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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千妖斩全文阅读

作者:吴铭之     聊斋千妖斩txt下载     聊斋千妖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 杀人者死

    段初没搭珠子的话茬,而是反问:“你真能看出袁老余真身?”

    珠子沉默片刻,答道:“我又不是阴阳眼,怎么能看见他的真身,我是根据他跪着的姿势,还有前后发生的事情推断出来的。”

    段初笑笑,把之前在厢房里拿出来的小布包,又塞回怀里。

    因为这东西,他暂时用不上了。

    哪怕珠子否认,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段初判断珠子确实眼有神异,能看到袁老余的真身,因为现在她一点也没有担心,段初出刀去砍袁老余,掉的会是她的小脑壳。

    这就足以证明,珠子有十足的把握,断定袁老余是一个老鳖精。

    “你就是阴阳眼,我也不惊讶,我又没忘自己怎么碰到你的。”

    段初说完轻轻拍拍珠子的肩膀。

    珠子身上有太多的疑问,不过她不说,段初也不想去逼问答案。

    珠子本来还有点紧张,但是当段初拍她肩膀,她就知道,段初对这件事不会再追问了,这样她就放松多了,直勾勾盯着金锭子。

    段初看她很眼馋那十两黄金,不禁在心里自嘲:没想到刚刚跟自己两三天,她就被穷怕了。

    那边黄有年的两个贴身护卫,毕恭毕敬头前带路,请过来一个道士。

    道士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虽然年纪没有黄有年想象中那么大,但是衣袂飘飘的样子,眯缝小眼炯炯有神,眉毛挂着雪白冰霜,倒也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腰上还系着一个,绣着斩仙剑和八卦图的百宝囊。

    这个百宝囊表面丝滑,用料堪称上乘,做工尤其精妙,明显是出自裁缝名家之手,而且也不知道传了几辈人,古香古色又古朴。

    反正一看就不是凡品!

    段初又看看道士的道袍道冠,虽然没有看出门道,也感觉很上档次。

    珠子看到这个道士之后,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她用手指戳了戳段初,小声说:“看看人家身上穿的羽衣仙鹤氅,头顶戴的五岳灵图冠!”

    “他的穿戴跟我有什么关系?”

    “表哥,你是真憨还是假傻,这道士的衣冠,都能证明他虽然年龄不大,但在道门中身份很高,黄大人估计会让他杀袁老余。”

    珠子说到这里又指了指那十两黄金。

    段初看看自己的黑衣,肘部还打着补丁,对比一下道士的穿着,也感觉自己形象很是寒酸。

    “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怎么办!”珠子急得直跺脚。

    “表妹,金子暂且不提,但是袁老余这颗大好人头,我一定斩下!”

    段初说完又示意珠子不要跺脚弄出动静,先静观其变。

    珠子这才稍稍放心。

    黄有年是经过场面的人,看清了道士的打扮,登时离座起身打招呼。

    “不知仙驾鹤临,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黄有年说话很得体,寒暄之后才问:“请教道长怎么称呼?在昆仑山哪座道仙观入道修行?”

    道士抽出背后拂尘一甩,又打了个作揖回礼。

    “黄大人客气了,贫道道号金鎏子,虽然来自昆仑,但是云游四方,并没有固定修行处。”

    听了道士的回答,珠子松了一口气。

    “表哥,他穿鹤氅戴五岳冠,这都是道门有身份道长的打扮,结果却说没有固定修行的道观,呵呵,他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

    黄有年心里,此刻和珠子想的一样。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道士跟和尚一样,怎么也要有个出处。

    这个道士说自己是昆仑山来的,却报不出道观,其中大多有诈。

    不过要想鉴定他是否骗子也好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于是黄有年先对金鎏子一躬身,又指了指死囚袁老余。

    “想必道长神机妙算,对此间事了若指掌,早知道袁老余作恶多端,现在就请道长替天行道,斩杀这个害了多条人命的妖邪。”

    金鎏子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黑布上的黄金。

    黄有年忙道:“道长,赏金在此,无论儒释道哪一家,谁斩了袁老余就归谁,决不食言!”

    金鎏子听后,摇了摇头。

    “贫道不怕大人赖账,只是要诛杀此贼,必须动用法宝,而贫道的法宝,动用一次就要收相应香火钱,十两黄金,是不够的。”

    “道长是远道而来,赏金可以酌情添加,不知道长要多少香火钱?”

    金鎏子对黄有年笑笑,一字一顿地说:“千两黄金!”

    听到这个数目,黄有年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千两黄金就是万两白银!

    这么一大笔钱,要是从官府的公帑里面出,皇帝断然不会饶了自己。

    毕竟为了斩杀一个死囚,就花费一万两纹银,这个先例一开,其他州府都这么报销怎么办!

    京城那帮御史言官,也会骂死自己!

    假如自己私人出这笔钱,那么在场有这么多人,这事肯定也瞒不住。

    锦衣卫一上报,皇帝更饶不了自己。

    自己一年俸禄折合银子,也就二百两左右,一下拿出一万两,这不是明着告诉皇帝,自己在任这些年,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事。

    无论是官府拿钱还是私人出资,后果都十分严重。

    到时就是宫里那个靠山出面,也保不住自己。

    但是年前不斩袁老余,自己也不好收场。

    本来就要告老还乡了,结果摊上这么一件糟心事!

    黄有年一时进退两难。

    看黄有年犹豫不决,金鎏子抬起手指了指袁老余。

    “这个妖孽,修行千年,已经沾染十一条人命,要是让他凑齐十二条人命,他就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到时想要杀他就难了。”

    金鎏子说到这里又强调:“换句话说,想杀他,只剩下一次机会!”

    袁老余闻言,抬起头看看金鎏子,冷哼一声。

    “你这妖孽,还敢不服,那道爷就让你看看,来自昆仑虚的法宝!”

    金鎏子说完解下百宝囊,小心翼翼从百宝囊里拿出来一个红漆葫芦。

    一个一尺高的红漆葫芦。

    本来脸上不带惧色的袁老余,一看到这个红漆葫芦,顿时面如土色。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袁老余说话间已经转向金鎏子,磕头如捣蒜。

    很明显,袁老余遇到克星了。

    金鎏子哈哈一笑,又对黄有年说:“不是贫道贪财,而是这个法宝,露一次面就值这个价,香火钱少了,下次法宝就不灵了。”

    黄有年心说,也罢,一切祸事都是因袁老余而起,就算被皇帝处罚,也要先杀他解恨再说!

    就在黄有年打算答应金鎏子的时候,段初突然站了出来。

    “杀人者死!在下自信可以斩杀袁老余!”

    金鎏子闻声打量一下段初,轻蔑地冷哼一声。

017 突发一刀

    本来金鎏子入场,没把黄有年之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到段初肘部补丁,他就坚信段初杀不了袁老余。

    一般的刽子手,虽然找媳妇有难度,但是并不会缺钱。

    刽子手的收入五花八门,从补丁上看段初还没有摸到门道。

    “你连杀人门道都没摸清,距离斩杀这个妖邪,还差十万八千里。”

    金鎏子又对黄有年说道:

    “黄大人,机会只有一次,假如他失败了,我不会上去再补一刀。”

    黄有年也有点犹豫。

    看袁老余磕头求饶,他就相信金鎏子说的不假,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珠子突然掀开了蒙住酒葫芦的布。

    “黄大人,请看!道士有法宝,我们也有法宝!”

    珠子为了赏金也是拼了,硬着头皮拿酒葫芦冒充法宝。

    黄有年仔细看看,珠子捧着的葫芦和金鎏子的葫芦,全是红漆的,就连尺寸大小颜色深浅,包括开口塞子的式样,都相差无几。

    看到这个酒葫芦,金鎏子也愣了。

    “你怎么会有昆仑虚的法宝?师父当初传宝时跟我说了,此宝天上地下仅存一件,不可能还有……不对!你这个肯定是赝品!”

    此刻金鎏子满脸惊讶,激动之间连眉毛上的冰霜都抖掉了。

    之前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

    “要么是你师父孤陋寡闻,要么是你师父骗了你!”珠子立刻反击。

    “不可能!”金鎏子嘴上说得硬气,腿脚却有点站不稳了。

    黄有年看看六神无主的金鎏子,再看看白雪之中一身黑衣不动如松,只有头上扎头发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的段初,已经有了主意。

    “给道长看座!”黄有年说。

    马上有小吏让出椅子,放到金鎏子身后。

    金鎏子身子一歪颓废坐下。

    珠子信口开河,他却有点当真了,脑子里只顾着想自己师父,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法宝还有第二件,还是瞒着自己收了其他传人。

    金鎏子陷入了沉思。

    黄有年又看看段初,道:“段班主,你真有信心斩杀袁老余?”

    “黄大人,文大人派我来,不是为了让我替他给你带个好,而是让我帮你解决难题,斩不了袁老余,我甘愿自斩人头以谢罪!”

    段初说到这里,突然伸手从背后抽出鬼头刀,刷地砍向了自己脑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轮雪亮刀光,如圆盘满月。

    刀锋擦着脑袋掠过,段初头顶那根飞舞的飘带,贴着头发被斩断了。

    断了的飘带飞在风中,风中却看不到半根头发丝。

    段初这一刀速度劲道拿捏得很好,包括风力风向也被他提前算好了。

    那些被黄有年找来的高人,还是有几个识货的,看到段初这一刀,有几个人同时起身鼓掌。

    不识货的人,看到别人鼓掌连忙也跟着鼓掌。

    最后一个鼓掌的,唯恐别人说他看不出这一刀的精妙,所以他不但起身使劲鼓掌,还伸长了脖子,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好!”

    就连黄有年两个贴身护卫,也齐声称赞:“好刀法!”

    黄有年这才发现,刚才犯了以年龄论英雄的错误。

    嘴上没毛,可能办事不牢,但是砍人,未必不行!

    “段班主,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先跟你认个错!”黄有年一躬到底。

    为了表示对段初的敬意,黄有年都没有自称本府。

    “黄大人,不必客气。”段初收回鬼头刀说。

    就在这时,金鎏子霍然起身站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判断,假如段初的葫芦真是法宝,法宝一出人头落地,根本不需要弄枪舞刀。

    师父没有骗我,法宝只有一件,我手里的就是!

    想通了这一点的金鎏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坚信段初不会成功,同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就想着怎么看笑话。

    他要看段初的笑话,更要看黄有年悔之晚矣的苦相!

    于是金鎏子收好葫芦,又坐到椅子上冷眼旁观。

    “段班主,咱们是否要等午时三刻再行刑?”黄有年问道。

    有个说法,午时三刻的阳气最盛,所以开刀问斩都是设定在这个时间,这样死囚的阴魂被刚烈的阳光冲散,死后连鬼都做不得。

    反正无论说法是否准确,一般行刑的程序都是这么操作。

    珠子看金鎏子在旁边虎视眈眈,唯恐他突然又过来抢生意,没等段初回复,她就抢着答道:

    “黄大人,段班主行刑,随时都可以!”

    珠子认为段初会照她说的,先揪住袁老余鼻子再砍头,那样就是万无一失,所以很有信心。

    这时她手捧红葫芦,加上黑脸和黑手,看上去高深莫测。

    黄有年没敢去招惹她,而是看了看段初。

    “确实不必等午时三刻那阳气冲散阴魂的节点,身为一个刽子手,既然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成鬼之后,也不敢回来报仇。”

    段初说完,对袁老余冷笑一声。

    语气非常之冰冷,袁老余听了,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些请来的高人,听了段初的话,一个个竖起了大拇指:“霸气!”

