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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全文阅读

作者:雪下     重生之乡路漫长txt下载     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一章 离开

    这叫什么事儿啊!唐阿姨气得抖着手,把三个小子挨个儿点点点,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倒是回头把周叔叔狠瞪了一眼,因为他太不会讲话了:“哎呀算啦,反正他们以后也没大有机会一块这么玩儿了,……至少这次房顶没塌……”

    红玉心有余悸,抬头看看她家房顶靠窗边上,几年前被精心修补过的一角……

    三个小子低头认罪,态度良好,宝然只庆幸二虎同学不在这里,否则指不定会不会直接嘀咕出来:“现在是冬天也上不了房啊……”

    大冬天里砌火墙,还得细细慢慢地烘干了,时间比较长,而且工程量比较大,因为首先得,……把那三个闯祸的小子快手快脚给堆上去的土块儿砖头拆下来,再然后,……把落在火墙里面的一大堆泥灰掏出来……

    宝晨挨个儿敲脑袋,他没唐阿姨那么客气:“怎么着?你们这算是将功折罪啊还是想毁灭证据啊?没那个本事瞎砌什么砌?凭空多废好些事儿!……就没一个长脑子的!”

    宝然举手:“……我跟二哥说过,要等叔叔阿姨回来看看再说的!”

    ……只不过被无视了……

    “好啦好啦!”周叔叔倒是好说话的,“明天叫厂里刘大爷过来指点着,你们几个,给打打下手啊!一天就完事儿了!……就是还得烘上几天才能用……”

    于是周家全体出动,到宝然家里借宿。楼上分了男女生宿舍,四张架子床加一张行军床,……两个爸爸重享了学生待遇。

    宝然的小屋塞了姐妹仨,倒也暖和热闹,两个妈妈待遇最好,在底下卧室大床上,一块儿窝在被子里织毛衣唠嗑儿看电视连续剧,直看到两人都迷蒙着眼睛睡着了,直看到电视机里跟窗外一样雪花飘飘。

    红梅披着大棉袄,关了电视扣好院门,轻手轻脚上楼来。男生宿舍门开了一条缝,宝然爸探出头:“怎么样,睡着啦?”

    红梅点点头,听见里面七叫八嚷的挺热闹:“叔叔你们还没睡啊?”

    宝然爸笑笑:“呃……,我们还要解决一点……,小问题!你甭管了回去看着你妹妹们睡吧!”

    关好了门,宝然爸回过头。

    屋子里宝晨正敲着床杠儿吆喝着:“三局两胜三局两胜了啊!现在场上的比分是一比一平,双方运动员将在这关键的一刻决出胜负,以确定行军床的最终归属!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屋中央的大方桌旁边,宝辉红彬各自背了右手在身后,似两只斗鸡虎视眈眈,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眼神加面部表情,相互打量着,计较着,判断着,剪子包袱锤,最后的胜利者将会是谁?

    周叔叔摇头:“真不明白这俩!那弹簧床软塌塌的有什么好争的!睡两天腰都疼!”

    “新鲜呗!抢来的肉吃着才特别香么!”宝然爸嘿嘿笑,同周叔叔一起拣张下铺坐了,看热闹。

    “锤!”两人大喝一声同时出手,宝辉两根指头差点戳到红彬白皙瘦长的手掌上去。红彬丧气地双手握拳用力一顿:“奸诈!”

    宝辉大笑着倒到弹簧床上晃两晃:“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宝晨在他的专属上铺上也笑,一点儿待客的意思都没有:“不错了红彬,不就是睡几天下铺嘛,总归没把你扔床底下吧啊?”

    周叔叔看着他们,转头轻轻问宝然爸:“怎么,你家宝辉真不过去?”

    “……再说吧!不是已经有宝晨了嘛,我们也不是很急了。就指着这个政策不会变吧,反正离他们二十五岁还早,等宝然高考完了看看情况,那丫头看着不吭不哈的拧得很……”

    山东大婶对于宝然屡次抵挡住大上海诱惑的英勇表现赞誉有加,十五过去吃元宵时,几乎把她拽到怀里抱起来:“咱们宝然做的对!那大城市有啥好的?有地儿种新鲜韭菜给我们吃吗?有那吃虫的老母鸡天天给下蛋吗?喔唷唷听说出门到处都是汽车在跑,多危险!住的也都鸽子笼样的,睡觉都得蜷蜷着身子吧?那可怎么长的高哦!”

    少虎嗤笑:“妈,要二虎那样儿的过去是得蜷着,宝然?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塞,保证一点都不带窝巴的!”

    “去!少跟这儿胡说八道!”山东大叔抬脚踹开。

    廖所长却不是那么乐观,有一口没一口跟山东大叔嗞溜着小酒,感慨着:“他们这些小家伙们,迟早都要飞出去的啊!到外边儿转悠够了,也不知能有几个还记得回来!……也难怪,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宝然这是还小,不懂事儿,舍不得家,等将来长大了,哼,等不及的往外跑!是不是啊小宝然!”

    宝然含着汤圆鼓着腮帮子摇头,半天咽完了才说:“不是!”

    “不是?嘴硬!”廖所长不信,回头又问宝辉:“宝辉你小子,是不是也早憋着出去呢?每次看宝晨回家你那个眼红样儿!要不是想要给她……”用手一指宝然,“……留上那么道保险,恐怕这次也跟着周家那小子一块儿走了吧?”

    宝辉同宝然对视一眼,都明白,看起来这位大爷是有点儿上头了,能怎么办?哄着呗!

    “不是这么说啊大爷,我们不就想着,有比较才有鉴别吗?出去看一看,才更能明白咱们这里的好处,才能更好地热爱祖国保卫边疆不是?”宝辉解释。

    廖所长大摇其头:“别跟我玩儿这套!比这更响更亮的花花口号,大爷我听的多了去了!”

    山东大叔倒是看的开:“就不回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好不好的,那得看跟哪儿比了。就说我家,还有谁念着回去的?孩儿他娘?小虎子?二虎?两个小的大概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

    “哪还能记得!”山东大婶答,“少虎那时候还给背着呢!”

    正在埋头苦吃的二虎突然抬头,插了一嗓子:“我记得!我还有点儿印象!”

    “哦?怎么个印象?”廖所长笑了,没什么指望地问。那会儿二虎也才四五岁个孩子吧,能记得什么?

    二虎还很认真地想了想,干脆地答:“饿!”

    满屋子人都笑。山东大叔说:“是啊,差点儿没饿死个臭小子,所以我们才不惦着回去呢!这里吃饱穿暖的多安生!那上海可不一样,小宝然也是去过的,跟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比起来,可是天上地下呀!那谁还舍得到这儿来,是不是啊闺女儿?!”

    ……干爹您这一嘟噜说这么多,什么东西是不是啊?宝然摇头。

    “就知道摇头!小丫头平时废话挺多,真问起什么事儿来就是闷葫芦一个!你几个哥哥哪个也不跟你似的啊?这是随了谁了?”廖所长纳着闷儿。

    ……没随着谁,那不是您太明察秋毫了,怕出岔子么……

    宝然又给他倒一杯酒。

    山东大婶说她:“怎么还给你大爷倒!没见他已经有点儿多了?!”

    宝然嘿嘿笑,回头悄声儿跟她说:“干妈,您没觉得大爷喝多的时候,特别的,……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廖所长……

    宝辉少虎仔细看了看,同时垂眼扭头无声地笑。山东大婶也笑:“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你大爷!”完了自己端详端详,“……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平日里老是绷着个脸,精光着眼看人,这会儿……,哈哈!”

    几个人偷偷笑着,山东大叔也有些迷糊,问廖所长:“他们乐什么哪?”

    廖所长头都不回:“没事儿,他们少见多怪!”

    ……原来还清醒着!吓得后面几个同时噤声。

    其实廖所长人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管对着山东大叔唠叨:“留不住啦!咱这里清苦啊,只有心甘情愿的才能呆得住!咱这一辈儿老的老了,……走的走了,下一辈儿……,能指望多少?再往后,再往后……”

    “管那么多!再往后咱也看不着,爱咋地咋地吧!”山东大叔同他一碰杯。

    宝然她们都快开学了,红玉家的火墙才重新投入正式运营,而这时,红彬也早已悄然随同宝晨奔赴大上海。

    唐阿姨嚷嚷得凶,却是根本就不敢跟出去送,只头天夜里千叮咛万嘱咐,将家里剩余的活钱几乎全部塞给了儿子。

    搬回了修整完毕的自家,开学临走前,红梅默默地递给唐阿姨一沓子钞票,唐阿姨拿到手里看了看,抽出几张,剩下的又给她塞回去,口气很硬地说:“拿去存好了!好不容易挣点钱,别学着那些骨头轻的兴兴头头就拿出去花掉!”

    红梅不声不响接过,回头进到小屋叮嘱红玉:“在家里听爸爸妈妈话,有事儿去找宝辉二虎他们,姐以后每周都回来……”

    说半天不见回应,宝然红玉两个只顾倒在床上笑成一团。

    “这又是怎么了?”红梅一边整理着自己装衣物的小提包一边问。

    红玉爬起来在床上跪直了,清清嗓子,声情并茂以咏叹调念:

    “轻轻的,红彬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他拍了拍屁股,没带走一丝,……烟灰……”

    红梅再感伤,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怎么这么编排你哥!也别糟蹋人徐志摩了!”

    红玉指着宝然大笑:“她!是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勿忘

    宝然会诌出这么句歪诗来,并不完全为了科插打诨冲淡离别的感伤气氛,其实她,真的是有感而发。

    很多事情,也只在当事人及其相关的人心中,才算得上是翻天覆地惊神动魄,搁旁人眼里,不过是大大小小无数新闻中的一个,念叨上三两天,转身就淹没在纷纷扰扰的新鲜事儿和平板却忙碌繁琐的日子里,模糊及致淡忘了。

    对于大部分认真过日子的老百姓们来说,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市场上青菜豆腐的最新价格要紧。

    比如宝然妈,都近四月了,才在某一天晚上突然发现,新闻联播里的邓主席换了***,而她的反应也不过是:“哎呀宝然爸,你看这个主席跟你一个姓儿!”

    爸爸端着饭碗,看着满桌相视窃笑的孩子们苦笑:“是啊真是巧……”

    然后妈妈跟着就念叨:“今天去菜市场,天哪大肉又长了两毛钱!鸡蛋也要一毛五一只了,红壳儿的要一毛七!这些做生意的,真黑心!”

    心肠更黑的小老板宝然二虎对视一眼,埋头吃饭。

    爸爸说:“哎呀开放搞活了嘛,有些动荡在所难免,咱家还不至于吃不起吧?!”

    “总归是贵了好多!”妈妈还是念,“春节的时候,小鸡娃儿还是抓得少了点儿,二虎他妈说,过几天给逮上两只小兔子过来,长得很快的,到秋天就可以贴补贴补……”

    “好!好!”爸爸怎么能念得过这些婆婆经,点头诺诺:“宝然妈你看着办,你说好就好……”

    同样的,不过一个来月,唐阿姨就发现,同事们不再兴致勃勃地询问和倾听关于她家宝贝儿子成为大上海一员的消息,就算是她自己,除了不断重复着那些模糊的憧憬和出于母子天性的牵挂,也已经无法就此寻出更多新鲜的话题来跟人议论了,于是她的终于又回复了正轨,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收拾小家,关心丈夫教导女儿。

    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两个班的准毕业生,隐隐的分成了几派,一部分刻苦攻读准备明年冲击市里的几所热点高中,如叶晓玲高静夏月宁,还有宝然;一部分自感升学无望,找门路去读职高中专,甚至是学徒顶替,以期尽快参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当然这是官方说法,谁都知道离开了普高,就意味着从此半只脚踏上了社会,对于无心于书本的孩子们来说,隐隐的失落当中夹杂着的,是即将可以从学生生涯当中解放出去的兴奋;还有一部分准备顺其自然直升本厂高中,毕业后大概随便考个大中专技校什么的,这样儿的最多,也就数他们最轻松。

    红玉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演艺梦很快就破灭了,倒不只是去年的那天晚上拍片场被人忽视轻蔑的打击,主要是由于她妈妈的英明果决。

    当红玉又开始心丝丝,每天念叨着谁谁要考专科谁谁要上技校,并试试探探地跟妈妈提起,今年招生有中专的表演礼仪专业时,被她妈妈一口截断:“死了这条心吧!我还不晓得你?不就看着人家女演员啊风光漂亮,首饰可以满身的挂,衣服可以一套套的换吗?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凭着张脸蛋儿就想去吃那口青春饭?做梦!别去上赶着找不自在了啊!不指着你考大学,老老实实把高中给我念完了,才多大点儿年纪就想出去混日子?!”

    没有再多说,就把红玉给赶出来了。

    红玉认为妈妈同自己代沟严重,没有共同语言,于是跑来找宝然诉苦:“干嘛非得去读那个高中?我又不是我姐,也不是你们。那些课本就是读不进去我有什么办法!”

    宝然的屋子里,她和高静夏月宁正团团围坐在小桌旁,做着红玉最不感兴趣的事。

    “阿姨不是说了,不指望你考大学吗?读不进就读不进呗,谁也没整天念叨你成绩不够好,不就是去混个高中文凭,有什么不好?”宝然的一张数学卷子已经做完,最重要的是对过答案基本上没错儿,很有心情敷衍她。

    红玉窒了窒,接着抱怨:“可那不是浪费时间嘛!我要是能早点儿工作了,还能帮家里减轻点儿负担……”

    ……说的还挺堂皇的。

    夏月宁低头无声地抿一抿翘起的嘴角,接着轻声细语给高静讲题。

    高静看着红玉一身的新衣,饶有兴趣地问:“帮家里减轻负担?叔叔阿姨现在最大的负担是什么?家里是缺了吃了还是少了穿了?”

    红玉吭哧两下:“至少……,能过得更好一点儿吧?”

    “怎么个更好法儿?是可以烫头发了还是可以擦口红了?是能买玻璃丝袜了还是可以穿高跟鞋了?”高静无情地揭穿。上周末红梅回家,披肩发后面不显山不露水地打了几个大波浪,包里还有一小管颜色淡淡的口红,把红玉羡慕得不得了,那股子酸味儿连高静都闻到了。

    红玉张了张嘴,看看夏月宁和高静,最后还是只气鼓鼓说一句:“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

    宝然也没留她,如果没猜错,她不是说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她大概不愿意,或者说不好意思当着夏月宁高静的面说出口。

    果然,到了晚上,估摸着没有旁人在了,红玉又来找她。

    宝然没在自己屋里,她正守在楼下小餐厅里的铁炉子跟前,手里拿着本书闲闲地看,满屋子的焦甜香气。

    “你干什么呢?”红玉凑过去问,同时探头往里屋宝然爸妈的屋子里看看,寂静无声。

    “我爸在厂里,我妈找你妈去了,路上没碰见?”宝然请她宽心。

    红玉就搬只小凳儿在她身边坐下,这才看清楚,铁炉圈儿上,烤着几只焦黄的馒头片儿,甚至还有一颗橘汁味儿水果糖,摊在蜡糖纸上,已经被烤得软乎乎成了一摊糖稀。

    “你可真是会折腾啊!”红玉笑她:“这都什么时候的玩意儿了!”

    “什么时候?很久以前了吗?”宝然不以为意,那根筷子牵丝拉线地拽出一缕糖丝来,“趁热尝尝!”

    红玉就手吃了,粘乎乎的刚咬上还有些烫嘴,到了舌尖却已经成了丝丝的轻薄甜脆:“你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咱有多少年没弄过这个东西了?……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都什么年纪了还玩这个!”

    “你也说味道不错了,谁规定这个年纪就不能玩这个啦?”宝然还是不在乎,顺手又拿筷子将馒头片儿挨个儿翻个身。

    红玉呆呆地看了会儿铁炉圈儿缝隙里透出的红红炭火,自语:“你怎么就能整天这么傻乐呢?没心没肺的!”

    宝然大为不满:“此话从何说起?!”

    “你看啊,不说前两年你大哥出去上学,就说红彬吧,他以后不一定能不能回来了啊,就算不是你亲哥,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还帮你看了那么多的作业!……结果呢,你看他走了,你除了写句歪诗编排了一下,再就是不闻不问,一点伤心啊难过的意思都没有!宝辉隔几天还记得特意找我打听有没有信过来呢!”红玉声讨。

    宝然歪头想想:“我要怎么问才显得有心有肺啊?再说了,我们这里再伤心,再难过,有用吗?是能让你哥不走了呢还是能让他再回来?”

    “话不是这么说……”红玉反驳,……可到底该怎么说,她也说不好……,想了会儿又批判:“不说红彬了,就说我,我可是还在你眼跟前儿的吧?你就只顾着自己复习考重点,一点忙都不帮我的!”

    ……

    宝然再问:“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啊?”

    “……我妈不让我考中专!”红玉这回没什么顾忌,将她妈妈的原话如实转述。

    “这样啊……”宝然点点头,看着眼光热切寻求声援的红玉,“……阿姨说的很对啊!”

    红玉气结:“你怎么帮着我妈说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当演员,上舞台,那是我的理想!”

    “是梦想!”宝然纠正。

    “梦想就梦想!还不兴我做做梦啦?!”红玉赌气。

    去年那个晚上,拍片场的事儿,……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事儿,过后红玉从不再提,宝然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这让红玉有一种直觉,她的那个荒唐的念想,在宝然这里说一说,透透气是没有危险的,绝无泄露之忧,……虽然也不见得就能得到她的支持。

    “要只是做做梦嘛当然没问题的……”果然宝然慢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做梦,谁不爱做梦,谁没做过美梦,宝然曾经的奢望比红玉更甚,她曾在梦里真切地看到,甚至似乎是体验到,自己在聚光灯下起舞翩翩,又或者是在运动场上腾跃连连,梦醒后的怅然若失,并不妨碍她下一次继续类似的美梦。

    只要梦醒之时,不要忘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再荒诞离奇的美梦,又有什么不好呢?

