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脚画阴阳
珠子害怕段初背着她,想法凑够八两黄金,再去找刘瞎子问事。
她才不会相信,只因为段初是一个刽子手,刘瞎子到时就会拒绝,递到他面前的八两黄金。
证据就是,哪怕刘瞎子闻出段初的身份,还出价八两黄金。
刘瞎子后来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因为,段初没拿出他要的钱。
假如段初凑够钱,再去找刘瞎子,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暴露。
为了自己的安全,更为了不连累段初,珠子才狠下心杀人灭口。
当然,假如不用杀人还能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了。
珠子在远处看到,刘瞎子身边围着一群人,正在听他讲古。
她正愁现场人多没机会下手的时候,一队巡检官兵路过,领头的看看吵闹的算命摊子,咳嗽一声,挎刀带十几个手下就过来了。
看巡检官兵来势汹汹,围观的人哗啦啦散开,很快走光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
大过年的,谁知道这一帮巡检老爷,今天又要找谁的麻烦。
刘瞎子竖起耳朵,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刀剑摩擦甲胄的铿锵声,察觉气氛有点不对,连忙卷起摊子,向着珠子这边走过来。
珠子转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开了路。
等刘瞎子经过身边,又走出七八步远,珠子这才跟了上去。
身后那帮巡检官兵,目标并不是算命摊,而是算命摊旁边的杂货铺。
杂货铺里一个腿脚勤快的小伙计,竟然是隐姓埋名的匪首。
刚散开的人,很快又聚拢过来,围观官兵抓捕逃犯了。
……
珠子一路跟着刘瞎子,直到刘瞎子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看时机到了,她加快脚步超过刘瞎子,一转身拦在了刘瞎子前面。
刘瞎子依然用竹杖点地,继续前行。
珠子抬腿伸脚,在刘瞎子竹杖落地之前,用鞋面顶住竹杖。
刘瞎子戳了戳,感觉是柔软之物,又把竹杖挪开,珠子又顶住。
刘瞎子明白,遇到了拦路虎。
他刹住脚步,道:“姑娘,我跟你无冤又无仇,你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行路难的瞎子?”
珠子哼了一声,道:“瞎子?瞎子怎么能知道我是姑娘?”
“眼瞎的人为了生存,通常不是鼻子嗅觉强人一等,就是耳朵听力高人一截,此刻芳香扑鼻,瞎子才断定,对面是一个姑娘。”
珠子嘿嘿一笑,右胳膊一抬。
“瞎子,别装可怜,今天本姑娘就要讨教两招,拔剑吧!”
刘瞎子临危不乱,道:“身上本无剑,瞎子怎么拔?”
“身上没有,竹杖里有。”珠子说。
眉尖刀还藏在珠子袖子里,不过她擅长的,就是袖中剑,此刻她的袖子就对着刘瞎子咽喉。
刘瞎子愣了一下,不过眨眨那一对泛白眼睛,很快恢复了自然。
“瞎子与世无争,姑娘莫要咄咄逼人。”
“你不说龙女热泪,能洗阎王冰漆,本姑娘都懒得看你一眼。”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瞎子就得罪了!”刘瞎子说完,两脚后退竹杖前伸,直指珠子。
一退一进之间,刘瞎子甩甩头,头顶的簪子落地。
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他的双眼,狭窄小巷里杀气陡增。
珠子低头一看,刘瞎子后退时双脚拖地,脚尖在白雪尚未融化的地上,画出了一个阴阳鱼。
珠子又看到竹杖直指自己面目,悬在空中纹丝不晃,不禁点头。
“脚画阴阳,手托乾坤,瞎子果然是个高手,假如你双眼不瞎,我还真没有把握对付你。”
珠子说完,伸头看看巷口没有人经过,就想动手。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到万不得已,瞎子不想动手,其实瞎子知道,姑娘你现在脸蒙灰纱,身穿蓝衣脚踩蓝鞋,是也不是?”
刘瞎子这么一说,珠子吓了一大跳。
一个瞎子,肯定不能通过嗅觉还有听觉,知道自己身上穿戴的颜色。
假如他能看得见,那一寸长就是一寸强,四尺半的竹杖面前,珠子感觉自己没有多少胜算。
更何况,那根竹杖里,大多数还隐藏着一把锐利宝剑。
珠子后退一步,问:“难道你的眼睛,没有瞎?”
刘瞎子单手撩开额头上的发丝,又露出那一双白茫茫的无瞳眼。
“虽然我两眼全部瞎了,但是眼盲,心却不盲。”
刘瞎子说完甩一甩头,长发飞起来又落定,再次遮住他的双眼。
珠子眼珠一转,轻轻把地上的簪子,踢到刘瞎子脚下。
“我也不想动手,动手伤了和气,也没意思,瞎子,你走吧。”
刘瞎子笑笑,弯腰捡起簪子。
珠子侧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出了前进的道路。
刘瞎子把簪子放进怀里,竹杖敲打地面前行,和珠子擦肩而过。
等刘瞎子距离自己六尺远,珠子突然说:“瞎子,我猜出了你的秘密,就是你两眼白茫茫,但是还能知道我穿戴颜色的秘密。”
刘瞎子听了没说话,右脚还未落地,竹杖却如灵蛇,反手一刺。
竹杖尖头,目标就是珠子的喉咙,这是毫无怜悯,志在必得的一击。
臂长两尺,竹杖四尺半,这是六尺半。
而珠子距离刘瞎子六尺,所以脚步往边上一滑,就避开了这次攻击。
一击不中,刘瞎子也明白珠子早有准备,就没有继续出手。
“你不拔剑,光用竹杖对付不了我,呵呵,瞎子,就问你服不服!”
刘瞎子转过身,道:“我也知道姑娘的秘密,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那咱们定一个约定,你不说我的秘密,我也不说你的秘密,这样公不公平?”
刘瞎子点了点头,道:“公平!世间再没比这公平的了!”
“那就一言为定,谁反悔谁就是小乌龟,瞎子,我走了哈,提前祝你过一个祥和的春节。”
珠子说完拍下巴掌,转身就走。
“这瞎子好本事,比老魏还危险,可惜今天有点自大,没有突施偷袭,现在他有了防备,想杀他就难了,有机会,一定杀他!”
珠子这么想的时候,刘瞎子也一边走一边想。
“她真的看出了秘密?可能只是诈我……万一她看出来了呢?不行,还是找个机会灭口吧,不会说话的死人,才能让我放心。”
刘瞎子想到这,停下脚步。
珠子已经走出巷子口。
刘瞎子的家,身边左侧的小门就是,他打开门,把竹杖和簪子往地上一扔,又把外衣脱下来,换了另外那一面,重新穿在身上。
原来这外衣,是双面可穿的。
之前青色的绸衣,转眼成了粗布的外套。
刘瞎子又把披散的头发,挽成街面常见的男子发髻。
白茫茫的双眼,在眼眶里向下迅速转了半圈。
032 眼翻黑白
等刘瞎子的眼珠,再次定住之后,两只眼里,都有了黑瞳。
翻白眼,谁都会。
而且有些人的眼球,天生能大范围转动,几乎能把黑瞳的绝大部分,翻转到眼眶向内的一面。
不过能做到刘瞎子这样,把黑瞳完全翻转的人,千里挑一。
假如再进一步,像刘瞎子面对别人的时候,长时间这样翻白眼而不被发现,难度不啻于是地狱级,能做到的人,更是万中无一。
中医遵循望闻问切,算命讲究察言观色。
很多人算命时更相信瞎子,他们认为哪怕面对面,瞎子也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和表情,没法察言观色,那他算命就只能凭真本事。
这样一来瞎子算命生意好,就有人开始冒充瞎子给人算命。
冒充瞎子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能让两只眼睛,长时间在眼眶里,大角度翻转不动的功夫,这是刘瞎子师门,一脉单传的秘技。
看似双眼翻白,无法识物,但是趁人不备,翻出黑瞳就能察言观色。
双眼随意转黑白,此为瞽目功。
瞽目功很难练,学成的人极少,听说过的人,也不多。
这时刘瞎子反穿外衣,翻出黑瞳,又揉乱了胡须,腰板一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寻常闲汉。
他闪出家门,看左右无人,迅速上锁,然后走向巷口。
刘瞎子是要去追踪珠子。
他不但担心珠子说出他的秘密,会让他在彭州府无法立足,而且更害怕身份暴露后,以前结仇的冤家,会顺藤摸瓜追踪到自己。
以前他混迹京城时,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那会他给一个过世侯爷,选了一座风水宝地为墓,结果下葬不久,一场雷雨过后,棺里的尸身,竟然破土而出,一路爬回家门。
过世侯爷的大公子,当时已经接替祖萌,成了新侯爷。
新侯爷发誓,要把惹事的风水先生碎尸万段。
本朝开国之初,江湖中尊贵如龙虎山天师,面圣时被太祖问:“至尊惟天,天岂有师乎?”
自此历经六朝的天师封号,被改称为大真人。
面对皇权威压,天师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刘瞎子!
所以他一个江湖草莽,在朝廷高官操纵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刘瞎子一番狼奔豕突,好不容易躲避追杀,又利用师门绝技装成瞎子,藏在彭州府算命度日,新侯爷追杀无果,事情告一段落。
撇开这个侯爷,其实刘瞎子更加害怕,传说中那仵作的眼。
他之前没撒谎,他的师父,确实是死在了仵作的眼里。
现在有可能窥破他秘密的珠子,就是他心腹大患。
哪怕珠子走得不见人影,刘瞎子追踪起来也不算麻烦。
常年主动把眼睛转向黑暗,他早已有了更灵敏的嗅觉听觉。
在他的敏锐的嗅觉里,珠子的粗布外衣,虽然有一股廉价,但是透过这股廉价的味道,里面散发的,却是阎王漆淡淡的龙涎香。
刘瞎子一路追踪,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段初的门前。
白天不是杀人的时间。
刘瞎子决定晚上再来,在隐秘处画个记号,扭头就走。
此时的刘瞎子热血沸腾,他心里翻涌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古风,再次找到了刚出师门时,那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那个找自己,寻求破解阎王漆的年轻刽子手。
段初背后插着鬼头刀,腰上挂着大布袋。
刘瞎子伪装很成功,擦肩而过时,段初都没看他一眼。
刘瞎子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回到巷口。
他看到段初抬手一把推开了,还残留龙涎香味的大门。
刘瞎子这才明白,段初和珠子,住一起。
“这个刽子手虽然年轻,但是身上的杀气好重,刚才擦肩而过时,假如青竹杖在手,出手偷袭的话,我有十成把握,击杀他!”
刘瞎子又在心里推演面对面对决,感觉胜算最低七成。
就在这时,段初一伸手,从腰上布袋里,拿出了一个红漆葫芦。
远远看到红漆葫芦,刘瞎子再也不敢停留,扭头就走。
“像是师父交代过,昆仑虚传说中的法宝,隔空能追魂夺命!”
“去他奶奶的十步杀一人,老子大不了就按照跟那鬼丫头的约定,往后互不道破,今晚上在家喝酒吃肉,醉后睡一觉不好嘛!”
下午的时候,再次出摊的刘瞎子,头发就没有上午那么齐整了。
他感觉现在的彭州府,比以前平添了几分凶险。
刘瞎子不得不借用,长发散乱的掩护,时常露出黑瞳查看周围。
一边观察环境,他一边盘算段初和珠子的关系。
……
段初晃着空酒葫芦回家时,珠子正对照菜谱,忙活着午饭。
看到段初之后,珠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主动上交了眉尖刀。
“天下能排进前五的侠客到了,小妹就不用带刀防身了。”
段初笑笑,眉尖刀在手心一转,再亮出来的时候,眉尖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宣纸。
段初挥舞着宣纸,掩不住对珠子的钦佩。
“妹子,今天魏先生说,你的字是什么名姬帖,夸你写得好,说最低有二三十年的功底!”
珠子心一沉,心说真倒霉,这个呆子怎么把字带去了府衙!
不知道老魏那老狐狸,又会看出了什么名堂!