    “大言不惭,看你如何收场!”金鎏子忍不住吼一句。

    段初没理金鎏子,而是对黄有年说:“黄大人,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今天不适合公开行刑,闲杂人等,还请大人代为安排。”

    黄有年现在抱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对段初是言听计从。

    “这里地势空旷,阳光也不温暖,风大雪寒,还请各位去县衙稍坐,取暖之后再用午餐。”

    黄有年发话了谁敢不听,不听外围的兵丁就冲进来了。

    于是除了黄有年以及他两个贴身护卫,还有段初和珠子,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金鎏子。

    在一队兵丁的引导下,他们很快走出了校兵场的大门。

    “第二,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就是朝阳刚出时挥刀斩袁老余的人。”

    黄有年挥挥手,一个护卫亲自去大牢,提钱以宁去了。

    这边段初摸了摸袁老余后颈。

    “袁老余,要不要给你,准备断头饭和上路酒?”

    袁老余看克星金鎏子不在,又硬气了。

    他把脖子一梗,说道:“断头饭和上路酒,老子前前后后吃了快十顿,不要墨迹,老子伸长脖子,就等你助手到了挨你一刀!”

    袁老余看样子比段初还急。

    现在连黄有年也感觉,这死囚就像盼着抓紧再挨一刀,然后好凑齐十二条人命去飞身渡劫。

    一阵手铐脚镣声响起,钱以宁到了!

    袁老余歪头去看钱以宁,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去看钱以宁时,段初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段初并没有先扯住鼻子再去砍头,而是直接一刀斜削袁老余后颈。

    “我命休矣!”珠子一声惨叫。

018 刀落痕消

    珠子本以为拿到十两黄金,毫无风险如探囊取物,等钱以宁到场解下镣铐,在段初的安排下,钱以宁抠住袁老余的鼻孔使劲扯。

    这样袁老余缩不回脖子,段初就能砍下他的王八头。

    谁知段初没听她的,突然出刀,直接提前动手了。

    鬼头刀异常锋利,段初的手法,也快得出奇。

    一道闪电般的弧线,一眨眼划过了袁老余的脖子。

    就在这电石火花间,珠子的大脑,不知道转了好多圈。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就连万年不死的玉骷髅,没有脑袋也不能在世间行走。

    “我竟然看错了这个家伙,原来他一直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暗里早就怀疑我了,这次就是他除掉我,千载难逢的良机!”

    袁老余就像马车里的钱主簿一样,刀锋一过,脖子上出现一圈红线。

    黄有年和两个护卫,六只眼睛死死盯着袁老余的脖子。

    而钱以宁的目光,却落到地上还没收走的钱主簿的人头上。

    珠子心说等到脖腔涌血,被顶起来的人头,就要变成自己的了。

    那时自己身首异处,袁老余长出一颗脑袋,段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珠子想到这里扔掉酒葫芦,对段初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虽然珠子身子柔弱,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但是她这最后的呐喊,入耳却是十分清脆。

    ……

    之前段初捏袁老余脖子时,使劲用自己指甲,在袁老余的脖子上印下了一道痕迹,袁老余挨打多了也不怕疼,根本没在意这个。

    他不知道,那一道痕迹,就是段初留下来的记号。

    无论袁老余是不是上岸老鳖成精,反正现在他是人形,只要是人形,脊椎骨的构造就一样。

    段初受到的家训是,砍头要从脖后第二和第三颈椎间的骨缝下刀,他的记号就留在这位置。

    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出手。

    所以他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在袁老余把注意力,都放在钱以宁身上时,突然对着那道痕迹下刀了,刀过痕迹消,砍头成功了。

    而且鬼头刀经过谢羽文,那个杀人魔的鲜血洗礼,这次砍头之后,刀刃上没留下一丝血迹。

    段初本来站在原地,等着袁老余人头落地。

    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

    扭头一看,原来珠子扔掉了他的酒葫芦,正对他破口大骂,而落地的酒葫芦摔掉了塞子,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汩汩流了出来。

    段初当时就急了。

    他收刀跑过去捡起酒葫芦,先喝了两口又堵上塞子,接着训斥珠子。

    “酒者,乃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这句话是酒铺老板常说的,段初说到半截忘记了后面的说词,掐着鼻梁也没有想起来。

    “这样浪费酒,是要遭雷劈的!”段初结巴之后又说。

    珠子发狠,不顾另外有人在场,扑上去就对段初拳打脚踢。

    刚才持刀傲立的段初,现在被珠子追得围着校兵场,抱头鼠窜。

    看到这场闹剧,黄有年心道不妙!

    竟然被两个年轻人骗了!这个葫芦虽然和金鎏子的葫芦一样,谁知只是个酒葫芦,而且里面的酒味,一闻就知道是次等的劣酒!

    “苦也!”黄有年拍着大腿喊道。

    就在这时,袁老余脖腔里的血柱,终于喷涌而出。

    人头冲起来又落到地上。

    珠子摸摸自己脑袋,竟然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再看看地上的脑袋,赫然就是袁老余斗大的光头。

    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珠子不禁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强忍不哭。

    黄有年看到人头,又使劲拍一下大腿,道:“妙也!”

    之前砍掉的脑袋,落地之后都不是袁老余的,而这次落地的,就是袁老余的人头无误,等了一会,袁老余也没有能再长出人头。

    砍不死的袁老余,终于还是被刀砍死了!

    “挂起来,快拿到街口高高挂起来!”黄有年激动地对护卫喊。

    一个护卫连忙提起袁老余的人头,向校兵场门外跑去。

    因为一个不死的死囚,钟吾县早已人心惶惶,只有袁老余被砍下来的人头,才能安抚民心。

    其他人也没去县衙,都在校兵场门口等着看结果。

    站在人墙后面的金鎏子,看到袁老余的人头后,咬了咬牙。

    “段初,你好本事!贫道心服口服!”金鎏子说完,拂尘使劲一甩。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金鎏子已经走远了。

    “挡人财路,如劫人父母,段班主这次和这个道士,结下梁子了!”

    “一个穿道袍的骗子而已,段班主刀法无双,还能怕他不成!”

    “不一定,那个道士虽然脚步轻浮下盘不稳,或许不是练家子,但是那个葫芦很神秘,我断定葫芦内有玄机,绝对不能小看。”

    这些请来的高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议论纷纷。

    殊不知金鎏子离开众人视线之后,哪有什么脚步轻浮下盘不稳!

    他足踏云履鞋,踩在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

    “我有十足把握才动手的,你别气了……”段初正在安慰珠子。

    黄有年走过去,对段初深深一拜。

    “段班主,实不相瞒,这次你真的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感激不尽!”

    段初对黄有年说:“黄大人,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者死,砍头行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走了。”

    段初说完,拉着珠子就要走。

    黄有年连忙拦住了他,又用黑布包起那两锭千足金。

    “段班主,你别急着走,先把悬赏的十两黄金装起来,等会到了县衙,我另外还有谢礼!”

    “黄大人,我这次来是受彭州府文大人的派遣,无论是淮安府的官银,还是你私人的礼金,没有文大人的命令,我都不能收。”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也不闹了,使劲掐段初,段初却不为所动。

    “杀人不沾血,事了拂衣去,段班主行事洒脱,果然英雄也!”

    黄有年说完叫来一个护卫,让他亲自驾车送段初回彭州府。

    段初临行之前,走到钱以宁身边,问道:“多大了?”

    钱以宁抬起头,眼神冷漠,不过还是回答了:“十四岁。”

    “小小年纪,早上那一刀却血线平整,真是好苗子!我叫段初,想学刀法,记得来找我。”

    段初说完就跳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扬长而去。

    黄有年身边还有一个护卫,他捡起钱主簿的人头,用布包好放到一边,然后挥手叫来几个兵丁,就要收走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黄有年制止了他。

    “不急!尸无头很快就会现出原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精怪!”

019 锦衣亲卫

    黄有年说完,让人去温一壶酒,扶正官帽又坐回椅上,两眼紧紧盯着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这时那个护卫,又让兵丁把钱以宁押回大牢,黄有年摆了摆手。

    “说他存心杀人,找不到半点证据,还是不要徒增冤案,放人吧!”

    他一发话,护卫也没有多问,让兵丁打开了钱以宁的手镣脚铐。

    钱以宁对黄有年淡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有年看看钱以宁的背影。

    “他走时竟然都没看一眼,地上的无头尸是否显形,这就说明,他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关他的时候没求饶,放他时也没多大惊喜,如此宠辱不惊,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其实黄有年能放人,主要是因为,段初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段初这次救了他,他释放段初看中的好苗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黄有年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

    校兵场北面一棵大树上,一高一低站着两个披着大氅的人。

    站在高处那人,当段初乘坐的马车,驶出校兵场大门时,点头说道:“出手如电,手起刀落,兵不血刃,衣不留痕,好刀法!”

    一阵大风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里面黄底描红的飞鱼服。

    这人面如冠玉,贵气横生,发音沉稳,底蕴十足。

    锦衣卫下辖南北两个镇抚司,他就是南镇抚司镇抚使陆冰。

    站在低处那人,是陆冰的爱将,回道:“砍头行刑,只能杀五花大绑无力反抗之人,又不是刀剑互搏生死相斗,算不了什么!”

    陆冰笑笑,说道:“青纯,技不如人,承认了也不丢脸。”

    “他的刀确实快,步战我或许不是他对手,但是假如双方跨战马持长戈,我保证一个照面,将他刺于马下!”沈青纯仍然不服。

    陆冰对沈青纯比较包容,所以他没有再计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已经跪到了树下。

    “高升按照吩咐,去追那个金鎏子,结果他使出妖法,半途没了脚印,突然间踪迹全无,高升只好无功而返,还请大人治罪!”

    陆冰带着沈青纯跳下大树,先把一把刀交给了沈青纯。

    “青纯,你带着文朝天献上来的天罡九环刀,去西岭走一趟。”

    沈青纯拱手领命转身离开。

    西岭,就是那个“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西岭,是川地一处经年不化的雪山,陆冰不是让沈青纯去游玩,而是让他去寻找雪娃娃。

    这也是文朝天得到密旨,必须把谢羽文的九环刀,交给上面的原因。

    沈青纯一走,陆冰这才抬抬手。

    “步百户,起来吧,别动不动提妖法,那个道士会轻功而已,就算这世间妖法再多,咱们替天子办事,自带龙气,何惧之有!”

    步高升这才站起来,连声称是。

    “先去校兵场内收尸吧,别让黄有年看到无头尸的变化,他不配。”

    步高升走后,陆冰心说段初是个人才,找机会试试他,合适的话,可以破格收他入锦衣卫。

    ……

    校兵场里,在黄有年等人的注视下,袁老余的无头尸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四肢慢慢收缩,与此同时,后背也微微隆起。

    “害了这么多人命,等你这妖孽现出原形,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想起自己坐在风口浪尖的狼狈,黄有年咬牙切齿。

    他话音刚落,一块四方大红布,已经盖到了袁老余的无头尸上。

    抬头一看,三个锦衣卫,呈品字形围住了无头尸。

    “原来是步将军来了,冬日寒冷,先喝一杯温酒暖暖身子吧。”

    黄有年说完,把下属给自己温的酒,倒了三小杯。

    按照级别,步高升只是正六品的百户,黄有年是正四品知府。

    当然,黄有年对下官能礼遇有加,也是有原因的。

    当今皇帝为防宦官专权,一直压制太监,动辄就打板子。

    不过对锦衣卫,皇帝却是宠爱有加,锦衣卫就是他的心腹。

    哪怕京城那帮大员,轻易都不敢得罪这些皇家亲卫,何况他黄有年只是区区一个地方知府。

    步高升笑笑,说道:“黄大人辛苦,要务在身,就不喝酒了。”

    步高升的两个手下,已经用红布裹紧了无头尸,一前一后抬着就走。

    步高升对黄有年挥挥手算是作别,黄有年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好在袁老余是孤家寡人,也不会有家属追问尸首。

    等步高升走远,黄有年心说,反正这边还高悬着袁老余的人头,等到人头现出原形,我还愁不知道袁老余,到底是个什么精怪!

