弃的,嘉靖这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凡人。
嘉靖定定的看着红烧肘子出神,这可苦了以严嵩为首的内阁,他们也不是铁打的啊....
整整六个小时,不吃不喝的斗脑子和嘴,想方设法的钻对手话中的漏洞,自己说话时还不能被抓住小辫子,这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上来三句话就脑袋搬家,这绝非夸张。
整个大明朝只有两个人不怕这套官场规则,就是老朱家父子....毕竟人家是大小裁判员。
人能控制自己的大脑,但是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在大肘子端上来之前,大家还不觉得如何饿,可是颤巍巍的肘子摆在面前时,精舍内此起彼伏的响起咕咕声。
最抓耳挠腮的人是严世蕃,他从来不是一个沉稳的人,与高拱、张居正他们不同,他不是科甲出身,而是走老爹的关系,直接入国子监,一路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老爹的权势,步步高升进入内阁,领工部尚书,世人称呼他为小阁老。
从出生就含着金钥匙,这辈子山珍海味都吃到腻歪,什么龙虾鲍鱼吃到吐....
在朱长寿点红烧肘子的时候,严世蕃心中还在一阵鄙夷,这就是去过仙境的?点个菜就大肘子、烧鹅?
仙境的仙人就吃这种东西?不会吧?不会吧?!
然而现在看着肘子真亲近,恨不得今晚不睡女人了,就搂着肘子睡了,口水哗哗滴,肚子里的饿虫嗷嗷的叫。
可是嘉靖不吃,没人敢先动口,所以只能偷偷揉着胃,眼巴巴的看着。
“嗯!好吃!凉了也好吃!”
就在没人动口的时候,朱长寿一把抓起肘子,一口撕下一大块瘦肉。
你说你吃就吃吧,你还吧唧嘴....
这一下大家的口水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再也止不住喽。
第二十八章 言官也是人!
嘉靖被吧唧嘴的声音惊动,抬头看到朱长寿捧着大肘子,一张脸埋在肘子中间,大口大口的吃肉,旁边还摆着些蒜瓣,一口肉来一口蒜,吃的不亦乐乎,鼻子都快气歪了。
“混账东西!朕还没开动呢,你就吃上了?”
朱长寿吸溜一口肘子皮,委屈的道:“这可错怪我了,我喊你好几声了,你就像个痴汉一样盯着肘子不放,我以为你不饿,所以就先吃上了,不信你可以问问吕师傅。”
吕方咽了一口口水,狼狈的道:“这个...太子的确喊主子了,只是主子没听见。”
嘉靖憋了口气,怒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有个太子的样子,哪有用手抓着肘子啃的,你以为你是山贼吗?”
朱长寿用手指着肘子,极力推荐:“这样吃特别香,您也试试看,保准让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夸张!”嘉靖不屑一顾,依然优雅的让吕方伺候着吃。
朱长寿道:“老人家就是固执,人家仙境的仙人都没这么矫情,仙人们经常在华山之巅吃辣条、啃黄瓜,吃着茶叶蛋享受华山日出的美景,这叫一个潇洒,老头子你心性不够洒脱,对修仙不利啊。”
对于嘉靖来说,可以不吃肉,不碰女人,甚至大把大把花他最爱的银子,但是不能不让他修仙。
修仙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好,你说寡人不够洒脱,寡人就洒脱给你看!
嘉靖挥开吕方的手,抬头道:“朕又不是动不了,不用你伺候,你也饿了吧?去拿个肘子,你也跟着啃!”
说完,他抓起肘子两端的骨头,举在嘴边,看着油腻腻的肘子皮,心中一阵翻腾。
这是为了锻炼心性...对修仙有好处...
嘉靖对着自己催眠两句,狠狠心,一口咬下去!
“嗯?好香!”
嘉靖一口撕下一大块肉,吸溜一口吞下去,感受着唇齿之间残留的香气。
“蒜!别忘了吃蒜啊!”
朱长寿大喊大叫。
嘉靖抓起一把蒜扔到嘴里,辛辣的味道混合肉的香气,强烈刺激着味蕾。
“这...太香了,众爱卿都试试看,这样吃真的不错!”