    “唉!”红玉明白她的意思,泄了气。她自己也未必就不清楚,妈妈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可这不是……,不甘心么……

    “这时间过得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长大了就可以跟我姐一样,跟我妈一样,为所欲为啦!”红玉接过宝然递过的一只焦黄喷香的馒头片,狠狠咬一口,心情好多了,随口叹道。

    长大了?宝然闻了闻自己手里的烤馒头,小口小口地慢慢享受。

    ……等你长大了,大概又会怀念今晚的炉火与馒头片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请客

    时间大神是最需要顶礼膜拜的,不管这世上的人,是像宝然一样,闭着眼睛恨不能连睡三天,醒来了最喜欢的五香瓜子还一颗不少摆在盘子里乖乖等她,窗缝儿里刚刚流泻进来的太阳光,也一点没变地还是那样的轻薄年幼,还是像红玉一样,伸着脖子巴不得第二天就能长大,可以涂唇修眉,可以放开了散着披肩发,可以踩上五分的高跟鞋,可以明艳的日光下,矜持高傲地用后脑勺对准某个面目模糊的男孩子……

    她都不管。她只是按着自己调子,一步一步永不停歇地往前走,不很快,也不很慢。

    是啊是她,宝然一直认为,时间是雌性的,那么的宽容耐心,流逝掉多少的不平,痛苦,与悲伤,又那么的漠然无情,无视所有的追悔,眷恋,和挽留。

    转眼间屋檐下由昼至夜的滴答声停息了,稀烂如铁炉圈儿上果味儿糖浆的路面干结了,一条条不够资格被硬化的厂区小路上,深深浅浅的大车小辙,还没来得及被过往的人们踩平,就凝固成了纵横交错的深沟浅壑,不时地绊着各色的鞋跟脚尖,在春天的阳光里扬起白色的轻尘。

    将薄棉袄换成了夹绒外套的第一个周末,宝然在老街口,小河南的小吃铺子前,见到了几个月没怎么照面的克里木江。

    这几年,物价虽在不停的上涨,人们也在不停地抱怨,但无可否认的是,大家手里的闲钱也越来越多了,小河南的小日子过得越发红火,过年时又从老家雇了两个小伙计,除了轧面铺子,门口的小吃摊儿也算是正式固定下来,早晨油条炸糕小馄饨,还引了一对专做豆浆糊沫儿豆腐脑的小夫妻过来搭帮买卖,早饭过后也不撤摊儿,屋里支起一口大锅,门口半间小屋子专卖羊肉烩面。

    宝辉同少虎去吃过几次,回来叫好不绝,宝然到了冬天就发懒,……好吧其实她什么时候都挺懒的……,觉得为了一碗烩面顶风冒雪的很不划算,要求哥哥们给她捎外卖,……然后又被鄙视了,盼了两三个月连个汤面子都没见着……

    别人家的哥哥们不都是妹控,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怎么到了宝然这里什么都有点儿走样儿?……果然是人品还不够好。

    不要紧,这会儿总算不用再穿厚厚的大棉裤了,行动利索许多,宝然也就终于很勤快地自己跑来一亲芳泽,当然,名义上,她是来看望小河南新得的小女儿的。

    对!这俩超生了,违反国家政策了,而且一路平平安安,既没有被老家村委计生办的人给抓到医院里去动刀子,……因为小河南媳妇儿压根儿就没有回去露过面,也没有被老街街道居委会的追上门去贴罚单,因为人家户口根本就不在这里,更没什么人在周围指指戳戳的,……各色的民族兄弟们自己家里都是一串串的,哪里有兴致去关注这家笑嘻嘻毫不起眼的小邻居超没超标。

    当然小女儿快六个月了,户口还没报上。不报就不报呗,反正她爹多少还挣了几个钱,吃饭上学都不耽误,以后?以后再说!所以,她家爹娘一点没耽误地把个黑户小女儿,养得白白胖胖,宝然接过来在手里稀罕了不到两分钟,就心甘情愿送还给她胆战心惊的亲娘了。

    然后就听见克里木江在身后哈哈笑:“小宝然,就你那点个头儿,当心不要把人家的丫头子给摔了!”……那语气熟稔自然,就好像他们昨晚还在一起喝羊肉汤。

    婚后的克里木江同志,已经完全是个大男人样儿了,一下子就跟他旁边青春洋溢的少虎同学拉开了距离,偏偏两人都还不太自知的摸样,勾肩搭背,哥俩儿好的样子。宝然邪恶地想:少虎啊你还敢跟他一起蹲路边看姑娘吗?那么龌龊的家伙啊!

    少虎怎能想得到宝然内心的阴暗,还在乐呵呵调侃她:“终于舍得动啦?”

    宝然立刻明白,老天这个时候把他送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了,冲着小河南媳妇儿叫:“阿姨,来三碗,我请客!”一指少虎:“……他付钱!”

    少虎得意洋洋正待坐下,闻言拍桌:“凭什么啊?你兜里钱不比我多?”

    “凭我是你妹妹!要比钱多,在场的哪个钱都比你多,……感情少虎哥您到这里来吃饭,就为了……”宝然没有说下去,留下无穷的余韵让他自己去品味。

    彼此之间实在太熟悉,或者说奸商的本质实在太过统一,小河南同克里木江都没有给少虎解围的意思,笑眯眯看着他。

    溜溜儿望一圈儿,少虎显然也认清了形势,今天是掉狼窝里了,悻悻然掏钱,口里碎碎念:“啊呀啊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显摆他课文背得熟吗?

    克里木江吸溜吸溜吃得很是香甜,一般来讲,白赚来的吃食很容易给人以此种享受,更何况小河南不知打哪儿撬来的手艺着实不错,羊肉炖得绵软熟烂,手揪小面条爽滑筋道,搁了木耳粉丝的肉汤热辣鲜香,春寒料峭中吃上一碗,挡饥耐寒,身上还微微出了汗。

    吃饱喝足克里木江掏出条手帕擦了擦,宝然的尖眼睛立刻捕捉到:“喔唷你用手绢儿啦!”……以前老是一块粗棉布,干净倒还算干净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味儿。

    克里木江明白她意思,很受用地笑:“那是啊现在有人帮我挑了嘛!”伸手在他的皮夹克内袋里摸了没两下,摸出一只小小的塑皮笔记本,从里面捏出一张相片来。

    ……这种珍藏方式……,宝然就转头瞥了眼小河南,他毫无所觉,正努力凑到克里木江身边去:“哎呀我看看我看看……”

    克里木江一抬手:“不许碰!你……,还有少虎,……你们看看就行了都不许动手!……小宝然可以的!”

    ……

    宝然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来,果然是个美艳之极的女子,虽然只是半身小照,亦可见其饱满丰腴,深眼厚唇。少虎说新娘子是个混血大概不是胡诌,因为她虽然也有一双浓眉,却不像一般的维吾尔女孩子一样浓密牵连得几乎要在眉心绞连到一起,而是清楚明朗地远远分开,透出了一股额外的舒缓,与其外表不大相称的,是那微弓的唇形和那双毫不掩饰好奇地看向画面外的眼睛,显得纯稚而天真。

    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童朦性情,……天下多少男人的梦中女神啊!宝然心里默念,难怪克里木江连张照片都爱若珍宝……

    见那家伙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宝然赶紧发表观后感:“真是太漂亮了!不愧是我们克里木江大哥的……,小面包!”

    “呃?……哦!”克里木江小愣一下,接着志得意满地笑:“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是个大面包啦!”

    什么意思?是婚后发福还是……

    宝然看看笑得几不见眼的他,又看看少虎。

    少虎唱山歌儿一般:“小面包长成大面包,大面包再烤出个小面包,……无穷尽也,吃不完也……”

    那个无穷尽克里木江显然没听懂,不然不会还对着这家伙笑得那么和气。

    宝然心里悄悄闪了一下,……嗯,克里木江同志,您厉害,大大滴!

    大概因为花了钱的关系,少虎吃得特别快,撤得特别早,宝然跟后面掐他一句:“少虎哥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请客请客哪有付钱的先走的?万一我们还没吃饱呢?”

    少虎气得掉头回来,拍给她五块钱:“有本事你再吃一碗!没吃掉可得老实还给我,不然有诈钱的嫌疑呀啊!”

    ……诈了过来内部消化,也比你拿去给小姑娘显摆要强啊!宝然低头忍住笑意,居然毫不客气真的把钱收下了。

    看着少虎愤怒的背影,克里木江摇摇头:“小宝然啊,少虎对漂亮姑娘们一向很有礼貌的,干什么跟你就这么不客气啊?”

    宝然夹起一片小木耳,“因为无所求,所以无所谓!我们家少虎不错啊,是个很现实的人,绝不轻易浪费时间和感情,有前途!……就是钱包看得不太紧,令人堪忧啊!”

    克里木江听得倒懂不懂,不过他从来就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只大概明白这兄妹俩并没有闹矛盾,属于正常状态,也就不再多问,只管扒拉他的那份烩面。没一会儿抬头跟宝然商量:“小宝然,我看你也吃饱了的样子,剩下那钱,是不是再给我来一份儿?我的饭量不能跟你比,光吃这两碗不够呀!”

    ……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宝然暂时健忘了从前克里木江请过的无数顿饭,和她自己厚度大致相同的脸皮,招手叫住路过的小伙计:“跟我阿姨说声儿,再来两碗!”

    递过钱后转脸对着笑眯眯捋筷子的克里木江说:“大哥您要是还没吃饱,跟您的邻居小掌柜再要一点面放进去泡泡也一样的,肯定不能再收你钱!……这两碗,给我大爷的!”

    ……

    克里木江无可奈何,冲着大模大样在两人桌前坐下,并且很欣慰地胡噜了一下宝然脑袋的廖所长问好。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变革

    宝然徒手理顺着自己的头发,却也没怎么抱怨,因为那两个人估计都没功夫听。

    廖所长坐下后,冲着小河南夫妻俩简单打声招呼,就开始跟克里木江热切密语。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语速也不是很快,但宝然认为显然是在密语,因为简简单单三四张桌子六七位顾客的小屋里,除了克里木江,都是汉人面孔,而廖所长跟他说的,是一口纯熟至极的维语。

    其他几位顾客也只是在他们刚开口时,不怎么经意地打量了两眼,便又各顾各的去了。经常在这边走的,或多或少能掰扯两句维吾尔语,但大多只是几句或文明或不文明的问候之言,具体程度可参照两岁,……以及现在的宝然,倒是这里做生意的维吾尔哈萨克,都能讲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石城市是个兵团城市,汉人的天下,跟随主流媒体么,什么时候都是很自然的事儿。

    宝然一点也不奇怪廖所长能讲一口同克里木江的汉语一样纯熟的维语,他属于那种典型的早期边疆干部,应该是真真正正深入过群众的,不像后来的大部分领导,那才真叫领导,出门有车,进门带翻译……。当然他的语言天赋比克里木江这小子差了许多,至少他的哈萨克语就不怎么地,……同样参照宝然的维语水平……,但据平日里山东大叔他们一起喝酒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廖所长当年很是落魄过一阵子,大概还是跟克里木江的爷爷在一起,……那就难怪了。

    虽然听不懂,但可见廖所长神色随和,语气漫不经心,克里木江却一点点地严肃起来,嘴角还挂着那似乎永不消失的笑,眼睛和神情里,却分明不再是平常那副轻松嬉笑的模样。两人说着,似乎是觉到了什么,廖所长头不抬身不动,往宝然这边扫一眼。

    却见宝然正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凝结了白蒙蒙一层水汽的小玻璃隔扇后面,那只雾气腾腾,翻滚煮沸的羊汤大锅。小河南媳妇儿背上的胖丫头已经睡熟,带着猫耳薄绒帽的小脑袋软软实实地贴趴在妈妈的颈背上,小嘴儿微微张开着,不知正做着怎样的美梦?

    有客人端着快要见底的汤碗去到隔扇旁边:“老板娘,羊汤好味道啊,让人吃不够!再给添点儿嘛咱北方人不要那么小气!”

    小河南媳妇儿被热气与赞誉之声蒸得两颊喷红,很痛快地答应着:“好啊!大哥您吃得好以后常来!带上屋头人和兄弟朋友都过来嘛!给您添得满满儿的!”说着手上的勺子极迅速地一撇一舀再一倒,像是觉得还不够,很快地又给加了一勺。

    宝然不由自主微微笑。老板娘的笑容很大方,老板娘的招呼很热情,老板娘的手上很是爽快,那客人笑眯眯端回来的小半碗汤面上,白生生绿油油又是葱花又是香菜叶儿的很热闹,……但宝然看得分明,那底下别说是肉丁木耳黄花菜,恐怕连半根粉丝都没带进去……

    廖所长也微微笑,回头接着跟克里木江唠嗑,过一会儿两人同时静默了,盯着那袅袅的水汽,和几个客人出来进去时被撞得不停晃动的门帘子,出了一会儿神。

    小河南过去,口里念叨:“这天也暖和了,门帘子挂不住啦!怪碍事儿的……”说着将帘子掀起卷成一条挂到旁边的大铁钩上,边挂边回头征询大家的意见:“干脆挂起来好了!咋样?不冷吧?”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介意。门外清冷的空气扑卷进来,倒是让满屋子被热气香味儿熏蒸得昏昏朦朦的人精神一振。

    廖所长和克里木江也是一醒,各自看看已经见底的大碗,相视笑了下。廖所长一抹嘴,双手往桌上一按,看着宝然:“丫头接下来去哪儿?要去逛街?”

    宝然摇头,她才没那个兴致,不买东西一人逛街:“回家。”

    “好!回家!大爷带你一段儿!”廖所长起身,跟小河南两口子招呼一声儿,顺手拽了拽老板娘背上迷迷糊糊有些睁眼的小胖丫头的绒帽子耳朵,……宝然发现了,他好像对着年幼的孩子特别的谨慎。

    “这是儿女双全了啊!你俩胆子不小!”廖所长佯装严肃。

    他装得很不成功,所以谁都没被吓着,小河南嬉皮笑脸:“哎呀丫头这都已经出来了,哪个还舍得再给塞回去?等到时候回家说说好话吧,实在不行,咱交罚款!”

    他媳妇儿立刻不愿意了:“凭什么?咱又不碍着谁,也没吃他们的也没喝他们的,自己辛辛苦苦挣两个钱还得送给不相干的人?不给上就不给上,反正也是咱自己养着!”

    廖所长就哈哈笑了:“这个觉悟可要不得!”……他脸上却没一点要不得的样子:“……实在不成,到这边团场找个人家帮你们上个户,以后还要上学的嘛……,下不为例!”

    ……原来这也可以下不为例的!不过……,宝然想到今年暑期的人口大普查,是个好机会哦!虽然这时还没有提出超生人口直接上户,但还是有很多空子可钻的,还有……,好像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这个大好机会……

    宝然遐想着,跟着廖所长辞别了千恩万谢的小河南两口儿出来,又在门口与克里木江告别,临走前廖所长一敲他的自行车扶手:“克里木,别想那么多啦,跟你没关系!干好自己的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大家都把自己手头该做的做好了,哪儿来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克里木江重重点头:“那我明天就回去了。”

    廖所长点点头冲他一挥手,回头吩咐宝然:“丫头坐前面去,大爷骑车快,后面太冷!”

    ……他这不知又是拐了谁家的自行车来,前杠上居然还架着只小板凳儿……

    宝然踩着脚蹬子爬上去坐好,廖所长双手扶着车把儿将她一圈,脚底下一蹬就走了人,克里木江在身后目送着,直至不见。

    其实廖所长骑得并不多快,他这个年龄的人也很少快的起来,哪像宝辉二虎他们,出门就不管不顾,赛车似的风风火火。

    宝然安安分分扶着前面的把手,两眼无意识扫视着路边催新吐绿的树林灌木。

    廖所长果然冷不丁儿问了:“宝然啊,你们那周家的,红彬那小子,来信儿啦?”

    “哎!来过两三封信了,说是在学校里挺好的。”

    “哦!”身后的人不吭气了,过一会儿又问:“宝然不是也去过上海吗?还记不记得什么样儿了?”

    宝然想了想,这位同志是想听到什么呢?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记得什么呢?斟酌一会儿答:“房子很小,楼很高,车很多,……商店也很多!”

    “哦!”又过一会儿,“……那宝然还想去吗?”

    宝然想也不想摇头:“我去那里做什么?我还要上学呢,我家也不在那里!”

    “那要是你爸爸也回去了呢?”廖所长继续问。

    咦?

    宝然回头,却没对上廖所长的目光。他正微眯着双眼,望向远处哪个单位正在盖起的两幢住宅楼。这两年,以大道两边为主,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行在渐渐翻新,不再在夏日的曝晒下黏糊粘滑的沥青路面上,向两边看去,林带掩映处,大都是整齐的门面,簇新的楼房,还是相当拿的出手的。

    “……咱这里多好!什么都有了,偏偏都不安生,闹的闹,走的走……”廖所长根本没看他,还是望着远处念叨。

    ……感情这人一直在自说自话来着……

    “……再过上三四年,宝然也该考学了吧?那时候你哥哥们早就都出去了,宝晨是指定没戏了,大虎听说是干得挺好,也不用指望了,这一拨儿一拨儿的,都不见回来……”

    ……他对于撤离的同志们很是耿耿于怀啊?看来刚才讲给小河南的闺女儿上户口,还真不一定是随口说说,没准儿是想抓紧一切机会储备人口,加强生力军。

    “再有个四五年,你爸爸也该退休了吧?儿女们都出去了,到时候自然要去找你们……”那人接着念。

    “我爸退休还早!”宝然指正。可别这么念,把我爸都给念老了,作为一个领导,人离退休还有十好几年呢!

    “啊?……哦!”廖所长这才收回目光看看宝然,“是啊,大爷说错了,宝然的爸爸还年轻,不像大爷啊,不知道还能干几年啦!……也没几个接班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可真是愁人啊……”

    ……今天这么多感慨……

    宝然想自己应该没猜错,刚才那两人私语避讳的,是在讨论月初南疆的那档子事儿吧?能够触动廖所长如此伤古悲秋的酸腐情怀的,除了有人离开,再就是有人捣乱了。原想着,巴仁乡离这里这么远,这会儿的官面消息又是这么谨慎,应该没他们什么事儿的,那里毕竟是农三师的监管范畴,现在看来,同行的消息还是最灵通也最敏感的。

    要说去年廖所长亲临现场的五一九是个预演的话,那么今年的四月之乱,就是今后十余年愈演愈烈的一个正式开端了。东欧剧变了,立陶宛独立了,多少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地心痒痒了,民族,宗教,生活习惯,文化差别,经济差距,历史遗留……,这块土地上,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大做文章,也有太多的国家和势力虎视眈眈,而它同时面对的,还有越来越多社会变革之后的重负,来自东南富庶地区的蔑视,兵团子弟的流失,更甚者,还有对于兵团存在必要性的质疑与否定……

    所以一向不屑于整那些儿女情长的廖所长,华丽丽的感慨了……

    不过像廖所长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出这种瞻前顾后涕古怀今的表情,感觉非常诡异,他不管是拍桌子骂人还是抬脚踹人或者干脆笑里藏刀地算计人明目张胆拿起枪来崩上个把人……,应该都要比这合适的多。

    于是宝然说:“大爷也很年轻的吧?克里木江大哥见了您乖乖的,还一天到晚的四处跑,……反正您不像是要退休的模样!”