    不过他这个按不下去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

    袁老余那颗光头,一直从年前挂到年后,一个多月也没有变出原形。

    最后黄有年只能下令,把人头烧成灰烬埋入泥土。

    ……

    陆冰安排沈青纯去西岭时,段初的马车,正经过钟吾县一处估衣铺。

    所谓估衣铺就是专门售卖,别人破旧二手衣服的地方。

    段初让护卫停车,下车独自走进估衣铺,很快提着一个包袱出来了。

    再次上车之后,马车一路没停,直接奔着彭州府而来。

    珠子没拿到那十两黄金,想想段初身上没多少钱,家里除了那五十个包子是肉馅的,再也没有其他荤腥,气得一路没搭理段初。

    段初也没管她,只顾睡觉,到了彭州府十字街,赶车的护卫停了车。

    “段班主,先去府衙复命,还是先去家中歇息?”

    “就在这停吧,我送妹子回家,抱歉家里穷,也没有酒菜款待你。”

    护卫笑笑,说哪里哪里。

    等段初和珠子下车,护卫按照黄有年的吩咐,赶着车直奔彭州府衙。

    文朝天接见了他,听他讲了经过,微微颔首。

    护卫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道:“文大人,这是黄大人送你的谢礼。”

    包袱里面脆响叮当,应该是女人的珠宝首饰。

    魏先生在护卫身后摆了摆手。

    文朝天马上会意,婉拒道:

    “呵呵,段初都没收黄大人的礼物,我更不会收,你还是带回去吧,替我向黄大人问好,他日有闲,我会找黄大人喝酒品茶。”

    护卫无奈,只好带着包袱走了。

    等他走远,文朝天哈哈大笑,问魏先生:“我该怎么奖赏段初?”

    ……

    段初下车之后也没回家,拉着闷闷不乐的珠子,直接来到赵家布店。

    二楼的窗户紧闭,一楼的店铺里,也没看到小寡妇的踪影。

    段初心说真不凑巧,还是有空去找王婆婆,问问有没有进展吧。

    珠子本来就不高兴,看段初到处张望,就知道他想看什么。

    “钱都没了还想娶媳妇,你这杀千刀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说。

020 猛出两掌

    珠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声音不小,段初连忙捂住了她的小嘴。

    幸好布店里只有伙计客人,不然珠子的话,被赵裁缝两口子听到,段初下次就没脸再来了。

    “你别胡说八道,我是来给你买衣服的。”段初对珠子小声说。

    段初手大珠子脸小,不小心又把珠子鼻子嘴巴都给捂住了,珠子憋得难受,连忙用力点头。

    伙计刚刚打发走,两个倚翠楼来买布料的姑娘,这时也凑了过来,笑脸相迎问段初:“客官来啦,请问,买成衣还是买布料?”

    段初回答买成衣。

    “那是客官您穿,还是您身边这位小娘子穿?”伙计周到地问。

    段初把珠子推到前面,让珠子挑选,珠子不好意思挑,段初就帮她从里到外选了整套新衣,比划一下大小合适,付了一百文钱。

    珠子想制止已经晚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珠子怀里抱着新衣,之前的不快已经去掉大半。

    “表哥,昨晚买酒之后,我知道你就剩下一百一十文钱,现在一百文给我买了新衣服,还剩十文钱,你怎么买过年的新衣服?”

    段初笑笑,说道:“你说错了,现在还剩六文钱了。”

    “那四文呢?”珠子问。

    “那四文,被我买了衣服,所以我过年的衣服,你也不用发愁了。”

    “四文钱能买到什么衣服?”珠子表示怀疑。

    “在钟吾县买的,呵呵,经过那个估衣铺时,我就猜到能捡漏,进去后果然被我捡到了,外衣加棉服,都是没有磨损的衣服!”

    段初说到这里,抖开那个包袱,里面真有加棉的黑衣。

    珠子脑瓜灵敏,马上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刽子手去钟吾县,砍袁老余的人头,结果袁老余没死,自己最亲的人反而被害,对于刽子手来说,职业生涯基本到此结束。

    那么刽子手穿的黑衣,也没必要留着了。

    最后还真有这样衣服,流入到估衣铺里,而且平常人嫌晦气也不买。

    所以段初才会捡漏。

    “表哥,你为了省钱给我买新衣,竟然去买杀人不成反害近亲、晦气到底的估衣,你哪怕去买十文钱一件的粗麻大褂也好呀!”

    段初听了,摇了摇头。

    “不能那么浪费,我必须留六文钱给你包压岁钱,别嫌少啊,六六大顺,也能讨个口彩,至于过年,家里的东西够吃到年后。”

    珠子听了,心里立刻涌起波涛。

    一浪又一浪的。

    要不是怕流下的热泪,冲掉脸上的黑漆,珠子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最后问你一个事,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砍袁老余的人头?”

    段初笑笑,答道:“你说袁老余能缩头进脖腔,我偏不信他缩脖子的速度,能快过我的刀,所以不等他缩脖子,我就出手了。”

    段初又详细跟珠子讲解,自己怎么在袁老余脖子上留下痕迹记号的。

    “所以只要我砍在那道痕迹上,就会万无一失!”

    珠子听了这个解释,心里疙瘩彻底没了,不过还是有个疑问:“万一你失败,我死了呢?”

    “我绝对不会失败,我有十足的把握!”段初说。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珠子追问。

    “呵呵,答案就在东边那间耳房里,不过我先跟你说清,这个家你怎么折腾都行,但是没有我的同意,你绝不许进那间耳房。”

    段初对珠子这么好,这点要求,她怎么能不答应。

    看珠子指天要发誓不进那间耳房,段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答应就行,不要发誓,我相信你!我先给炉子生火,然后去府衙复命,假如你饿了,不用等我,用炉子热点肉包子吃好了。”

    段初走后,珠子不忍心独自吃肉包子,就坐着等段初回来。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段初回来了,还捧着一坛酒。

    “魏先生和文大人正处理紧急公务,我就把钟吾县的事跟铁司狱说了,他很高兴,给我涨了五百文的薪俸,还送了我一坛酒。”

    珠子当时就哼了一声。

    “这些官吏,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劳苦功高,就给了这么点好处!”

    段初笑了笑。

    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以前一个月薪俸是五百文,只够他勉强吃喝,现在涨到一吊钱,那么至少能保障,他和珠子日常的生活开支。

    不然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五百文,真的不够。

    红阳班的刽子手,一年到头就忙那么几天,跟普通老百姓比,这个固定薪俸,其实不算低。

    珠子不服气,还骂文朝天不通人性,魏先生铁石心肠。

    段初在炉子放了锅,又摞上笼屉,去热馒头包子,听珠子骂骂咧咧,就说:“别骂了,只要你能落户,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凭什么平民百姓出门就要路引,金鎏子那个大骗子,就不需要?”

    段初解释:“他是出家人……”

    刚说到这里,魏先生突然来了。

    珠子连忙到卧房回避,段初出去把魏先生迎进来。

    魏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段初,刚才公务繁忙,没有接待你,别见怪啊……”

    魏先生说到这里,四处打量一下,然后掏出一锭金子,往桌子上一放。

    咚的一声分量很可观,段初伸头看看,是十两的金锭。

    段初一下愣住了。

    “段初啊,你在黄大人那里,给文大人挣足了面子,文大人当然也不会亏待你,这十两黄金是彭州府衙给你的奖赏,收下吧。”

    “魏先生,只要你给我表妹在彭州府落户就行,这钱我不收。”

    本来在卧房听到十两黄金,珠子心花怒放,听到段初推辞不收,珠子忍不住骂段初是傻瓜。

    幸好魏先生很坚决。

    “你不收,我回去怎么跟文大人交代?文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还有,明天中午,文大人设宴请你吃饭,千万不要迟到了。”

    段初只好收下,珠子在里面差点跳起来。

    “大鱼大肉,过个肥年!”珠子忍不住暗爽。

    “你表妹姓什么?明天我给她落户。”魏先生问。

    珠子姓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面对和蔼可亲的魏先生,段初又来不及扯谎,一时面红耳赤。

    珠子在房里也不好出声,于是情形突然间很尴尬。

    魏先生笑笑,说:“这个不急,明天你赴宴时,再告诉我吧。”

    魏先生被段初送走之后,珠子心说,这个老魏,是一条老狐狸,城府很深,以后要小心他。

    ……

    这个时候,当铺许掌柜,提着礼物来到了马千里的家。

    “大后天我迎娶姜小妹,鼓乐队都请好了,您老记得去主婚!”

    马千里猛地抬手,左右开弓抽了许掌柜两个大嘴巴子。

    “偷来的锣,你还使劲敲!”

021 掌过鼓熄

    傍晚文家的厨子出来买菜,被马千里碰到了,连忙去帮厨子提东西。

    这样马千里和厨子闲聊,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来没有请下属吃过饭的文朝天,竟然打算明天中午,设宴单独请段初。

    本来马千里还以为,一个刽子手在文朝天面前,热度不会维持很久。

    没想到段初竟然会被文朝天,如此青睐!

    马千里又私下悄悄打听,才得知段初帮黄有年,灭掉了烧屁股的火。

    段初今天能帮黄有年灭火,来日就能替其他官员解围。

    现在他已经成为,文朝天手里的香饽饽。

    马千里想想段初吃上了文朝天的家宴,自己却经常挨文朝天的嘴巴子,心里多少有点醋意。

    醋意之外,他开始推测段初的发展空间。

    最后他断定,只要文朝天升任知府,那么未来几年,段初必将成为彭州府炙手可热的人物。

    “连铁司狱那个,吃了秤砣的老家伙,平时连我的帐都不买,现在一提到段初,他就语气无比亲热,我绝对不能落在他后面!”

    马千里刚下定这个决心,许掌柜跟着就到了。

    听说许掌柜连鼓乐队都请好了,摆明了要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娶新人。

    竟然还要他过去主婚!

    马千里认为他要是去主婚,就是把自己牢牢地摆到了段初的对立面。

    所以马千里压不住火,当时就甩过去两巴掌。

    这两巴掌很结实,打得许掌柜眼冒金星,两边脸都肿起来老高。

    许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得罪马千里,捂着脸不敢叫一声痛,嘴角渗出血丝,口中喘着粗气,就连呼吸里都带着委屈。

    毕竟是经常孝敬自己的小兄弟,马千里做人也不能太无情。

    “你挨打是不是不服气?我之前说段初暂时不会跟你计较,并不代表他一直不计较!假如你这次大操大办,那就要大祸临头!”

    许掌柜还是有点不理解。

    马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把谢羽文越狱走脱、袁老余妖法害人这两件事,都跟他讲了一遍。

    “这两件事都是段初解决的!文大人赏罚分明,你说会亏待他嘛!”

    听了这些,许掌柜惊出一身冷汗。

    在他看来,段初也会和他一样睚眦必报,要找他麻烦那可太容易了。

    当铺的生意,本来就在黑与白之间,假如段初在文朝天耳边吹吹风,惹得文朝天歪歪嘴,不但当铺开不成,就连他都要去坐牢。

    许掌柜想到这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马千里面前。

    “多谢您老这两巴掌!打得太及时了!”许掌柜磕头带响。

    “不是您老打这两巴掌,到时我大操大办,红灯晃眼,响鼓震耳,段初肯定认为我是故意挑衅,一生气,我就要家破人亡了!”