严嵩对于嘉靖的话,一向从善如流,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唯一的上司的。
嘉靖此时不顾仪态,那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再有仪态,这样传出去也是君臣共乐,开心一起开心,丢人一起丢人!
严嵩狠狠咬了一口,虽然七十岁了,但他牙口不错,平时一顿饭两碗粉,还能吃一盆粉蒸肉。
“香!真的香!”
严嵩咬下一口肉,有样学样抓起蒜瓣啃了一半,登时眼前一亮,更加用力的啃了几口。
其他人不用劝,他们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于是,大明朝权力巅峰的一群人,坐在一起啃了一顿大肘子。
吃完之后,嘉靖命人泡了茶,每人一壶茶,他不嗑药了,喝茶的习惯又回来了。
君臣几人喝着茶,忽然又陷入集体迷茫之中。
人饿的时候往往火气极大,但是吃饱喝足,就一团和气,刚才还像冤家一样的严世蕃和张居正,现在看彼此居然还有点儿顺眼了。
肉是吃了,可事要怎么办呢?
徐阶的神态严肃起来:“殿下,微臣看得出来,您似乎已经有了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谋参谋。”
朱长寿点头道:“没错,我心中的确有了一个想法,不过我还想见见胡伟龙,目前他是出头鸟,言官们也支持他,要想破局,就得从此人入手!”
“......”
精舍之内一片沉默,其实大家都有类似的想法,但胡伟龙很明显已经进入魔怔状态,一天十三道奏折要求处置胡宗宪,比当年宋高宗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还多一个。
这样的人,要如何才能说服?
嘉靖不禁摇头,他当年对付言官是各种揍屁股,把屁股打烂,再不服就直接流放,但暴力只能让人口服,却无法让人心服,直到今天大礼仪事件依然饱受争议。
严世蕃刚才喊打喊杀的,此时也萎了。
严嵩喝茶,徐阶望天....张居正摸着胡子一言不发。
末了,还是吕方开口问道:“请问太子爷,您打算怎么做?是吓唬...还是打?”
朱长寿连连摇头道:“都不是,本太子不是那种人,我要以理服人!”
跟言官们讲理?!
嘉靖嗤笑一声:“跟他们讲理?你也配?人家从出生就开始读四书五经,一辈子都泡在书斋里,圣人的话烂熟在肚子里,你一句道理没等说完,人家一堆大道理等着你呢,你连《论语》都背不全,也敢跟言官讲理?你何不找把刀,把自己抹了?”
严嵩苦笑道:“老臣从前也是口齿伶俐,饱读诗书,也算是雄辩了,可是遇上那群言官,老臣甘拜下风,不得不服。”
嘉靖又道:“朱长寿,不是寡人看不起你,你小聪明的确有,平时也能引用些仙人精妙的话,但只靠这些想说服言官,你还是太嫩。”
徐阶也劝道:“微臣也是这个意思,太子您不了解他们,这群人平日里闲着没事,就聚在一起琢磨着如何驳倒别人,如何用圣人之言压死对手,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御史,也是千锤百炼,对付他们要恩威并施,还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好就会被围攻....”
严世蕃和张居正只有点头的份儿,他们俩平时也是动辄被骂,已经磨炼出来了。
几位朝堂大佬述说着自己跟言官较量的惨痛回忆。
朱长寿很坚持的道:“还是让我试试看,万一能行呢?不过你们要给我准备些东西....”
.....
胡伟龙今年三十有二,出身江南书香世家,嘉靖二十年科举二甲进士,在家乡扬州享受才子之名。
然而入仕十二载,却依然是个小小的御史,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发誓要开万世太平的少年郎,如今已经被柴米油盐压的透不过气...
嘉靖这个君父怎么说呢,十二年不上朝这些都能忍,但他疯狂欠薪这个真没法忍。
一个御史的俸禄才只有四十五两银子啊,还要养活一家人,这点儿钱平时就已经不够用了,就这还不发齐?!