    “哦?”廖所长笑了:“要退休的,还得要像个什么模样?”

    “是啊!”宝然点头:“我爸办公室那边的刘爷爷要退休了,捧只大茶杯整天跟那儿坐着,一张报纸看三个小时,标点符号都数得一清二楚……”

    ……您还是快点儿回到凡尘俗世中来吧,宝然自己经常装深沉,所以特别见不得有人跟她面前深沉……

    廖所长笑出了声儿,果然不再眯缝着眼睛自管自深沉了:“那可是!他都要退休万事儿不管的,不数报纸还能干什么?!……你爸爸呢?过年后就没见两回了,到你家就一帮猴子大闹天宫!……他都忙什么呢?”

    ……你才猴子!有这么当面寒碜人的吗?

    宝然掉转头,专心致志去扶车把手。

    廖所长打后面拽拽她脖领儿:“小丫头不许跟大爷置气,问你话呢!你爸爸是不是挺忙的?那厂里好像在搞什么事儿?”

    “嗯!”……这人管得真宽!宝然无奈点头,“天天的开会,学校老师也跟着开会!”

    “开什么会啊?”还问。

    ……你明知故问!

    可是长者问,对勿欺……,所以宝然还是如实以告:“投票,选举,还有竞职,承包!”

    “哦?”廖所长作出头次听闻的样子:“这么严肃的事情,小宝然也知道啊,很厉害嘛!……那你爸爸都干什么了你知道吗?这就不知道了吧!”

    ……没您厉害,整个一诱供啊,知法犯法……

    改革的春风早就吹遍了神州大地,却是到了这一年,才透过兵团的层层壁垒,丝丝缕缕飘拂到了机械厂里,生产任务挺忙,工资勉强不拖欠,账面上却总是亏损的石城市机械厂,终于也开始试探着征求民意,预备着要改革承包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充数

    关于这个问题,宝然已经听爸爸妈妈在家里讨论了无数遍了。嗯……,也算不上讨论吧,主要是爸爸说,妈妈听。

    这些日子,宝然想,爸爸一定格外的想念宝晨,放眼家里,好像也就只有他俩能够进行这一层次的平等对话了。宝辉听说这事儿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好事儿啊老爸,趁机把那个空架子厂长干掉!以后这一方土地我们就可以横着走了哎!”气得爸爸当即取消了他的列席权。

    宝然倒是得以全程收听,遗憾的是,大家已经知道了,作为历史上最没出息的重生人士,她无法给出任何具体的,有建设性的建议,因为她,……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知识。

    宝然只知道,改革开放,造就了一大批先富起来的人,至于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按照政策所期带动更多的人奔向小康,那得两说。而那些改革先驱企业精英们具体如何运作的,宝然更是两眼一抹黑,她只知道,一个技术部小助工,和一个外企小助理,再加上一个家庭小主妇的运作模式……

    别说重生了,别说现在是一九九零年,就算把后世那会儿无所不知的度叔度娘现搬到她眼跟前儿,对于一个工厂的运作,她也还是无能为力……

    这玩意儿跟年龄,跟重生,跟资讯神马的,都没大有关系,……否则大家都可以去当老板了……,只跟资质,和实际经验有关。

    宝然没有……

    前世里,宝然对这方面很迟钝记忆中,机械厂的个人承包制吵吵嚷嚷,折腾了两年多,当时的爸爸妈妈工资都快发不下来了,事情几乎闹到了市里,最后的结果是,三年换了两任领导,个个儿都被厂里职工大骂,……最后一直到宝然考大学离家,还在半死不活地拖着,再然后……,再然后爸爸妈妈相继病退,她每次放假都是来去匆匆,就更没怎么关心厂里的情况了,现在想起来,实在汗颜。

    这辈子她的小翅膀懒洋洋地扇啊扇,扇得她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书记倒还是那个书记,其它的人好像都已经不是原装的了,否则的话,她还可以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该防着谁哪,该拉着谁哪,哪个是绊脚石啊,哪个冤大头啊之类的,可现在这个事情就……,有些超出了她那浅薄的认知了,所以呢,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脸的懵懂状老实听着……

    爸爸显然动了心,但多少还有些顾虑。按照正常的升迁程序,现任厂长镀完了金,直接调走,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就是他上台了。现在这样一来,先得跟现任厂长通好了气,他是想就手接过去熬到任期届满呢,还是就此撒手全盘转移?还有,在这当口,高书记有没有自己的打算?利益当头,还会不会像前年那样力挺自己?高书记自己背后还有他的一小撮人哪!还有啊,个人承包,跟领导上任,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江沪城同志历经几年从孤军奋战到左右寻援的领导生涯,改造得还不是非常成功,并没有完全磨灭了良心,在满足了自己小家的幸福日子之余,还是很真诚地想要把广大职工的荷包尽量塞满的,这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耗心费力的,甚至有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任务,需要好好斟酌。

    于是他每晚对着迷迷糊糊却是非常有耐心的妻子女儿,说昨天的党组织会议,说今天的职工代表大会,计划着明天的车间意见摸底,分析厂长的暗示,书记的眼神,主任的发言……

    爸爸始终没有提到,职工选举,会不会有将他们这几个现任领导排除在外的可能。妈妈是根本就没想着问,宝然别的不懂,这种所谓的民意选举,还是大概能够明白的。真要让广大群众们自己单帮儿扔出个人来,领导们都算白混了,下台就麻溜儿下吧,一点儿不冤。

    不管母女俩懂是不懂,爸爸毫不顾忌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明谋暗算上三路下九路倾泻出来,并不指着她们给出什么意见,只是在絮絮细细的倾诉中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也并不担心这些话会向外流传,宝然妈很多事儿不懂,但她有个好处,不懂的也从不乱说,老实听着,安安生生落到肚子里,想起来了也顶多跟自己老公被窝里念叨念叨。

    ……宝然的某些习惯,同妈妈如出一辙。

    经常是爸爸絮叨完了自己一拍脑袋:“今天就这样了,我看就这么办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母女俩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打算怎么办了,可还是与有荣焉,齐齐点头表示赞成:“我们觉得很好!”

    ……于是家庭会议获得圆满成功。

    宝然别的不知道,有一点还是比较有数的:这将是一个曲折的,复杂的,艰难的,漫长的过程,能在今年年底得出个清晰的结果来,应该就得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优质高效,可以通报嘉奖了。

    所以跟妈妈当完了充数的挂名参谋和尽职听众后,宝然并不再费心多加牵挂,机会有了,资历也有了,有那个能力,爸爸去当厂长,没那个能力,爸爸还是她的爸爸,剩下的就不是该她操心的事儿了。

    学校里也很忙的。

    五一运动会终于在人心浮动的气氛之中草草结束了,红玉大呼无趣:“开幕式没有节目表演,闭幕式没有鼓乐喧天,连场上的啦啦队都少了许多,同学们都上哪儿去了?”

    “他们都去商量以后自己去哪儿,还有以后他们的爹妈上哪儿去了……”宝然给了个绕口令般的答案。

    子弟学校,终究是要落寞了。不管是谁上台,自己负责经济收益的领导到任后第一件事,都将是立刻砍掉这个大包袱,分散,消化掉那臃肿的教职工队伍,收回那硕果仅存的小学初中院部,可以出租收益,可盖房给职工福利,这是大势所趋。

    现在的初中一年级,估计也将是最后一批顶着子弟学校名头毕业的学生了,想来他们的家长们,待厂里的一番尘埃落定后,立刻就要开始为他们的出路操心了。不过也不要紧,几所逐渐扩大的市立中学,足以把他们消化掉,区别只在于,个人成绩和学校排名而已。

    相对而言,初三年级比较轻松,大家对于自己的去向都已基本有数,读本厂高中的也不用担心,消息已经确定,再怎么消减,他们的高中毕业证还是可以保证的。宝然班里甚至又软磨硬缠的,还拉上了红玉她们班,说服了两班的班主任,一起去公园划了一次船。

    这次的游说工作中,果然又有同学用了宝然的杀手锏,就是她那可爱的同桌李大志同学,不过为了加强效果,他擅自做主,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动。他是这样说的:“董老师啊,这不仅仅是我们初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春游,也可能是您最后一次带着自己的学生出游了啊!”

    ……

    果然立见奇效,很有可能年内退休的董老师,眼泪下来了……

    这下可犯了众怒,李大志被罚做苦力,大家骑车他驮包,大家乘凉他买票,大家划船他排队,大家吃饭,……他在旁边,挂着高静的相机挨个儿给咔嚓留念……

    最后还是夏月宁心软了,招呼他坐下一起吃面包,宝然老气横秋跟他嘟囔:“我的好同桌啊,三年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没思没量的,以后可得吃点儿教训啦!将来走上了社会,这个样子要吃亏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说话前,一定在心里多掂两个个儿,然后再……,唉,最好还是再别说了……”

    李大志老老实实点头。

    后来宝然兴致所致,问他高中毕业后打算干什么。原以为这么一板一眼的孩子会去上个工科技校啊什么的,谁知这厮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答:“跟我二叔说好了,他找人,高二过后,年龄一到就去当兵!”

    ……当兵啊!

    宝然不忍目睹,这孩子他不就一,……炮灰的料么……

    “……怎么想起来当兵?那时不是说要好好学习致力科研以提高国民生产力报效祖国吗?”当年的陈词过于慷慨,全班同学耳熟能详,宝然更是背得一清二楚。

    李大志望着黑板上数学老师抄下的密密麻麻的复习题,满目的怅然:“……那时候我还年轻,太过幼稚……”

    ……

    宝然扭头,趴桌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坚强地转回来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残酷的现实让我认识到,书生意气,报国不成反而还容易误国,不如参军,保卫一方安宁……,你觉得怎么样?”李大志很诚恳地征求意见。

    宝然猛地想起了那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和面前的同桌事后的幡然悔悟,这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被教化的好孩子,这样说来,其实他去当兵也……,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

    宝然点头,表示理解并支持,心想,部队里大概最欢迎这样儿的兵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尊师

    状态不佳,这一章,无味,水,……大家还是忽略了吧,等得空儿再改……

    ……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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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六一节是与初三的这帮孩子们无缘了,尽管老师们也是人心惶惶地忙着投票选举拉帮结派,还是没忘了布置下大量的习题,宁肯将孩子们圈在教室里上自习也不给放假。宝然觉得很是吃亏,对着高静抱怨:“我觉得我是无辜的,六一节嘛应该按年龄划分,……今天应当给我放假!”

    “尽想好事儿!”高静不买她帐,……实际上宝然这话拿到哪里去也没人会买她帐……,“现在觉得亏了,当初是谁急不可耐地从一年级往外逃的?”

    两人正说着,叶晓玲手里拿张白纸走过来:“今晚去看戴老师,你们谁去的报下名,然后统计表决一下,是要各自准备礼物呢,还是大家一起凑钱统一去买。”说着瞥一眼宝然。

    宝然知道她的意思,很配合地做出失职人员应有的吃惊,大悟,愧悔的模样儿来:“……哎呀,我给忘了!”

    宝然大小还有个官帽子:英语课代表。戴老师,教她们英语。

    果然叶晓玲就舒服了许多,甚至还好意地帮她解释一句:“也难怪,你还太小,有些事情啊就是想不周到。”

    高静插嘴:“看什么?戴老师不是都快好了,说是最晚后天就来上课了!”

    “就是快好了才要去看,前几天床上躺着,去了不是给老师添麻烦吗?

    等她登记完了走开,高静又趴过来问:“哦呵呵看她那个积极样儿啊……,其实宝然啊你忘了倒好,你知道戴老师为什么发烧的吗?嘿嘿叶晓玲她肯定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宝然那个尖眼睛加红玉那个尖嘴巴……,不过高静都已经这样说了,宝然就乖乖摇头:“不清楚……”

    然后高静就得意洋洋地揭秘:“戴老师啊……,她是扎耳朵眼儿没弄好,发炎啦!”

    相对于宝然的故作惊讶,李大志的目瞪口呆来得特别的货真价实:“……不会吧!会发炎还扎什么耳朵眼儿?……再说戴老师早扎过了吧?不是经常看到她戴耳环的?”

    “切!”高静很不屑地看看他:“你一个男生懂什么!扎了眼儿以后才可以戴耳钉!以前那些,都是夹上去的,容易掉!”

    学习的过程总是缓慢的,所以李大志并没有见好就收,孜孜不倦地追问了一句:“干嘛弄那么复杂,掉了再夹上去不就行了?”

    宝然埋头直抽抽,高静也乐了,手里的尺子顺势又在他头上敲一记:“还不都是你害的!上次拣了老师的耳环悄悄还给她不就行了?非要嚷嚷得满教室都知道,不然戴老师哪肯受这个罪!”

    李大志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当了罪魁祸首,结巴着解释:“我不是……,不是怕……,怕老师自己还不知道吗!……你们不是也看见了?一只耳环在那里晃荡,……看着怪怪的……”

    ……您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认真呀啊?

    最后宝然发话:“李大志同学,今晚别人都可以缺席,你是绝对不能不去的!”

    果然,应声前来开门的戴老师,听打头占着首功的叶晓玲道明来意,先是僵了一下,看到后面的李大志脸又扭了一下,最后大概是想起来自己的耳朵已经好了,终于还是笑盈盈地请孩子们进去了。

    孩子们大都心知肚明,不怎么掩饰地窃笑,笑倒最后戴老师干脆豁出去了:“挺丢人的?是吧!原想着想臭美一下的,没想到出了个丑,反而劳动大家过来看我!……老实交代,都是顺便来看我笑话的吧?!”

    这下孩子们放开了笑起来:“哪能呢真的是关心您!毕竟都烧了这么几天了啊?”

    “老师您也是,扎就扎吧,也不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看受的这罪!”

    “就是,贪便宜没好货了对吧?”

    “没事儿没事儿!老师我看着您耳朵上这肿都已经消了!”

    “哎老师我看看,您记没记得在里面放上米粒儿啊?要不然回头长严实了可就白受这一通儿罪了!”

    “你懂什么不能放米粒儿!更容易感染!我奶奶讲过要放玉塞子!”

    “这年头上哪儿找那玩意儿去你别胡说八道了……”

    ……

    七嘴八舌的毫不避讳。叶晓玲后知后觉,把大家的话咀嚼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深觉懊丧,垂头跟戴老师道歉:“老师我没别的意思……”

    戴老师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都不在乎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戴老师确实不在乎,她年轻活泼,上课纪律从不狠抓,课堂气氛却是一向活跃,兴致来了还有些没大没小,孩子们都不怎么怕她。记得有一次,她在讲台上正语音纯正地朗读课文,短暂的停顿处,窗外突然传进高亢婉转的一声:“破烂地卖——”

    全班愣住,鸦雀无声注视着贴窗外小道走过一沧桑老头儿,最后竟然是戴老师首先没憋住捂腹大笑,一个班的学生顿时失了控,传染病般捶桌顿地不可自抑,课堂大乱,最后把董老师都给招来了,还没等开训,倒是戴老师首先承认错误,把个董老师给弄得说也不是笑也不是。

    就这样儿的一个老师,你叫同学们怎么可能敬畏得起来?

    这会儿她才刚结婚不满一年。老公在二中教历史,小两口都是人民教师,又靠着双方老人的帮衬,享受了石城市人民教师的优惠待遇,在机械厂对面新建的家属楼里分得了一个套一厅,被洋气十足的戴老师布置得时尚超前,……就现在这个年头来讲。

    七八个孩子进得屋来目不暇给,对着缀满了蕾丝花边和机绣小碎花的电视机罩,台灯罩,被罩,枕头罩,椅子罩……,粉红雪白充满了九十年代初公主情结的的各色绣缎罩子啧啧赞叹。宝然不动声色往卫生间探了下头,小小的一间,一目了然,没见着洗衣机,回头再悄悄观察一下戴老师涂了无色指甲油修得玉指纤纤的一双小手,嗯,看来这家里有一个模范主夫。

    不出所料,主夫老师非常模范,对着一帮子恭恭敬敬冲他喊老师好的孩子们一一颔首微笑后,就在戴老师眼神示意下安安静静缩到了窗前一角的书桌前,专心备课去了,将空间全部让出来给老婆和她的学生们。

    同学们对着床头光屁股小天使的瓷雕台灯叽叽喳喳,宝然百无聊赖,四处散散漫漫地看,视线被电视机柜旁满满当当两架子书吸引住,凑近了细看,除了常见的电影画报妇女之友参考消息之类的家庭杂志,剩下的英语类和历史资料类的教辅书籍各据半壁江山。有那么一两格空闲的地方,摆着两口子幸福美满的西服洋裙结婚照,……这时还没有认不出本来面目的婚纱照漫天遍地……

    宝然思想开了小差:这应该就是红梅姐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了吧?

    “我的这些小说,都是英文原版的,市面上可是很难买到。宝然喜欢哪本?尽管拿了去看!”戴老师见宝然在书架前伫立良久,以为她看中了什么,走近来亲热地说。宝然的英语成绩非常地给她争脸,难免就会偏爱一些。

    ……她居然也敢!宝然想,自己借书的信用可是一向不怎么良好。

    “谢谢戴老师!不用了,我看这个还是有点儿吃力,等先应付完了中考再说吧!”宝然主动拒绝诱惑,……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几本实在没什么收藏价值……

    她所说的中考,大家都很明白,就是一中的入学考试。现在的石城市依旧没有统考,大都是各校自己直升,上本校高中的话,只要期末成绩不是太过离谱,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难的就是像她们这种,可以算得上是落魄了的子弟学校的孩子,想要进入市内排的上名号的几所中学,就得正儿八经地努力去考。

    高静听到个话音儿,也小客厅过来说:“是啊戴老师,再有两三个礼拜就要去考试了,心里真有点儿发慌呢!”