    “你知道就好,起来吧。”马千里说。

    许掌柜站起来之后,还惊魂未定,又对马千里说:“您老说我要不要退婚?犯不着为一个姜小妹,得罪文大人面前的大红人。”

    马千里摇了摇头。

    “退婚你再托人把姜小妹嫁给段初?你这比退钱还狠,简直是往他眼里撒沙子!馊主意!”

    “那我跟段班主之间的这个疙瘩,总要解开吧!”许掌柜苦着脸说。

    就在这时,马千里的独生女从门外走过。

    门没关,能听到环佩叮当,能闻到香风扑鼻。

    马小姐长得很端庄,而且年已十八,正是待嫁的年龄,不过马千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马小姐的婚事,一直没有订下来。

    看马千里盯着独生女若有所思,许掌柜又跪下了。

    “您老为了化解我和段班主的冤仇,竟然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许掌柜拉出一副,甘愿为马千里肝脑涂地的架势。

    马千里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有自己的算盘。

    假如最近这段时间,文朝天彭州知府的任命,能顺利下来,那他真能想法子运作,把女儿下嫁给一个,别人眼里晦气的刽子手。

    但是,假如文朝天没能如愿,朝廷派来别人当知府……

    呵呵,那段初那小子,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

    许掌柜回家,又给马千里准备一份大礼,让家丁抬着连夜送了过去。

    而他本人,则亲自去鼓乐班子班主家,取消了之前的预约。

    虽然损失了八百文的订金,但是对许掌柜来说,些许小钱不足挂齿。

    “许掌柜,我们是彭州府排头名的鼓乐班,你去请别的班子,效果不好的话可不要后悔。”

    鼓乐班班主,还以为许掌柜嫌自家价钱高,去请了便宜的。

    “误会误会,我怎么会临阵换将,而是算命先生说了,屠夫杀孽重,迎娶屠夫家的女子,切不可挂红奏乐,一声锣鼓都不行。”

    许掌柜随口撒谎,搪塞了过去。

    ……

    当天晚上,珠子看在那十两金子的份上,以白水当酒,亲自陪段初喝了一个够,等段初醉酒之后入睡,她收拾好这才洗漱上床。

    珠子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直到段初早上起来问她姓名,她才把想了一夜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段初指着纸上的三个字,问珠子怎么念。

    “莫、梓、珠。”珠子说。

    段初挠挠头,拿着纸条默念着这三个字,走向刑狱司红阳班办公处。

    在彭州府衙后面一个小院里,刑狱司的一排屋子尽头,就是批给红阳班的一间小屋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不远的彭州府大牢。

    刽子手有召唤才来,并不需要坐班,也很少有衙役狱卒会过来串门。

    所以这里一直就显得很冷清,而且阴森森的。

    段初看到墙上挂着几把大片刀,洗洗磨刀石,拿起一把刀就使劲磨。

    磨到一半,段初才想起来什么,甩手把刀扔到了墙角。

    “小爷现在才是班主!磨刀烧水这些事再也不用做了,那两个去年差点害得小爷喝不起烧刀子的老东西,以后就让他们磨刀!”

    闲着也是闲着,段初抽出自己的鬼头刀,在狭小的房间里练了几手。

    魏先生竟然找来了。

    他没追问有关珠子的其他事情,只要走了珠子的姓名。

    快中午的时候,铁司狱把一个信封交给了段初。

    “魏先生还让我告诉你,现在就去文大人住处吃酒。”

    铁司狱说到这里,一脸羡慕,接着道:“以前多有不周,往后都是同僚,大家互相关照。”

    “铁大人您照顾我还差不多,我哪有资格照顾您呀。”段初客气说。

    “有资格!绝对有资格!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铁司狱一走,段初撕开了信封。

    信封里是段家的新户帖。

    户主还是段初,地址也没变动,只是多了一行字。

022 扬眉吐气

    那行字段初认不全,抬手叫一个刑狱司的小吏,让他过来帮个小忙。

    换做以前,小吏肯定不会搭理段初,不过看顶头上司,对段初都一团和气,这小吏也不傻。

    于是他一路小跑过来,问:“段班主有何吩咐?”

    段初指了指户帖新加的那行字,请小吏读给他听。

    “姑母家小妹莫梓珠,原应天府人氏,父母双亡,投亲落户段家。”

    段初谢过小吏,又把户帖塞进怀里,美滋滋地去文朝天那边赴宴了。

    文朝天现在没升任知府,所以还住在府衙内的偏院里。

    段初到地方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看到段初,他伸手帮段初整理衣服,捋直了袖子,又抚平了肩膀,然后又把两边领子压好。

    “等会进去千万不要紧张,文大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乖一点。”

    魏先生简单的动作话语,让段初想起了往事。

    “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段初有点动情。

    魏先生笑笑,道:“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但说无妨。”

    “先生,九年前我父亲临出门时,就是这样给我整理衣服,从那以后除了母亲,再也没有长辈帮我整理过衣服,你是第一个。”

    “令尊是一条钢铁硬汉,没想到也有柔情的一面。”魏先生说。

    “你知道我父亲?”段初问。

    “令尊快刀无敌,当年应天第一刀客,大名鼎鼎的硬汉,我怎么能没听过,当然,听过但是没缘见过,呵呵,文大人等着呢。”

    当朝太祖开国之初,京师,也就是都城,建立在应天。

    后来一场剧变,京城又北迁顺天,顺天成了京城,应天就成了留都。

    这样就有了两京制度,在留都,也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段初的父亲,当年就是留都刑部头牌刽子手。

    段初总感觉魏先生,知道一些父亲的事。

    不过魏先生说没见过他父亲,段初也不好再追问。

    何况文大人还在里面,正等着他入座呢。

    段初跟在魏先生身后进了院子,又在魏先生指引下,来到了餐桌旁。

    文朝天算是一个好官。

    虽然做不到尽扫彭州府所有藏污纳垢之处,不过相比以往历任知府,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彭州府的治安不错,冤假错案也很少。

    对这种好官,段初历来都持敬重之心。

    所以段初很拘束,这一场酒喝得并不自在。

    文朝天问一句段初答一句,酒席显得有点冷场。

    当文朝天得知段初父母双亡时,还忍不住一声叹息,宾主一时默然。

    幸好这时,魏先生急匆匆赶来,对文朝天一番耳语。

    “本官家乡来人,只能失陪,你自己尽兴喝。”文朝天说完就走了。

    文朝天一走,段初挣脱了束缚,一连喝了三大杯,魏先生笑笑,说道:“段初,把酒坛提着,菜也都打包了,回家好好喝吧。”

    段初哪里好意思,就说喝好了。

    魏先生不由分说,把一坛没开封的好酒,塞到段初手里,又喊来家丁打包了六个好菜,然后一边道歉,一边把段初送出了府衙。

    出门时还有小吏跟段初打趣:

    “段班主,文大人对你真是器重,不但请你吃酒,临走还要送礼!”

    段初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红着脸没出声只点头。

    这一切,都被路过府衙门口的许掌柜看在眼里了。

    “听说老马在文大人那只能吃到耳光,而段初不但能吃酒还能拿礼物,不行,迎娶姜小妹不能有一丝张扬,我最好天黑再去。”

    ……

    段初和文朝天,在酒桌坐下的时候,珠子才刚刚睡醒。

    她想了一夜往事,还想了个假名字,所以段初走后不得不补了一觉。

    珠子睡觉的时候,还把那十两金子抱在怀里,唯恐金子长翅膀飞了。

    醒来看到金子,她忍不住笑了。

    简单梳洗一下,珠子带着金子,直奔姜屠户的肉摊就来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由于姜小妹的婚期是二十八,而且是嫁过去做妾,姜屠户家也不宜过多宣扬,所以今天肉摊依然做着生意。

    临近过年,肉摊生意很不错。

    珠子到了摊前,大声咳嗽一声。

    姜屠户抬头一看,是那天跟自己拌嘴的黑脸丫头又来了,冷哼一声。

    “屠子,哼什么!本姑娘是来买肉的,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抓紧打包了。”

    姜屠户一看,珠子说的是猪头猪后座,猪蹄猪扇排,当场哈哈大笑。

    “小姑娘,大过年的,别跟我开玩笑,你那天连猪下水都吃不起,还能买得起这四大件?你知道这些加在一起,要多少钱嘛!”

    “屠子,别狗眼看人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姜屠户用斩骨刀敲敲肉案,道:“假如你戏弄我,小心刀不饶人!”

    “废话真多,本姑娘有的是钱,就怕你找不开!”

    姜屠户气性上来,一边打包一边说:“圣旨大的银票,玉玺大的银锭,就没有老子找不开的!真要找不开,老子不收你的钱!”

    姜屠户声音很大。

    二楼的窗户一下打开了,姜屠户老婆女儿都伸出头来,看怎么回事。

    “大家听到了吧,都给我作证啊!”珠子一声喊,很多人围了过来。

    “就是我说的又怎地!东西都打包好了,一共九钱银子,付款吧!”

    其实值不了这么多钱,姜屠户是临时加价,故意为难珠子。

    结果珠子一伸手,把黄澄澄的十两金锭,咣当一声砸到油腻的肉案上,姜屠户顿时傻了眼。

    十两金子,就是一百两银子,全部换成铜钱,能装一麻袋。

    姜屠户最近在赌场又输了不少。

    所以他哪里能找得开!

    找不开,他又舍不得把肉白送出去,就想着怎么赖账。

    “大男人,拉出的屎又不能吃回去,找不开就别收小姑娘的钱了。”

    说话的是王婆婆。

    今天姜屠户不是针对珠子一个人加价,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所以巴不得他吃瘪,于是围观的人,纷纷附和王婆婆,声讨姜屠户。

    众怒难犯,姜屠户只好认栽。

    珠子扬眉吐气,谢过众人,又去对面钱庄把金锭破开。

    她换了几个小锭的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加上几吊铜钱,然后又雇了一辆小推车,让车夫帮忙把猪肉搬上车,推着送回家去。

    确认金锭子不假,姜屠户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推车远去。

    ……

    “段家,好像发达了。”姜屠户老婆在楼上对女儿说。

    姜小妹很平静,说道:

    “他们应该只是发了一笔横财,不能长久,等后天我出嫁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八抬大轿到门前,他们的气焰自然会消除。”

023 一条窗隙

    平日里姜小妹腼腆含羞,有外人在场时,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出。

    但是此刻在家中,面前只有母亲,她却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遇事沉着,眼神不喜不忧,颇有一分女皇主国的风采。

    听了女儿冷静的分析,姜屠户老婆也感觉有道理。

    一个刽子手,只能靠砍头拿提成,偶尔发个横财,就大手大脚乱花,哪懂得长久持家之道。

    想到这里,她又伸头看看窗外。

    姜屠户在楼下看珠子远去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那把锋利的斩骨刀,突然被他一下剁进了肉案子。

    肉案一晃,边上一大块狗肉滚落在地,姜屠户又是一脚跺在狗肉上。

    看看平静似水的女儿,对比一下暴躁如牛的姜屠户,姜屠户老婆心说:老娘问心无愧,这杀猪屠狗的货,女儿明明是他亲生的!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绣花针,在头发上蹭蹭,用心给女儿绣肚兜兜。

    许掌柜经营当铺多年,生意兴隆,也算是彭州府的一个大官人。

    自家女儿嫁过去,就一定要把许掌柜伺候好了,这样不但女儿能享福,老姜家也能沾沾光。

    所以洞房花烛夜的肚兜,必须绣得有情趣一些,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

    段初一进家门,打眼就看到坐在一摊猪肉中间的珠子。

    她正用一大盆水清洗猪肉,嘴角口水隐现,脸上幸福洋溢。

    “你这个小吃货,竟然都不怕水凉,就不能烧点热水再洗,回头小手生了冻疮,可别跟我哭。”段初说着,放下了酒坛和食盒。

    珠子闭眼抽抽鼻子,再睁开时就是两眼放光。

    她急忙忙站起来几步走到食盒前,伸手打开一看,有梅菜扣肉有葱爆腰花,有半条羊腿有整只烧鸡,还有醋溜白菜和红油黄瓜。

    这六道文家出品的菜肴,岂是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可比!