“真是的!女孩子的字,不能随便给陌生人看,以后你不许再把我写的,拿出去给人瞧。”
段初连忙保证,以后不会把珠子的字,再随便拿出去示人。
毕竟刚才在红阳班,假如魏先生打听珠子的家教,然后再追问家庭情况,自己也不好回答。
看段初答应,珠子又翻他上午写的字:“大的大小的小,我看你还是先从笔画练起,打好基础再说吧,这样,先从横开始……”
珠子说到这里,提笔在纸上,一笔带过留一横,如千里之阵云。
“这一笔,真像侠女挥刀!”
段初由衷地感叹,感叹完都不用珠子催促,埋头开始练习写横。
吃完饭之后,珠子收拾一番,又出去买佐料。
路过巷子口,珠子总感觉有点不对,她仔细查找一番,就在墙根的隐秘处,看到一个记号。
一个痕迹浅浅的圆圈。
怎么看都像刘瞎子画在地上阴阳鱼的缩小版。
珠子明白,刘瞎子暗中追踪了自己,两人间的君子约定,不过是双方稳住对手的缓兵之计。
“死瞎子亡我之心不死!”
提着佐料回家后,珠子关上自己房门,在一张金箔纸上写了四个字:
“速来接我!”
然后她偷偷在后院,用雪堆了一个小坟,又在小坟前烧掉了这张纸。
一阵阴风起,纸灰飘去的方向,正是骑龙山。
033 婚期烦事
烧了那张纸后,珠子还感觉不稳妥,偷偷回房又写两张拿回来。
假如刘瞎子泄露了她的身份,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批人马,还有皇家御用的道人和术士,都会蜂拥而至,到时珠子想跑也跑不掉。
没有段初的帮助,她灭口刘瞎子的几率不大。
还有魏先生,珠子同样不放心。
魏先生对段初,有知遇之恩,段初敬他如师。
就算段初能帮她灭口刘瞎子,也绝不会对魏先生下手,所以她打算,还是离开此地更安全。
珠子想到这,掏出那两张金箔纸,又在小坟前点燃了。
段初写了不少横,找珠子点评,前院没有找到,就来到了后院。
他看到白雪推起来的小坟,问珠子为什么要堆坟烧纸。
珠子连忙又捧起一把雪,盖到了小坟的上面。
“大过年的,我干嘛堆坟头,我是在堆雪人,快过来帮我堆。”
段初摇摇头,道:“刚才明明是一个坟头。”
珠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袋,对段初晃一晃。
“上次不小心,剪坏了你的酒袋,刚才又给你淘了一个,酒葫芦随身带着不方便,还是放回原处吧,以后就用这个酒袋好了。”
段初接过酒袋一看,小牛皮制成,针眼细密缝线规则,做工很精致。
一面绣着辟邪的二郎神,一面绣着两个娟秀小字。
“那两个字,一个是如一个是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的意思。”
段初对酒袋爱不释手,早就忘记了小雪坟头的事。
酒袋密封也很好,段初感觉价值不菲,又问珠子:“多少钱买的?”
“五钱银子!你还别嫌贵,在京城或留都,这样的上品货,五两银子你都买不到!要不是卖家着急出手,我也压不到这个价。”
段初笑笑,把酒葫芦放回耳房,又跑去往酒袋里灌酒。
段初一走,珠子哪有心情堆雪人,看纸灰都已飘去,一脚踢翻雪堆。
……
珠子和刘瞎子,在下午都有点坐立不安。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姜屠户一家,吉时早已过去,别说迎亲队伍,连一声锣鼓都没听到。
姜屠户老婆跳起来老高,手指着猛灌老酒的姜屠户,骂道:
“你这蠢材,让你找人去催许家,到底去催了没有!”
“我都亲自去催过两遍了,许府没张灯也没贴红,院内静悄悄,许掌柜不露面,家丁也不让我进门!你这婆娘还在这里聒噪!”
姜屠户说完甩手摔碎了手中酒碗,揪住婆娘的领子就要打。
姜小妹突然站起来,使劲一拍身边的小桌:“今天还动手打老婆,是想让新郎官学你嘛!”
新郎官没来,姜屠户作为一家之主本就惭愧,闻言松了手。
姜小妹手按红盖头,咬牙切齿。
“小妹出嫁,大哥不来就罢了,假如新郎官也不来,等到天黑,我就吊死在许家大门上!”
姜屠户的大儿子,为了读书备考来年科举,春节都没回来。
姜屠户两口子对视一眼,一起上前安慰姜小妹。
在婚礼上帮忙的姜姓本家,看情形不对,一个个悄悄走了。
以王婆婆为首的一帮街坊,站在远处交头接耳。
“姓许的放了鸽子,老子脸都要被丢光了!”姜屠户心道。
直到天黑,也没人来迎亲。
姜小妹掀掉红盖头,拿起一根麻绳一把剪刀,就要去许家拼命,被姜屠户两口子堵门拦住。
这时楼下敲门声响起。
姜屠户下去打开门一看,许掌柜青衣小帽,一副家奴的打扮,身后是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
“姑爷迎亲来了!”姜屠户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扯着嗓门对楼上喊。
姜屠户大喊是为了安抚姜小妹,他心里的不痛快,还没发泄呢。
许掌柜伸手在怀里一掏,姜屠户绷着的脸,马上绽放笑容。
“岳丈,小婿临时谈生意来迟,该罚!些许银子,权当罚金。”
那是一包封好的银子。
姜屠户连忙抓在手里,掂量一下就知道,最低也有五十两。
“岳丈,以后逢年过节时,礼金自然不会少了你家。”许掌柜又说。
“男子汉以大局为本,有急事来迟也没啥,我一个杀猪屠狗的,才不在乎什么良辰吉时!”
姜屠户说完,让许掌柜在楼下稍坐,自己上楼把事情说了。
“欺人太甚!白天不来黑天来,不见红衣鼓乐队,不见八人抬大轿,有钱就能这么欺负穷人家嘛!他想娶,我还不想嫁了呢!”
姜小妹说完,冷哼一声坐到床边。
“前日毁了段家婚约,这次再违了许家,以后你还怎么嫁人,从今天起,你生是许家人死是许家鬼,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
姜屠户伸出手,把女儿往外拉,姜小妹不从,使劲一推他。
正好推到姜屠户胸口,那一封银子掉落在地,牛皮纸摔破,银锭子乱滚,地上白花花一片。
看到这么多银子,一直不说话的姜屠户老婆,也来劝女儿。
姜小妹看看地上的银子,先是绝望,后来又大笑。
绝望的是,父母贪财;大笑的是,以后自己就是有钱人了。
“既然二老贪财,娘家无情,那女儿只好从命了!”姜小妹说完,放下了手里的麻绳,把剪刀塞在贴身处,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就这样,姜屠户两口子牵着女儿,引着她走下楼。
把姜小妹的手,交到许掌柜手里,两口子作不舍状,抬手装擦眼泪。
许掌柜把姜小妹送进小轿,一拱手,离开了姜家。
进了许家大门后,小轿绕开正院,在一处偏院停下了。
许掌柜领着姜小妹下轿进房,急忙掀开了红盖头。
姜小妹一看,几根红烛已点亮,中间一张大桌上,摆满了酒菜。
“心情差,没胃口!”姜小妹说。
许掌柜最近担惊受怕,现在看看小家碧玉的姜小妹,陡然火起。
他咂咂嘴搓搓手,上来就揽住姜小妹,把她往洞房里面拖。
姜小妹突然手一翻。
要不是许掌柜反应快,那把雪亮的剪刀,就要插到他的脖子上。
姜小妹继续追刺,许掌柜左右躲闪。
姜小妹看刺不到许掌柜,就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
“说不清为什么天黑才去迎亲,那么你我之间,今夜必死一个!”
许掌柜也是会武的人,按道理,他制服姜小妹,易如反掌。
不过他怕段初报复,本就是惊弓之鸟,一听要出人命,立马蔫巴了。
“娘子莫急!本来我打算隆重办婚礼,结果刘瞎子说,屠户杀生无数,娶他女儿切不可声张,不然就会晦气上门家破人亡……”
许掌柜为了安抚大怒的姜小妹,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好你个刘瞎子!”姜小妹一声吼,掀翻了饭桌。
034 宫闱秘闻
姜小妹怒不可遏,突然掀翻了饭桌,一时杯盘横飞,汤汁四溅。
许掌柜猝不及防,脸上溅了黄酒,脚上糊了青菜。
他抹一把脸,刚想发火,结果姜小妹把剪刀,插进了实木圆凳。
“今天我丢光了脸,来日彭州城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取笑我,这都拜刘瞎子胡言乱语,还有你这偏听偏信的没用东西所赐!”
许掌柜看姜小妹性子刚烈,不由得叫苦连天。
他没想到,自己刚准备夹尾巴做人,结果家里又迎来了母老虎。
“娘子莫气!咱们先进洞房,且听我解释。”
“滚一边去!迎亲错过吉时,洞房还想美景?怎么我嫁过来,连个使用的丫环都没有!桌子翻了,难道还要我自己收拾不成!”
姜小妹狠起来气焰嚣张,许掌柜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他不想小事闹成官司,主动把自己送到文朝天面前,所以连忙唤来家仆,收拾了残局,又从大老婆身边,找来一个机灵的丫环。
安排好这些,许掌柜来到外面,看了看大老婆的房间。
岁月不饶人,许夫人现在,早已成了黄脸婆。
姜家丢人,许家今天也丢人,许掌柜也是一肚子憋屈。
憋屈了就要发泄,他跺跺脚狠狠心,带足了银两,直奔倚翠楼。
姜小妹根本懒得管许掌柜的去向。
她在丫环伺候下,一边洗脸卸妆,一边握拳盘算:“刘瞎子,等我周密设计,密报官府告你妖言惑众,非把你整进大牢不可!”
……
这个时候,刘瞎子喝完酒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舍不得离开彭州,毕竟已经在这娶妻生子。
拖家带口去外地,想要全家换新身份,这个难于登天。
最后刘瞎子决定赌一把,就留在彭州府,而且不主动说珠子的秘密。
但是假如官府抓捕自己,那就是珠子说出了他的秘密!
刘瞎子心说,到了那时,鬼丫头就别怪瞎子无情,卖了你同归于尽。
……
腊月二十八,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珠子没等到接她的人,她又偷偷地烧了两天的纸,除夕到了。
连烧三天金箔纸,发出去无数信息,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珠子明白,自己必须在段家,按照计划,等到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
除夕晚上,段初和珠子包了饺子。
这合家团圆日,本是段初的伤心时,往年都是这样,今年却有不同,以前段初都是独自难过,现在却要去安慰突然哭了的珠子。
珠子用手绢捂眼,一边哭一边蘸眼泪,唯恐洗掉脸上的阎王漆。
“妹子,我没做错什么呀,你看无论你多可疑,我都没追问你的身份,别哭了,好不好?”
“妹子,你是不是想父母了?”
“你要是实在伤心,就跟我聊聊他们好了,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就不哭了。
她哼了一声,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段初为了哄她,起身抱拳行礼,道:“哎呀,原来是女大圣,失敬失敬!小妖参见大圣!”
段初此刻,没有一点刽子手的杀气,满脸都是讨好的表情。
珠子忍不住噗嗤一声,被他给逗笑了,摆摆手说:“小猴子免礼,先伺候本大圣用膳吧。”
段初倒了一碗酒,珠子夺过酒坛,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看珠子有了喝酒的兴致,段初挺高兴,连忙跟她碰了一下。
段初一饮而尽,珠子浅尝辄止。
“文朝天对你挺用心,送的这坛酒,竟然是括苍金盘露。”
段初放下酒碗,问道:“你就抿一小口,就知道这是什么酒?”
“我还能骗你不成,醇香味美,酒色稍逊,金盘露无疑!”
珠子说完,又抿了一小口,还舔着嘴唇回味,段初一看她喜欢,连忙封好了酒坛,说好酒留给妹子以后喝,自己喝烧刀子就行。
珠子看了,心里一热。
“这呆子干嘛对我这么好!唉……假如安全等到阳春三月,估计我还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段初就着饺子喝着酒,惬意之余,道:“妹子,你说皇帝老儿,现在会吃什么?是不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什么的?”
珠子眉毛一拧,道:“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段初不以为然,道:“想那皇帝老儿,应该就是天下最享福的人。”
珠子眼望京城方向,满脸不屑,再次回头时,神秘地对段初说:“想不想听一段,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大内皇宫里的秘闻?”