    戴老师就宽慰她:“高静你不用担心,这两年你的成绩进步不少,考试的时候仔细一点,应该不差……”

    那边叶晓玲也慢慢地踱了过来,只是靠近,并不上前搭话。

    “……叶晓玲你就更没问题啦,董老师都说了,就等着看你到时候拿第一还是第二了!”戴老师主动招呼她。……宝然强烈怀疑她在转移注意力。

    叶晓玲立刻露出了笑容,还不忘偷眼看看宝然,嘴里却谦虚着:“哪敢想那个,现在我们班还是夏月宁厉害,到时候别跟她差太多,就谢天谢地啦!”

    宝然莞尔:“叶晓玲你不用担心夏月宁了,她全家暑假就要迁回宁夏老家,不在这里上学了!”

    “真的!”戴老师同叶晓玲都是头次听说,一个惋惜:“原想着你们几个考出去都很轻松,董老师还说又能跟去年你哥哥他们那一届似的,一下送出去三个呢!”另一个暗暗松口气,却也是满脸的惋惜:“真的啊?原想着去了一中还跟她同班呢……”

    三个?戴老师您讲话露馅啦!宝然看看高静,还好,看样子没听出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六月

    六月中旬,一个明媚的夏日,宝然照例懒洋洋起床,下的楼来发现爸爸妈妈和宝辉团团围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见到她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爸爸慈祥和蔼地注目,妈妈招呼着:“来来宝然坐这边!看看,今天都是你喜欢的,有绿豆粥,酸黄瓜,还有拌木耳,……你不喜欢煮鸡蛋,这两个都是煎的,够不够?还想吃点什么别的?”

    宝然笑逐颜开:“够了够了!很丰盛啦!”

    宝辉板起脸:“那就快点儿吃!吃完了我带你去学校!”

    ……这么谨慎啊!

    知道自己记录不良,所以宝然姿态放得很低:“不用麻烦二哥了,一会儿高静过来找,我们俩一起去!……保证提前三十分钟进考场,保证态度端正,保证认真答题……”

    爸爸将几个菜碟子一一推到宝然跟前:“别急,别急,先吃饭啊呵呵……。你二哥不过是提醒一声儿,不用那么多保证!……只要能保证一点就足够了……”

    明白……。宝然再次宣誓:“保证考上!绝不落榜!这没问题了吧?”

    宝辉冷哼:“大话说得挺顺溜……”

    宝然选择性失聪。

    高静一路的忐忑,不停地问宝然:“我就带了两只钢笔一只铅笔,万一没墨水了怎么办?”

    “……我的笔盒里还有,你多拿几支……”

    “要是咱俩没在一个教室,旁边都是不认识的,我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算在一个教室,你也不能看我的卷子……”

    ……

    好在就算是走路也用不了很长时间,远远望见了一中大门的时候,高静终于住了口。

    门口那棵两三人合抱的大柳树下,站着踌躇满志的叶晓玲,她应该是早就来了,却没进去,也不知是在歇脚,还是在等什么人。

    路过了时候宝然很自然地来了一句:“来这么早啊?一起进去吧,没准儿我们都在一个考场呢,大家一块儿还好找座位。”

    叶晓玲看看她们,没吭气,却是静静地跟了上来。

    高静也破天荒没有跟她刺毛,走出两步回转身,将叶晓玲的胳膊一牵:“走快点儿!先去熟悉一下心里不慌!”……顺势把有些不适应的叶晓玲给挎上。

    ……这里头最慌的就是你自己了吧?宝然探头,跟正好也悄悄转脸看过来的叶晓玲对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挟持……,哦不扶持着高静,进了平凡古旧,外墙上挂满了爬墙虎的初中部教学楼。

    考生并不是很多,当然这里总的人口基数就很一般,三个教室就装满了,宝然她们以叶晓玲为首,一串儿葫芦排下来,这令高静心中大定,趁着监考老师还未到,将叶晓玲和宝然的手挨个儿捏过来:“加油!好好考啊!到时候谁也别提前交卷,咱一块儿来一块儿走啊!”

    那两个点头不迭。甭管在家里怎么勾心斗角不对付,到了这里,她们就是一个战壕的同志,一个国家的亲人啊老乡……

    老师还没到,她们倒也没什么时间紧张,因为过来查宝然岗的一拨儿接一拨儿:满脸严肃的宝辉,看了看前面的叶晓玲和后面的高静,点点头道:“嗯,很好,你们要互相帮……,啊那个激励,同进共退!”

    ……谨遵领导指示!

    笑意盈盈的少虎,非常体贴地跟宝然咬耳朵:“宝然啊,要不要我帮忙,扰乱一下你那些竞争对手的军心?”

    “……不用了……”,宝然汗,居然这也要使美男计!再说了,您打算男女通吃么……

    二虎晃晃悠悠过来,不看宝然,略过高静,眼神疑惑地在叶晓玲身上停留片刻,宝然连忙介绍:“这是我们班叶晓玲!”

    于是二虎同学的眼光很顺溜地滑过,恶狠狠将教室里剩下的二十余名考生挨个儿打量一遍,直到大家都后悔刚才为什么会抱怨暑热难挨了,才大模大样转身离开。

    ……地头蛇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这谁给他出的这缺德主意?宝辉少虎都有嫌疑,或者干脆是一贯性的联手。宝然又开始冒汗,这回是冷汗,非常同情那些不幸跟自己同一考场的孩子们……

    抱着厚厚一摞试卷的监考老师终于到了,……后面缀着个王晶同学……

    宝然呻吟:“王晶啊我保证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好好考还不行吗?你们给我一点信任行吗?!对我有一点信心行吗?!”

    王晶笑了,指了指监考老师:“这是我们班主任。……我这次来,其实也是参加考试的,我们老师挑了几个同学跟你们一起考,说让我们认识认识同外校学生之间的差距。”

    连叶晓玲和高静都为宝然松了口气,宝然欣慰了,笑了:“那你的座位在哪里呀?后面吗?”说着掉头去教室后面咂摸空位儿。

    “……早就排好了的,……在隔壁……”王晶把她脑袋搬回来,笑嘻嘻答。

    ……还说不是查岗的!!!王晶你也学坏了……

    没等她发飙,铃声敲响,监考老师一声清咳,王晶摆摆手出去了。

    宝然哀怨地埋头答题,森森地认识了一个真理:坏的形象一旦确立,扭转起来比登天还不容易,难怪孩子们从小就被教育,要立身谨慎,不可行差踏错,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语算外,三科一天考完。中午回家,队伍浩浩汤汤,王晶被拐回去吃宝然的考试营养餐,连叶晓玲都被扔到了二虎的车后座上,拘束而羡慕地听着这一群亲的干的不相关的哥哥妹妹们唧唧呱呱,嘻嘻哈哈,脸上慢慢地带起了一丝不再精明的笑容。

    考完试的宝然无视了大家的提心吊胆,似乎是彻底的轻松愉快起来。高静被妈妈押着又去二中赶了一次场,回来凄凄惨惨跟宝然细诉衷肠:“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啊呀呀!”

    宝然很镇定地拍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节哀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高静气。

    ……我真的真的很正经了……

    班里气氛愈加松快,同时又有丝丝缕缕的感伤,男生们倒还看不出什么大动静,女孩子们开始趁着大课间和体育课,三三两两呼朋结伴地去照友谊长存照。红玉过来找高静宝然夏月宁,拖到照相馆,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甲跟乙,乙跟丙,甲乙丁,乙丙丁……,不停地排列组合,一线式,三角式,错落式,造型多样。

    宝然被摆弄得晕头转向,站小台子上僵起一个笑脸不动了:“想要借我芳姿的商量好了自己排队,再下去一回我可再不上来了啊!”

    红玉批评她:“你这什么态度啊!太不像话了!”

    “就是就是没心没肺!”高静附议。

    “我态度很好啊?多配合啊!已经很不错了!……回头不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折腾这些累不累啊!”宝然辩白,……想当年连婚纱照都被本小姐给赖掉了,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儿……

    夏月宁温温柔柔缠缠绵绵地攀上她的小肩膀:“宝然啊,以后都见不到你,……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们了,会不会一转眼连我什么样儿都记不清啦?一点念想都舍不得留给我吗?”

    ……唉,你狠!宝然知道,虽然这时大家殷殷相期,彼此约定高考后工作后怎样怎样的重逢相见,其实最大的可能,就是从此相忘于江湖,永远成为今生记忆中的一点……

    于是老老实实,或歪头,或靠肩,或抿嘴儿,或露齿,甚至还有以腕托腮,手捧……塑料花,扬起小纱巾……

    不要紧,还有那么些人陪着呢不是,要村一块儿村!这是时代的局限啊时代,跟我个人的品味无关啊无关……

    谁知照片出来,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虽然都是黑白的,可在摄影师精心调理下错落有致的黑白灰调中,显得别有韵味,年轻稚嫩的面孔,安静,清纯,雅致,有一种特别的时光定格,青春凝固的感觉。

    红玉按人头洗了各分一张,夏月宁又特地要了她们各自的单人照二人三人合照,上课铃都敲响了,还在恋恋不舍地跟高静靠一起一张张地鉴赏评述。

    李大志同学提醒着催促着:“上课了上课啦!”

    等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拿书欲盖弥彰地挡前面凑过来问:“我的呢?”

    “啊?”宝然发愣,……你的什么?

    老师转身,同桌坐直了,满脸的不快。

    过一会儿老师的粉笔又开始吱吱扭扭,同桌打开自己的铅笔盒,尺子底下摸出一张一寸小照来,贴桌面推到宝然面前。

    宝然看了看,点头:“不错,很上相儿嘛!照的好!”说完顺手给他推回去。

    李大志转头,怒目而视,“唰”地又给推回来。

    宝然盯着他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哦!谢谢谢谢!”

    珍重收起,掏出塑皮笔记本夹好。完了一看,李大志同学还在瞪她,瞪她,瞪……

    半天,老师都叫人上去擦黑板准备下一轮了,宝然才福灵心至的猛醒过来:“哦——,你的……,我的!”

    赶忙奉上自己的标准照一张。真的是标准照,用来对付毕业证准考证个人档案等等一系列公务所需的一寸免冠小照,严肃自然,不遮眉不遮耳,不化妆无饰品,深色短袖衫,严格达标,刚刚好可以对着真人分辨出,确系本人,非假冒……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守财

    很快宝然发现,李大志同学不是唯一一个要照片要得如此委婉的,原来班里的男生们大半都是这种模式:往你面前拍下一张自己的玉照,然后默默地等你自己开窍……

    实在是时间太久远,记忆已模糊,宝然很惭愧,她早就忘了这时的男同胞们,在有些事情上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含蓄内敛……

    其实按宝然原来的想法儿,如果不是那种关系特铁感情特深的,除了一张班级大合影,最好是什么照片也别留,那样,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中,忘掉的也就忘掉了,免得将来人家对着一个笑得傻乎乎的小姑娘纳闷儿:“这人谁啊?不像我大表哥家小侄女儿啊……”

    所以能发证件照,已经很不错了。非但如此,宝然还恶意地问应同学们要求将自己两寸的漂亮单人照洗出一摞来准备分发的红玉:“要是将来有那么一两个脸厚心高的,拿着这照片跟人炫耀:‘这是我中学时的小女朋友!’你会不会感觉特别的骄傲呀啊?”

    红玉立刻将照片收入家里小抽屉最底层,找出她那同样庄严端方的证件照,按人头一一分发。

    所谓近墨者黑,……当然用宝然的话说这叫近朱者赤,夏月宁同高静也是等同办理,高静没什么别的想法,夏月宁却是很有感悟:“的确是个好办法,……省下我不少钱……”她的手头不像宝然她们三个这样宽松,必须得精打细算。

    见到班上开口讨要照片的男生们都是同等待遇,又接连拿到了夏月宁高静的标准照,李大志同学原先嫉妒不忿的眼神趋于平和,加上宝然跟他详细解释了等价交换的道理:“你看,想要我们女生自己交换的这种,呃,……艺术照,你也得拿差不多的来换才对,……你有吗?”

    ……他有吗?要是哪个男生真能有这种搔首弄姿的漂亮照片,非得被班里的小子们笑死不可……

    临别的气氛越来越浓,除了互赠相片,同学们又开始交换贺卡。宝然很快收到二十来张,……有限于小城的供应能力和同龄人极其类似的鉴赏水平,其中倒有五六张重复的……

    宝然很宽容地想:这不过是客观条件所限,不要介意,不要介意……,然后抱着美好的期望一一打开细读,终于还是不耐烦了:为什么连里面那些词句的重复率也是如此之高啊为什么!!这儿都有人重生一回了为什么毕业留言还是如此的没有长进没有创意?!我可爱的同学们三年只此一次啊,平时的作业实在想抄也就让你们抄了,可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咱就不能试着独立完成一回吗啊?!!

    “祝你人生路上永远如此无忧无虑,没头没脑,顽劣永驻,笑口常开!”……这是宝然为高静量身定做的留言,到目前为止宝然的贺卡只送出去七八张,全部自制,买了瓦纹纸裱糊边框,中间夹着自己亲手画的一些小漫画,很简单,一团团浅红淡绿的水彩晕底上,用了黑色马克笔勾出一个个各具特色的大头小人儿,或者是刘海垂垂下巴尖尖的小夏月宁,或者是大脑门儿高昂眼睛瞪得溜圆的小高静,还煞费苦心分别穿了各自最常见的衣服,红玉的束腰荷叶边连衣裙,高静的大红色运动装……,所以速度相当的慢,但收到的都是爱不释手,因为独一无二。

    ……可是现在,这句留言写在一张元旦春节新年通用的红色大众贺卡上,接收人为宝然,留言人……,幸好不是高静,否则宝然没把握自己会不会借机潜入这个没头没脑的好朋友家里,将送出去的自制贺卡再给偷回来。

    盗亦有道啊!宝然悲愤,她对盗版没那么义愤填膺,咱可爱的祖国伟大的计算机事业不靠这个怎么可能迅速地发展壮大?被盗了,从某个角度来讲,说明有人欣赏,有人看得起不是?宝然表示非常感激。可那位慧眼识珠的侠盗同学,您倒是注意一下信息来源和适用目标呀啊,谁没头没脑了?谁顽劣了?不带这么寒碜人的!

    从此后宝然敝帚自珍,也开始买现成的贺卡打发人,好在她人缘儿虽是不错,真正深交的也就那么几个,倒也不怕人说她厚此薄彼。

    没多久成绩出来,叶晓玲顺利考取,欣喜之余难掩隐恨,好不容易跟宝然稍显亲近的关系又迅速疏远:一直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宝然,几年来成绩首次排到了她的前面,差距居然还不小。

    宝然看着榜单上自己的那个第二名,心里默念:叶晓玲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怕各路监军追杀么,尽了全力的。……幸好王晶没有跟她们一起排……

    高静很顺利地,……落了榜,二中那边也差了三分。她家妈妈不声不响出两趟门,回来告诉高静开学去二中。这回高静没有再嚷嚷着要做红衣少女了,只学了宝晨当年的口吻说:“拖尾就拖尾,不信到了学期末我还拖尾!”

    这让大家都很欣慰。

    期末考试结束,宝辉欣喜若狂地接到了宝晨的召唤,邀请他跟少虎去他那里,同暂不返家的红彬团聚,同时见识一下大上海西洋景儿,为期一个月,然后再跟他一起回家。

    盼了这么长时间啊,终于可以成行了,宝辉同少虎两个,小虎队不听了,学校的足球场也不去了,闷头赶作业,

    直到要去买票了才想起来,宝晨没提二虎跟宝然。两个人心里相当地过意不去,找到了二哥小妹,先批评一下宝晨的疏忽,然后很仗义地说:“没关系大哥他肯定是忙糊涂了!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呀对吧!没事儿,咱们买上票一起去,到了那里再找他算账!”

    结果二虎莫名其妙:“我去?我也去了爸一出差家里就剩咱妈一个?!”

    宝然恍然大悟状:“这个啊!我跟大哥说了哪儿也不去,这个暑假还有好多事儿呢!”

    ……宝辉少虎两个非常无趣,感情,哥俩自作多情了……

    宝辉少虎对于他们的上海之行有许多计划,这些计划需要一样很关键的东西:钱。

    爸爸负责了过去的路费,宝晨包了那边和回来的费用,再有额外的零花,聪明能干的宝辉少虎怎么好意思再去跟家里手心朝上?

    讨厌的是两个小财主居然毫不动心,害他们谋算落空。

    少虎寻思再寻思:“还有三天时间,要不然……,忽悠一下二虎,跟他那儿盯两天场子?……大不了以后还他们!”他这是打算向录像厅的票款伸出黑手了。

    宝辉转转眼珠:“这样不好,总归不太地道。有些情况你还不太了解……,看我的!”

    “猴票?”

    晚上,宝然的小屋里,兄妹俩面对面。

    “是啊猴票。宝然你都快忘掉了吧?也不知搁你那箱子底有没发霉——。……应该没有对吧呵呵,我们宝然收拾东西最小心了……”宝辉小心翼翼夸。

    “嗯,没有。它们很好。夹集邮册里放铁盒子里外面还有樟脑丸。”宝然坦陈。

    “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宝然你知道它们现在值多少钱吗!”宝辉语带诱惑。

    宝然看着他,很冷静地说:“我知道。去邮局问过了,现在牌目上的标价是七十元。”

    宝辉大惊失色,几乎停顿了呼吸:“傻妹妹啊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拿去卖了!那标价是坑老实人儿的现在的市场价是一百八了啊一百八!!”