    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珠子食指大动,趁着菜还温热,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你这呆子,这次也算有良心,出去赴宴,还能知道给我带美食回来!”珠子嘴里咬着那根羊腿,一边吃一边美滋滋对段初说。

    段初笑笑,撕开酒坛封口,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你为了给我打包,竟然自己没有吃饱?快,一起吃,这次菜多,咱又不缺肉不缺钱,你放开使劲吃。”珠子挥着羊腿骨说道。

    段初没有多说,喝一口酒,又把新户帖递给珠子。

    浏览一遍户帖,珠子哼了一声。

    因为上面没有写她的年龄,而且段家旧的户帖,也没有收回去。

    段初看珠子拿到新户帖,没有喜色反而冷哼,就问怎么了。

    “这肯定是老魏那条老狐狸,留的后手,假如以后我身份暴露,他就借口说户帖是伪造的,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珠子心想。

    心里这么想,不过珠子嘴上没说,撒谎说刚刚咬到舌头了。

    段初也没有多想,把新户帖宝贝般收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珠子别看人娇小,饭量可不小,段初吃好喝好她还没住口,风卷云残,把六道菜吃个干净。

    看到珠子这么能吃,段初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跟饿死鬼一样!”他说。

    珠子砸着嘴,还在回味无穷,听到段初的话,脱口而出道:“你还别嫌我能吃!要是你被关在棺材里大半年,你比我还能吃!”

    这句话一出口,珠子就后悔了。

    不过段初并没有追问的意思,笑笑开始收拾碗筷。

    珠子反而有点疑惑了,站到段初面前,让段初睁大眼睛仔细看自己。

    “呆子,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把我关进了棺材,我在棺材里大半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段初摇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好奇心最轻的一个!”珠子说。

    “好奇害死猫,不该打听的,我懒得打听……再说了,就算我不问,以后你也会自己说出来,不服气咱们就打个赌。”段初说。

    珠子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赌!现在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并不傻!”

    “你不要黄有年的金子,并不是你不想要,而是因为你知道回来后,文朝天不会亏待你!”

    “而且就算我不说袁老余是老鳖成精,你也有本事看穿他的真身!”

    珠子说到这里,揪住了段初一只耳朵,逼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段初没有回答,只是打个哈欠。

    “吃也吃了,你来收拾吧,我先睡会,晚上还要去城外的棺材铺。”

    一听说又要去棺材铺,珠子就有点不开心了。

    她是怕阴老板真能找到,洗掉她脸上黑漆的东西。

    “阴老板不是说,让咱们三天之后再去嘛,这还不到三天呢。”珠子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

    “姓阴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未必能找到洗漆的东西,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打开那口古怪的棺材,放走里面藏着的东西。”

    段初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擒拿的姿势。

    “今晚我就要趁他没有防备,提前去看看,棺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玩意!只要他敢养尸,我就把他抓起来,送给文大人处置!”

    听了段初的分析,珠子至少不害怕了。

    阴老板没有洗漆的东西最好!

    至于段初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傻,那也是无所谓。

    反正这个呆子,并没有害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里,珠子反而跃跃欲试,非要跟着段初一起去。

    因为她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了。

    段初借着酒劲,上床睡觉去了,珠子收拾好之后,也眯了一会。

    珠子睡得很浅,天擦黑段初的脚步声一响,她就爬起来了。

    段初领教过她的厉害,怕不带她她又纵火烧房子,只能带着她。

    两人步行来到了城门口。

    这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守门兵丁盘问两句,就放两个人出了城。

    两人出城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棺材铺后面工坊窗口处。

    为了透气,窗户闪着一条缝,段初和珠子两人,两颗脑袋一上一下,眼睛凑近窗缝往里看。

    工坊里其他的棺材,包括板材和工具都被清空了。

    只剩下那具还插着短锯的棺材,黑漆漆的,在白烛下闪着幽光。

    空旷工坊里只有一人。

    两人身后的旷野里,又不时传来夜行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到处都透着阴气森森的意味,珠子连忙紧紧挨着段初。

    阴老板就站在棺材旁边。

    这时他拿出一块黑布系在口鼻上,一只脚蹬着棺材,两手抓住短锯,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扥。

    咔嚓一声短锯被拉出,阴老板带着惯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一道黑气就从棺材里猛烈滋了出来。

024 两颗脑袋

    段初前天甩短锯时,力道很足,短锯穿透了棺材,所以短锯被阴老板拉出来之后,在棺材侧板上,留下了一道直通棺内的缝隙。

    黑气就是从这道缝隙里滋出来的。

    虽然阴老板脸上蒙了黑布,但是也不敢直接接触黑气。

    这时他还坐在地上,急忙用两手撑地移动,屁股连续后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拖痕。

    直到后背靠墙退无可退才停下,烛光下额头一片蜡黄。

    “尸气不沾水的话,就不会发黑,只有阴气才是黑色,黑气越重,鬼的怨气就越深!棺材里肯定有恶鬼!”珠子小声对段初说。

    “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人间怎么会有恶鬼出现,别慌,有我呢!”

    段初一边安慰珠子,一边把手伸到了背后。

    背后插着那把鬼头刀,这把刀是他六岁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鬼头刀目前两战全胜!

    珠子并不信人鬼殊途。

    她使劲蜷缩自己娇小的身躯,拼命往段初怀里挤。

    现在她恨不得化作一枚圆润珍珠,再让段初含在口中。

    看着自己怀里蜷缩如猫咪的珠子,段初镇定依然。

    “鬼魂无影无踪,人是没法对付的,咱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家棺材铺,好不好!”珠子小声哀求段初。

    段初怕阴老板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看了看里面。

    幸好珠子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阴老板并没有察觉。

    而且他始终紧盯着黑气,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外面。

    “就算袁老余真是千年王八成精,被绑起来也不能逃走,只能靠缩头躲避刀斩,最多会一招大搬运,转移砍头的刀锋杀气……”

    段初说到这里,揉揉珠子的小脑袋,继续道:

    “所以哪怕有妖魔鬼怪,只要他们出现在阳气很强的人间,难免会有弱点和限制,我既为人,就不缺解决他们的法子,别怕!”

    段初附在耳边的安慰,总算让珠子稍微安心。

    不过她没有脱离段初的怀抱。

    只有这温暖怀抱,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时阴老板看黑气消散,才扶着墙站起来,又走几步捡起那把短锯。

    手中有了短锯,阴老板壮了胆子,慢慢靠近棺材。

    段初一看就明白,阴老板是打算用短锯,起掉棺材上钉下的镇魂钉。

    那七根钉子,表面并没有涂漆,能看出都是铁器。

    穷人下葬,棺材一般不钉钉子,大多用麻绳皮条,把棺材底和盖捆在一起,横三道纵两道,横长纵短,这就是所谓的三长两短。

    只有官宦富家,才会在棺材上钉钉,不过一般是木榫为主。

    至于皇家,木榫之外,也会用青铜和黄金打造棺材钉。

    像这口棺材用普通铁器做棺材钉,在彭州府只有一个解释。

    这边的风俗是,为防止枉死的人,死前怨气未消,死后诈尸或者还魂,所以要用铁钉镇魂。

    风俗是风俗,段初才不管棺材里,是不是枉死的怨鬼。

    只要棺里的东西能害人,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工坊里阴老板费了好大劲,刚刚起掉正中那根镇魂钉。

    虽然那根镇魂钉有讲究,上面系着一根长长红线,敲入棺材不深,但是也崩断了那把短锯。

    阴老板扔掉短锯,又在后腰一摸,抽出来一把羊角锤。

    就在这时,咯吱咯吱几声响,一根直没入根的镇魂钉,突然自己转动起来,随着转动不停上升,当啷一声,镇魂钉掉到了地上。

    没等阴老板看清,其他五根镇魂钉也一起晃动,眼看就要跟刚才那根一样,自己脱离棺材。

    随着五根镇魂钉慢慢松开,棺材盖也跟着缓缓升高了。

    大股的黑气,从棺材盖和棺材底的缝隙里冒出来。

    珠子这时只觉得阴冷扑面,根本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

    哪怕阴老板跟死人打了多年交道,面对黑气也是步步后退,浑身哆嗦。

    他好不容易才钉住颤抖的双腿,甩手把羊角锤一扔,想要打开房门,结果房门根本推不动。

    他自己锁的房门,自己竟然打不开,更让房内的气氛,平添几分恐怖。

    阴老板没办法,只好纵身一跳,用头来撞开缝的窗户。

    段初连忙抱着珠子闪身躲开。

    窗户瞬间破碎,一根硬木窗棂飞到面前,段初伸手抓住,然后对着冲出来的脑袋就是一敲。

    阴老板哪里想到,寂静夜里的荒野之外,会有人在阴森里隔窗偷窥。

    所以段初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阴老板的脑袋上。

    阴老板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且姿势很诡异,死人一般,上半身垂在窗外,下半截耷拉在房里。

    一直闭着双眼的珠子,突然就被这破窗的动静惊到了。

    她以为是恶鬼出棺,闻到窗后活人气息,打破窗户想要来生吃活人。

    等她睁开眼,看到阴老板挂在窗上,还以为阴老板下半截被恶鬼扯掉了,拉着段初就想跑。

    “妈呀!恶鬼食人了!”她尖叫。

    段初拉住珠子,扔掉窗棂指指周围。

    周围雾气缭绕,阴气比工坊里还要重,珠子只能再次缩到段初怀里。

    按道理珠子之前,能看破袁老余的真身,这次应该也不会看错。

    段初就不信邪,一脚踢开了阴老板没有打开的后门,大步走了进去。

    由于抱着珠子,段初的脚步,落地显得有点沉重。

    脚步一响,剩下那五根镇魂钉,转动更快了。

    等段初脚步一停,镇魂钉就全部脱落了。

    叮当叮当……听到连续五声铁钉落地的脆响,珠子忍不住睁开双眼。

    一只皮包骨头,枯槁如鸡爪的手,突然从棺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抓住棺材盖的侧面,稍稍用力,沉重的棺材盖就飞到了一边。

    珠子一声尖叫,缩头又躲到段初背后,还用手捂住了双眼。

    不过越害怕,好奇心就越压不下去,珠子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棺材盖掀开之后,棺材里就像加了弹簧,腾地弹起来一具尸体。

    尸体的肩膀,有明显的左倾。

    尸体又转过身子,在棺材里摸出一把鬼头刀,然后又晃晃肩膀。

    满身尘埃被他抖落,露出了光鲜明亮的寿衣。

    这样珠子就能看见尸体正面,胸口绣着一只又大又圆的长寿龟。

    只见尸体一手扶着棺材板,先把一条腿跨出棺材,又腾出一只手,把另一条腿也搬了出来,然后走路一瘸一拐地,向段初逼近。

    “袁老余借尸还魂,报仇来了!”珠子尖叫后都不敢去看尸体其他部位,连忙又捂住双眼。

    她没看见尸体的脑袋。

    面对剧变,段初巍然不动,道:“原来是你!”