段初点点头,说想听。
“上一个皇帝死的突然,没有留下儿子,所以朝廷只能从一众藩王里,选了现在的皇帝。”
“这个皇帝,可不好伺候!”
“那些权力斗争我先不说,我只讲一件事,你就知道他的性格了。”
“他当上皇帝刚七年,和皇后在宫里聊天,这时进来个宫女,他看宫女小手很美,忍不住去拉人家小手,皇后当时就吃醋了。”
“也怪皇后没眼力见,仗着自己怀孕,就跟皇帝翻脸了。”
“她挠破了皇帝的面皮,皇帝怒不可遏,对她拳打脚踢,竟然活生生把她给打死了,你想想吧,皇后还怀着孕呢,一尸两命!”
听珠子讲到这里,段初一拍桌案。
“这狗皇帝,好狠心!”
“我也是听来的,不知真假,早知道你会骂人,我就不说了。”
珠子一脸地郁闷。
段初看珠子不高兴,连忙说:“估计是假的,咱聊点开心的。”
于是段初就把骊炊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还说皇帝大事不糊涂,骊炊这种狗官,活该被刮。
两个人吃好年夜饭,收拾好之后各自回房。
深夜时,段初感觉越来越冷,睡梦里使劲裹紧被子,依然冻得哆嗦。
他睁开眼睛,赫然看见,骊炊的人头,就飘在枕头边。
段初伸手去抽刀,骊炊笑了。
“怎么,还想再砍我一刀?别动手,这次我来只想和你探讨一件事,这事困扰我很久了。”
“说吧,还怕你咬我不成。”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留都当小吏的时候,认识一个刽子手,叫段疯子,看你的刀法,就是得到了他的真传,你是他儿子吧?”
段初点头,正大光明的事,他懒得否认。
“这世间,难免有冤假错案,有冤假错案,就有被冤枉的人。”
“比如那天拐子三腿上,叫唤是被县丞陷害的小子,其实就是我当县丞时,栽赃他杀人。”
“段疯子肯定跟你说过,砍头行刑是替上天行道,是替皇家执法,对吧?假如有一个死囚,你明知他是冤枉的,你还会砍吗?”
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段初。
035 封魂取冰
面对骊炊的问题,段初挠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骊炊哈哈一笑,道:“明知他是冤枉的,砍了,你就是故意杀人,不砍,你就违抗了法令,所以,你到底是杀人,还是抗法?”
“那我不砍,我可以找到真凶,帮他洗冤脱罪!”
“假如朝廷不给你时间,让你去查找真凶呢?假如皇帝就是要你砍那个人的头呢?就凭你,区区一个刽子手,也敢拂逆皇帝?”
骊炊一番追问,吵得段初脑壳疼。
“珠子!珠子!”
段初在以前,从没想过这么内涵深刻的问题,所以才会喊珠子,想让珠子帮自己出个主意。
骊炊听了,笑得更放肆了。
“呵呵,你这个傻小子,竟然把杀父仇人,当成公主供在自己家里,实话告诉你,那个黑脸丫头,就是杀害段疯子的玉骷髅!”
“段疯子就是传说中,那刽子手的刀!”
“能杀他的,除了仵作的眼,就只有万年不死的玉骷髅!”
骊炊说完深吸一口,鬼头化作一团黑气,自己被自己吸到口中,越来越淡,很快无影无踪。
“不可能!”段初吼道。
珠子听到动静起床,推门进来时,看段初在梦里使劲摇头。
她连忙把段初从噩梦里叫醒,问他梦到了什么,段初没有任何隐瞒,把骊炊的话和盘托出。
珠子拉出床底那个装骊炊脑袋的木匣子,一脚踢在了上面。
“假如你砍头的死囚,真是被冤枉的,这个以后再说……哥,我都没有见过伯父,不可能杀他!而且,我怎么可能是玉骷髅!”
“听说玉骷髅冰骨玉魂,肌肤冷得彻骨!我证明给你看!”
珠子急着打消段初的疑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掀起了段初的被角。
段初还没反应过来,珠子已经钻进了被窝。
血气方刚的他,只觉得一条柔若无骨的温暖小鱼,滑到了自己怀里。
突然有点燥热,他连忙跳下床。
“妹子,我信你,你绝对不是传说中的玉骷髅,这是骊炊在挑拨离间,而且我也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一个大脑袋的和尚。”
珠子看段初很本份,没有占自己便宜,更佩服他的为人了。
“假如不是深陷危机之中,真想和这个呆子共度一生。”珠子心想。
珠子也跳下床,看了看那个木匣子,扭扭捏捏不好说出口。
“妹子,有话你说。”
珠子没办法,只好直接问:“哥,你还是一个童男子吧?”
段初羞红了脸:“我连媳妇都没有,这个还用说嘛!”
“没有媳妇,不是还有倚翠楼的嘛,你去府衙,每次都要路过的。”
段初把手摆得像风车:“我可以发誓,一次没去过!”
珠子从上到下看看段初,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是童男子就好。”
段初看珠子眼光暧昧,噔噔噔几步,一路后退到门口。
“这样不好吧,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妹妹,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珠子听了,羞得喘不过气。
半天她才缓过来:“呆子,你想哪里去了!臊死人了!我问你是因为……你附耳过来……”
段初红着脸,把脑袋凑了过去。
“那通天道确实有功效,虽没让骊炊步步高升,却让他能阴魂不散,不然也不会入你梦中,现在你是童子之身,就能治他……”
段初按照珠子后面的吩咐,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那个新的酒袋,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一低头。
与此同时,珠子抬起了自己踩在木匣子上的脚。
段初没有把酒喝下去,而是含在嘴里,张口对木匣子喷了出来。
酒雾沾到木匣子,连带周围空气化作厚厚寒冰。
段初和珠子如此反复,直到把木匣子的六个面,都喷了不少酒。
这样那个木匣子就化方为圆,成了一个大冰球。
珠子让段初捧着冰球,放到地窖里去,还说:“我本来还怕地窖里的食材,来年天暖会坏掉,现在有了这个冰球,就不怕了。”
果然如她所说,冰球放入地窖之后,地窖里冷得切骨。
再打几桶水倒进去,水也跟着化成了大块的寒冰。
把这些冰块码在一起,地窖就成了一个冰窖。
封上冰窖回到卧室,段初感觉房里的寒冷,也消散了。
珠子擦擦手,洋洋得意:“骊炊肯定怎么也想不到,他不散的阴魂,会被本姑娘封起来放在地窖里,成了给食材保鲜的冰球。”
段初越来越佩服珠子了。
“妹子,你真神了!酒能封住阴魂,这是为什么?”他问。
段初在刘瞎子那问不到为什么,在珠子这里,还是能问到为什么的。
“很简单啊,童男属阳,酒又刚烈,加起来正好克制属阴的鬼魂,当然只能克制骊炊这种,至于厉鬼恶鬼,这法子就不灵了。”
“真没想到,酒还有这个妙用。”段初不禁感叹。
珠子坐在床边晃着小脚丫,道:“假如我说酒能成精,你信不信?”
“我肯定不信,酒是无命之物,怎么可能成精!”
珠子一撇嘴,站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酒者,乃熟谷之液,水谷之精,酒怎么就不能成精!切,不信拉倒……睡觉去了!”
除夕夜折腾这么久,两个人初一当天,都睡到很晚才起来。
珠子又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兄妹俩好一番大快朵颐。
……
大年初一,刘瞎子脸上笑吟吟,心里却泛着嘀咕。
刘瞎子的妻子三十多点,比他小了十岁,是个真正的盲人,不过勤劳贤惠,洗衣做饭都行,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刚满月。
看看忙碌的妻子,逗逗可爱的儿子,刘瞎子感觉非常满足。
刘瞎子许了一个新年愿望:“老天保佑,鬼丫头能信守承诺,切莫打散我来之不易的家。”
……
虽然嫁入许家才三天,动不动就耍剪刀的姜小妹,已从许掌柜那里,争取到每天一两银子的零花,还得到可以自由出入的默认。
从她嫁过来,就没像彭州府其他的小妾一样,去拜见正房夫人。
春节不宜大动干戈,她决定,过了元宵节再去报复刘瞎子。
这几天,她要好好享受一下,有仆人丫环伺候的生活。
姜小妹不让许掌柜近身,没有儿女的许掌柜,娶姜小妹给自己留后的愿望,只能等一等了。
许掌柜一时成了,春节期间,倚翠楼消费第一的大户。
……
彭州府衙大堂很寂静,“明镜高悬”的牌匾,黑底金字气势不凡。
牌匾下坐着文朝天,大年初一他却愁容满面。
文朝天身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先生。
“先生,我升官的任命,怎么还没来!”文朝天说完一拍惊堂木。
036 隔窗观花
惊堂木一响,门外值守的衙役,闻声一溜烟跑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衙役跪在地上问文朝天。
文朝天是为了发泄,才会拍惊堂木,挥挥手让衙役退下了。
“先生,自从知府暴毙,到现在几个月了,按道理这段时间,有我恩师帮忙运作,上下都打通了关节,任命年前就该下来的。”
文朝天口所称中的恩师,是当朝礼部尚书张公茂。
当今皇帝驭下有术,自负甚高,一般不亲近文武大臣。
得到他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张公茂就是其中之一。
张公茂没教过文朝天读书,只是在科举中,指点过他几句。
虽然感情不深,但是张公茂看他绝非庸碌之辈,就认下了这个门生。
这次张公茂为了让他在仕途更进一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文朝天腊月初就托人,给张公茂送去师徒之间的节礼。
前几天送礼人来复命,说张大人交代,升任知府的任命,年前就到。
现在旧年已过,文朝天以为出了岔子,这才闷闷不乐。
魏先生把惊堂木放回原处。
“大人,你靠着剿匪有功,才升任五品同知,科举没中进士,注定仕途会有坎坷,所以不必着急,元宵前后,保你得偿所愿。”
文朝天当年科举,发挥失常没有高中进士,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先生,你怎么如此有把握?”
虽然魏先生言之凿凿,文朝天还是有点心情忐忑。
“大人,假如不是谢羽文走脱,你的任命早就下来了,幸好后来献上了谢羽文的九环刀,已经将功补过,这件事问题真不大。”
“先生,我信你,你去歇息吧……”
文朝天说到这里,又说:“先生,听说倚翠楼从江都,引进几个歌姬舞女,要不要找来一个,给先生弹奏一曲,也好解解闷。”
魏先生嘿嘿一笑,谢过了文朝天的好意。
“大人你不烦闷就好,假如我想听曲,自己去倚翠楼,岂不更好。”
魏先生说完,转身背着手走了。
文朝天回到住处,看着满桌酒菜,关上房门,对那个小丫环招招手。
小丫环坐到文朝天身边,一抹绯红,又飞上脸颊。
“香儿,陪我喝一杯。”文朝天说完倒了两杯酒,单手搂住小丫环。
……
大年初二的早上,段初问珠子:“假如一个死囚,真是冤枉的,皇帝非要我杀,我杀还是不杀?父亲以前说过,君命不可违。”
珠子正在学习做菜,对段初摆了摆手。
“皇帝在京城,你在彭州府,你哪有资格,让他亲自指挥你砍头行刑,我看你是想多了。”
段初没有再追问,跟珠子要一两银子。
“要这么多钱干嘛!”珠子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对段初却有点小气。
“初二拜年,我总不能空手去找魏先生吧,他老人家对我……”
珠子掏出一两银子,扔过来打断段初:“知道了,去吧。”
段初捏着银子,买了两包点心一件镇纸,拐进魏先生在府衙的住处。
别看他不跪文朝天,不跪黄有年,现在却给魏先生跪下了。
“给先生拜年,愿先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魏先生笑着扶起段初:“人生苦短,活那么久干嘛,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瞎花钱。”
段初坐下之后,又问出早上问了珠子,珠子没回答的那个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魏先生哈哈大笑。
“段初,去年彭州府秋后问斩的那些人,可有一个是冤枉的?”
段初了解那七八个死囚,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魏先生又说:“砍头行刑是合法杀人,在本朝,想要合法冤杀一个人,你知道有多难吗?”