    难得见宝辉同学不顾形象地脸发白哦呵呵……,宝然欣赏了几秒钟,很有爱地给他宽心:“没卖。我就路过时顺便问了问。”

    ……谢天谢地!宝辉吐一口气:“我就说嘛,我家宝然最稳重了不会轻易上当受骗……,拿出来我去帮你卖了吧!就算这边暂时找不到人,上海那边肯定没问题的!……只抽你五分之一的辛苦钱……”

    宝然慢慢地,坚决地摇头。

    “啊呀呀宝然你可不要想不开!那猴子嘛谁不知道你喜欢!再喜欢留上那么一两张的没事儿看看也就行了,要那么多做什么?……要不然,百分之十?”宝辉以为自己胃口过大给她吓着了。

    还是摇头,不是提成的问题啊。

    “那现在卖掉可是好几万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年头炒什么不是一阵一阵的风儿?我看这价格差不多了,再犹豫犹豫没准明儿就不值钱啦!”宝辉苦口婆心地分析。

    ……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值钱啦?还会接着翻跟头的好不好!宝然继续摇头。

    宝辉真有点儿急了:“宝然啊你怎么这么拧呢?要是小时候吧二哥也不劝了,你不懂不是!现在马上就是个高中生了,这点帐不会算不过来吧?那么些呢!放家里再藏着捂着,它们也不过是一堆花花邮票,一点用都没有啊!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然后就听宝然慢吞吞来了一句:“二哥,你现在是缺了吃啊还是缺了穿……”

    “……守财奴!真是个守财奴!宝晨一点儿没冤枉她!”宝辉怄得要吐血,在男生宿舍里恨恨地念。“……不对!人守财奴还知道要把钱财揽到手里才算数,她呢?……生生捧个金饭碗,跟那儿捏泥人儿过家家!”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练车

    临出发的前夜,宝然还是拿了厚厚一摞钞票塞给宝辉。

    宝辉惊喜:“给我们的?到底是我妹妹啊亲妹妹,……肯定用不了这么多,二哥给你带点儿东西?”

    “哦,二哥你能这样想,不枉我特地送钱给你们花了啊!”宝然欣慰,“……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帮我捎上这些东西吧!”说着递上一张白纸,密密麻麻写得相当详尽。

    早有准备?

    宝辉接过去一条条细细读下来,越读脸越黑:“……这!这些买下来,……就剩不下什么钱了好不好?”

    “怎么会!”宝然笑眯眯,“要搁咱这里买自然是剩不下什么了,可你这是要往外走啊,去乌鲁木齐看看,然后跟宝晨商量商量,中途到郑州啊兰州打听打听,能省下不少呢!还有一部分是路费,算你出公差,节约全部归己了啊!……有一点预先声明:一定要保证质量哦!”

    ……她这也太会算计了……

    单子上列的,是一整套的营业用卡拉OK音响设备。

    很明显,宝然这是要拓展业务了。

    宝辉算了又算,算了又算,最终还是收下了钱和购物单,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真是钻钱眼儿里去了!你二虎哥可就要上高三了啊关键时刻,本身就挺吃力的了还要陪着你折腾这些……”

    “那没问题啊!”宝然很干脆:“本来我也想着不能让二虎哥再分心了,要不然等你们回来一起商量商量,把二虎那一份儿让出来,你和少虎接过去干,怎么样?”

    宝辉眼睛一亮:“真的?……他能愿意?”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把握。当然啦你们是不可能五五分了,加上我,三三四,少虎拿四!”

    宝辉想了想,还有点谱儿,于是来了兴致,将纸往桌上一铺开始分析:“其实你这个功放啊不能这样配!这谁给你的肯定糊弄人的,听我的用这个牌子比较好……”

    角色进入得很快,到底是持股人了啊这干劲儿就是不一样!

    宝然诺诺地听着,如果宝辉这时候分下心抬起头来看上一眼,就会发现妹妹脸上的那丝奸笑,同宝晨如出一辙。

    宝辉同少虎斗志高昂地走了,夏月宁一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不在一个单位,住得较远,连个挥泪而别的机会都没有。由她开始,四个小姑娘终于要各奔东西了。

    宝然没有敷衍宝辉,她是真的有事儿做。没有作业的炎炎暑假里,白天缩在家里写稿,苦读英语,做好家庭清洁工兼营养大厨,等爸爸妈妈下了班,早早开过晚饭后,趁着天色大亮暑气渐消,搬了家里最破的那辆大二八,去人烟稀少的厂区西大门小花园学车。

    是啊,上一中了,虽然也不算很远,可每天两个来回也不能全指着练腿劲儿吧!宝辉倒是可以捎着,可那多受制于人啊,才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暑假里红玉高静变本加厉地同宝然腻在一起。两人也不怎么打搅宝然,白天要么凑在她屋里大读琼瑶亦舒岑凯伦,要么两人出去逛街,回来给宝然捎个娃娃头或者绿豆冰,晚上,两人踩着各自的小车,陪着宝然去厂里练。

    宝然这个车子学得艰难,上辈子条件所限一点底子都没有,这会儿算是从头学起,偏她还没有一般这么大小孩子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而学车这个事情,很多过来人都知道,你越怕,……就摔得越多……

    “哐啷——”

    悠悠然骑着小二六在小树林前相跟着转圈儿的红玉和高静同时停住,悄悄回头往后边儿看一眼,趁宝然还没发现赶紧将视线收回。

    “第五次了吧今天?”高静算了算问。

    “嗯算这次第五次!”红玉点头:“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皮实的,硬是一声儿没吭!”

    “哪里是皮实啊分明是好面子怕我们笑话!”高静摇着头,“不信你等着瞧,今晚回家准保哎呦个不了!”

    “呵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红玉窃笑。“这几天都不许我在她那儿睡了,我姐肯定清楚可惜她向着这家伙不跟我说!”

    两人说笑几句,给后面那个死要脸的家伙留够了爬起来抬车拍灰的时间,然后齐齐回头关切地问:“宝然啊你怎么样啦?”

    “没事儿!没事儿!”宝然把按着右腿的一只手收回,若无其事推车,踩蹬向前溜几步,一咬牙又跨了上去……

    第二天下午,红玉回家吃饭前问了一下:“今晚还去练吗?”

    宝然摇头:“太累了,歇一天再说。”

    “那我们去广场玩吧,今天有喷泉呢!”红玉建议,想想又补充一句:“我带你!”

    宝然暗暗僵一下,再摇头:“不用了,你们自己去吧,……今晚要在家里打两个草稿。”

    ……没意思,整天的写写写,哪儿有那么多事情好写!红玉无趣地走了。

    二虎跟录像厅的老爷子唠完嗑,骑车子摇摇晃晃回来,路过机械厂厂区,心里犹豫着,少虎宝辉都不在,回去怪无聊的,要不然直接回家吧,回去看看隔壁家的那哥俩儿在干什么,不行趁凉快到试验田里弯一趟……

    正想着,前面就见红玉和高静一人一辆车,说笑着并行而过,看那方向,往游憩广场去的。

    ……不是说正在学车吗?虽然二虎非常的不理解,自行车为什么还要学,骑上去开蹬不就是了!不过看着宝然丫头这几天丧眉耷眼地回家来,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二虎支愣在原地琢磨片刻,对自己说:“嗯,宝辉说了,要督促她尽快学会,免得开了学拖后腿!”

    车头一偏,往宝然家而去。

    楼上楼下踅摸一圈儿,不在。不过没想到自己妈倒是在,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跟宝然妈两个窝在沙发里正一起淌眼抹泪儿地看电视,是个篱笆啊女人啊还是狗什么的,总之挺啰嗦的名字。二虎见到女人红眼圈就发懵,只好很没礼貌地连照面都不跟她们打了。又拐去小厨房看看,车子也不在,这下二虎毫不犹豫,直奔西大门,脸上带着丝得意促狭。

    北方的夏夜是最舒适的,清凉干爽。西大门里,宽敞空阔的厂区马路都已经过水泥硬化,左右各一片氤氤氲氲的小树林,中间是圆形的大花坛,里面月季鸡冠花和大丽花开得正热闹,还有大片大片的大波斯菊,几乎齐人高,正是当年王晶妈妈最喜欢的景象。

    二虎却是没什么感觉,只想着这地方不错还挺安静。……这也太安静了难道宝然没在这边?

    正疑惑着就听拐过小树林边的小马路上“哐当……”

    ……这就对了……

    二虎将车就地一停,悄没声儿地从树林子里掩过去,运气很不错,及时抓到了宝然从车子底下爬起来的狼狈相儿。

    小丫头不放心地左右看看,才开始呲牙咧嘴,并且恨恨地往那躺地上轮子还直转圈儿的大破车上踹了一脚。

    二虎靠着颗小白杨乐得直抽抽,却是一点儿过去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就那么开开心心地看着宝然爬起来,溜两圈,骑上去,拐个弯,再“趴叽”一下摔倒。难得的是这家伙居然一点儿眼泪都没有,……大概是知道哭了也没人看?……只是气哼哼一遍又一遍地爬起来再练。

    渐渐的可以骑两步了……,摔倒……

    渐渐的可以顺花坛绕一圈儿了……,再摔……

    渐渐的可以路当中掉头了……,又摔——谢天谢地,这家伙终于懂得在车身歪倒的时候伸条腿出去撑一下,而不是慌里慌张地往外跳,然后结结实实被车子给压底下去了……

    宝然终于成功地绕花坛一周,又转过了小树林边上,在相对狭窄的路当中掉头,骑回来……,只觉清风拂面,意气风发,不由得伸指一按扶手上的小铃铛,“嘀铃铃——”,清脆悦耳……

    “不错啊,总算是学会啦……”花坛前面的路中央突然冒出个二虎同学,两臂抱胸点头嘉许。

    宝然一惊:“哎呀你让开快点让开啊——”

    “哐当!!”

    ……

    二虎望天。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宝然闷头,单脚踩着蹬子一路溜回家,二虎终于有机会理直气壮用这句话教训她一次。

    宝然不理他,筋疲力尽将车子往院墙边一靠,蹒跚着上楼,过一会儿拿了条棉布裙子,慢慢地又挪下来,院子里铁丝上拽下自己的白毛巾,往卫生间蹭。

    山东大婶早听说她闺女儿在学车,见此情景,趁着电视上正在“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起身跟着宝然进了浴室,硬按着掀开一看,心疼得直唏溜:“哎呦——,怎么就摔成这么个样儿!看看这青的这紫的!可别再碰了啊也别揉,这不能揉的!……这边都黄了这都几天了都……”出来就骂:“二虎你个愣小子!这么大人了一点事儿不懂!就知道自己往外面疯到处野!你妹妹学车也不说给扶着点儿!

    二虎冤啊:“她自己不要管的!说是有好朋友陪着呢!……再说了这么大个人还要扶?人顶多半个小时就满场飞了,……分明是她自己太笨!”

    山东大婶很熟练地从院门后头拽出只大扫帚,一家伙拍到他屁股上。

第二百四十章 心虚

    临睡前,红梅在台灯下翻看着宝然的新稿子,眉头微蹙。

    红梅已经毕业了,还是跟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去报社报到,单位给分了个四人的宿舍,她倒是没有如大家想像一样直接搬家走人,而是将行李放在那边,人却在周家江家两头住着,隔三岔五地帮自己家里做一下大扫除,粗重衣物也都不声不响揽过去洗了。

    唐阿姨说起话来口气还是很硬,教训她工作了要有个工作的样儿,别还是那么小气巴拉的连件新鲜衣服都舍不得买,不然出去了也要给人看轻,干活不要太积极做事不要太肉头,正式上岗了表现给领导看就行了,别在单位还是傻乎乎地跟在家里一样什么人指划着都老实跟着去干……,滴里搭拉的反正每次见面都有刺儿可挑。

    红梅听着,不应声儿也不还嘴,至于进没进心里去天知道。

    到了宝然家里,宝然家务是不偷懒的,宝然妈身子骨也比唐阿姨强得多,红梅除了跟着摘摘菜擦擦桌子,家务上再插不下手去,倒也没有不安,懒洋洋躺宝然屋里看稿子回复读者来信,自在的很。

    还好,唐阿姨倒是没像前世一样,对红梅正大光明把江家当半个家明敲暗打的不自在,宝然妈当了几年领导娘子,也没有如以前一样小心谨慎地劝告红梅注意自己亲娘的心情。

    连最多嘴的红玉,也很聪明地没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就好像红梅真是宝然嫡亲的姐姐江家自己的姑娘了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宝然遵从妈妈们的叮嘱,临睡前下楼去拿凉毛巾在胳膊腿儿上敷了好一阵子,又洗了头,拿着条干毛巾,拧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屋来问。

    “稿子……,倒是没什么问题的。”红梅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行歇两天吧,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你急什么呀!慢慢儿来!”

    宝然摇头:“其实今天已经有点谱儿了,主要是……,给吓了一跳……”说到这里暗自咬咬牙,“……得趁着这个劲儿,一鼓作气的把它练成喽,不然隔上几天手生了胆子更小了,还得再费一回事儿!”

    红梅摇头,她知道,宝然平时看着脾气挺好,真拧起来谁也没辙。……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这丫头总是这样,很多事情心里明镜儿似的,就是,……腿脚不争气,好像老是有点跟不上趟儿……

    “那早点儿休息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宝然悉悉索索钻到被窝里却不忙睡,只管追问:“怎么了?我的稿子没问题,那是怎么了?干嘛那个表情?”

    红梅看她那个精神样子,想了想说:“就是……,宝然你自己发现没有,这两年写的东西,……先是纯情,比那琼瑶还琼瑶,然后传奇,居然连什么黑帮都给编上了,我看最近又改了青春时尚,是凑着女友的路子写上去的吧?”

    “呵呵呵……”宝然笑:“姐您不愧是优秀编辑啊,瞧这给我总结的,精准!透彻!在那个小报社呆着有点屈才啦,好好干两年,咱就人往高处走!”

    ……又寻思着打岔儿!红梅深谙其本性,不为所动,既然已经说了就给她说清楚:“你这样写下去,稿费来的是很快的,可总是跟着那些流行走,没有自己的特色,时间长了,只能……,只能……”

    “只能当个写手,永远成不了气候!对吧?”宝然代她说完。

    这时候“写手”这个词还没叫出来,红梅愣一下,想了想却是觉得无比贴切:“对!就是这个意思!宝然,你又不是那种缺钱的,有这功夫,不如静下心来多读几本书,……修炼修炼!不要这样的……,急功近利好不好?”

    红梅这是真心实意地为了自己好。

    宝然想了想,这是红梅,不是别人。有些事情,如果说自己善于保守秘密是口深井,那么面前的红梅姐就是个无底洞。于是下床开抽屉,从最底下翻出个大黑本子,送到红梅手上:“那些……”下巴点点红梅手中的稿纸:“……是秘密。这个……”拍拍厚厚的黑本子:“……是机密!”

    红梅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翻开手中的机密,一页页读下去,只读了五六页脸上就有点儿发僵:“……你写的?”

    宝然笑了笑没做声,甩了小拖鞋爬床上去继续钻被子。

    红梅也不需要回答,其实她心里清楚肯定是宝然写的没错,那笔迹,那语气,再熟悉不过。可是里面的内容,似散文,夹叙事,像议论,有时候还带点儿科幻,可那些观点论调,实在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应该想到的。她知道宝然一向古怪,可古怪到这个程度,有点儿……,惊人。

    又翻了十来页,红梅叹口气,拉开抽屉,将本子原样严严实实放好,上床熄灯睡觉,也不再说什么修炼不修炼的话了。再修炼……,再炼好成精了……

    静寂清凉的夏夜,月光透过花布窗帘,将清晰的窗格子和朦胧的小印花打在两人的被子上,墙边上,纹丝不动。

    宝然的声音在夜色里清淡明晰:“姐你看,该……认真想的我自然会想。可这些凑合事儿的稿子呢,就像姐每天上班要一封封翻来覆去地回那些读者来信一样,虽然都是些套话,没什么……长进,可是胜在稳妥,能拿工资,可以维持安稳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最实在的,别的,……都是虚的啊……”

    虚的?红梅很迷惑,宝然有即将登上厂长宝座的爸爸,有安心工作每天笑微微守在家里的妈妈,有天天磨牙斗嘴却从不会真正欺负了她的哥哥们,怎么会想到所谓“安稳的生活”这种问题?而且一直以来,虽然没见怎么挥霍,可她手里一直是挺宽裕的,还有宝晨特意给留下的虽不算大红大火,但营业额一直稳中有升的店子,这些,怎么会都是虚的呢?

    她想要再问一问,叫了两次宝然也没有应声儿,侧耳细听,小丫头呼吸绵缓平稳,却是已经睡着了。

    改天二虎报完了帐,将本子在宝然的小桌上一墩:“今天我带你去练车,管保你今晚上就麻溜儿地骑着回来!“

    “不用!求您了千万别去帮忙!……你不帮我还好好儿的,慢就慢点儿吧,好不易练得有点感觉了,你一出来害我摔一跤!”

    她把之前自己摔的那无数跤忽略不计了……

    二虎也不揭穿,只辩:“那能怪我吗?我好好站花坛那儿一点没动,你自己就撞到马路牙子上去了……”

    “就因为你站那里盯着,害我紧张,一紧张,手就软,手一软,车就歪……”

    她这都什么破理由啊!二虎没有亲眼目睹过宝然上舞台的盛况,对于这种情绪没有直观的认识,觉得非常无聊,他也并非怕了自家老妈的大扫帚,从小到大哪天不挨个一两回啊,跟扫灰似的早就习惯了都,……可关键的问题是,算算时间,宝然的干爸他老爹再有两天就出车回来,那攻击力可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了,别看人年岁渐长,腰带抡起来可一点没见弱,随着儿子的长大,那下手的力道反而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必须赶在这之前,在老妈那里减少一个罪状。

    所以二虎很坚持:“不用紧张,你就当我是电线杆子!……要不然当防震墙,刹不住了撞过来就行,肯定摔不了你!”

    宝然心有所动,看了看他那个头儿,……嗯,应该比自己要皮实多了……

    小花园里,高静和红玉叽叽咯咯地笑:“撞啊撞过去!那么大的目标还瞄不准就太丢人了!”

    二虎瞪视着她们。这就是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宝然练了这么几天还是栽栽歪歪,就知道笑!笑!!一点有益的技术指导都没有!

    那俩在宝然家里混熟了的,知道这是头看家虎,只对外面人凶的,压根儿就不怕他,接着怂恿:“反正你也要刹车的,撞哪儿刹不是刹,就撞他了!”

    二虎懒得跟她们喳喳,完成任务要紧,回头又冲宝然吼:“眼睛往前看!别老低着头!你看路啊你倒是……,哎哎这边这边快点转过来你……”

    终于还是行动比语言有力,向前几步一抬脚,死死地别住了宝然的前车轮,再伸出条胳膊一按把手,将车子稳稳定在了路边的排水沟跟前。

    “叫你往前看没听见啊!寻思什么呢东一栽西一晃的!!”二虎气得骂。

    宝然解释:“我我是在往车子前面看啊,一直都往前!”

    “啊?是!你是看车前了,看车轮前面二十厘米!一根直尺的距离!前面马上就要进沟儿里了都不知道!!”二虎继续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还一个二个都说她聪明,聪明鬼啊她聪明!