今年春节,每人发了几斤胡椒了事,一下子满京城都是卖胡椒的,胡椒价格大跳水,根本买不上价。
大春节的,一家人在一起,桌子上只有一条巴掌大的鲤鱼,四个鸡蛋大小的肉圆,还有一盘水芹菜,青菜豆腐,还有四个鸡蛋炒了盘菜,勉勉强强凑了个四菜一汤。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而严家过春节,连府内的奴婢每人都发了六两六钱银子,寓意六六大顺!
我顺你奶奶!
胡伟龙和各位御史同僚一起大骂严党,这时有个御史神秘兮兮的说,你们知道今年那个胡宗宪给老严嵩送了多少礼吗?
整整十万贯啊,光鹌鹑蛋那么大的东珠就有百颗....
你们说胡宗宪自己到底贪了多少?
有个多事的于是调侃胡伟龙,你说大家都姓胡,都是科甲出身,人家锦衣玉食,封疆大吏,再看看你,你家孩子过年连一件新衣服都添不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深深刺痛胡伟龙的心。
言官也是人!言官也有心!言官也会痛啊!
难道这个世道,就容不下坚持理想,清廉公正的人了吗?那这个世道不是要完吗?
君子立于天地间!当涤清乾坤宇宙!
胡伟龙决心找个机会收拾胡宗宪,再进而搬倒他背后的严嵩父子...
虽然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言官,然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第二十九章 真相只有一个
当秉笔大太监黄锦出现,宣旨让胡伟龙觐见面圣时,整个都察院沸腾了。
十二年了,都察院御史们只能跟嘉靖进行奏折交流,彼此都在北京城内,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年轻的御史也只能从老御史口中听一听皇帝陛下的风采。
胡伟龙打破个记录,终于可以见到嘉靖了,地位瞬间提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都察院的各级官员都来慰问,送上亲切的问候,顺便传授一切挨打的技巧。
比如自己数节拍,当板子落下时,要撅起臀尖儿,迎向冰冷坚硬的板子,就像君子用头迎向这冷酷的世道一样。
胡伟龙有些懵,怎么面圣还要挨板子呢?朝廷没有这个规矩啊。
有个胡子都白了的副都御史叹息着说,想当年大礼仪的时候,言官们力挺杨廷和,没来杨廷和败了,言官们作为“帮凶”,都挨了板子,从那之后陛下就对言官们不待见。
总之你要做好准备,回去买些大骨头炖汤,养伤特别好用,挨板子要讲究技巧,不要因为怕疼就拿骨头去扛板子,那样不止更疼,还会落下病根儿。
哪怕皮开肉绽,也要用肉去扛,大家精神上站在你一边,愿意提供除帮助外的一切支持。
所以胡伟龙入宫时,心情是忐忑不安的。
终于,陈黄锦带着他来到精舍门前,知道门后就是嘉靖和内阁,胡伟龙开始紧张起来。
“咿....”
黄锦推开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道的声响,缓缓在胡伟龙的面前打开。
江!
这是胡伟龙的第一感觉!
山!
这是胡伟龙的第二感觉!
权力...自嘉靖这座巅峰之上顺势而下,如同长江般流淌下来,流过太子,流过内阁,汹涌般冲向胡伟龙,奔流而出,流遍天下!
嘉靖高高在上,太子在左,内阁分列两旁,如同山峦般排列开来,气势逼人!
这就是江山!这就是天下!
胡伟龙感觉膝盖发软,跨过门槛时脚上绊了一下,他脸上一阵发烧,刚走进门口,便跪下。
“微臣御史胡伟龙,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依然仙风道骨:“免礼平身吧。”
胡伟龙晕晕乎乎的起身,依然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宫砖。
“胡伟龙,你好大的胆子!”嘉靖的音量突然提高,一声大喝如同龙吟,在精舍内久久回荡。
吵架王基本要素——大嗓门!
嗓门低你怎么跟人吵?当年嘉靖一个人面对杨廷和那么多人,凭什么一个人的声音压过所有人?
就凭这副上天赐予的超级大嗓门。
胡伟龙大吃一惊,感觉天威浩荡,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而渺小的自己如同蝼蚁一般,随时会被压垮。
就在此时,朱长寿道:“老头子你干什么?突然那么大嗓门,吓坏他怎么办?”