“这个我不是太懂,还请先生给我讲一讲。”
魏先生就说,在本朝要想判一个人死刑,必须层层上报,中间要经过一级一级的审核,哪怕审核都通过了,最后还要皇帝批准。
而皇帝有时为了展现自己仁慈,还要赦免其中一些人。
反正这些年公开行刑的,极少有被冤枉的死囚,真正冤枉的,都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大牢里,特别是锦衣卫和东厂掌管的诏狱。
魏先生的回答,其实和珠子的回答,基本是一个意思。
不过魏先生的回答,更委婉一些。
段初听了,心中一个大难题落地,放松了很多,对魏先生连声感谢。
临走时,魏先生塞给段初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段初一试就知道,是五两银子。
段初不收,魏先生说晚辈拜年,给压岁钱是规矩。
告别魏先生,段初又偷偷去了王婆婆的家。
给王婆婆拜年的络绎不绝,都是等着她说媒的人。
等到人走得干净了,段初才进门给她拜年。
王婆婆看左右无人,道:“孩子,赵家我都去过三次了,那二两银子也给了赵家婆娘,不过,赵裁缝不同意,事情有点难办。”
原来赵裁缝那个守寡的侄女,并不招赵裁缝待见,互相不说话。
赵裁缝的婆娘,赵家布店的老板娘,想赶走小寡妇,又怕赵裁缝生气,所以巴不得把小寡妇给嫁出去,不过赵裁缝坚决不同意。
“都克死了三任丈夫,你还想放她出去害人!”赵裁缝说。
要论性格暴戾,赵裁缝一个拿针线的,并不比姜屠户那拿屠刀的差。
他是彭州府,有了名的火爆脾气二愣子。
赵裁缝婆娘当时就闭嘴了。
赵裁缝不待见侄女,又不想她嫁人,就把她关在家里,饿不死就行。
幸好王婆婆好说歹说,又有那二两银子的功劳,赵裁缝婆娘这才答应,让段初先去看一眼。
假如段初看中了,后面她再想法子,看怎么能说动赵裁缝。
“孩子,赵裁缝今天去给分销的商家拜年了,他不在家,正巧是你偷看小寡妇的好时机,你要是没事,婆婆这就陪你走一遭。”
段初听了,马上点头。
王婆婆说完,跟儿子儿媳说一声,然后带着段初直奔赵家布店。
这些天没有回音,段初本以为事情黄了。
没想到突然间峰回路转,现在已经踏上去看女子相貌的路上了。
假如是正常的亲事,男女轻易见不了面。
但是对方是个小寡妇,王婆婆特事特办,赵家婆娘又收了银子,所以才有这样可喜的进展。
到了门前,段初在外面等着,王婆婆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
王婆婆指了指三楼。
段初一抬头,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打开窗户,茫然望着远方。
原来王婆婆进去,跟赵婆娘说段初来了,赵婆娘就哄骗小寡妇,让她开窗看看远山的雪融化了没有,所以小寡妇才会开窗露面。
她这一露面,可把段初看傻了!
037 褐衫太监
段初打眼看去,只见窗边人丰腴饱满,上围很是养眼。
一道纯白颜色的抹额,从脑后穿过浓密的黑发,把额头遮起来大半。
往下是圆润鹅蛋脸,小内双丹凤眼,搭配两道柳叶眉。
整体的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协调。
尤其是那茫然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忧郁。
真是有面容有气质!
那忧郁十分惹人怜爱,让小寡妇看上去,像是一把生锈蒙尘的宝刀。
段初突然有一种,恨不得抓紧拿过来磨锈擦尘的冲动。
他抬着头一时看得痴了,人家都把窗户关上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样,还行吗?”王婆婆用手指头,戳了戳段初。
段初点头如捣蒜,差点把脖子给晃断了。
“这个女子像是羊奶冷却后,用上面那层油皮做成的,看着舒心!”
王婆婆笑笑,道:“你小子这个比喻,还挺有新意,说实话,老身说过上百门亲事,过手的新娘子,没有一个有她这么耐看!”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丫头,竟然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身。”
段初听了,急忙忙拿出红包,里面是五锭一两一锭的白银。
段初把二两银子塞进王婆婆右手,又把余下的三两银子放到她左手。
“婆婆,二两银子给您,辛苦您再跑一趟,另外那三两给赵婶娘,我想上楼再仔细看看。”
他被人家的美貌所迷,又被情窦初开的兴奋,冲昏了头脑。
他就没好好想想,小寡妇前后嫁了三任丈夫,结果还是处子,里面隐藏着多少蹊跷和诡异。
王婆婆把左手的那三两银子,又塞给了段初。
“这次不给你说成,婆婆就不收银子,至于赵家婆娘,先给她二两就行,别把她胃口,给喂得太大,不然以后不知要花多少。”
王婆婆很坚决,说完就揣着二两银子,再次走进布店。
段初在楼下焦急等待,过了一会,王婆婆终于出来,拉着段初就走。
“赵婆娘答应了,不过小寡妇还不知情,这事也不能让赵裁缝知道,所以要等一个合适时机,赵裁缝快回来了,今天先走吧。”
段初又要把银子给王婆婆,王婆婆硬是不收。
“说媒是老身的本分,哪怕再有难度,跑断腿也要成了你的心愿。”
王婆婆说完后,疾走如风,和段初分道扬镳。
段初一步三回头,去看三楼那扇窗户,直到看不见了,才快步回家。
到了家里,段初心心念念,都是那个还是处子之身的漂亮寡妇。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段初心里想。
珠子看段初回来就呆愣愣的不正常,对他一伸手:“拿来吧?”
“拿什么?”段初挠着头问。
珠子笑笑,道:“魏先生能不给你压岁钱?拿来我帮你保管。”
段初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把银子交给珠子。
“魏先生确实给了红包,但是我坚决没收,近来他对我那么照顾,我一直无以为报,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再收他的压岁钱。”
段初说得也在理,珠子没有怀疑。
回到房间里,段初把那三两银子,用内衫包起来好几层,塞到了衣柜深处,他也知道,珠子就是进来,一般不会翻动他的内衫。
……
同日,巍巍京师,西江米巷,锦衣卫办公署衙所在地。
步高升带着手下,一路小心,终于把袁老余的无头尸身运到了这里。
先行回京的陆冰,微微点头,对步高升道了一声辛苦。
步高升单膝跪地,拱手道:“为皇家做事,为大人分忧,不辛苦!”
步高升说完摆摆手,两个锦衣卫抬着一口木箱上前。
箱盖打开之后,里面包着红布,陆冰走过来掀开红布一看,红布下是一块两尺方圆的龟壳。
整块甲壳,上面纹路纵横,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十二片。
中间那片,像粘着青苔,其余十一片,颜色如血。
应该是对应了那十一条人命。
“千年王八万年龟,一般只有龟才能把头缩回甲壳,没想到王八修炼千年,不但学会了乌龟缩头,就连甲壳,都和乌龟一般。”
陆冰说到这里,又指着中间那一片,对步高升道:
“你看中间这一片,还是呈碧绿颜色,假如也被染红了,估计这千年王八,真能像那个金鎏子说的一样,夺得天机渡劫飞升。”
听到金鎏子三个字,步高升身子一震。
“大人,上次追踪金鎏子失误,这次下官凑巧又发现了他的踪迹,竟然就在京师外围活动,恳请大人下令,让下官将功折罪。”
陆冰点点头,道:“好吧,这次不要再跟丢了。”
步高升立功心切,大过年也不去和家人团聚,得令后起身离开。
……
东安门旁,有一处署衙,大门上四个大字:东缉事厂。
这就是本朝最大的特务机关办公之处,简称东厂。
按照惯例,东厂可以掌管锦衣卫,权力在锦衣卫之上。
不过当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宦官,所以东厂根本不敢争权。
曾经令各级官员闻风丧胆的东厂,如今只能在夹缝里生存。
在以前,东厂可以直接调动锦衣卫的人马,为己所用。
现在就算有事,也只能在宫里,抽调一些会武功的太监,将就一下。
人来人往的忙碌已不再,剩下的只有门可罗雀的清凉。
一个削瘦太监,身穿东厂制衣褐衫,跪在地上,连磕三头。
“禀公公,经过查探得知,锦衣卫刚刚押解龟甲入京,估计元宵前后,就会献给万岁爷。”
东厂掌印太监,厂公黄锦,闻言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黄锦是当今皇帝,从小到大的玩伴,深知皇帝的杀伐果断。
他也受过皇帝的警告,所以从不敢学那些太监前辈,在朝野里弄权。
皇帝看他懂分寸识大体,所以对他非常不错。
而且现在见面,皇帝还能亲热称呼他一声“黄伴伴”。
“公公,凭什么锦衣卫南镇抚司,就能四处行事,收集神药奇材,送给万岁享受恩宠,而我等皇家内奴,就不能替万岁分忧!”
黄锦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大胆!万岁自然有万岁的安排,我等奴婢,只要守住奴婢本分就好,万岁没交代的事务,万不可插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褐衣太监深得黄锦赏识,面对呵斥并没退缩。
他跪着爬到了黄锦面前。
“公公,龟蛇二仙同在一山,发现龟妖的地方,必然会存在蛇精!”
“恳请公公下令,派人马去一趟钟吾县!”
“到时一定能找到蛇精,剁下蛇头顶上的蛇冠,带回京交给公公!”
黄锦听到此处,双眸里精光一闪,问道:
“白切鸣,真的有蛇精?”
038 元宵传旨
还有一个月,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
黄锦早就想在龙抬头之际,献一件宝贝给皇帝,好讨一个龙颜大悦。
白切鸣的提议,正好说到了黄锦的心坎子上。
不过对于山野里的精怪传说,他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所以他才会问,到底有没有蛇精。
听到这个问题,白切鸣抬起头,压低了声音:
“千真万确!那千年蛇精就在马陵山里,如今蛇头顶门生了巴掌大的蛇冠,蛇冠乃蛇化龙之前兆,论价值,比龟甲只高不低。”
马陵山横跨苏鲁,绵延一百三十里,形状犹如奔马,所以得名马陵。
袁老余就是出身于钟吾县境内的马陵山南麓。
“切鸣,没想到你这么有心,不过精怪都有道行,远非凡人血肉之躯能够抗衡,何况还要斩下蛇头拿到蛇冠!你有没有把握?”
黄锦担心白切鸣把事情搞砸了。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帝听说太监私自出宫办事,必定龙颜大怒。
那样屁股吃板子是轻的,能不能保住项上的人头,也还不好说。
白切鸣闻言,以掌做刀,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
“假如事情败露,切鸣愿白绫挂树,葬身于马陵,绝不连累公公。”
黄锦示意白切鸣坐下说话。
身为总督东厂事务的厂公,他怎么能让手下人,认为自己胆小怕事。
“切鸣,本督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马陵山,乃古时孙膑布下埋伏,射杀庞涓之处,你去那里,本督总感觉有点不吉利。”
白切鸣一拍胸脯,表示万无一失。
“公公,切鸣此次不是孤身前往,有来自昆仑山的道长,助我一臂之力,这道长道号金鎏子,是昆仑虚斩仙法宝的唯一传人。”
白切鸣都押上了性命,黄锦心说那就赌一把好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圣旨。
“这是万岁发往彭州府的圣旨,因为过年被耽搁了,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马陵山距离彭州府不远,你就以传旨为名走一趟。”
黄锦说完,把圣旨递给白切鸣。
“另外,淮安知府黄有年,论辈分是我堂兄,假如事情败露,你不用自裁,可以找他帮忙,毕竟钟吾县,是在淮安府的治下。”
黄锦提起笔,又写了一封密信。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把密信交给黄有年,让他拆阅。”
黄有年在京城的靠山,就是黄锦。
虽然文朝天和黄有年有交情,但是文朝天也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不过魏先生就知道。
这也是年前黄有年派人给文朝天送礼,魏先生示意不收的原因。
虽然现在太监不得宠,但是皇帝的“黄伴伴”,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伸手拉文朝天一把。
黄锦千叮咛万嘱咐,白切鸣连连点头,揣好了圣旨密信,这才离开。
白切鸣出身贫寒,没钱读书科举无望,能狠心净身,就是为了另辟蹊径搏一搏,他怎么甘心现在,这种东厂老是被打压的状况。
他要做一番大事,让皇帝知道,太监里也有堪用之人。
白切鸣没有耽搁,晚上找来金鎏子,一拍即合,决定连夜出发。
……
和白切鸣一样,步高升也非常渴望,在御前表现一番。
当年他父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就是盼着他能做官,而且步步高升。
耳濡目染之下,步高升官瘾也不小,天天盼着建功封侯,第二天早上,他又急急来找陆冰。
“又跟丢了?”陆冰笑着问。
“大人,这次没跟丢,不过在准备捉拿金鎏子之际,他竟然进了东厂二号人物白切鸣的地盘,下官不好擅自行事,特来禀告。”
自本朝开国,这些年是锦衣卫第一次凌驾于东厂之上。
陆冰也不想,对黄锦和东厂,步步紧逼。
“哦?他竟然和东厂有牵连?那就算了,虽然现在东厂势弱,但是看在黄锦的份上,也不能不给点面子,毕竟是天子的伴伴。”
“大人,白切鸣和金鎏子连夜出了京,我已经派人手,沿途跟踪。”
听步高升这么一说,陆冰摆了摆手。
“高升,你做得对,不过无论他们干什么,咱们就只远观不插手,跟踪刺探这种小事,交给下面办就好了,你先回家团圆吧。”
陆冰都这么说了,步高升没办法,只好打消了亲自前往的念头。
步高升走后,陆冰来到内室,抬手轻抚已有古朴色的龟甲。
他又想起手起刀落的段初。
“等陛下今年南巡留都,我一定抽空去彭州府见见他,如是英才,切不可落入东厂之手。”
本朝律令规定,刽子手和仵作本人,都不能参加科举,往下三代也不能。
这样一来,就关闭了刽子手和仵作及其后代,做官的唯一通道。
不过陆冰有把握,破格录用段初。
原因很简单,当今皇帝幼时喂奶的奶妈,就是陆冰的亲生母亲。
陆冰和皇帝,虽然不是血脉兄弟,但是也算一奶同胞!