    宝然紧闭了嘴,再不分辨,眼光定定地盯着他。

    二虎心里有点发毛,警惕地关注着。这还不如跟其他的小姑娘一样来个娇滴滴的淌眼抹泪儿呢,那自己就很有理由甩手撤退了。可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很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不太妙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 西瓜

    等到宝然终于可以战战兢兢跟着红玉高静一起,趁着黄昏车少的时候去游憩广场转个来回,已经又过了一周了。

    由于学车时宝然最终也没有跳起来发飙,只将主动请缨的业余教练二虎同学当成了空气,无听无视无感,并且背转身继续咬牙苦练,再加上前几天打下的底子,进展神速。二虎麻痹大意下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严格的教学方式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于是在回了家征询情况的老爹面前,二虎将自己夸得居功至伟,……估计这孩子是真这么想的不是假言贪功。尽管宝然并没有予以揭露,山东大叔还是结结实实赏了二虎几个大爆栗:“天天嚷嚷自己怎么能干怎么厉害,教妹妹学个车费的这老劲儿!还好意思跟你老子邀功?睡糊涂了吧你!”

    二虎揉着脑门,心里很清楚,自己一点儿也没糊涂,只是自己家爹妈,一碰上他们干闺女的事儿,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说这老公母俩也真是,好好的认的什么干闺女呀啊?认就认吧你们挑个好的啊,江家老大老二,哪个不比她强?!真是吃饱了撑的!

    ……也不对,当初不是压根儿就吃不饱吗……

    不管爹娘再怎么不待见,二虎同学都宽宏大量的没有多加计较,事过算完。他是谁呀,得益于先天的遗传外加后天的磨练,心脏强韧结实能开压路机的人物,才不会为这等小事牵愁记恨,至于伤心难过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找队友们争争抢抢推推搡搡扣一会儿篮球,大汗淋漓地再去跟遛街边的小兄弟们吃几串肉,抽冷子再喝上几口酒,回去冲个凉,啃上一只大西瓜,多舒服!不比那整天闲着没事儿寻思过来琢磨过去的强!

    他自己心宽得堪比戈壁滩,就忘记了,女人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奇怪生物,小女孩子更是无法理喻。很不幸,宝然是朵二者兼备的奇葩,而且有时会罔顾自己身为女主的光辉形象,将二者的缺点发挥到淋漓尽致。

    天知道那天宝然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没跟二虎说:“衷心祝愿你将来亲自教老婆开车!”……回家好跪主板……

    最终令她保持了理智的,并不是怕二虎同学听不懂家庭驾驶教练背后的种种杯具性典故,而是不想误导那些蠢蠢欲动的场外观众。在那个奸情遍地,桃花满天的世界里,群众的绯色联想能力实在太过活跃,宝然可以不在乎,作者有点受不了了……

    (……咳!好吧我又恶搞了,这节不算字数的昂!)

    嗯,刚才说到吃瓜。是啊七月流火,各家各户床底下桌子底下又堆满了圆滚滚花皮的墨绿的大西瓜,我们的二虎同学惦着吃了。

    西瓜这个东西,不知道各地的同学们,一般都怎么个吃法儿?

    最常见的,切成一弯弯薄薄的小月牙儿,小孩子吃起来常常顺便将两腮洗得粘湿水红,或者注意一点,切成一片片的三角块儿,咔哧一口先咬掉上面的金字塔尖,那是西瓜中心无籽净瓤儿的精华部分,有那粗拉大方点儿的啃两口就这么把剩下的弃了,扔地上给鸡或小兔子们消暑解渴。

    有那更讲究一点的,将瓜瓤一块块儿切下来,去籽,装盘,拿牙签或小叉子扎了吃,这个说实话至少在这里比较少见,西瓜实在算不上什么精贵之物,解渴罢了,比烧开水还便宜点儿,犯不着这么矫情。

    宝然最喜欢的,是切下一只小半圆,干干净净拿只小勺舀着吃,再伴着葱饼小馒头什么的,暑热没胃口的时候,权当一餐饭。完了还可以把外面的硬皮和里面透生的一层红瓤儿细细地削了,只剩下翠皮儿用盐镇一镇,凉拌了吃。

    要是有那个头小小薄皮脆脆的地雷瓜,也许还会有兴致,只在揪着小辫儿似的瓜藤那边开个小小的茶壶盖儿,将里面慢慢的掏空了,精雕细琢,可以挑出一只西瓜灯来。

    这都是些多么家常多么正常多么有趣的吃法啊!

    可是我们的二虎同学,不知打哪儿学来了一个坏毛病,决定要耍耍个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捧一只放小石桌上,装模作样屈指叩一叩,接着一拳砸上去……

    “咵嚓——”,四分五裂,然后大咧咧豪气干云状,一手拎起一瓣,上嘴啃,……或者直接抓取中间的瓜瓤吃……

    他自己不在乎这种土匪形象没关系,大家也不会多管闲事儿地替他在乎。西瓜很便宜,也就几分钱一斤,所以也没人觉得他浪费。问题是,这人吃完了,自管自直接上水龙头底下冲一冲,一甩手非常洒脱地就走了,剩下桌子上四分五裂的瓜瓣,桌上地下汁水弃籽,红红绿绿汤水淋漓的一片狼藉,实在埋汰人。

    宝然爸妈不过皱皱眉,很有经验地只当是少年人青春发育期的间歇性抽风,不用理他过一阵儿就好了,宝然却是不能忍。这也难怪,要知道她负责家里的清洁卫生,而且是夏天窝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时间最长的那个,于是直言指斥,坚决要求其予以改正。

    二虎很不以为然:“你懂什么!西瓜就要这样吃才痛快,才男人!”

    痛快?你当自己鲁提辖啊还是长途路边搭棚子卖瓜的?男人?那么漂亮一个薛姐姐都一头扎怀里了还硬生生又放人飞走了,……还男人?宅男们都急得想跳出来踹你两脚……

    宝然小嘴巴啦巴啦,严厉指出此举不文明,不礼貌,不卫生,不整洁,不道德,而且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严重伤害了她年幼的小心灵,语言粗俗,行动粗鲁,污染环境……、

    二虎强耐着性子听完了五讲四美,赶在她一路扯到爱党爱国以及社会主义的神圣命题之前伸手止住:“哎呀不就吃个西瓜嘛这么上纲上线的!女人就是啰嗦!啰嗦又麻烦!我不过想吃得利索点儿。大热的天的要赶着解渴嘛,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都像你们那样切啊切舀啊舀慢慢腾腾的,等得人嗓子都冒了烟了!”

    ……学会狡辩了啊!宝然瞪眼看他。

    见宝然没了词儿,二虎自觉又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不知进退地又加了一句:“嘿嘿要不然你也学那电视上的外国人,帮忙给去皮去籽扎了牙签装到那晶晶亮的瓷盘子里,……嘿嘿那我贴定给你吃的文明吃的礼貌,吃的干净吃的利落!”

    说完自己都要喝彩,得意非凡,哼着拐上了九天云霄的小调儿走了。

    宝然冷哼一声,盯着他背影不再多说。

    宝然承认,二虎同学先是见死不救,然后跟旁边看笑话,最后还恶言以对,她是记了仇了。知道自己没别的女主那么光芒万丈,你好歹也给点面子呀啊?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自己心眼绝不比那针鼻儿大多少。

    有时候,宝然的反应是稍微慢了那么一点,所以她的报复,也似乎来得晚了一点,……于是已经放松了警惕的二虎同学,闪避不及就中了招。

    这一天,早饭刚过,宝然就坐小石桌前开工。

    爸爸早早上班去,路过时随口问了声:“宝然这么早就要吃瓜啊?”

    “唔。”宝然专心工作,随口应一声儿。

    妈妈把家里收拾收拾,出门时好奇地看了看:“宝然你才吃过饭,西瓜嘛少吃点儿,吃慢点儿啊,当心肚子不舒服。”

    “噢。”宝然表示收到,挥手跟妈妈再见。

    报社的上班时间相对较晚,红梅捋顺着披肩发,挎着她的小坤包咔哒咔哒出门,弯腰瞧了瞧,不确定地问:“宝然你这是要……,做水果拼盘?这个样子不是太麻烦了?直接切开不好么?”

    宝然抬头笑眯眯:“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这算什么麻烦!”

    大热的天,红梅突然觉得怎么有点冷飕飕的?很明智地决定不再多管,天知道这孩子又要算计谁了……

    安安静静忙活了一会儿,红玉过来了,不报什么希望地问宝然要不要陪她去一趟绿洲商场,她要去买上一把橡皮筋儿。宝然正揉着手腕暂停休息,闻言掰着指头给她算:“昨天去买了一对珠子,前天一把梳子,大前天一双袜子……,你就不能把东西凑齐了一块儿买吗?”

    红玉呵呵笑:“这样才有理由天天去逛嘛,要不然自己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什么事儿没有到外面去晃……”

    ……原来她知道自己是在找理由啊,那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宝然拿起小刀,继续干活儿。

    红玉托着两腮,左端详,右端详,打量了半天。“你这是在做……,瓜雕?想要雕个什么?花盆吗?你看这下面的盆,上面红红的,是预备刻花的?”

    “……不是花盆。”宝然很简单地答一句。

    “是哦也不像。”红玉继续猜,“这上面圆溜溜红彤彤的,……是太阳?打算雕个水上日出?”

    宝然松开手,歪头看一圈儿:“很富有诗意的,……想象!不过……”抬头,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盯着红玉:“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这更像一块,新鲜的,……生肉?”

    “呃……”红玉一噎,正待说你这个家伙怎么会有如此恶心的联想,却忍不住眼风扫过去瞥一下,……再一下……

    ……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宝然软糯的声音还在旁边很无辜很无辜很正经很正经地解说着:“你看啊,这里面一根根的黄白色小经络,是不是很有肉类纹理的那种质感?啊,还有这连带着的一点白色瓜皮,颜色淡淡的底下的红透出来,像不像瘦肉上面挂着的一点脂肪……”

    “我想起来了高静说她今天没事儿肯定能陪我出去你先忙吧我们回来给你带酸奶……”红玉一口气说完,行动处如劲柳疾风,翩若惊鸿飘然而去……

    宝然张口,望着院门外腾起的一丝轻尘,半晌一低头:“……这就受不了啦?我还没讲到最后造型呢……”

    夏日的林荫道上,高静拿只小手绢,一边擦着沾了糖汁有些粘糊糊的手指,一边徒劳地扇着凉风,皱眉跟红玉抱怨:“这个天太热了,冰棒是越吃越渴,咱下午别出来了,去宝然那里找书看吧,顺便听听歌儿,再吃两片西瓜,不比这个强!”

    红玉本来不置可否随意点着头,一听“西瓜”二字,立刻冲口而出:“不吃!”

    “啊?”高静被她一声大叫给吓一跳:“怎么了?什么不吃?”

    “……没什么!”红玉看着高静,很是犹豫,……到底要不要请这个好朋友有难同当呢?算了!看了看手中的冰棍纸,反正都已经有福同享了……

    “走!”红玉挎起高静的胳膊,“回家找宝然去!我跟你讲她那里有个好东西哦!”

    “真的啊?”高静本来给晒得蔫蔫的,这下来了精神:“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有的昨晚还没听说呢!……你怎么知道?”

    红玉抿嘴儿笑得妩媚:“我也是今早才看见,……至于什么东西……,说是说不清楚的你自己去看一眼最明白了呵呵……”她对自己的语言描述能力很有信心,相信不会比惯于造势的宝然那家伙更差,不过嘛,这个东西,要是再加上视觉冲击力,相信效果会更好的。

    再说了,红玉真的很好奇,宝然这回又是想折腾谁了?算来算去,现在家里面最有可能被她记恨上的,好像只有……

    “……你不是,不是还要买橡皮筋的吗?今天不……”好孩子高静一路走还在一路操心。

    “没看到合适的,今天不买了!……咱明天再来!”红玉顺手安排了明天的时间。

    ……石城市就这么丁点儿大,商店也就这么几家,今天没合适的,怎么可能明天就会有了呢……

    高静腹诽。不过红玉这样找逛街的借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高静并不跟她深究,赶紧回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要紧。

    进了江家院门,就见宝然正美滋滋欣赏着小石桌上白瓷盘子里的一件,……艺术品。

    同早晨红玉仓惶而走时相比,……更惊悸了……

    “这是什么东西?”高静果然在第一时间问起。

    宝然同红玉都很满意。

    “你觉得它像个什么?”红玉主动启发着:“你看这红通通的一团……,你看这里面细线经络的质感……,你看那表面上一点点的……脂肪……”

    ……她这是生怕高静联想不起来啊!

    高静没有辜负她的殷切期望,半晌疑惑地问:“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儿恶心?就像是一块……什么……肉?”

    “对!生肉!”红玉像是生怕高静临阵退缩,赶紧地出言给她坐实了。

    高静可不像红玉那样娇气,人还是很有研究精神地打量着盘子里这块人造肉:“……这个形状,……很熟悉!在哪里见过……”

    这时本来可以称之为西瓜的那个东西,已经被宝然细细地削去了所有的外皮,圆坨坨鲜红红的一团,并且被修成了,……怎么说呢,一个类似于长歪了的鸭梨的形状,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面浅浅的一道槽沟,螺旋着从头弯下来,露出里面艳红的内瓤,隐隐地将整个……一团西瓜,分成了两瓣,虚虚地扣在一起的两瓣儿……

    红玉也跟着点头:“是有点眼熟,……很诡异……”

    院门口脚步腾腾,宝然精神一振,正主儿来了!

    “你俩别急,想不起来不要紧,问他!我二虎哥绝对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二虎一进院子,就被三个小姑娘六只眼睛紧紧盯住,吓一跳:“……干嘛?!”

    宝然笑眯眯将盘子往他面前一推:“二虎哥,我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又热又渴正着急的时候,瓜皮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东西!这不,今天你省事儿啦,看看我都给你削好了,……就是闲着没事儿做了一点小小的加工……嘿嘿,你看这像个什么?看出来了请你吃!”说着顺手将小刀“扑!”地一下,插了进去。

    那块造型诡异的西瓜,顿时裂出一条小口子,……鲜红鲜红的……

    二虎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实在是TM的太像了……

    几年前二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浑身骨头横着长的时候,去自由市场的街边上打码头,跟一个小流氓斗狠,跑到旁边的小菜市场,直接拍下两块钱,叫那卖肉的小贩儿从那新鲜得鲜血淋漓的一副猪心上,割下血呼啦热气腾腾的两条来,两个人在一帮子小混混的起哄尖叫声中,就那么填嗓子眼儿里咽了进去……

    那天,那个正处变声期叫嚷起来公鸭子似的小流氓输了,咽了没两口,连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而他自己,被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宝晨,一巴掌呼到后脑勺上,大骂:“你个没边没沿儿的二愣子!”时,还撑着一股子劲儿洋洋得意地说:“大哥我赢了!”

    当时宝晨正带着妹妹买书,宝然紧跟在一边,亲眼目睹了宝晨文明而残忍的惩戒方式:近小半桶凉水灌进去,二虎蹲小树林里哇哇地吐了……

    宝然在宝晨的喝令下扭过脸去,却清晰地听见了他温柔地去问二虎:“……怎么样?看看,吐了这么多,肚子饿了吧?回去哥给你炒盘猪心补补?”

    可怜的二虎同学继续哇哇哇,直到最后变成干呕声……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见了宝晨,比见到自家老子还老实,鞍前马后地亲密无间。

    所以说呢,有时候所谓的兄弟之情手足之谊,根本就是陷害来的……

    而宝然的原则是,现有的优良条件,不会利用天诛地灭。

    眼前的盘子里,分明就是一副水果版的,血淋淋的,……心……

    二虎不是那种神经兮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当年也不过膈应了一个来月,便又恢复得大块肉吃得毫无顾忌了,……可到底已经彻底脱离了茹毛饮血的未开化状态,此时面对着一如此生动的仿真模型,再加上宝然活灵活现的示范渲染,往事如风扑面而来,吹得二虎同学三伏天里寒毛乍起,好不舒爽……

    宝然亲亲热热将神情有些恍惚的二虎推到桌边坐下:“想什么啊跟你开玩笑呢二虎哥,放心,像什么不像什么都是给你吃的!又打篮球去了吧,看这一身的汗!快吃吧,专门给你削的!”

    二虎犹豫了一下,心想要不今天灌两口自来水得了?

    宝然立刻接着说:“刚才红玉和高静还说呢,说这西瓜怎么看着跟生肉似的,她们那什么眼光啊!二虎哥你说呢?”

    三双眼睛兴致盎然地盯着他眨啊眨……

    ……故意的,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二虎那个后悔啊,你说自己没事儿干跟宝然别的什么劲儿,较的什么真儿呢!宝晨的叮嘱声又在耳边响起:“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宝然这是一下都占全的,没事儿千万别想着跟她较劲儿呀啊!”

    如今这耳边,宝然还在不休不歇地说:“……二虎哥怎么你也怕了不想吃了吗?不是你说的要我帮忙把皮儿削了才好吃的吗?我今儿一上午什么都没顾上干就给你削皮儿了,现在手还酸着呢怎么你又不吃了吗?我就是没事儿干了顺手修了修怎么你也不吃了吗?是嫌不好看?要不我再……”

    二虎拿起小刀,“扑哧”扎起一块儿,悲壮入塞进口中大嚼……

    宝然带领着不明所以敬佩仰慕的高静红玉,眼睁睁监视着二虎将这只特制艺术品吃完,意犹未尽地问:“二虎哥够不够?只削了这一只,要不然,……再来点儿凉水?”

    ……成心的,肯定是成心的!

    二虎不由自主做了个他一向认为很娘的动作:以手捂嘴……

    “不用了!”他含含糊糊地说,“饱了……”

    “也是哦!”宝然点头恍然:“这么一大只呢,二虎哥你居然全都给吃掉了,厉害!……歇会儿吧消化消化下午再去打球,吃得这么撑,可得当心点别再给吐了……”

    二虎很坚强,没吐,午饭也没吃,踉跄着离去,心中格外地思念宝晨。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报喜

    于是转天,大家见到的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二虎同学,老老实实跟众人一起啃着西瓜瓣,话说宝然对于他的恢复能力还是小惊了一下的,原以为至少能害他戒两天瓜,结果人第二天就若无其事了,虽然捧着西瓜瓣儿的吃相,还是那么风卷残云如天蓬元帅,至少不再那么鲜血淋漓了,也就没人再多做奢求。

    宝然妈看着笑眯眯,跟宝然爸私语:“我就说嘛,男娃儿啊暂时犯个小别扭属于正常,现在你看,这不还是挺好一孩子嘛!”