    尸体没有回话,左腿裂开缝隙,又一颗脑袋夺缝而出。

025 阴魂夺缝

    尸体肩膀左倾是因为,他的左腿有残疾,那是一条打着弯的拐子腿。

    虽然五官狰狞脸上还有尸斑,不过勉强也能识别他的本来面目。

    尤其是尸体手中,现在提着的那把,曾经砍死过很多死囚的鬼头刀,比段初的鬼头刀整整长了一尺,足以搭配尸体高大的身材。

    所以段初一眼就认出来了。

    尸体就是请了病假,好久没有公开露面的拐子三。

    不过这时的拐子三,明显已经不是,段初认识的那个拐子三了。

    因为段初刚才那一声“原来是你”出口之后,拐子三没有任何回应。

    而且听到段初声音,拐子三身子一震,那条残腿的裤子,就像被人从里面撕开一般,突然在膝盖外侧的位置,裂开了一条大缝。

    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脑袋,就像萌芽一般从皮肉里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脑袋,五官俱全。

    段初仔细看看,小脑袋上面盘着发髻,像是一个已婚女子。

    “拐子三,你第一次行刑砍的就是老娘,当时你小子学艺不精,翻来覆去五六刀才砍掉老娘脑袋,让老娘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女人的小脑袋凄厉大喊之后,露出满口芝麻粒一般的尖牙。

    她是想咬拐子三的腿肉,以解心中之恨。

    不过由于从裂开的皮肉里,只长出脑袋没长出脖子,所以哪怕她使劲低头,也够不到拐子三腿上的皮肉,只能撕扯裤子的断茬。

    女人的小脑袋就从拐子三裤子上,扯下一块碎布使劲撕咬。

    段初抬手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现在的场景。

    珠子也忍不住好奇,松松手指,从指缝里看到了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尸体的主人,是拐子三。”段初小声对珠子说。

    珠子听段初提起过拐子三,知道拐子三的身份,声音都发颤了:

    “刽子手杀人,看来真的会遭报应,你看,被他砍过头的阴魂,现在就来找他报仇了!”

    段初哼了一声,抽出了背后的鬼头刀。

    他倒要看看,在这阳气冲天的人间,阴魂能怎么作怪!

    就在这时,女子小脑袋旁边,又冒出来一颗更小号的脑袋。

    “老子都说了,是被那昏官狗县丞冤枉的,结果你还是砍了老子的头,拐子三,纳命来!”

    更小号脑袋喊完之后,也去咬拐子三发泄自己的愤恨。

    不过他连碎布都没咬到,就被女人的小脑袋,咬下来一只耳朵。

    女人的小脑袋囫囵吞下耳朵,还是不满足。

    于是她趁更小号脑袋转动的功夫,继续偷袭,使劲张嘴,嘴角差点裂开,一口把喊冤的更小号脑袋,连着头发咬下来半块头皮。

    更小号脑袋也顾不上拐子三,扭头去撕咬女人的脑袋。

    段初刚才没下死手,所以阴老板伤得很轻,这时悠悠醒转。

    他一屁股摔进来之后,听到动静,坐在地上扭头一看。

    正好被他看到拐子三的尸体,还有尸体的腿上裂了缝,缝里生出两颗小脑袋正在嗜血互咬。

    阴老板一声没吭,两眼发直,顿时又被吓得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珠子反而不害怕了。

    她没去看拐子三爬满尸斑的脸,也没去看拐子三右手锋利的鬼头刀,就看两颗小脑袋互咬。

    在她看来,这场景就像皮影戏里,两个小人打架一般。

    把场景代入皮影戏,消除不少恐惧,珠子很快看得入了迷。

    女人的脑袋占了先机,而且块头也大,终是大获全胜。

    更小号的那颗脑袋,很快就被她连皮带骨,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她还咂咂嘴,段初发现,她比刚才又长大了一号。

    现在已经有鸡蛋大小了。

    段初又看看拐子三的脸,感觉拐子三并没死,只是被阴魂缠身而已。

    确定了这个,段初就想过去,砍掉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珠子拉住了段初:“先别过去,还有不少脑袋,很快就会冒出来!”

    段初明白珠子的意思,要等到那些脑袋互相残杀,他只要砍最后一个就行,至于到时拐子三能不能活过来,那就要看他的命了。

    果然如珠子所料。

    那条带血的缝隙里,很快又冒出来五六颗小脑袋。

    没等他们开口发声去骂拐子三,女人的小脑袋就张开血口,对着最小的一颗脑袋撕咬过去。

    这次那颗脑袋,直接被她连根咬下,又一口吞了下去。

    其他的小脑袋都吓坏了,张开嘴一阵乱咬。

    假如他们共同对付女人的小脑袋,多少还有一点胜算。

    可惜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统一战线,只能各自为战。

    很快都被女人脑袋逐个击破,连皮带骨吃得干干净净。

    珠子看得入迷,脚步向前和段初并排站着,看到精彩处还拍手叫好。

    她腰上挂着酒葫芦,拍手时酒葫芦晃动,段初就拿来喝了一口。

    拐子三腿上的女人脑袋,这时都吃撑了。

    她已经有了脖子,突然又暴涨一圈,足有鹅蛋那么大。

    段初感觉差不多了,提刀就要上前去把她砍下来。

    “还有一个。”珠子说。

    段初愣了一下,珠子又说:“最后一个不出来,就算砍掉这个脑袋,拐子三也没有救,所以哪怕她越来越大,也要等到最后。”

    “没事,那就再等等,越大越好下刀。”段初笑着说。

    “不过你要有所准备,看她越来越大,其实就是养虎为患,等她吃掉最后一个,就能彻底控制拐子三,操纵他跟你拼刀子了。”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又踢开工坊通往前面铺面的门。

    他直接拉来一条长凳。

    “还以为阴魂有什么本事,原来只能附体操纵傀儡!哼,哥别的不行,论拼刀子,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能排进前五!”

    段初说完之后,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烧刀子。

    很明显,就算段初排名天下第五,那么拐子三绝不是天下前四之一。

    所以哪怕拐子三被操纵,跟段初拼刀对砍,段初也是胜券在握。

    恐惧来源于未知,珠子既然大胆看了,知道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恐惧早已去掉了一大半。

    听了段初的话,她就更放心了。

    她踢踢段初:“杀千刀的,这么长凳子你非坐中间,往边上让让!”

    于是两人就坐在那里,等待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女人脑袋只盯着面前,对段初和珠子,装作视而不见。

    她也在等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刽子手行当有个禁忌,第一刀失手是大凶,拐子三第一次行刑,第一刀没砍好就是大凶,所以这个女人,成了他命中的劫。”

    段初话音刚落,珠子还没回话,就有人先行搭茬了:

    “哼!本官才是他命中的劫!”

026 钢刀擦膝

    拐子三现在还提着鬼头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也没张开过。

    至于阴老板,牙关紧咬,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那颗鹅蛋大的脑袋又是女声,刚才的声音,肯定不是她发出的。

    “段初,想必你还认得本官,识相的,现在带着相好的小黑脸滚蛋,本官念着以前跟你有一面之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对方又说了长句,而且声音很沉闷,段初这才确定,声音是从拐子三腿上血缝里发出来的。

    这应该是拐子三体内,隐藏的最后一个阴魂。

    段初正想着,声音是谁的时候,珠子从长凳上跳起来,骂道:“满口胡言的死泼皮!你给我出来!哪个是这个呆子的相好的!”

    “哈哈哈……”

    伴随一阵笑声,血缝里终于又冒出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顶着前低后高的带翅乌纱帽,冒出来就不小,比刚才那个吞噬了数个同伴的女子脑袋还要大一圈,而且脖子也长了两寸。

    段初马上认出来了。

    这个戴官帽脑袋,是原来的垂云县令,垂云是彭州府治下的一个县。

    县令姓骊名炊,垂云县在他治下,乱成了一锅粥。

    冤假错案多,劳役税赋重,老百姓叫苦连天。

    无奈前任彭州府知府,也就是暴毙身亡的那个,是骊炊的幕后靠山。

    所有的事情报上来,都被前任知府压了下去。

    不过菩萨难救要死的鬼,骊炊在垂云最高的山上,劳民伤财耗费巨资,修建了一条通天道,也就是青玉石铺就的一条登山大路。

    这条通天道,按算命先生的说法,有步步高升最后平步青云的意思。

    不过锦衣卫一上报,皇帝就怒了。

    “朕乃天子,尚未通天,小小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妄想通天!”

    就这样,骊炊升官不成,反而被定了一个谋逆的大罪,按律当剐,于是在彭州府,被千刀凌迟而死,当时操刀的,就是拐子三。

    前任知府也被牵连,因此惊惧生了大病,这才会暴毙身亡。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个大笑话,成了各色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里,段初笑了。

    “你不是他相好的,为什么会跟他打情骂俏,叫他杀千刀的?”骊炊冒头之后,反问珠子。

    “杀千刀的”这个词,是姜家退婚的那晚,珠子从王婆婆那里学来的,她哪里知道,这也是民间女子,对丈夫又爱又恨的称呼。

    经骊炊这么一说,珠子算是明白了,不好意思再说话。

    段初看她羞得难堪,就站起来挡在她前面。

    骊炊看珠子没有反驳,就扭头看了看那个女人的脑袋。

    “虽然你在皮外吃了几个,但本官在肉里吃得更多,你是自己送过来,还是本官过去吃?”

    女人的脑袋本来还打算和谈。

    现在骊炊已经明说,只能二存一,她不甘心送口为食,本着先下口为强的念头,张嘴就咬。

    结果正如骊炊所言,他才是拐子三命中最大的劫。

    相对来说,骊炊脑袋大脖子长,占了很大优势,几口就吞掉了对方。

    他打了一个饱嗝,一口黑气呼出,脑袋恢复了死前的大小。

    段初面带微笑,抱拳给骊炊行个礼:“见过骊大人。”

    骊炊虽然只剩一颗,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脑袋,这时官威也不小。

    他对段初微微点头,沉声道:“算你识相,不要多礼,滚吧!”

    “哈哈哈……”这次换成段初大笑不止。

    “小小刽子,在这里笑什么!”骊炊道。

    “我笑你死了还不知悔改!你早不是朝廷命官,而是谋逆死囚!没想到你这死囚又冒头了,那我就替垂云百姓,再砍你一刀!”

    段初刚才和珠子说,自己的快刀能排进天下前五,也被骊炊听到了。

    他也有点心虚。

    看段初提刀逼近,骊炊连忙大喊:“等等!”

    “你也知道怕了?”段初停下脚步。

    “本官不是怕,只是想劝劝你,常言道,人的命,天注定,人由地生,死有天收,刽子手砍头夺命,是窃天掌刑,必损阴德!”

    骊炊说到这里,对拐子三努努嘴。

    “你看他作为刽子手,杀生夺命几十条,正是因此遭到反噬,体内阴魂纵横导致身不由己!我劝你放下屠刀,另寻谋生之路!”

    骊炊是科举出身,官是考来的,八股本是老本行,说起来头头是道。

    论讲道理,十个段初也说不过他。

    好在段初身边,还有一个珠子,这时她跨步上前,给自己找场子了。

    “一派胡言!冥冥中有天谴,郎朗里有王法,天谴不至,王法必到!你作恶多端,纵使能逃脱天谴王法,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珠子一番陈词,激昂慷慨。

    段初根本没听懂,扭头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道理都在咱这边,你现在就提刀上去,砍他狗头!唉……要教你读书识字了!”

    段初点点头,举起了鬼头刀。

    如他之前说的,妖魔鬼怪都有弱点和限定,骊炊也不例外。

    现在骊炊只能依附于拐子三,离开人体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阴魂,多数是因为凌迟时受痛太重,怨气不灭而生成。

    距离珠子所说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恶鬼,还差得太远。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操纵拐子三这个傀儡,跟段初决一死战。

    “本官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了你不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你听女子的话,那本官就拉你上路,做一个夜行伙伴!”