这也是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另一个原因。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陆冰的官位,一路水涨船高。
不过皇帝还想给陆冰升官,目前只是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陆冰现在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从四品。
他想要成为锦衣卫正三品指挥使,全面执掌锦衣卫,就要帮皇帝找到那个可以服众的理由。
假如沈青纯能找到雪娃娃,这个服众的理由就找到了。
到时可以把雪娃娃,当做天降祥瑞献给皇帝。
给发现祥瑞的大功臣升官,皇帝就不怕众大臣唠叨了。
陆冰决定,只要沈青纯一个人,不能成功,那他就把段初找来,让他加入锦衣卫,再让他驰援沈青纯,一起在西岭寻找雪娃娃。
……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中间这么多天,段初每天都找理由独自外出,站在赵家布店的远处,盼着三楼的佳人,能够打开窗户。
不过他一次都没有如愿。
他又盼着王婆婆,能给他带来好消息,但是也没如愿,他现在不奢望赵裁缝能够答应这门亲事,只希望能够再见窗后佳人一面。
天黑后,他又来到赵家楼下。
他盼着那扇窗户能够打开,窗后佳人,能伸出头来,看一看街道上,飘红挂彩的各式花灯。
……
这时马千里正在府衙,汇报近期治安形势,文朝天听得心不在焉,他和段初一样,也在盼。
他盼的是升任知府的圣旨。
看文朝天愁眉不展,马千里暗自盘算:这么久了,文大人也没升官,看来段初以后也就那样,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了。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太监,手捧圣旨道:“文朝天接旨!”
039 皇权特许
进入彭州府衙的传旨太监,正是东厂掌刑白切鸣。
按道理,虽然京城距离彭州府,一千四五百里,但是也不用十三天才到,不过白切鸣除了传旨,还有探查马陵蛇精的秘密任务。
他先到马陵山,摸清了蛇精的藏身处,这才抽身过来传旨。
哪怕东厂现在势弱,不过也不是彭州府衙能挡住的,何况他是来传旨,名义上就是皇家钦差。
于是他带着一个小太监,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府衙大堂。
听说圣旨到,文朝天整整官服,郑重地跪到地上。
五品同知大人都跪下了,没有品级的衙役头子马千里,连忙跟着跪倒,他很是慌张动作比较大,跪下之后,袍袖掀起一地灰尘。
没办法,没有明确知府的任命,文朝天都懒得让衙役打扫府衙。
烛光之下浮尘飘飞,连带着文朝天,都像是跪在了尘埃里。
要不是有白切鸣在,文朝天恨不得跳起来,一脚把马千里踹飞。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马千里又打个大喷嚏,喷开了白切鸣外衣下摆,露出里面的褐衫。
“褐衫?怎么是东厂的人来传旨?”
“难道并不是升官的喜报,而是要把我拿下诏狱的圣旨?”
偏偏白切鸣为了摆足钦差的架子,手捧圣旨站在那,迟迟就是不读。
文朝天的疑虑越来越重,忍不住抬头去看白切鸣。
他忘了一点,钦差是代天子行事,传旨时直视钦差面容,和直视天子一样,是大不敬之罪。
幸好在关键时刻,魏先生在窗外一声咳嗽,惊醒了文朝天。
文朝天这才稳住心神没有抬头。
这时白切鸣终于摆足架势,用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读起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彭州府同知文朝天,刚正不阿……”
听到这四个字的褒奖,文朝天大大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一个,时刻纠正自己的魏先生。
圣旨都是赞誉之词,无非是这段时间治理彭州府立竿见影,亲力亲为,破了谢羽文连环杀人案等等,忠心可鉴,擢升彭州知府。
白切鸣念完,拉长嗓音道了一声:“文朝天接旨……”
文朝天连忙磕头,又举手过顶接过圣旨,然后才站了起来。
从此刻起,文朝天就是彭州知府,终于能名正言顺总揽一府事务了!
彭州府不是终点,只是起点,他下一个目标,是应天府尹!
其他的一府长官都叫知府,正四品,唯有京城顺天府、留都应天府,长官叫府尹,正三品。
文朝天接过圣旨,白切鸣就算完成了钦差事务,换了一副笑脸。
“恭喜文大人!”白切鸣笑着说。
皇帝可以把太监当奴才对待,不代表官员也可以。
这个道理,文朝天懂。
他看白切鸣转身要走,连忙收起圣旨,一把拉住白切鸣的手腕。
“公公且慢,喝口茶再走不迟。”
“文大人客气了,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耽搁了。”
白切鸣确实不想喝茶,毕竟得道高人金鎏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所以他轻轻掰开文朝天的手,快步走出了大堂。
太监来传旨,别说是升官,就算是贬职,接旨的也要意思一下。
文朝天连忙吩咐马千里,抓紧去他住的院子,找到丫环香儿,给白切鸣准备一份得体礼物。
魏先生拦住了马千里。
“不必麻烦马捕头,礼物我已经备好了。”魏先生说。
文朝天迅速拉着魏先生,追上白切鸣,把魏先生手里的小袋子,不由分说塞进白切鸣袖子。
白切鸣没有推辞,说声谢谢走了。
刚才文朝天捏了一下袋子,知道里面是自家的一颗小珍珠。
文朝天拉着魏先生的手,道:“传旨太监夤夜前来行色匆匆,这次多亏先生神机妙算,提前准备了礼物,不然就要怠慢他了。”
魏先生笑笑,背着手走了。
马千里这时,早已忘了刚才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婆家的事。
文朝天升官了,而且圣旨里对他大加褒奖,不出意外就是前途无量。
圣旨里还重点提了谢羽文的事,这就证明,文朝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段初跟着更会吃香。
马千里巴不得今天晚上,就找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去段家委婉提亲。
有了喜讯,文朝天刚才对马千里的不快,也就不便发作了。
“马捕头,辛苦你跑一趟,新年已到,本官……咳咳,本府要请府衙属官聚一聚,商议一下今年的事务,名单,我说你来记。”
文朝天说了一长串人名,都是府衙和各县,有品级的官员。
马千里知道,从不宴请属下的文朝天,这次是太过开心,借着议事的名义,请大家吃饭了。
文朝天看马千里写完,又道:“还有一个人名,要加上去。”
马千里心说肯定是段初。
结果文朝天说的并不是段初,而是他马千里本人。
文朝天列出的名单上,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马千里身为衙役能够受邀,受宠若惊之余,又有点想多了:难道,段初失宠了?
马千里大着胆子,试探问:“大人,不请段初?”
马小姐嫁或不嫁,就在文朝天的答案里。
文朝天摆摆手,道:“段初不要你请,本府亲自去他家走一趟,听魏先生说段家器物老旧,门窗年久失修,本府亲自去瞧瞧。”
听文朝天的意思,非常关心段初。
马千里恨不得,今晚就出钱出人,帮段初布置洞房,把女儿嫁过去。
下面的县官,来往府衙都需要时间,宴请时间定在了正月二十。
马千里拿着名单,带着随从,一溜烟跑去通知了。
他要抓紧通知完名单上的人,然后找媒人去段家提亲。
……
这时段初还站在包子铺的门口,痴痴地望着那扇始终没有打开,但是里面亮着烛光的窗户。
珠子脸上带漆,大年初二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她不想再惹人注意。
就连今晚看花灯,她都没兴趣,不过在家里左等右等,段初就是不来,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她担心身份被刘瞎子泄露,段初被牵连,已经出事了。
所以珠子就出门找段初。
找了两圈,她发现段初傻愣愣的站在包子铺前面,刚想过去叫他,突然发现一个人悄悄走到段初身边,吓得她连忙缩到人群里。
……
走到段初身边的,正是换上寻常百姓外衣的白切鸣,他拍拍段初的肩膀,问道:“段初?”
段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又反问:“你找我有事?”
白切鸣甩手亮出东厂腰牌,命令:“跟我走一趟吧。”
东厂有诏狱,这枚腰牌在众多官员眼里,就是一枚催命符。
040 阴谋灭口
白切鸣本以为腰牌一出,段初会吓得浑身哆嗦,慌里慌张跪地求饶,谁知段初也就扫了一眼腰牌,又抬头去看高处的那扇窗户。
白切鸣恼了!
没想到东厂竟然败落至此,一个府衙刽子手,都不把东厂放在眼里!
“你小子别不识抬举,现在让你跟我走一趟,听到没!”白切鸣说话间挥挥手,两个会武的太监,都是东厂的档头,围了过来。
看对方三人包夹了自己,段初本来心情就不好,这时握拳冷哼一声。
花灯夜市,人流如织。
动起手来难免引人注意。
白切鸣这次是秘密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当街大动干戈。
看段初不害怕,他再次拿出东厂腰牌,让段初仔细看。
段初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识字。”
白切鸣当时哭笑不得,只好小声说道:“这是东厂令牌,我是东厂的人,东厂你可知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跟我走一趟吧!”
就在这时,赵家布店三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半。
窗后的佳人,先是看看街上的彩灯,又把目光落到包子铺这里。
段初只觉得心跳加速。
不过很可惜,没等他和佳人四目相对,窗户又关上了。
段初带着懊恼,这才正眼去看白切鸣:“我说了我不识字,谁知你这牌子上写的什么,假如是冒充东厂,出来坑蒙拐骗的呢!”
白切鸣哭笑不得,心说要不是大事当前,现在就剁碎了这小子!
形势所逼,白切鸣不得不跟段初商量:“你家里有没有识字的人?”
他不能暴露东厂的行踪,所以不想段初拿腰牌找官方的人验证。
段初抬头又看看窗户,感觉窗后佳人,不会再露面了。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白切鸣的要求,打算带白切鸣回自己家验证。
……
珠子在远处,看段初带着白切鸣往家里去,她犯难了。
她以为白切鸣的目标,是自己。
假如独眼龙在这里,哪怕是皇帝派来上百术士加上成千军马,独眼龙也能驼着她,凭手中一杆金箔长枪,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但是独眼龙现在不在。
回家自己就会自投罗网,不回家,东厂的人一定会把段初抓走,逼问自己的下落,那段初就会遭受,各种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珠子犹豫片刻,想想段初对自己的种种好,把心一横。
“这呆子说过能跟我同生共死,我又怎么忍心扔下他,独自活命!”