    宝然爸点点头,把孩子们看一圈儿。二虎面不改色,红玉低头捂嘴吭哧吭哧笑,宝然在一旁轻柔地替她拍背:“慢点慢点儿!这么大人了再给个西瓜籽儿呛着……”

    到了月底宝晨一行回来,大包小箱,风尘仆仆。宝晨还好,宝辉少虎两个满身的疲惫也难掩饰住满脸的兴奋,大呼不过瘾。宝晨笑眯眯看着,爸爸说:“好了好了,拿着别人的钱欠着别人的情,还想怎么过瘾?!有本事以后自己往外走,爱去哪儿去哪儿,想玩多长时间就玩多长时间,自己说了算!”

    妈妈听了不高兴:“这么小小年纪,还打算让他们跑哪儿去?!真当是咱们那时候啦!那能比嘛!咱们那都是不得已,现在什么时候,吃饱穿暖的瞎折腾什么!再说了,外面那么乱!”

    宝辉就笑了:“妈,您倒是说说,外面怎么个乱法儿啦?”

    妈妈哪里能知道,她这么些年连石城市都没出去过,只不过那么一说,在她的心目中,“外面”恐怕一直都是很乱的,顿时被噎住,气得拍他一下:“就说不能轻易放你们乱跑,这才出去一趟,就知道回来呛我了!”

    宝辉嘻嘻笑着,在爸爸的眼色下老实承认错误,接着就嚷嚷:“哎呀妈那个大上海啊热闹是热闹,就是饭食实在吃不惯,什么菜都是甜腻腻寡淡淡的,一只碟子还没半个巴掌大,都不好意思伸筷子!每顿都觉着吃得个半饥不饱的,特别想念您的辣子鸡!”

    妈妈立刻心疼了:“是啊!难怪啊我看看,人都瘦了,少虎也是,看这脸颊都出来了!都赶紧的去洗洗换身衣服,等我给你们杀鸡吃!”

    少虎跟着叫:“阿姨阿姨,做大盘鸡大盘鸡,那个过瘾!”

    “好好大盘鸡!”妈妈连声应着撸胳膊挽袖子就到笼子边上挑拣倒霉的小公鸡去了,宝然赶紧跟上:“妈你打算杀几只啊几只?我去把王晶叫过来好吗?”

    “行啊去叫吧!那孩子还住宿舍里呢吗?叫过来一块儿,妈做上三只,还有上礼拜腌好的兔子,足够了!”

    这边宝辉挤眉弄眼跟爸爸赔笑:“爸您别不高兴啊!我可不是故意说您老家坏话的,这不是……”

    “……这不是忽悠阿姨呢嘛对吧!”少虎接过。

    “得了啊,出去一趟也没学得正经一点儿!”宝然爸挥挥手,赶他两个出去洗漱:“看你们大哥都洗好回来了,还跟这儿贫嘴!”

    宝辉少虎两个勾肩搭背地端脸盆拿毛巾去了,这边爸爸就问换得一身洁净神清气爽的宝晨:“怎么,红彬没跟跟着回来?那边还挺忙的?他暑假怎么住啊?”

    宝晨听得笑起来:“爸,您这算是谁老子啊,一叠声儿的尽问红彬红彬!”

    “怎么说话呢!”爸爸在他肩膀拍一记,……有点儿吃力,早就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啦这大儿子……,“你没看刚才一进门,红玉看过你们两眼就出去了?一会儿你周叔叔唐阿姨准保过来问!”

    果然,等宝辉少虎也洗换干净了大家凑一起七嘴八舌翻检行李时,周家两口子跟着宝然王晶一起进来了。

    “这么快?”宝晨先问宝然。

    “骑车去的!”宝然得意地请他注意身后王晶推进来的车子。

    “哦?”宝晨看了眼家里那辆二八大杠,“听你二虎哥说了,可以啊,这是自己一人儿上街了,不怕汽车了?”

    在广大观众面前,宝然一向是诚实的,乖乖地承认:“前后有车的时候,过路口的时候,下来溜过去的。……还有,回来王晶带我的……”

    宝辉少虎都笑:“这么算起来,也就厂区上大路这段儿自己骑的?很能干嘛,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六百米了啊是不是!”

    宝然瞪他们:“那又怎么样,也是我自己骑的,放心,开学麻烦不到您二位!”

    宝晨也不劝解,点头:“嗯,好!吵吧,使劲儿吵,以后你们仨合伙当老板了,有的是机会好好切磋!”

    三人立刻都闭了嘴。

    宝晨把他们打发了,这才慢慢跟周家两口子汇报起红彬的工作学习生活。

    红彬的期末成绩很牛,老实不客气地摘了全校第一,已经确定开学转入旁边的重点。小伙子这几个月除了刻苦学习,还抽空儿奶奶舅舅家两边转着,嘴巴也出奇地甜,关系打得不错,对着小时候不怎么对付的大姑家俩孩子,哥哥姐姐叫的亲热,同那只比他大了半岁却矮了一级的小表哥,更是好的不得了。两人做伴,暑假一起报了萨克斯班,拳击班,还要抽空去学校学微机,那可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忙得很。

    周家两口子一字儿不肯落地听着,不时追问着细节:在谁家吃饭?饭钱怎么算?在哪儿睡觉?跟他小表哥挤?穿的怎么样?平时衣服怎么洗?有没有被人欺负……

    唐阿姨悄悄地一抹眼睛:“红彬这孩子,是不是心里还不高兴,放了假也不愿回来叫我们看看,有什么委屈也不知道说的……”

    “哪里哪里!”宝晨连忙否认:“阿姨我不是安慰您红彬他真的很好!不信您问问宝辉少虎,这次他俩过去,我还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办,基本上都是红彬做主人带着他们四处玩的!假期里不回来去学些东西也挺好的,他跟我说过了,上海的中学生们多多少少课余都学些东西,这样等开了学,跟新学校的同学们熟悉起来也更快更容易!对吧?红彬讲了,既然到了上海,那就要充分利用那里的优势嘛,不然对不起叔叔阿姨使那么大劲儿把他给送回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样看起来,红彬倒真是在适应并努力投入到他的新身份和新生活当中去了,周家两口子虽然还是有些遗憾和牵挂,到底放下了一多半的心,再拿了红彬托宝晨捎回来的信和小包裹,打开来看,上面也的确说得喜庆热闹精神十足,于是互相安慰着:“也好也好,过年再回来,不耽误他功课还能省下点钱……”,满开心地告辞了。

    送走他们,宝晨一回头就见宝然在后面盯着自己,眼珠滴溜儿转。“又编排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宝晨您这报喜鸟的良好品质,看起来又传染了一个……

    当天晚上,二虎少虎都没回家去,男生宿舍正式召开录像厅历任股东扩大会议。

    大家习惯性地先都去看宝晨,宝晨很有领导风范地摆摆手:“我都脱离了几年了,那里的事情彻底不管,友情旁听一下,你们自便!”

    友情旁听?给宝然撑腰来的吧!

    彼此心照不宣,大家也都不再跟他废话。二虎咳嗽一声首先发言,申明高考最重,前途要紧,本人交出账本,自愿退出,从此埋首书山题海,争取让老孙家不知道在哪儿的祖坟冒冒青烟,成为他家老爹这一支的首位大学生。

    发言完毕众人鼓掌。少虎特别指出,大家伙儿这掌声不是为了庆祝他的光荣引退,而是为预祝他明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二虎心的话,其实目前来讲退出是绝对值得庆祝的,数目字那么壮观的存折在宝然手里一扣两年,很难说将来会不会直接交到自家老妈手里,再怎么样的丰厚利润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还得时不时被人揪着小辫子算计一把,实在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接下来谈到录像厅的现状以及将来的发展方向。宝然还很专业地(至少她自以为很专业)估算了现在的价值,从自己的那份钱里扣了出来,折算给二虎。二虎还是没所谓,因为宝然把那钱,……说是明儿个直接给他存到存折上……

    宝晨见状,把存折账本要过去翻了翻,挑挑眉,什么也没说又还给宝然。

    接着是宝辉同少虎唱主角,接下来几天他俩会很忙,改造场地,安装设备,经营范围扩大申请,这俩好孩子都打算亲历亲为。要说这男孩子有了自己的事业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宝然感慨,看看这俩都没那心思来挑自己的刺儿了。

    当然了宝然是指望不上的,她同许多穿越女一样,恰当的时候可以看似很明智很高瞻远瞩地提出个把主意,真要下手去干,就只能很淑女很矜持地在一边瞪眼看着,好在都是自己人,大家也默认了让她袖手占上那么一份便宜,虽然吧,从来都没见她怎么花。

    “就当帮咱爸妈省省心,提前给她攒份儿嫁妆吧!”宝辉想着宝晨背地里给他的交待,心里平衡了许多。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户口

    宝晨回来的第二天,就被爸爸派了任务:带宝然去改年龄。

    人口普查就要开始了,爸爸在宝然婉转的提醒下,没犹豫几秒就拍了板,趁这个机会给宝然的年纪提前两年。

    宝然只是想要早点拿到身份证,以备万一,而且这样进了一中,大面儿上自己就跟周围的同学们差得不多了,顺利的话,估计到了年底也就能跟着全班一起参加团活动,宝然很不喜欢游离于集体之外,至少在表面上,她绝对不是什么特立独行的人。

    当然爸爸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样一来,等高中毕业,户口本上宝然就是十六岁,不管考得怎么样,到时候都好做打算。

    唉,前世今生,爸爸妈妈为了兄妹三个都是尽了全力……

    拿了厂里的证明,无非就是什么当年笔误啦,现在予以纠正啦等等谁都骗不了又必不可少的说辞,按说应该先去派出所把户口簿给改了的,结果宝晨带着她先去了学校。

    “派出所那边好办我熟得很,再说也简单就改个数儿盖个章的事儿,趁今天返校有老师值班,先把你档案上的年龄改了要紧,别到时候那边报了到档案调过去对不上号!”宝晨解释。

    学校这边就更好办了,因为正是宝然她们班那个嘻嘻哈哈小孩子一样的戴老师给人代班,二话不说打开档案柜,就给找了出来,薄薄的一只牛皮纸袋。学生档案从初一起记,也实在没什么东西。

    戴老师一人值班正闷得发慌,这下可找到了好玩的事情做,趴桌子上同兄妹俩一起忙活。“这个出生日期好办,拿小刀刮刮,把那‘8’字改成‘6’就行啦!哎呀这个年龄……,麻烦!谁记的啊每年都写这么清楚干什么!”

    宝然尴尬:“……我们董老师记的……”

    “啊?哦……”戴老师呵呵笑,还是有话说:“那难怪了,董老师那人一向认真,负责,仔细……,没事儿我去找找看好像有那磨砂橡皮来着,管用的!”

    ……哎,可爱的子弟学校,宝然是多么的舍不得离开你啊……

    宝晨果然跟管户口的小民警很熟,宝然连办公室里的陈设都还没打量清楚,就被大哥拉起走人了,出来上了大路拐个弯,宝然突然叫:“咦,干妈?”

    抬头一看,果然是山东大婶,跟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阿姨说笑着。

    这么巧?迎面过来

    “婶!”宝晨也招呼着。山东大婶一见他们就乐了,先揽过宝然,再问宝晨:“宝晨啊回来啦?听宝辉说起来,你们那大学可真是气派!那上海市也真是热闹!跟着你这当哥哥的,那小子可算开回眼见了世面啦!婶子我啊这辈子是没那个福气了,小子们去见了回来给说道说道,也知足啦!”

    “那还不容易!”宝晨顺势捧一把:“让少虎跟宝辉一块儿考过去,将来接了我叔我婶,还有我爸我妈一起过去就是了!还热闹!”

    “你个小子真是会说话!”山东大婶给他捧得眯眯着眼笑,回头跟旁边那阿姨说:“老姐啊,这就是我那干闺女!漂亮吧?乖吧?……宝然这是你大姨!”

    宝然乖乖叫大姨。

    山东大婶继续显摆:“这个,就是我干闺女儿的亲大哥,小伙子厉害着呢!在那最大的城市上那最高级的学堂!”

    ……

    承蒙夸奖,宝晨也乖乖叫大姨。

    山东大婶接着就赶他走:“宝晨啊大婶知道你事情多,自己忙去吧啊!宝然就跟着我了了,中午去我那儿吃饭,晚上给送回去!”说着又转头诱惑宝然:“闺女啊你干爹回来了,家里有新掰的嫩苞谷,河里新捞上来的五道黑,干烧了给我闺女吃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宝然对于美食的抵抗能力很低,立刻点头不迭,挥手跟宝晨拜拜:“晚饭前肯定回去!”

    ……个馋猫!宝晨笑笑,拿了材料自己先回家了。

    这边宝然才想起来:“干妈啊您跟大姨过来……,买东西吗?”

    “不是!哪有那多东西要买!干妈过来办事儿的!”山东大婶说着,往西边路口上张望:“来了!”

    谁来了?

    宝然跟着抬眼一望,……是满脸喜气的小河南。

    原来这大姨是山东大婶在农研所交好的一个同乡老姐妹,年纪比她小不多少,跟山东大婶一样,也是个没有劳保的家属,原来的丈夫因病去世,带着唯一的女儿,经大婶介绍嫁了农研所的一个老技术员。技术员工作稳定,生活无忧,人老实,本分,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法儿有孩子,两人搭伙儿,带着个闺女儿过得也挺好。

    这不小河南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想给小女儿解决一下户口,结果被村里雄心勃勃的计生办狮子大张口给吓回来了,正一筹莫展,热心的山东大婶知道了,立刻想到她这个老姐妹,她是再婚,家里可还有一个孩子的名额呢,不能浪费了!两下里一牵线,小河南媳妇儿拜了大姨作干姐姐,大姨将小河南小闺女儿收了当干闺女儿,对外就全当是自己生的了,这会儿过来上户口的。

    宝然跺脚:“哎呀,早知道刚才不叫我大哥先走,他跟办户口那个小民警很熟的,说一声儿很快就弄好了!”

    谁知干妈和大姨都不在乎:“没事儿!不就报个户口嘛有啥招呼好打!你廖大爷原还说等他回来的,不用!咱这手续都全的怕什么!”

    ……这不是造假心虚嘛!宝然左右看看,当事人双方都没什么心虚气短的样子,倒是自己这个旁观的多虑了。

    到派出所门口小河南停下了:“大姐!那麻烦您了!我这……,就不好进去了哈!我跟外头等着您!”

    ……嗯,原来还是有所忌讳的啊!

    “行行行!你跟这儿等好消息吧!”大婶大姨雄纠纠气昂昂进去了,宝然赶紧跟上。心里琢磨着万一有什么麻烦,也好出来叫小河南回去给报个信儿,再把宝晨同学拖出来卖一回脸……

    办公室里,小民警一边翻看着材料,一边不经意地问:“怎么没医院的出生证明呢?”

    宝然相信,这小民警只是例行公事,……可惜他问到了一个心里正打着鼓点儿而且不好对付的彪悍大姨……

    “医院证明?啥医院证明?俺在自家炕上生的,哪家医院给开证明?!”社会还没有开始倡导和谐,所以我们这位无知的大姨也就没有多少人民群众面对着人民公仆应有的敬畏之情。

    小民警顿了一下,看看面前敦敦实实两个大婶级人物,讪讪笑了笑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几张材料里翻出一张盖了研究所鲜红大印的纸来:“大姨,……我这不是按程序随口问一问嘛呵呵,现在生小孩儿,一般都是去医院的,安全嘛对不对?……当然啦,像您这样儿……能干的也是有的,单位给开了证明也一样的!一样的……”

    “……这还差不多!”大姨宽宏地原谅了小伙子的无知,“咱们又不是什么精贵人儿,能自己生就自己生了,上医院费那事儿干啥?还多花一笔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咱们……自己生……,小民警估计在暗自冒汗,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埋头专心看材料填表。

    宝然躲俩大婶背后偷偷乐,难怪不用等着廖所长给打招呼,这俩这战斗能力,看来根本就没指着找人帮忙……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小民警大概是个亲民爱民的好同志,怎么也改不了他那边做事情边同群众们亲切交谈的工作方式,写了几行就又忘了刚才的尴尬,随口又念叨起来:“大姨啊,您这大女儿都上高中了啊?……哎,这可是个好学校!升学率不比那一中差多少啊!想当初我就愣是没考上!”

    这话大姨爱听:“那是!俺那闺女儿左右一片儿的邻居们提起来都夸的!”

    山东大婶也不示弱:“我家两个小子不争气,在家老是窜屋越脊的烦弃人,运气可好!居然都给他们混到一中去了!……我这干闺女……”回头一扯宝然:“……开学也去那里上啦!”

    “是嘛!”大姨回头敷衍地抚一下宝然的脑袋:“小姑娘可人儿疼的!……俺那大闺女啊在她们班可一直都是第一名!初一就开始当官儿啦,连着四年都是班长哪!”

    ……

    宝然充当完一回道具,默默地又缩回到二位的背后,当忠实听众。

    两人这一互相夸耀起来,同街坊邻里的大姨大婶们没有任何分别,所以小民警越发地放松,拿过大姨的户口簿开始登记。姓名,出生年月日,年龄……

    “咦?”小民警忍不住又多嘴问了句:“大姨都这个年纪了,还养下个小闺女儿啊?”

    ……宝然相信,他绝对绝对不是恶意的,绝对不是!因为问话的同时小伙子嘴角带着和气的笑意,手里那支笔也没停下片刻。

    可大姨正偏了主题同大婶暗自抬杠,一听立刻不愿意了:“咋?老娘我老蚌怀珠,你有意见?!”

    ……

    满室皆静,连外屋两个正在低声唠嗑的两位同志都没了声儿,……谁敢有意见?