    骊炊说到这里,摇头晃动官帽,一动不动的拐子三,抢先出招。

    假如在黑暗中突然现身,骊炊操纵提刀的拐子三,靠着一身二头的扮相,还有拐子三满脸的尸斑,普通人见了,保证立马吓死。

    可惜他的底细,被段初摸清了。

    何况段初不是普通人,他的刀本来就比拐子三快。

    拐子三作为一个刀客,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条走路一拐一拐的残腿,就是拐子三命门所在。

    骊炊临死怨气,只能附到这个阳气最弱的地方,破体而出也是这里。

    所以拐子三挥刀后,段初蹲下身子,避开刀锋就地一滚,鬼头刀同时顺那条残腿擦膝而过。

    骊炊阴魂生成的脑袋,骨碌碌滚向了阴老板。

    阴老板坐在地上,昏迷中感觉被什么撞了,伸手一摸拿到面前一看。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可怜刚二次苏醒的阴老板,第三次晕了过去。

    附体的阴魂全部剥离,拐子三终于恢复清醒。

    “她脸上的黑漆,你能不能看出门道?”段初连忙问。

    拐子三虚弱地点点头,表示可以。

    能看出门道就能破解,珠子不想暴露真面目,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027 阎王冰漆

    拐子三看看昏迷的阴老板,叹了口气,骂道:“没用的东西!”

    珠子现在恨不得掐死拐子三,不让他说出洗掉黑漆的方法。

    段初却非常期待,晃着拐子三就追问,黑漆有什么门道,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清洗掉黑漆。

    拐子三都六十了,之前被阴魂缠身,已经是元气大伤。

    再加上腿上伤口还在,失血过多虚弱到底,骂完阴老板被段初一晃,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没办法,段初只好掐着阴老板人中,先把他给唤醒了。

    阴老板醒来之后,看到段初救了拐子三一命,就给段初跪下了。

    原来他是拐子三的亲侄子,拐子三至今未婚,膝下无儿无女,这唯一的侄子就是阴家最后的血脉,所以拐子三拿他当亲儿看待。

    彭州府没人知道这件事,拐子三也很少来找这个侄子。

    因为拐子三怕自己身上的晦气,会传到阴老板身上,让阴家绝了后。

    阴老板一边说,一边搬来家伙什熬药汤,熬好之后在段初的帮助下,又给拐子三灌了下去。

    药汤下肚,拐子三恢复了不少元气,被阴老板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他扫了一眼室内,对阴老板摆摆手。

    阴老板马上退了出去。

    段初接着又问刚才的问题,拐子三没说话,看了看段初身边的珠子。

    段初明白拐子三的意思,就对珠子说:“你到外面等我一会。”

    珠子哼了一声,道:“玩什么神秘!我也懒得听这拐腿老头说话!”

    珠子说完拂袖离去。

    “小女孩,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段初满脸带笑,对拐子三说。

    拐子三喝了一口水,完全没有把段初,当做救命恩人去千恩万谢,道:“你嘴上替她打圆场,心里却想着,骂得好,对不对?”

    还真被他说中了。

    段初加入红阳班之后,本以为能改善生活,结果被拐子三和鬼眼七,两个老家伙联手排挤,弄得穷困潦倒,心里怎么没有怨恨。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咱们谈正题之前,要先把这件事说清。”

    拐子三说到这,端起茶壶,给段初倒了一杯茶水。

    刚才阴老板把能用到的物件,都搬了进来,茶具茶几样样俱全。

    按照以前的想法,段初一定会把这杯茶泼到地上。

    不过拐子三是花甲老人,毕竟算是行业前辈。

    而且珠子脸上的黑漆,还要拜托他说出门道,所以段初就没有狠下心,跟拐子三继续计较。

    他接过茶杯,先喝了一小口,静等拐子三的下文。

    “我三十岁那年,家里的棺材铺,被同行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没办法,为了生存,我只好托人,进了应天府江宁县的红阳班。”

    “当时红阳班班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本来我那会,已经练了六年多的刀法,结果他就是不让我执刀掌刑,整整三年,我在红阳班,没有拿到一文钱的砍头提成!”

    “那个青年班主,人称段疯子……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段疯子,就是段初父亲的外号。

    段初用力地点了点头。

    “明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段初不是不讲理的人。

    既然当年拐子三入行,受到自己父亲三年的刁难,那自己入行,拐子三以其人之道,还其子之身,排挤自己一年,确实不为过。

    这样一来,段初之前对拐子三的怨恨,就全部放下了。

    “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令尊刁难我,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是看我功夫不到家,腿上有残疾,不想让我入这一行,刁难我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前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诸多刀下亡魂,缠住了身。”

    “为了活命,我先去铁司狱那里告假,然后藏身在老棺之内,想要隔绝那些亡魂,没想到他们早已趁虚而入,进入我体内了。”

    段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拐子三为了避祸,才会躲进棺材。

    他和阴老板按照原定计划,到期阴老板开棺放他出来,结果那些阴魂,在棺材里生长更快,抢占了他的身体,险些要了他的命。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

    拐子三说到这话锋一转:“段初,我劝你另谋生路,别再当刽子手了,我的经历,你也看到了,刽子手,真的会遭到报应的!”

    段初听了,一口喝干那杯茶。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砍头行刑,并不是窃天掌刑,我是替上天行道,是代皇家执法,所有刀下亡魂,都是咎由自取!”

    阴老板正里里外外收拾东西。

    而珠子却很关心里面的谈话,所以一直躲在窗外偷听。

    听段初说出这段话,她心说不对!

    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呆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不知道,这是段初父亲生前说过的话。

    这番话段初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刚才要不是珠子抢答,他也会把这话,甩到骊炊头上。

    听段初这么一说,拐子三忍不住一拍大腿。

    “果然虎父无犬子,我当初要是有这个想法,有这个决心,也就不会被那些阴魂缠身了!”

    拐子三说到这一声长叹。

    “可惜我没有令尊的霸气,我怕遭到报应,每杀一人回家都要烧香拜佛,没想到这样一来心就虚了,反而被阴魂找到了弱点。”

    段初看看时间不早了,就问拐子三,知不知道自己父亲其他的事情。

    “他离开江宁县,先做了应天府红阳班班主,又进了留都的刑部,成了头牌刽子手,后来我回到彭州府,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打听不到父亲的事,段初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我表妹脸上的黑漆,又有什么门道?”

    珠子在窗外,听到段初问出这个问题,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事你算是问对人了!”

    直到这时,拐子三阴郁的脸上,才显现几分自信。

    “当了半辈子刽子手,说来惭愧,我还没真正摸到刽子手的法门,不过家传的打棺手艺还在,这个漆有个名称,叫做阎王漆。”

    “什么是阎王漆?”段初又问。

    “当年有个土花子,就是装扮成乞丐,专门偷坟盗墓的人,挖开了宋太祖赵匡胤的陵寝。”

    “他实在太贪心,竟然要拿走,宋太祖的口含!”

    口含,就是塞在死人嘴里的陪葬品,一般是珍珠玉器。

    “结果口含一出,宋太祖张嘴吐了他一脸黑水。”

    “那黑水,冷如冰厚如漆,沾到皮肉就会渗入肌肤。”

    “在打棺材的行当里,流传一句话,叫生前为帝皇,死后如阎王。”

    “所以这皇帝龙尸,腹中的黑水,就叫阎王漆。”

028 龙女热泪

    拐子三一番讲解,段初明白了什么是阎王漆,心说事情麻烦了。

    “估计那个地宫,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皇家的死人,埋在了那里,然后腹中黑水吐出来,珠子掉进去之后,不小心抹到了脸上。”

    “亦或者,珠子就是那个皇家死人,死后又复活了?”

    段初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三爷,既然你知道阎王漆的来历,那你有没有法子洗掉阎王漆?”

    三爷,是彭州府老百姓,对拐子三的尊称。

    虽然怕刽子手晦气,但是迎面碰到了,也要给足面子。

    拐子三人称三爷,鬼眼七人称七爷,哪怕段初年纪小,很多老百姓见了也会叫他一声段爷。

    拐子三摇了摇头。

    “我说的那个土花子,被阎王漆糊了脸之后,一辈子找到了不少高人,也没能洗掉脸上的黑气,到死还是一张锅底般的黑脸。”

    珠子在外面听了,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而段初听了,却是一阵担心。

    “总不能让我表妹,跟着一个刽子手,过一辈子吧!我还打算攒钱,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洗不掉黑漆,找不到好人家啊!”

    看段初发愁,拐子三想了想,就给他指了一条道。

    “在彭州府论阴阳事,我只佩服一个人,算命的刘瞎子,他虽然疯疯癫癫,但是深藏不露,怎么洗掉阎王漆,你可以问问他。”

    段初听后,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马上站了起来。

    “我明天就去找刘瞎子!”

    段初说完就呼唤珠子,拐子三看他要走,起身要送,被段初按住了:“不用送了,三爷,你还没恢复元气,就在这里歇着吧。”

    拐子三点点头,又对段初说:

    “刘瞎子这人脾气很臭,要价时高时低,高兴了免费看卦,不高兴了给金子都不帮你算,尤其是咱们刽子手,他从来不搭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真有金子,他瞎子还能不伸手拿。”

    段初说完,珠子也到了面前。

    拐子三让阴老板找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密封木头匣子,把骊炊的脑袋装进去,交给了段初。

    段初辞别拐子三和阴老板,提着木头匣子,走出了棺材铺。

    “你刚才去哪里了?”段初问。

    珠子没回答,段初再次追问。

    珠子撒谎说:“不想说你非要问,我刚才去方便了。”

    “从骑龙山下来,就没见你上过茅房,我还以为你是貔貅呢,呵呵……”段初刚笑两声,珠子小拳头就到了,一边打一边骂他:

    “你这个杀……”

    本来珠子想骂杀千刀的,想想骊炊的话,又改口了:“你这杀才!”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两人很快就来到城门下。

    守门的兵丁岗哨,确定是段初,直接打开了城门。

    “文大人有令,无论段爷您是白天还是夜间,城门可以随意出入。”

    段初心说文大人和魏先生,对自己真好,从珠子那里要了几十个铜钱,塞给打着哈欠的兵丁:“辛苦了,明天吃几个肉包子。”

    兵丁也没客气,接过来说了一句:“谢段爷赏。”

    段初挥挥手,带珠子进了城。

    段初回家后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打开那个木头匣子,里面骊炊的人头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团黑气,他连忙关上了木头匣子。

    段初叫来珠子,把事情告诉她,又说:“难道骊炊跑了?”

    珠子抽开木头匣子,看一眼又迅速给关闭了。

    “骊炊的脑袋,本就是阴气生成,被你砍掉之后,没了人体给他依附,所以又成了阴气。”

    珠子在昨晚,把拐子三看成了鬼魂,就是因为拐子三满身阴气,所以夜里她并不算是看错了。

    段初相信她的眼光,就把木头匣子,先塞进了床底下。

    吃好饭之后,段初就拉着珠子,找到了刘瞎子的算命小摊。

    算命摊前,围了一大帮闲人,正在听刘瞎子侃侃而谈。

    “要说那垂云县令骊炊,建造的通天大道,其实也是经过高人指点,风水适当设计巧妙,里面大有讲究的,只是错了一点……”

    刘瞎子说到这里,卖了一个关子,闭上了嘴。

    马上有人走到刘瞎子身后,轻轻给他捶背。

    又有人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刘瞎子手中,其他人也没闲着,跟着拍马屁,说大师火眼金睛。

    刘瞎子享受了众人的吹捧,这才接着往下说:

    “不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到这里面的诀窍,那通天大道的风水,本来能让骊炊步步高升,错就错在,那座山下埋了个白虎像。”

    “白虎抢先一步,登上了通天大道,爬得高了反咬一口。”

    “于是那骊炊没等升官,就被白虎反噬,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当初他要是听我一言,先挖出白虎,至少能留个全尸。”

    刘瞎子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范,说到这还摇头晃脑,使劲一拍大腿。

    旁边一人嗷嚎一声痛叫:“大师,您老拍的,是我的腿!”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没到新年,这个小小算命摊,俨然已有了新年的欢乐气氛。

    珠子看了看人群里的刘瞎子,两只眼睛没有黑瞳,白茫茫一片。

    刘瞎子身穿绸衣,手提青龙竹杖,青龙竹产自彩云之南,是竹中极品,这根竹杖价值不菲。

    可见他凭着算命的本事,小日子过得并不差。

    所以珠子判断,拐子三没说错,这个刘瞎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于是珠子就对段初说:“哥,咱走吧,拐子三也说了,刘瞎子不给刽子手看卦算命,何必非要招惹一个盲人,碰一鼻子灰呢。”

    珠子把表哥改成哥,那是为了避嫌。

    毕竟历来表兄妹都能通婚,表哥表妹的叫着,别人听了总有点暧昧。

    这是两人出门时商量好的,以后以兄妹相称。

    段初听了,不以为然。

    “你看他两眼都瞎了,连拍大腿都拍到了别人腿上,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是个刽子手!”