一句话,嘉靖龙吟之威全无,胡伟龙感觉身上的压力陡然间消失。
都知道当今太子不是凡人,是游历过仙境的,曾经跟虎阳妖道上天入地剧斗三天三夜,终于将妖道镇压,用一口阴阳五行八卦锅,将妖道炼成渣渣,现在还镇压在通天观内,由蓝神仙看管。
然而,看到太子对当今圣上如此不敬,胡伟龙那颗被封建礼教荼毒的小心脏又承受不来了。
“太子殿下,请自重,您是太子,应该对陛下保持应有的尊重。”
“看看!这才是我大明忠臣!”嘉靖对胡伟龙的观感立刻转变,看着顺眼多了。
胡伟龙大受振奋,摇头晃脑道:“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
朱长寿冷冷的看着他,问道:“那我是储君,算不算你未来的君父?”
胡伟龙点头道:“自然要算。”
朱长寿骂道:“你敢说未来的君父有错,你好大胆子!圣人的话是你这么用的吗?罚你回去之后把圣人的话抄五十遍,写一封检讨书,要写你错在哪儿!不少于五千字!”
胡伟龙噎了一下,太子嘴大,自己嘴小,强辩下去只会被绕进去,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这是在都察院跟上级辩论时总结的经验教训。
但是他还是不服气,勉强的道:“可这样乱了纲常,这天下之重,又有谁能承担呢?”
朱长寿大声道:“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整个天下!”
别问,问就是寿王也是王!
胡伟龙喃喃道:“可...可不是...”
他本来想说这不是跟洪武大帝一样,成了暴君了吗?但他终究没敢说。
只是胡伟龙被压下去了,嘉靖冷冷的道:“朕还没死,轮不到你来承担。”
朱长寿摇头晃脑道:“老头子你别掺和行吗?我在这说正事呢,再说您早晚成仙,俗念能不能别这么重!”
提起修仙,嘉靖顿时没了脾气。
而且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宽容一些吧,谁让朱长寿这么特殊呢,其他儿子名字里带土,最后都入土了。
就这么一个生下来不会哭,太医判定要夭折,五岁才喊说话的不正常儿子活到了最后,这还不是天意吗?
忍了吧!
朱长寿又道:“我要的那些东西呢?还等什么,赶紧拿出来啊。”
嘉靖看了吕方一眼,后者拍拍手。
一直候着的黄锦连忙让人搬了一块上了黑漆的红木板,暂时充当一下黑板。
还有一些被切成长条的石膏块,另外还有一张大明舆图,外加好几摞奏折,这些奏折被小心翼翼的分成了四份,分别装在四个曲柳木铆钉箱子里。
看着这些搬来的东西,所有人都一脸大惑不解。
朱长寿站起来,来到黑板的前,拿起准备好的红木棍敲了敲。
“别东张西望,看这里!”
胡伟龙虽然不知道面前这块黑板子用来做什么的,但身为学霸的本能觉醒,标杆一样站在黑板面前,不敢造次。
朱长寿拿起一块石膏当做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名字:胡宗宪、俞大猷。
胡伟龙故意勇气,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朱长寿道:“在仙境,有个身体虽然变成小孩,但智力却超乎常人的柯南仙人曾经说过——真相只有一个!”
胡伟龙没有听懂,但是感觉大受震撼。
又有仙人的话了?
嘉靖连忙吩咐吕方,把柯南仙人的话记录下来,嗯....不错不错,真相只有一个。
这仙气儿不是又沾上了吗?离成仙又近一步,开心!
朱长寿继续道:“当然我没有那么聪明了,所以我们今天要用的是最笨的办法,我们要用穷举法推理出真相,要做到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胡伟龙!你愿意帮我吗?”
“愿意!我愿意!”