珠子想明白了,看段初白切鸣走得很快,就拔足狂奔。
她要赶在段初之前,回到家中。
……
段初走到家门口,白切鸣打算一起进去,被他拦住了。
“你在这里等着,腰牌先给我,我带进去验证。”
刽子手和仵作,在皇家眼里,都是贱业贱民,作为皇家内奴,白切鸣也看不起段初,又被段初连番驳了面子,他再也忍不住了。
东厂腰牌,随身携带,人能丢,腰牌不能丢!怎么能交到他人之手!
这刽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大门口月光惨淡,巷子里又四下无人,白切鸣动了杀心。
不过金鎏子有交代,要活的不要死的,白切鸣就决定,卸掉段初一条胳膊,让他先长长心。
白切鸣对段初左臂一指,一个东厂档头会意,从怀里抽出短刀。
太监由于身体有残缺,练什么都比常人更加用心。
这个档头和禁卫御林兵丁比试过,他对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
抽刀快,出刀更快。
一招披荆斩棘,短刀力道十足,斜劈段初的左臂。
他这一刀完美挥出,招式也恰到好处的走完。
段初的胳膊却完好无损,档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右手空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赖以吃饭的兵刃,什么时候到了段初手里。
白切鸣刚想骂声废物,低头一看,段初另一只手里,捏着他的腰牌。
“看来金鎏子道长所言非虚,这刽子手真是非常之邪门!”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脸,客气地指着段家大门:“请公子进去验证。”
段初没理他,捏着腰牌推开门,随手把短刀往后一扔。
短刀落地的话,在这寂静的小巷里,肯定会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白切鸣连忙伸出脚,接住了堪堪落地的短刀。
他的脚面恰好挑着短刀重心点,短刀在脚面上,很快保持平衡。
两个档头小声喝彩,都对白切鸣竖起大拇指。
白切鸣又找回自信,心道:“其实咱也不差,刚才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左臂上,没想被他右手突袭,这才丢了腰牌。”
段初进了正堂,珠子坐在那里,正磕着瓜子。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珠子打个哈欠,佯装不知门外事。
“看花灯你又不去,我就自己转了一圈……你帮我看看,这块牌子上,写的是些什么玩意。”段初说完,把腰牌放到珠子面前。
珠子拿过来一看,牌子穿孔处雕着云纹图案,正是东厂的制式腰牌。
正面刻着东缉事厂四个字,反面是掌刑白切鸣五个字。
“这白切鸣爬的好快,竟然已经是东厂二号人物了,幸好形势大变,东厂不复往日,不然这个狗东西,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珠子心里想着,恶心地把腰牌扔到了一堆瓜子壳里面。
“这是东厂腰牌,腰牌的主人,身份是东厂的大掌刑,地位仅次于都督东厂事务的厂公。”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挠了挠头。
“真是东厂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非要我跟着走一趟。”
珠子一听,心说看来是我想多了。
假如白切鸣的目标是她,就不会只来三个人。
珠子想到这里放心多了,对段初说:“东厂是皇家内设机构,不配合不行,让你去就去呗,小心一点,而且一两天必须回来。”
段初点点头,拿起把鬼头刀往腰上一插,又把眉尖刀留给珠子防身。
家里食材囤足,珠子最近也不乱跑,所以段初走地很放心。
段初关好了家门,又把腰牌扔给白切鸣。
“验证好了?呵呵,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马陵山南麓,有蛇妖作乱,咱家知道段公子刀法无双,所以来请段公子帮个小忙。”
段初撇撇嘴。
“找我帮忙,那你还弄什么玄虚,直接说出来,岂不是更好。”
“怪咱家想的不周到,段公子海涵。”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让我帮你可以,但是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时间一多,你的腰牌就不管用了,必须文大人亲自下令才行。”
“两天足矣,有劳段公子了。”
白切鸣嘴上客气,心里却在发狠:
事成之后,你别想活着回来!
041 妄图复兴
砍掉蛇头拿到蛇冠后,马上就杀人灭口,这是白切鸣和金鎏子,在出京的路上商量好了的。
而且对付段初,金鎏子跟白切鸣保证过,他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此时段初在白切鸣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白切鸣一边想一边走出巷子口,捏捏手中腰牌,更是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这一枚神圣不可侵犯的腰牌,上面竟然粘了好多瓜子壳。
他恶心地甩掉瓜子壳,抽鼻子闻闻腰牌。
上面有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似曾相识。
就在白切鸣低头想是什么香味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到了面前。
白切鸣把段初送上了后面马车,他带人跳上前面那辆。
马车奔驰的目的地,就是马陵山南麓,那里有东厂再起的希望。
想起那个蛇冠,白切鸣就情不自禁,嘴一咧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就用手绢,使劲擦腰牌,唯恐上面有残留的口水。
对于他个人的前途来说,这就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假如他深究下去,调转马车去段家,看穿珠子的真面目,把事情报告皇帝,功劳绝对比他,把一百个化龙蛇冠交给皇帝还要大。
世事无常,为了眼前的利益,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人,比比皆是。
……
段初上车之后,看到了车里坐着衣冠整齐,道袍光鲜的金鎏子。
“怎么会是你?”段初有点不解,这个道人怎么会和东厂扯上关系。
“怎么就不能是我?你斩得了王八怪,道爷我就杀得了蛇精!”
段初摇摇头,道:“既然不需要我帮忙,我还是回家吧。”
金鎏子一翻身,直接挡住了后面的车门。
“不需要你帮忙,你也不能走!道爷咽不下年前那口气,这次就是想让你看看,昆仑虚的宝葫芦里面,藏着多么高深的玄机!”
段初忍不住暗笑。
他感觉这个出家人,倔起来还挺有一点意思。
“道士,我相信你的法宝不但能降妖除魔,还能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这样总行了吧?你要再挡着车门,我就劈了你的葫芦!”
段初最后的那句话,戳到了金鎏子的七寸上。
金鎏子最怕宝葫芦有闪失。
不过金鎏子今晚在街上,看透了段初的举动。
“姓段的,假如你胆敢破坏道爷的葫芦,回头道爷就让东厂的人,把你盯着看的那扇窗户……那整栋楼,活人杀尽房屋烧光。”
金鎏子一语中的,这次换他掐住段初的七寸。
段初看看金鎏子,手按鬼头刀。
“假如我现在出刀,你信不信,你就永远不会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宝葫芦启动的快,还是我的刀快!”
冷冰冰的话语,让空气都跟着冷了好几分。
金鎏子刚才翻身堵门时,把自己的宝葫芦,落在了车厢另一头。
就算宝葫芦在手,他也不敢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惹急一个快刀手。
金鎏子想到此处,脸上堆起笑容,道:“道爷不是那个意思。”
“就凭你,也敢跟我称道爷?”段初手一翻,鬼头刀出鞘无声,车厢里一时之间杀气弥漫。
“行走江湖,见面就是朋友,你我何必剑拔弩张,小兄弟,我保证不会再提那扇窗户的事,这次辛苦你走一趟,为民除害嘛。”
金鎏子一番赔礼道歉,又渲染蛇精凶残,是如何生吞活人。
段初这才收刀,拿出酒袋,喝了一口酒。
很快到了城门前,前面的马车停了一下,几句对话之后,城门开了。
守门兵丁知道,这是之前进城传旨的钦差,没有胆子盘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天亮前赶到了马陵山南麓。
这里是钟吾县的地界,但是距离县城还有四十里,而且是荒山野岭,所以哪怕一行数人,也没有引起钟吾县以及淮安府的注意。
到了山脚弃了马车,白切鸣打头,带着大家爬山。
车夫留在山下接应。
上山的,只有白切鸣三个太监,还有段初金鎏子。
半山腰有一排茅草屋,茅草屋外一个白发老者,身后还站着一溜人。
“想当年,东厂出行,文武百官退避,是何等排场!我等为了让当今万岁回心转意,再次复兴东厂往昔荣光,今日虽死无憾!”
白发老者发声很尖锐。
凡是年幼时,声带没有发育完全,就净身入宫的人,说话都会变声。
这个老者和白切鸣一样,也是一个年幼就净身入宫的太监。
老者叫张贤亮,上上任皇帝在世时,他就是东厂的二把手,大掌刑。
老者这话一出,他身后那些人也齐声应诺:“虽死无憾!”
他们都是因为犯错,被当今皇帝发现,派人用棍棒打出皇宫的太监。
这次就是他们,在马陵山探查数年,这才确定龟蛇二仙的存在。
只不过很可惜,没等他们上报东厂,袁老余就被抓起来了。
听到这些过气太监的豪言壮语,白切鸣一时热泪横流。
“各位前辈,切鸣代表东厂,谢谢大家了!等到东厂复兴,必然召回各位前辈重新任职!”
想到宦官受制,东厂没落,双方感时伤怀,又好一番唏嘘。
段初一直冷眼旁观,偶尔喝一口酒。
金鎏子走到人群里,拂尘一甩,朗声道:“各位慷慨激烈,贫道见了,也不免热血沸腾!”
白切鸣连忙向张贤亮等人介绍,这是来自昆仑的得道高人。
那些过气太监,纷纷跟金鎏子打招呼。
“蛇要冬眠,蛇精不需要,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今夜蛇精必然出洞,吸收月光灵气。”
“今夜蛇精出洞时,就是各位立功日,也是东厂再次崛起的开始。”
金鎏子一番战前鼓动,效果很不错,一帮太监都摩拳擦掌。
“大战之前,必先养神,各位还是先睡一觉吧。”
听金鎏子这么说,白切鸣挥挥手,大家进了那排茅草屋,各自休息。
段初没和别人一起,自己走进一个没人的茅草屋。
“什么玩意,早饭都没有!”想起珠子的厨艺,段初忍不住咽唾沫。
插好漏风的破门,段初喝两口酒,躺到了茅草上。
傍晚的时候,金鎏子轻轻拍门,叫醒了段初。
段初走出茅草屋,看到外面架着火,烤着整头牛。
烤架旁边,还有八坛酒,看来大战之前,还是要大吃一场。
吃着整块牛肉,喝着大碗美酒,段初这才高兴点。
金鎏子也像俗人一般,跟着大口吃喝,不戒酒也不戒荤腥。
他端着酒碗,走到段初身边,嘴巴凑到段初耳旁:
“那蛇精身长三十尺,比水桶还粗,鳞片又刀枪不入,血盆大口咬谁谁死,这顿饭其实是在场的大多数人,人生最后一餐。”
042 天道专用
听了金鎏子的话,段初不置可否。
“其他人死就死了,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那扇窗后,脸上能掐出水的俏佳人,以后谁来照顾。”金鎏子继续吓唬段初。
段初拍拍鬼头刀,仰天一阵大笑。
“金鎏子,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你段爷也不会死!”
金鎏子现在不想跟段初翻脸,看段初的笑声惹来一众太监侧目,连忙说道:“大敌当前,段兄弟依然能大笑如常,贫道佩服!”
白切鸣闻言,甩手就摔碎了酒碗。
“这位小兄弟,不过是一个前来助拳的刽子手,面对今夜恶战,却如此视死如归,看来斩蛇必定成功,复兴东厂,就在眼前!”
其他人也都跟着摔碎酒碗,打了鸡血一般,各自抄起兵器。
一场酒罢,夜幕,终于降临。
正月十六的夜晚,晴,山上有风,天上的圆月,亮如银盘。
月光泼洒下来,照在马陵山曲折的山路上,一长溜人影正闷头前行。
走在队伍中间的白切鸣,突然驻足,悄然回头看了看,又小声对金鎏子说:“道长,锦衣卫的那个小尾巴,还跟在咱们后面。”
“没事,等下贫道略施小计,保证让他,葬身蛇腹!”
看金鎏子胸有成竹,白切鸣不再多说。
他俩对话的声音虽然小,不过还是被段初听到了。
段初对东厂不甚了解,却知道锦衣卫的厉害。
“事情有点复杂,看来东厂和锦衣卫不和,我是被拉来蹚了浑水。”
段初想到这里,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一行人快要走到山顶时,队伍前面的张贤亮突然转过来,指着一个山洞对白切鸣道:“白掌刑,这里就是千年蛇精的藏身处!”
金鎏子一弯腰,翻开地上积雪枯叶,一阵摸索,摸到了一片东西,塞到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白切鸣看看金鎏子,金鎏子抬头看看天,算好了时辰,挑眉笑了笑。
“身后那锦衣卫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听我号令行事!”