    小民警脸涨得通红,嘴巴老实得像蚌壳,再无任何疑异,麻溜儿给办完手续恭送出门。

    小河南固然是感激涕零亲热有加,请大姨到他的小店子去认门儿吃饭,宝然则星星眼仰望着并不高大但很是厚实的大姨,葱白得难以言表。

    ……真正的高人,总是生生滴隐藏在民间……

第二百四十四章 老车

    晚上回家,宝然实在忍不住,跟几个哥哥学了一回舌。几人听得瞠目,宝晨咬文嚼字儿地卖弄:“女人,都有着天生的智慧,劳动人民,富含着实践的智慧,人到中年,饱藏着人生的智慧,……中年劳动妇女同志,那已经是到达了一定的境界,真的较量起来,……还是躲着点儿好……”

    “呃……,总结得很到位!”宝然赞,另三个小子也纷纷点头

    “不用说得这么好听!”宝晨才不上当:“只要心里有点儿数别拿这个话去跟咱妈和你干妈嚼舌头就好啦!去!小厨房里看看去,有好东西给你!”

    宝晨上午跟她分开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拐到商店里顺手给宝然买了辆二六飞鸽,同时很不耐烦地教育二虎:“就知道看着她摔摔摔!二八加重那么个大高个儿再加个大横杠,让她怎么个骑法儿!她自己没脑子,你也没脑子?”

    二虎暗想,说得好像你平日里有多瞧得起我似的,嘴里老老实实辩解:“我说过了!阿姨说等把家里的车子处理掉一辆再说,要不然没地儿搁,叔叔说等大车练出来了再骑小车既轻松又安全,宝然她自己……,说破车摔了不心疼……”

    ……一群小气鬼!爸爸妈妈会找那样的理由,宝晨一点儿不奇怪,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小小年纪的宝然,也学着跟那些过日子的大人们一样破家值万贯了?

    宝然同很多没什么本事又小肚鸡肠的女人一样,钱花出去之前,……尤其是自己的钱花出去之前,总是要千算万算,算完了的结果,……很有可能还是忍着不花。不过一旦有人把那心仪的东西买回来了,还是会享受得很欢乐。当然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她还假惺惺取出几张钞票:“大哥麻烦你了,还你钱……”

    不出所料,宝晨很不屑地将她的爪子拍回去,却又给她脑门儿上弹了一记,力道着实不轻:“守财奴!差不多装装就行了啊!你要是……”

    然后几个人就听见,妈妈已经在院子里啊呀呀地抱怨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这样浪费东西!好好儿的一辆车,旧一点儿又怎么啦?没破没坏的,宝晨你就给我扔院子里,三天太阳两天露水,转眼就毁了呀!那个二六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样子货,骑出去买袋面粉都颤颤巍巍!宝然现在个子小,总会长高的嘛!不行宝辉带两天……”

    家里本来有三辆二八,妈妈宝晨宝辉一人一辆,爸爸除了上班就是出差,基本上是不怎么用骑车的,宝晨出去上学后,他的那一辆就彻底闲置了。宝然可劲儿练了这么些天的车,也没能把它给摔残掉,宝晨买了新车回来,为了腾地方儿直接就把那辆老皮实的二八给扔院子里去了。给下班回来的妈妈看见,这叫一个心疼!

    屋里几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宝辉说:“中年的……”

    少虎跟上:“劳动的……”

    二虎一脸的感慨:“妇女同志啊……”

    最后都去看宝晨,宝晨面不改色:“……宝然你要真是过意不去,就出去把咱妈搞定吧!”

    ……就知道,他的好处没那么容易拿。作为既得利益者,宝然挺胸而出:“看我的!”

    屋里几个小子就见宝然出去,抱着妈妈一只胳膊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宝然妈脸色从不舍,摇头,到犹豫,点头,最后开口:“说的也是,已经买了,也不能给人家退回去……。那你可用的仔细一点啊!……既然要送了就早点让人过来拿,在这外头摆上几天,真不好用了!”

    “好好!”宝然点头保证:“明天,明天就告诉大爷去!”

    屋子里宝辉给她们计着时:“五分二十八秒!可以啊!”

    少虎嘻嘻笑:“宝然么,不就是一个将来的中年劳动妇女,跟阿姨比较容易有共同语言,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宝晨也斜着眼看他:“有本事你当她俩面讲!”

    少虎立刻消声儿。……一不留神当你俩面讲了这话,已经很后悔了。瞥眼看看旁边的宝辉,那家伙没什么反应,……太没有反应了……,少虎想起他不久前才大言不惭说过的话: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

    二虎心想自己终于明智了一回,少虎那句话刚才他也差点脱口而出的……

    妈妈进屋瞪了宝晨一眼,回卧室换了衣服去厨房做晚饭了。材料都已经收拾备好,只等她下锅烹制。

    见她出去了,几人纷纷问宝然:“怎么处理的?”

    宝然坦白:“先跟她说新车退回去可以,不过人车子又没什么毛病凭空退回去,估计要折一点钱……”

    “嗯,那就是了,咱妈肯定舍不得的!……然后呢?”宝辉点头,不错,一上去先把新车留下了。

    “然后建议把旧车子送廖大爷派出所去,反正他那车子老坏,经常到处划拉别人的车子使,送一辆过去给他备着,倒换着修!”宝然说。

    “咱妈能舍得?”这可是平白送出去一辆车,甭管这车子现在是怎样的不起眼,在妈妈那一辈人的心目中,那还是“三大件”,借嘛怎么借妈妈都是不心疼的,可要说直接送了人,那可就完全是两个性质了。妈妈的这点小心眼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又很常见,尤其是在,咳,中年劳动妇女当中……

    “有什么舍不得!”宝然不以为然,“只要把利害关系分析清楚了,咱妈还是很讲道理的!车子放家里没人骑,坏得更快!再说了我又没说就送人家了,等廖大爷退休了再拿回来就是了嘿嘿……”

    “……那要是等廖大爷退休了,要回来不还是没地儿放?”宝辉接着追问。

    ……宝晨无聊地伸下腰:“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歇会儿,……饭好了叫一声儿!”

    宝然起身也上楼去:“我去看会儿书,刚买了本《读者》还没来得及看呢!……廖大爷退休?等到你高中毕业,咱妈要是还能记得这回事儿,我跟你姓!”

    宝辉一时不慎问了两句废话,立刻就被这俩鄙视了,有些恼怒。太不地道了!当着二虎少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还一母同胞呢!尤其是宝然!糊弄了老妈不够居然又来糊弄他?

    “……你本来就跟我一个姓儿!”

    廖所长没空,但是很快就派了个小伙计过来拿车。来的时候就宝晨宝然兄妹两个在家,在家里,……给宝然预习高一的课程……

    宝然正对着一道力学分析愁眉苦脸,一看认识,这不就是那天的小民警嘛!热情非常地张罗着让座上茶。

    小民警摆摆手:“别客气了小妹,……我就是来拿车的……”

    “别啊,眼看着都快中午了,留下来吃个便饭嘛!我廖大爷都经常来吃的放心吧不能说你占群众便宜!”宝然逗他。

    “哎呀行了你做你题去,别找着空儿偷懒!”宝晨把她轰开,“刚子哥,就小屋门口这辆,你直接推走吧!……怎么样,最近不忙?有空儿出来了?”

    那小民警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古怪,附耳跟宝晨嘀咕几句。宝晨愣了愣,突然捧腹大笑。

    宝然立刻又凑过去:“怎么了大哥怎么了?什么事儿?”小民警也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宝晨并不解释,只是指着宝然对他说:“怎么那么倒霉?你问她,你问问她家老妈!”

    小民警更糊涂:“……这,宝然不是你妹吗?她妈……,不就是你……”

    “不对!是她干妈!”宝晨继续笑不可抑。

    “宝然你,……干妈,是哪位啊我怎么没印象?”小民警就来问宝然。

    “没印象?不就那天过去找你办小闺女儿户口的那个大姨……”

    话音未落,小民警打个哈哈迅速告辞,骑上车一溜烟儿跑了。

    宝然张口望着他背影,自言自语把一句话说完:“……她旁边那个大婶……么?”

    算了,也不用跟他解释得那么清楚,对于小民警哥哥来说,那俩,大差不差吧?

    到底怎么了?宝然回头看着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的宝晨。

    宝晨幸灾乐祸地告诉她,那天小民警被大姨两句话就给灭掉的光辉事迹,被廖所长知道后,大发雷霆,说他给自己丢人,从办公室里给踹出来挨家挨户调查登记的干活,说是至少要锻炼个一年半载的,直到他明白大姨大婶没什么可怕,不过脸皮厚点儿罢了,“你也出去给我练!练到脸皮厚似城墙!”

    小伙子一直坐办公室的,为此顶着大太阳外面跑了快一个礼拜了,郁闷着呢!

    宝然也乐,廖所长做的很有道理啊!你说你一小民警,那战斗力就算比不上那老兵油子,起码不能比那城管部门雇佣的临时工还要差吧?……虽然现在还没有穷凶极恶的城管哥哥做模板。

    “不过……”宝然又说:“就刚才的表现看起来,锻炼的效果不怎么样嘛!简直是望风而逃!”

第二百四十五章 劳动

    宝然拥有新车后的第一次远征,并不如红玉高静所设想的一样,穿着新鲜的衣裳,戴上漂亮的小阳帽,小姐妹三个畅游石城市,而是跟着宝然妈下团场干活儿。

    宝然爸以实干为主,心眼儿为辅,并不走夫人外交路线,宝然妈也就很幸运地没有被强求成为一名合格标准的领导娘子,还是津津有味儿地计算着每一分家用,小气巴拉地节省着每一个小钱,并且乐在其中。

    同机械厂广大勤俭持家的劳动妇女们一样,宝然妈不仅仅养鸡养兔,以保证家中部分肉蛋食品持续而稳定的供应,也不只满足于院子里的丝瓜扁豆,苹果葡萄,甚至还有同邻居们互通有无来的冬瓜南瓜,苦瓜蜜豆这些菜篮子小工程,她们还抓紧一切机会横向发展,比方说厂区林带荒地里的野菜,以及雨后清晨树脚下细细灰灰毫不起眼,味道却鲜美无比的小蘑菇,其中最大的一份额外收入,便来自于出城不远那一片片广袤的土地。

    这天宝然痛苦异常地起了个大早,简单吃点饭就推上车子,跟着妈妈出门到小路口去同唐阿姨母女俩会合。

    是啊还有唐阿姨。在新疆待了大半辈子,她顽强地保持了她的精明算计,保留了她的优雅讲究,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这边普通阶层家庭妇女们勤俭耐劳的良好品质。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卷发和纤尘不染的中跟棕色小皮鞋,并不妨碍她在周末换上破旧却清洗缝补得干干净净的帆布工作服和解放鞋,踩上自行车,同宝然妈一起去团场的田地里为自己的小家找些添补。

    红玉推着姐姐的小车愁眉苦脸跟在一边,不过她的痛苦同宝然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宝然这纯粹是没睡饱生理上的,红玉要高级得多,那是精神上的,看她一脸别扭不停地撑着身上的颜色黯淡式样老旧的布衣裤就知道。

    唐阿姨不为所动,叫她老实点儿:“回来爱怎么穿随你,干活儿就要有干活儿的样子!你看看宝然,就没你那么些毛病!”

    红玉看看宝然身上洗得都发了白的格子衬衣和发了毛的运动裤,皱起鼻子冲她做了个怪可爱的厌弃表情。相比之下,反而是跟去凑热闹的高静,那一身半旧的运动服最为光鲜了。

    哥哥们是不可能跟她们去干这种女人活计的,他们宁可去扛大个儿,于是一行娘子军,顺着大路出了市区。前面农业研究所路边,山东大婶正等着,带她们继续向北,去到今天的目的地。

    大概是从八六年开始,团场的一部分土地开始包给个人,有限度地自主播种,大部分都是种了些小品种的经济作物,如红花,小尖椒之类,再就是常见的苞谷,油葵。这些东西一旦成熟,就必须尽快采收,地广人稀,到了八九月份,往往就会人手急缺。

    这时候,常常便有那虽然顶着城市人的身份,却还带着未曾褪尽的吃苦耐劳,和小市民的精打细算的家属和市民,赶在周末或孩子们的假期,自动自发地寻到田间地头,用简单的劳动换取一份额外的收益。

    这项活动其实历史悠久,据山东大婶和妈妈说,当年还是集体经营,颗粒归公的时候,也常常有那口粮不是很充足的家属们,拎了破麻袋守候在秋收的田边,只待大收割一过,团场的农工再细细收过一遍,撤离了看守,便一拥而入,在遍地的土坷垃里翻检着任何一粒残留,麦粒,玉米,黄豆,地瓜条子,只要是能入口的,定要搜刮得颗粒不剩。

    宝然相信她们一点也没有夸大,因为当年的山东大婶就是其中一员悍将,也全靠了这边边角角的翻翻拣拣,才能仅凭着山东大叔一份工资,养活了家里泼吃皮喝的三个小子。

    当然现在情形有所进步,填饱肚子已经不是第一要务,所以主动过来帮工的同志们至少没有了当年穷凶极恶的劲头儿,大都是为了给小日子添点儿小柴小瓦。比如收割捡拾未收尽的油葵苞米儿,没有劳务费的,酬劳就是主人家挑拣出来没法儿卖的一些东西,例如未全熟的葵花盘,有虫眼或长歪了个头太小的玉米穗儿等等,别小看了这些东西,虽说换不上什么钱,一麻袋一麻袋地带回家里剥出来,大的留着炒熟了或者爆米花给一家人当零嘴儿,干瘪的扔地上喂鸡,积少成多也能省下一笔的。剩下的葵花盘子玉米芯子晒干了,冬天又是极好的引火之物。在一门心思过日子的老百姓眼里,真正没用的东西很少。

    这时太阳还未升高,大道敞阔,迎风疾行,还是满惬意的。路过一带金黄星点点的条田,宝然轻轻叫一声:“咦?红花?”

    “哪里哪里?”已经有些无聊了的红玉和高静跟着叫,“哪里有啊?那分明是黄色的好不好!”

    山东大婶哈哈笑。唐阿姨就说她们:“你们两个还大些呢,丢不丢人!认识的东西还没有宝然多!那就叫红花,是药材!这会儿还没全熟呢,熟了就是鲜红的了!”

    宝然妈指点着:“看起来,这片地过不了两天也就好摘了,花一红,不赶紧的摘下来,老了就不好用了,到时候人手肯定紧张!你们要是不怕累,过两天可以自己过来摘,摘好了直接称给主人家,可以拿工钱的!”

    “真的呀?”高静来了兴致,她还从未自己亲手挣过一分钱呢。“宝然红玉过两天我们来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再说吧!”宝然可没她那么兴奋,这个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宝然有过亲身体会。

    上辈子,她上大学前唯一的一次勤工俭学,就是好说歹说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坐宝辉的车后架上给拉到地里去摘红花,当时很多学生暑假里没事儿干都会过去挣两个辛苦钱回来零花。当然没人指着宝然去挣多少钱,不过怕她一人在家里实在太闷而已。

    宝然却极喜欢。阳光晒得昏昏熏熏的大田里,弯腰摘下红的黄的细细碎碎的小红花,一点点地捏进胳膊肘里挎着的小竹篮,渐渐地铺满了金灿灿的一层,再慢慢地越积越厚,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累赘废物的宝然,听着周围摘花人断断续续的笑语言谈,计算着自己将要到手的平生第一份收入,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欣喜和愉悦。

    那时候的宝然多傻啊,都不知道要事先问一问到底该怎么摘,只知道那一片片的金黄亮丽非常好看。直到中午大家都收了工,聚拢到地头交花收钱,才明白原来自己兴致勃勃忙了一上午的,都是些不合格产品,并未完全成熟的。

    大概见她年纪实在太小,摘得也实在太少,满打满算捏不起两把,主人家并没有责怪宝然擅自采了未成熟的花儿下来,只笑笑让她以后大点儿再来,这些就送给她带走好了。

    看着别人篮子里的红彤彤换成了或新或旧的角票,宝然几乎要当场哭出来。当然最后她也的确哭出来了,当时以为谁都没看见,现在回想起来,至少被她打湿了后背的宝辉是知道的,那天回家后一向不怎么喜欢搭理她这个内向沉闷的妹妹的宝辉,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张白纸,教她将那点可怜的小红花晒干,又帮她拿去了市里的中药店,换回了两角钱,也终于换回了宝然一个傻乎乎的笑脸。

    直到现在,宝然也不清楚,那崭新挺括的两角钱到底真的是自己那点儿不是很达标的小红花换来的呢,还是宝辉同学自己给垫上的,至少那时,她的确相信那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因为那时宝辉同学的护财精神同这辈子没什么两样……

    所以你看,宝辉这辈子再怎么跟自己不对付,宝然也没有真正怪过他,宝然知道他实际上真是个好哥哥,当然啦,该争的时候,宝然也还是,……一点儿都不会让着他的……

    继续行了有半个多小时,她们终于到了今天的目的地,辣椒田。

    宝然她们同过来帮工的人们一起,围在田头,仔细听了主人家的解说明白了,这里的报酬就是实物:辣椒。大概这就是多年来家里饭桌上永远也少不了的那一瓶瓶红色辣酱的发源地吧?这是一种小红尖椒,并不很辣,每年都见妈妈用它来做了许多酸甜口味的辣酱,夹了馒头或大饼,非常的下饭。

    这活儿严格说起来干着不累。主人家在前面将待摘的辣椒连杆带叶割倒在地,帮工的人们三三两两扯过一大丛去,坐地上一一摘下,并分门别类堆好:艳红的,主人家会直接装袋往外拉,乌绿透紫的,……这种晒个一半天也就红艳艳的了,再就是完全青绿的,才是属于帮工人的报酬。

    宝然仔细看了看大家选择原材料的方式,非常有意思,很能体现芸芸众生的,嗯那个……,劣根性。比方说吧,记得那会儿摘红花的时候,报酬是按主人家收下的合格红花的重量来的,所以一下地,人们纷纷抢占那入眼一片红彤彤的有利地势,……呜呜呀当年的宝然就是傻乎乎地吃了这个亏……。而现在呢,嘿嘿大家都是瞅准了那绿油油的辣椒杆子抢着往各自的地盘里划拉……

    咳,宝然她们一伙儿人在经验丰富的妈妈们的带领下,自然也未能免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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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乡路漫长介绍:
在宝然终于觉得身心有了着落,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一切重来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宝然不想知道了。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爸爸,妈妈,幸福的家人,她再也不要错过,
这一世,人生中每一处风景,都要细细观赏,尽情享受!重生之乡路漫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乡路漫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乡路漫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