虽然无法解释,但胡伟龙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朱长寿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在黑板上又写了几个字:动机、能力、背景。
字写得别像虫子在爬,字还写错了,胡伟龙实在看不下去,主动道:“殿下,要不让臣来写吧,您念就好了。”
此话一出,包括嘉靖在内,所有人都纷纷点头。
看朱长寿的字实在是对眼睛的一种亵渎。
黄锦拿一块棉布,把黑板上的字全都擦去,由胡伟龙重新书写。
胡伟龙的一手行楷写的十分漂亮,手上有功底,哪怕拿粉笔写出来的也是好看。
嘉靖赞许的点头道:“不错,楷行兼顾,直曲方圆收放有度,匀称呼应,连带适当,很有法度,只当个小小御史有些屈才。”
严嵩挑起一边眉毛,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暗暗记在心里。
写完之后,胡伟龙拍拍手,问道:“殿下,接下来写什么呢?”
朱长寿拿出胡伟龙自己奏折,说道:“你说胡宗宪通倭,我们今天主要议这件事,你在动机那里写上,胡宗宪通倭的动机是什么。”
胡伟龙举起粉笔,停在动机这一行,写不下去了。
仔细想想,胡宗宪通倭的动机是什么呢?
第三十章 巧合太多了
其实在动机这里卡壳是很正常的,胡伟龙之前是凭着一腔热血,才写奏折弹劾胡宗宪通倭,这段时间都在打鸡血的状态。
等亢奋的劲儿过去了,冷静下来想一想,胡宗宪他没理由通倭啊。
江浙是富庶之地,胡宗宪总揽军政大权,在江浙就是土皇帝,要钱他有的是,过年给严家随随便便送了十万贯的年货土特产,倭寇那点儿钱他看不上。
另外一种可能就太荒谬了,胡宗宪通倭是想造反....
且不说锦衣卫在胡宗宪身边安插了多少人,胡宗宪手上兵马有限,拿什么造反?
况且哪怕是胡伟龙也不得不承认,胡宗宪对大明绝对忠心一片...
胡伟龙越琢磨越后怕,冷汗刷刷的顺着面颊流下。
朱长寿亲自拿一块手帕递过去,拍了拍胡伟龙的肩膀,宽慰道:“你是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哪怕有失误也是难免的,我们继续啊,在能力方面,你认为胡宗宪有通倭的能力吗?”
胡伟龙点点头,又摇摇头,以能力来说,表面上胡宗宪倒是完全可以通倭,但他自从到了江浙与倭寇大小百余次战斗,曾经亲率一千官兵,与三千倭寇血战不退,护住后方无数百姓。
就算胡宗宪想通倭,双方血海深仇的,倭寇也不会相信他。
于是胡伟龙自己在胡宗宪通倭的动机和能力上,写了两个否。
朱长寿松了口气,对付这些固执的言官,必须要让他们从心底认胡宗宪不可能通倭才行。
朱长寿指了指背景一行,说道:“你在这里记下来,今年春三月二十六,胡宗宪率军剿倭,血战七日,倭寇援军突至,官兵粮草不济,只得退下,放出被围倭寇,胡伟龙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疑点吗?”
胡伟龙写到一半,仔细看了看,忽然道:“才七天,粮草就没了?”
去年和千年,浙江都发了水,的确没有余粮,今年朝廷下了狠心,特意派宫里的人花大钱修河堤,但也只能管今年,浙江的确没有余粮,抗倭用的军粮都是外调。
当所有的信息都摆在台面进行分析比对时,一些平时注意不到的疑点,很自然的浮出水面。
朱长寿回身问张居正道:“张师傅你掌管兵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张居正道:“我这里的呈报很模糊,虽然用兵方面一向归兵部管,但胡宗宪总领江浙军政,有极高的自主权,并不会事事呈报,有时候小阁老知道的情况,比我这个兵部尚书知道的都多。”
话说的很委婉,其实就是点名胡宗宪是严党的人,他不认张居正这个兵部尚书,只认严嵩父子。
严世蕃站出来道:“我倒是与汝贞(胡宗宪字汝贞)时常有书信往来,他曾来信提过,要从隔壁的福建调一批军粮,这件事兵部是知道的,并且兵部有公文的。”
张居正黑着脸道:“调拨军粮的事的确是有,但胡宗宪并没有说是为了剿灭倭寇用的!”