金鎏子在山洞口扔下一个香囊,然后带领大家继续前行,突然,他回头一指,大声喝道:“大胆反贼,竟然敢偷窥东厂行事!”
随着一声大喝,有几个太监纷纷捡起石头,对着后面一阵乱扔。
……
锦衣卫百户步高升的一个手下,正小心翼翼的潜行,跟踪白切鸣一帮人,本来一切正常,没想到突然之间,一片乱石砸了过来。
面前有个山洞,他没有犹豫,一个翻身就趴到了洞口。
金鎏子扔下的香囊,就这样被他给压破了。
香囊里飘出来一阵白烟,山风一吹,白烟被吹进洞口。
白烟味道刺鼻,锦衣卫也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心说暗中跟踪不行,那就明着监视,这一帮阴阳怪气的破落太监,又能把锦衣卫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起身挺直腰杆,直接走出洞口到了外面。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湿漉漉的,好像有人用湿抹布擦自己的后背。
“难道是中了埋伏!”
锦衣卫这时才有点害怕,迅速转身,没想到湿抹布又擦到了他的脸。
等他退后两步看清之后,一声惨叫响彻山间。
哪里有什么湿抹布!
明明是巨蛇的蛇信子,不停舔在自己的脸上。
这条蛇到底有多大,锦衣卫没有看清,他只能看到巨蛇的眼睛,比他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
白烟本就呛到了巨蛇,锦衣卫的惨叫更让它烦躁。
巨蛇蛇信子一卷,已经吓得瘫软的锦衣卫,就被卷到了血盆大口中。
张贤亮拉开一张硬弓,白切鸣点燃了箭头的松油。
弓弦一响,一道火箭自上而下,快如流星坠地,射中了巨蛇的蛇头。
巨蛇蛇鳞坚硬赛铁甲,箭矢并没有射穿蛇鳞,当啷一声滑到了地上,不过燃烧的松油,却留在了蛇头上,烧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巨蛇彻底被这些不速之客激怒了,蛇身全部出洞。
段初这才看到,这条蛇比金鎏子说的,还要粗还要长。
没等段初看清楚,金鎏子就拉着他一路狂奔,两人一直跑到了山顶。
这是马陵山众多山头之一,山顶还有很大一片山顶湖。
湖水雾气弥漫,金鎏子跳到湖边一块巨石上,拿出了自己的宝葫芦。
“段兄弟,不要怕,有昆仑虚的法宝在,贫道保你无事!”
金鎏子说完身盘子午坐,就坐在巨石上,右手捏着剑诀按着葫芦盖。
段初伸头看看下面的山路。
好大一条蛇!
足足有五丈长,蛇身最粗处赛过了水缸,满身鳞片在月下闪着幽光,无论那一帮过气太监怎么对它刀砍斧削,也没伤到它分毫。
好惨一副景象!
蛇头一歪如巨锤,一个太监就被撞得粉身碎骨,蛇尾一甩像长鞭,两个太监就被抽下了悬崖,在坠落过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段初摇摇头,不忍心这些太监挨个身死,抽出鬼头刀就要下山斗蛇。
金鎏子甩过来一个东西,道:“想救人,先试试你能不能行!”
段初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片小孩巴掌大的蛇鳞。
段初明白金鎏子什么意思,金鎏子不相信,鬼头刀能破开蛇鳞。
把蛇鳞一抛,段初抬手挥刀,刀光一闪。
段初速度实在太快了,金鎏子没看清,问道:“你砍不断吧?”
段初抬腿一脚,把地上完好无损的蛇鳞,踩到了石头缝里。
“没砍断。”段初实话实说。
他忽然又想起了,骑龙山里,那个皮毛也刀枪不入的山彪。
就在这时,白切鸣和张贤亮双双负伤,一个褐衫带血,一个白发飘红,踉跄跑到山顶,对金鎏子大喊:“道长,准备好了吗?”
“准备妥当,二位到我身后来。”金鎏子稳坐如钟。
白切鸣和张贤亮连忙躲到金鎏子身后。
“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是请法宝的规矩,不能破。”金鎏子又说。
白切鸣一甩手,把一个小包袱扔到了金鎏子身边。
蛇尾一扫一声巨响,山顶四颗粗壮的老树,全倒在了地上。
树上的白雪冰凌,腾起来一阵白雾。
白雾中巨蛇现身,血盆大口张开,吐着血沫和肉渣,向稳坐巨石的金鎏子,蜿蜒爬了过来。
段初持刀站在湖边,并没去金鎏子身后寻求庇护。
眼看巨蛇越来越近,金鎏子却毫无惧色。
“白掌刑,段兄弟,张老先生,请睁大眼睛,今天贫道让你们见识一下,昆仑虚专门替天行道的利器,斩妖除怪的无上法宝!”
金鎏子说完,闭眼口诵经文。
巨蛇带风而来,一时地动山摇,就连湖面都泛起了层层波纹。
血盆大口,已经到了金鎏子头顶。
043 杀人灭口
或许是段初一身黑衣,并不惹人注意,巨蛇都没看他一眼。
它直接找上了衣冠光鲜的金鎏子。
庞大蛇身就盘在金鎏子所坐的巨石面前,堆砌如一座小山。
巨大蛇头昂起来,上半截蛇身看上去,像小山上竖起一根粗壮立柱。
而那条蛇信子则像是催命的红符,在金鎏子上方闪来闪去。
人血从蛇口滴下来,染红了巨石,金鎏子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白切鸣和张贤亮都不是普通人,这时也被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让金鎏子没想到的是,段初并没有害怕,而是盘腿坐在了湖边,那把鬼头刀就被横在膝前。
段初抬头看去,蛇头上确实长出了,形如鸡冠的金色蛇冠。
上次在钟吾县,金鎏子对段初,是口服心不服。
现在看段初面对巨蛇,还能如此镇定,金鎏子不禁感叹:“果然是条熊心豹子胆的铁汉!”
段初的镇定,来源于他看出巨蛇的弱点在蛇眼。
这时巨蛇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金鎏子的脑袋就罩了下来。
金鎏子拧开了红葫芦的盖子。
一道耀眼白光从葫芦口激射而出,白光里又冒出来一个,背插双翅的三寸小人儿,小人儿昂起头来,两眼向上方射出两道金光。
两道金光,正好射到了巨蛇的七寸上。
刚才十几个人,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巨蛇,立刻就被定住了身形。
这时的巨蛇毫无活力,就像是泥塑的一般。
金鎏子缓缓站起来,对着红葫芦躬身一拜,道:“宝贝,请转身。”
双翅小人儿眼中那两道金光,闻声脱眼而出,化作一把金色飞剑,绕着蛇颈慢慢转了一圈。
刚才还刀枪不入的巨蛇,一颗蛇头轰然落下。
蛇头果然坚硬,砸碎一块大石头之后,又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金鎏子哈哈大笑,轻轻盖上了宝葫芦的盖子。
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
巨蛇蛇头落地,元神消散,确实是死了。
白切鸣跳过去,摸了摸蛇头上的蛇冠,欣喜若狂。
“此宝如此厉害,斩杀刀枪不入的巨蛇,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白切鸣说完,给金鎏子鞠了一躬,幅度之大,腰差点折断。
张贤亮给金鎏子跪下了:“道长的法宝,可是传说中的斩仙飞剑?今日有缘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昆仑无上法宝,名不虚传!”
面对二人的溢美之词,金鎏子照单全收还不满足。
他又看了看段初。
“小段,怎么样,开眼了吧?”金鎏子满脸傲然。
段初哼了一声,道:“金鎏子,既然你的斩仙飞剑如此厉害,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斩杀巨蛇,反而让这么多条人命,白白丢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金鎏子对段初招招手。
段初走过去,金鎏子小声说:“不死这么多人,怎么能显示巨蛇的厉害,不显示巨蛇的厉害,怎么显示我昆仑虚法宝的神奇!”
“你不过是为了,让白切鸣觉得他那千两黄金,花得值罢了!”
面对段初的直白,金鎏子没有半点羞愧。
他打开白切鸣给他的小包袱。
包袱里珠光宝气,都是珍珠翡翠玉佩之类,价值远超千两黄金。
“你挥刀一次,也就十两黄金,道爷法宝一出,就是你的百倍收益,段初,法宝有高低,人也有贵贱,我贵你贱,这是天意!”
段初摇了摇头,眼神里的鄙夷,比金鎏子更甚。
“金鎏子,你空有无上法宝,却没有配得上法宝的宽阔胸襟,斩仙飞剑,迟早毁在你手。”
金鎏子没想到,自己怎么都镇不住这个刽子手。
“废话少说!蛇钉七寸;人封泥丸!知道为什么白切鸣给了我,价值两千两黄金的珠宝吗?哈哈,就是因为,还要再杀一人!”
金鎏子说完,突然收起包袱,迅速拧开红葫芦的盖子。
白光射出,双翅小人再次闪现。
段初近在咫尺,这次小人眼中金光,直射他的泥丸宫。
……
金鎏子和段初动手之前,白切鸣背过身去,拿出一根长长的精钢假指甲,悄悄套在了右手的食指上,然后他对张贤亮躬身一拜。
“前辈,你真愿意为东厂东山再起,恢复往日荣光,死而无憾吗?”
张贤亮点点头,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此心天月可鉴!”
“那前辈就去死好了!”白切鸣嘴里发声,手亦出招。
张贤亮更擅长弓箭,近身缠斗不是他的长项,白切鸣一招得手。
张贤亮看看胸口,一枚精钢指甲正插在上面,想骂白切鸣是畜生,结果精钢指甲上有毒,没等他骂出来,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白切鸣灭口成功,扭头去看金鎏子。
白切鸣杀张贤亮,是为了大功独揽,让金鎏子杀段初,是为了灭口,防止这件事传扬出去。
……
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印堂穴与百会穴交汇处。
蛇钉七寸,人封泥丸,有巨蛇的下场在前,段初知道,别说血肉之躯,就算是陆地飞仙,被封住了泥丸宫,也会毫无反抗之力。
当金鎏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段初就看穿了金鎏子眼里的杀意。
所以金光射来之际,他早有准备,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捏住刀尖,那把从六岁就开始把玩的鬼头刀,闪电般被他横在了额头前。
刀横额前,遮住了眉间的泥丸宫,金光竟然被鬼头刀给挡住了。
金鎏子大惊失色!
今天是他下山以来,首次使用斩仙飞剑。
毕竟能拿出千两黄金的顾客,少之又少,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法宝如此惊艳。
本来他以为,用斩仙飞剑灭口段初,手到擒来。
没想到段初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那把鬼头刀的材质,也不在他的算计之内,段初的手速加上刀好,竟然挡住了定身的金光。
封不住段初的泥丸宫,金光就无法化作飞剑,削掉段初的项上人头。
金鎏子捧着葫芦转半圈换个角度,小人儿挥舞双翅,再次眼射金光。
段初第一次能挡住金光,就能挡住第二次、第三次……
白切鸣几次想上前帮忙,不过畏惧金光的厉害,想想还是躲到远处。
金鎏子很执着,三击不中,那就五击、六击、七击……
最后金鎏子不再变换角度,双翅小人眼中金光,直射段初的鬼头刀。
金鎏子就是想用金光烧穿鬼头刀。
段初的速度虽然快,不过在金光的连续照射之下,鬼头刀厚厚的刀背,往下一寸半的中心点,慢慢开始融化,眼看就要被烧穿。
段初没法用刀的其他部位遮挡。
因为金光力道很足。
他要是轻易移动受力点,鬼头刀就会被金光直接打飞。
044 蛇死龟悲
金鎏子杀人心切,段初身处险境,一时没有脱身之法。
就在这时,蜷曲如小山的蛇身,突然舒展开来,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是一条头顶蛇冠,已有化龙之兆的千年巨蛇!
巨蛇死后,所有怨气附在蛇尾,对着金鎏子横扫而来。
扫过来的蛇尾,如一堵坚硬的铜墙,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金鎏子听到动静,仗着身有轻功,手捧着红葫芦,旱地拔葱原地跳起。
蛇尾擦着金鎏子的脚底板,一扫而过。
这一下也救了段初的命!
金鎏子为了躲避蛇尾,收起红葫芦的时候,鬼头刀恰好被洞穿。
假如红葫芦晚收一步,段初的泥丸宫,就会被金光穿刀封住,像巨蛇之前一样被钉在原处。
那么不用斩仙飞剑绕颈一圈,段初也会被蛇尾,扫得筋骨尽断。
不过段初虽然没被金光钉住,但是面对快到面前的蛇尾,他来不及像金鎏子一样跳开躲避。
段初别无选择,鬼头刀一转,对着迎面而来的蛇尾,全力一劈。
蛇尾一分为二,蛇鳞四处迸射。
刚才砍不断蛇鳞的鬼头刀,经过金光的照射,竟然斩断了蛇尾!
而且鬼头刀那个小孔里,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段初一招脱离险境,立刻挥刀,砍向金鎏子的宝葫芦。
这一刀实在太快,要不是金鎏子退得快,宝葫芦就会一刀两段。
宝葫芦虽然避开了鬼头刀,腰上的小包袱,却没避开。
小包袱被鬼头刀划开,一颗夜明珠还有一串珍珠,从里面滑落。
金鎏子心说不妙,没想到杀不了这小子,反而让他的刀沾染了金光!
想到此处,金鎏子无心再战,几个纵身,跳到了山下的密林里。
“段兄弟,我并不想杀你,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以后我保证,咱哥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金鎏子对段初喊完话,又对白切鸣喊:
“老白,落地的夜明珠和珍珠,应该价值千两黄金,就当退款了!”
金鎏子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走越远。
留下的白切鸣,傻眼了!
金鎏子的话已经把他卖了,这是明着告诉段初,就是他要买凶杀人。
之前他脚挑短刀,还有点盲目自信,现在看到那么厉害的法宝,都杀不了段初,金鎏子不但狼狈而逃,还好言好语和段初讲和。
现在白切鸣要是出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面对穿孔鬼头刀,杀气弥漫的段初,白切鸣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下了。
“段爷,你别听金鎏子那妖道胡言乱语,我真没有出钱要他杀你!”
鬼头刀经过几次洗礼,这次依然没有沾上一滴血。
而且中间被金光射穿的小孔,非常圆润,看上去就像是精心的雕饰。
段初屈指弹一下鬼头刀,如深渊龙吟,余音绵绵。
“白切鸣,假如有人出钱要杀你,你没收那买命的金钱,再饶幕后真凶一命,合不合适?”
白切鸣一听逃生有门,磕头道:“段爷,再合适不过了!”
段初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夜明珠,还有那两枚玉佩,都揣在怀里。
“白切鸣,我这次辛苦走一遭,收你十两黄金,多不多?”
白切鸣连忙掏出两锭五两的千足金,双手举起来过顶。
“段爷刀法无双,却只收我十两黄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段初把鬼头刀伸过去,白切鸣连忙把金子放到刀面上。
段初收回鬼头刀,又揣起了金锭子,道:“白切鸣,我不管东厂和锦衣卫之间,有什么纷争,都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否则……”
白切鸣连忙赌咒发誓,绝对不牵扯段初。
“今夜的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半句,走了!”
段初说完,看巨蛇身首异处,一声叹息。
他捡起一片蛇鳞,绕过蛇头向山下缓缓而行。
看段初走远了,白切鸣擦一把冷汗,这才站起来。
他并没有因为损失珠宝黄金而懊恼。
那些钱,都是他这十年里的额外收入,算不了什么,他要的是蛇冠!
之前他以为蛇冠只有巴掌大小,现在蛇头就在眼前,比划一下,发现蛇冠竟然有蒲扇大小!
“蛇冠在手,东厂厂公之位,非我莫属!”
……
白切鸣发出胜利感叹时,山顶湖对面,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上,有一尊石雕老龟,不知何年由何人雕成,石纹皲裂,双眼蒙尘。
龟蛇二仙,同在一山!
当白切鸣捡起地上刀剑,怎么也割不掉蛇冠,只能用布包好蛇冠,用绳捆住蛇头往山下拖的时候,那个石雕老龟突然动了一下。
对面现在,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蛇尸。
老龟转转脖子,昂首对月深吸一口气,石雕皲裂的外皮,纷纷剥落。
巨蛇的血腥气随风飘来,老龟眼睛里,流下几滴老泪。
龟蛇潜伏在深山,俗人何来扰修仙!
……
早晨,无头蛇尸和其他尸体以及满山血迹,都不见了。
马陵山下两个土生土长的樵夫,提着砍刀来到山顶,他们本想歇息一下再去砍柴,结果发现,镜石上的石雕老龟,竟然不见了!
两人仔细查看,发现从巨石旁到湖边,一路能看到浅浅的爪印。
而且湖边未化的薄冰,还留着一处椭圆形的塌陷。
年长樵夫一阵骇然,两人又来到山顶湖对岸,再次发现了爪印。
年长樵夫用手试了下爪印的深浅。
“一定是驼龙大仙,在这边驮着重物入水,所以爪印变深了。”
年轻樵夫抬头问:“爷爷,那不是个石头龟嘛,怎么是驼龙大仙?”
年长樵夫抬头看青天,目光悠远。
“千年王八,万年的龟,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真能活一万年的龟,又能有几只!你高祖在世时说过,那只石龟,其实是活的。”
“就是因为他活得太久,历经沧海桑田巍然不动,这才化身石像。”
“这种活了万年的老龟,传说有半龙之体,所以叫驼龙大仙。”
年轻樵夫又问:“爷爷,都说马陵山有龟蛇二仙,上次害人的袁老余,难道不是驼龙仙?”
“王八是王八,乌龟是乌龟,在沧桑变幻的驼龙大仙面前,袁老余算什么东西,想给驼龙大仙当鳖孙,驼龙大仙都不会睬他!”
年长樵夫说到这里,又交代道:
“孙儿,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咱们只是普通人家,平生最怕惹麻烦,驼龙大仙的事,切莫说出去,不然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
段初步行到了巷子口,看到一个人,就站在他家大门口,兜兜转转。
那人几次抬起手想去敲门,却都犹豫不决,最后终是没敲。
045 夜明珠
段初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转身看到段初,还愣了一下。
“段班主,原来你没在家……”
段初笑笑,道:“七爷,好久不见,班主只是个头衔,你别当真。”
这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身材消瘦,五十来岁的年纪,两眼像蒙着雾气,眼神看人都是直勾勾的。
正是彭州府红阳班,原二号人物鬼眼七。
看鬼眼七在门前犹犹豫豫,段初感觉,他一定是来道歉的。
果不其然,鬼眼七一脸羞愧,说话时都不好意思抬头:
“段班主,之前在红阳班里,我仗着自己资格老,配合拐子三排挤你,这是我不对,现在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鬼眼七说到这里,对段初抱拳拱手,又弯腰鞠躬。
段初连拐子三都原谅了。
鬼眼七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他肯定也不会记仇,连忙扶住鬼眼七。
“七爷,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以后红阳班的事,还有赖你和三爷,多多帮我出出主意。”
一番客气之后,双方尽释前嫌。
鬼眼七又主动告诉段初,他离开这段时间,是去外地找高人名医,帮他治疗青光眼去了,现在眼睛好了很多,能正常看东西了。
段初笑笑,表示这样挺好。
鬼眼七抽抽鼻子,道:“段班主,你身上怎么有股,浓重的腥味?”
段初在身上摸摸,想到腥味的来源,就掏出了那片大蛇鳞。
鬼眼七当时就紧张了,问道:“蛇妖,是不是死了?”
鬼眼七竟然能看出是谁的鳞片,段初就点了点头。
“段班主,你惹下塌天大祸了,袁老余只是王八怪,并不是马陵山的龟妖!那龟妖生于上古,活到现在,早就成了驼龙大仙!”
鬼眼七说着说着,顿足捶胸。
“那龟蛇二仙相处千年,感情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现在蛇仙一死,驼龙大仙兔死狐悲,必然找你报仇,唉……你不该斩蛇呀!”
鬼眼七苦口婆心,段初却不以为然。
“七爷,怕什么,蛇又不是我杀的,是一个叫金鎏子的道人杀的。”
听段初这么一说,鬼眼七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班主,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回家歇一会,失陪了。”
鬼眼七说完,一把抢过段初手里的蛇鳞,踉踉跄跄的转身。
他掏出钥匙,打开段初家斜对面的大门,又走了进去。
那就是鬼眼七的家。
段初推开门,珠子就从正堂跑出来,一副终于得救的表情。
“哎呀我的哥,你可回来了,刚才这老家伙,在门口来回转悠,眼神直勾勾的,差点吓死我了!”
“没事,他是我说过的鬼眼七,天生眼神就是直勾勾的。”
珠子听了,这才松口气,只要不是刘瞎子的同伙就好。
段初身上血腥味太浓,珠子给烧了一桶热水,让他洗一洗。
段初偷偷回到卧室,把那串珍珠和一锭金子,和银子藏在一起。
等他洗澡的时候,珠子隔着门问他,这趟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我洗好告诉你。”段初不想隔着门,大声谈论这事。
珠子在段初脱下的衣服里,翻出一枚夜明珠,还有一锭五两的黄金。
拿着这两样,她开心之余,好奇心连番涌起,压都压不住。
她忍不住推开房门,闯进了段初洗澡的房间。
段初站在木桶里,正往肩膀浇水,看到珠子闯进来,吓得大叫一声。
好在木桶很高,段初腰部以下,都被遮挡了。
“叫什么,我又不是女妖,能吃了你!”珠子已经不在意繁文缛节。
她抱过段初,还钻过被窝,早就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
天刚黑不久,房里光线阴暗,之前点了蜡烛。
段初连忙吹灭了蜡烛,又坐进木桶,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洗澡呢,你进来干什么,被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段初说。
珠子手一翻拿出夜明珠,黑暗的房间,马上亮如白昼。
“抓紧告诉我,那五两黄金,还有这夜明珠,到底都是怎么来的!”
段初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让珠子收起夜明珠,然后在黑暗里,把昨夜上山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讲述的过程中,除了那串珍珠和另外五两黄金,其他的,都没隐瞒。
珠子又问鬼眼七来干什么。
段初说了鬼眼七的事,又道:“他这次眼睛治好了,人怎么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突然不正常了。”
珠子听了经过,一拍手。
“你不是说,鬼眼七儿子从刚出生,就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或许金鎏子,就是他的儿子,不然的话,鬼眼七怎么会担惊受怕!”
段初也感觉珠子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珠子的好奇心得到很大满足,段初又说把黄金交给她保管,夜明珠也送给她,她这才退出了房间。
珠子不停把玩夜明珠。
慢慢地,她发现这枚夜明珠,并不是古时岩浆喷发形成的那种,因为珠子中心位置,还有一颗珠子,这是一枚珠中含珠的极品!
虽然亮度做不到,百步之内纤毫毕现,但是这种夜明珠含在嘴里,可以让人死后,尸身千年不腐。
确定了这个,珠子捏紧了小拳头。
“这是皇宫里的宝物,不知道怎么被白切鸣偷了出来,差点送给金鎏子当做买凶杀人的酬金了!”
宝珠在手,珠子高兴地不得了,收起夜明珠去找段初。
这时段初刚洗好澡,他也不怕冷,精赤着上身走到院子里。
珠子兴奋难耐,飞身扑过去,两脚离地跳到段初怀里。
“别闹。”段初说。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
文同知成了文知府,文朝天这两天心情大好,府衙打扫得一干二净,真是窗明几亮地上无尘,今晚才抽出时间,特意来找段初。
陪着他天黑出行的,还有那个贴身丫环香儿。
来到段家,文朝天本想敲门,谁知大门是虚掩的,香儿一推就开了。
然后这主仆二人,就看到珠子如狗皮膏药,贴在段初身上。
当然,在他俩看来,这情形更像是,段初光着上身,抱住了小女子。
香儿低着头,捂嘴窃笑,文朝天一脸尴尬,侧过身子,道:“段班主,看来你很忙,要不,本府先退出去,明天再过来找你?”
段初连忙放下珠子,抱怨她为什么不插上大门。
没有外人,珠子不感觉有啥,有外人,她羞得手足无措。
反应过来之后,珠子一溜烟跑回自己卧房,关上门不好意思出来。
段初怎么会让文朝天再跑一趟,连忙抄起衣服套在身上。
“大人光临,茅……茅庐生辉,快请里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