严世蕃幸灾乐祸道:“那就是你们之间沟通的问题了,看来张大人的兵部管的不怎么样嘛,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很明显,是严世蕃压下剿倭的公文,让张居正只看到了调拨军粮的公文。
这种事时常有,大明北方旱灾严重,各省时常需要互相调拨军粮,估计张居正也没当回事,随手批了。
不理严、张这对冤家斗嘴,朱长寿敲敲黑板一边,说道:“那边空地写,疑点——兵部调粮,福建的粮却没有到,这不找到一个疑点了吗?我们继续挨个排查,胡宗宪派人到福建去搬救兵,却没有联系上俞大猷,为什么没有联系上?”
张居正接茬道:“这个臣知道,胡宗宪派人到了福建,听说俞大猷已经去海上围剿倭寇,只是扑了个空,倭寇已经提前离开,倭寇是海上流寇,居无定所,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的。”
话虽如此,但这中间也太巧合了吧?
有句老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长寿在黑板前走了两圈,突然问道:“俞大猷去什么地方剿倭了?”
张居正摇头道:“这个...奏报里面没有说明,只是说去了海上,大海茫茫...大海茫茫...不对啊!”
兵部的事情,还是张居正这个兵部尚书更懂,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
嘉靖问道:“有什么不对!”
张居正道:“回禀陛下,这大海不同于陆地,在海上茫茫一片白天难以辨别东南西北,夜里难以辩明天海,需要海图和海上的好手,才能保证不会迷失在海上,除非有线报,否则想在大海之上精准的找到倭寇,如同大海捞针,俞大猷是名将,肯定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但福建的奏报里却语焉不详。”
这的确是个巨大的疑点。
朱长寿问胡伟龙道:“你觉得,俞大猷有没有通倭的动机?”
胡伟龙失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俞将军恨倭寇入骨,微臣我通倭的可能性,都比俞将军通倭的可能性大,同样俞将军也没有通倭的能力。”
严世蕃诘问道:“你一个小小御史,也敢下此判断?”
俞大猷和胡宗宪不同,那是跟徐阶他们交好的人,在严世蕃看来就是徐党!
所以找准一切机会进行攻击,实际上如果不是陆炳亲自求他,他就准备发动严党控制的那些官员上书弹劾,要俞大猷的性命。
胡伟龙不卑不亢的道:“小阁老说的什么话?俞大猷将军的俞家军都是福建沿海的渔民,与倭寇有着三江四海的仇恨,据我所知,倭寇之前作乱,把渔民们的祖坟都刨了,俞将军如果通倭,恐怕早被俞家军的渔民杀了,所以我敢判定,俞将军断然不可能通倭!”
一向能言善辩的严世蕃也语塞了,毕竟事实才是最具杀伤力。
俞大猷在通倭的动机和能力上,也得了两个否。
接下来是背景,俞大猷是在四月初二出发,也就是胡宗宪那边倭寇援军到达的前一天,而目的地不明,只知道没有找到倭寇。
两边信息一综合,显得又是如此巧合。
这一下,大家都沉默了,世上不应该有这么多巧合的。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胡宗宪钱粮不足,不得不放走倭寇,这帮丧天良的倭寇直接杀入隔壁福建,给百姓造成巨大的损失。
嘉靖看着黑板,突然问道:“倭寇一共劫掠了几天?”
张居正稍微算了算,道:“从四月初三,一直劫掠道四月初五,一共三天。”
嘉靖又问道:“三天,俞大猷四月初几回到福建的?”
张居正微微一怔,道:“是四月初六,跟倭寇前后脚。”
嘉靖喃喃道:“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朕这辈子都不修仙了!”
所有人都围在黑板前面,这种大家在一起推理的感觉,有那么一些像仙境的剧本杀,连气氛都变得融洽了。
胡伟龙在胡宗宪和俞大猷中间画了一个圈,说道:“这中间缺了一环!这个人是...”
说到这里时,胡伟龙突然说不下去了,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说谁。
此人就是福建巡抚王继,是朝廷在东南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胡宗宪,出身御史,是言官集团中的翘楚,在福建地方成绩斐然,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视之位偶像!
胡伟龙刚入都察院的时候,王继是副都御史,对王继的印象就是一个生活简朴的敦厚长者,他不可能通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