    “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很明显他拍别人大腿,就是故意的!”

    段初没听珠子的,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段初推开众人,走到刘瞎子面前,蹲下后把从珠子那要来的一两黄金,放到了刘瞎子手里。

    “久闻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请问,阎王漆怎么洗?”这句开场词,是段初揣摩一路,才憋出来的。

    有几个人认识段初,刚想跟他说话,段初手按鬼头刀,摇了摇头。

    大家立马不敢吭声了。

    刘瞎子先闻闻黄金,又咬了一口,确定不假,就装进了口袋:“答案很简单,你听好了!”

    众人好奇,都竖起了耳朵。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刘瞎子说。

029 神算测字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

    这句话一入耳,段初就感觉有门,拐子三说过,阎王漆刚接触皮肤时很冷,刘瞎子把阎王漆说成阎王冰漆,证明他了解阎王漆。

    珠子听后,哼了一声。

    心说这瞎子果然有两下子,至少龙女热泪和阎王冰漆,对仗挺工整。

    众人被这两个名词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刘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听气氛也知道自己这个答案,镇住了全场。

    “我告诉你答案,不是看在金子份上,而是小伙你比较实诚,净说大实话,连本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都了解!”

    刘瞎子捋着胡须,满脸都是得意,也没忘了自吹自擂。

    众人想听他讲解阎王漆龙女泪,跟着就是一番拼命地吹捧。

    什么蜀汉诸葛亮转世,盛唐袁天罡重生,差点把刘瞎子夸上天。

    段初一时真把他当成了在世的神仙,压不住兴奋,连忙上前两步,又问刘瞎子:“大师,为什么龙女热泪,能洗掉阎王冰漆?”

    刘瞎子抽抽鼻子,突然脸色一沉。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祖师爷传道下来,就是这么说的,比如千年老蛤,克翻身伏尸,瞎子哪里知道,老蛤为什么能克伏尸。”

    段初看刘瞎子有点不耐烦,心说高人都是怪脾气,可不能惹恼了他。

    “那请问刘大师,龙女热泪,我去哪里能找到?”

    刘瞎子答道:“要想找到龙女热泪,你要先找到龙,何者为龙?能大能小,能屈能伸……”

    这时有人插嘴:“大师,你说的明明是孙大圣的金箍棒。”

    段初一瞪眼,那人马上缩到了人群后面。

    “废话,我还没说完呢,龙能行云布雨,难道金箍棒也能!”

    刘瞎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伙子,要想知道哪里能找到龙,你再拿八两黄金过来。”

    段初没迟疑,走出人群去找珠子。

    珠子怕大家看到她,又猜到她脸上是阎王漆,躲到了大树后面。

    段初找到她之后,就问她要金子。

    “不给!这脸上的黑漆,我还就不洗了,你说要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我偏不嫁,再说了,过年春暖花开,我就会被接走了。”

    “你在我家一天,我就负责一天,总不能让你因黑脸受人白眼。”

    “哼,一个算命瞎子,拿过一两黄金,张口又是八两,这种狮子大开口,一看就是金鎏子那种骗子货色,我宁可留钱买肉吃!”

    珠子坚决不给,段初也没办法。

    总不能打她一顿,再说了,打一顿也未必好使,她气性上来,回家说不定一把火烧了房子。

    段初无奈,摇着头又来到算命小摊前面。

    “大师,八两黄金是有的,不过目前不在我手,明天给你行不行?”

    刘瞎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样吧,你写一个字,我测一测,有缘的话,我免费教给你。”

    段初会写的字不多,就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初”字。

    “左衣右刀,刀剪衣料,你是一个裁缝……”

    听刘瞎子说到这里,段初差点冒出了冷汗,心说这瞎子测字是假,想推算自己的身份是真。

    幸好他没有推算出来。

    就在这时,刘瞎子又伸手摸摸地上的字。

    等他的手离开地面,那张脸瞬间冷冰冰的了。

    “不对,你这个衤旁,点写得很小,倒像是礻旁,礼者,礼法也,左礼法右利刃,依礼法砍人头——你是一个行刑的刽子手!”

    段初听了,连忙擦掉了地上的“初”字。

    他重新写了一个“段”字。

    “大师,刚才的字我写错了,重写了一个,您再测一次。”

    刘瞎子又摸摸地上,道:“段者,一刀两段也,你还是刽子手!对不起,我不跟刽子手和仵作打交道!请你哪里来回哪里去!”

    刘瞎子测字很准,在段初心中,愈发觉得他就是绝世高人。

    段初不想轻易放弃,还想争取一下。

    “小子,你害本大师破了例,不过本大师宽以待人,现在以德报怨,最后再教你一招秘术:龙惧米粒,一斗白米,即可降之。”

    刘瞎子说完,摆了摆手,很是坚决。

    段初知道再争取也是白搭,对刘瞎子拜了一拜,转身离去。

    等段初走远了,大家就忍不住去问刘瞎子,为什么要立下规矩,不和仵作和刽子手打交道。

    刘瞎子这次没有驳大家的面子。

    “刽子手和仵作,常年跟死人打交道,有的人满身晦气,有的人却积累了不少驱邪破煞的本事。”

    “有句话叫,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躲进衙门捞阴钱。”

    “他们有官方背景,于是在吃死人饭的行当里,被称为两小红门。”

    “当年我师父,真正的算无遗策,英明如他,就因为招惹两小红门,被仵作的眼害死了!”

    刘瞎子说到这里,站起来仰天一声长叹。

    “刘大师,什么是仵作的眼?”看刘瞎子要走,有人拉着他问。

    “仵作的眼,简单点说就是阴阳眼,能破除一切幻象,另外还非常恐怖……天好冷,肚子也饿了,我要回家吃点东西,回见!”

    刘瞎子说到这里,甩开那人的手,把摊子一卷夹到了腋下。

    哒哒哒,竹杖点着青石板,刘瞎子渐行渐远。

    ……

    回家路上,段初不停埋怨珠子不给钱,珠子也没解释,找了一家文房四宝店,买了笔墨纸砚,又寻了一个旧书摊,买了几本书。

    珠子到家,先翻看买来的菜谱。

    她按照菜谱上说的,做了两荤两素四道菜,又烧了鸡蛋汤。

    她喊段初吃饭,段初就是不来。

    “刘瞎子通过测字,就能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我换了个字,也躲不开他的法眼,他明明就是有道行的高人,绝对值八两黄金!”

    珠子一听就笑了。

    “我的傻哥哥,他哪里是测字推算,是他的鼻子非常灵,闻到了你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你靠近的时候,没看到他抽鼻子嘛!”

    珠子又是好一番哄,段初这才坐下吃饭。

    晚上段初打算去找魏先生,问问魏先生,哪里能找到龙。

    毕竟魏先生学识渊博,说不定从他的嘴里,能有意外的收获。

    珠子走过去,拦住了段初。

    “魏先生一介文人,哪里晓得阴阳之事,你找他也没用,还是在家里,我教你识文断字。”

    珠子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段初。

    “对对对,跟魏先生这种文人,还是少说鬼神龙凤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不语……”

    段初挠挠头,后面他又忘词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看看,你连话都不会说,就不怕以后出去丢文大人的脸!还是老实呆在家,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030 名姬书帖

    段初刚满三岁,就被母亲从应天府,带回娘家彭州府。

    直到他七岁时,父亲才过来团聚,中间父亲又离家三年,再次回来没等段初享受多少父爱,父亲就被一个大头和尚砸门叫走了。

    那次,父亲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

    母亲体弱多病,赚钱养活小段初之余,根本没有精力教他识文断字。

    所以并不是段初不想学,而是没得学。

    珠子买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启蒙读物,不过段初过年就是二十岁的人了,学习兴趣远没有孩童强烈。

    珠子研好了墨铺好了纸,看段初昏昏欲睡,就问段初:

    “哥,哪句话你感触最深?”

    段初看看珠子,一下就想起了骑龙山上,汗珠化作贴身寒冰的窘迫。

    “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

    珠子点点头,又问:“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

    “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的。”段初实话实说,很是伤感。

    有些女子不论年龄大小是善是恶,天生就有母性。

    珠子就是这样的女子。

    看段初伤感,她张开双臂拥抱段初,还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他。

    “想来伯母也不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她肯定通情达理,估计这话是她看破世态炎凉之后所得,哥,我把这句话写下来给你看。”

    珠子说完松开段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段话。

    段初不懂书法,只感觉珠子一笔一划,都写得很工整。

    因为是母上大人的遗言,而且又很契合段初之前的境遇,所以他对这段话,感触深入骨髓。

    这样段初就有了写字的兴趣。

    于是他在珠子指点下,一个字又一个字,学着写这段话,直到深夜。

    这时巷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段初出门查探,回来对珠子说:

    “拐子三搬回家来住了,不过鬼眼七的家,多少天晚上没亮灯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也找了个棺材,睡进去了?”

    珠子对鬼眼七没兴趣,熬不住困打个哈欠,就结束了教学。

    ……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

    正是许掌柜迎娶姜小妹的日子。

    姜小妹在母亲帮助下,一番梳洗之后,红颜红唇,穿红嫁衣顶红盖头,就等着许掌柜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还有那八抬大轿了。

    ……

    段初吃好饭安排珠子在家,自己去红阳班看看了。

    红阳班里,拐子三残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徒弟小六,另一个是鬼眼七的徒弟小八,都是半大小子。

    看到段初进来,小六和小八,马上给段初跪下了。

    “老七不在,我就做主替他说一声,我徒弟和他徒弟,这两个孩子,都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出身,以后还要段班主多多关照。”

    拐子三语气饱含沧桑。

    他说完还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段初行礼。

    段初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三爷,往事不提了,您老还是前辈,以后常来坐班,比如凌迟,我就不擅长,这个还要您老操刀。”

    身为一个顶级的刀客,凌迟,段初不是不会。

    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手起刀落时,人头滚落尘埃的快意。

    拐子三知道段初这是给他留面子,点了点头。

    段初又扶起小六和小八。

    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娃儿,跟他本来就没有过节,虽然资质比钱以宁差远了,但是留在红阳班里锻炼锻炼,真有事也能撑个人场。

    珠子大钱不让段初掌管,零花小钱还是会给他的。

    段初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分给小六和小八:“以后都是自家人,我比你俩都大,这是做哥哥的,提前给的压岁钱,都收下。”

    小六小八收下钱,齐声感谢。

    段初又安排他俩,把行动不便的拐子三扶回家,然后在铁司狱那里,借来笔墨纸砚,趴在桌上,对照珠子写的那句话继续练字。

    魏先生背着手,溜达过来了。

    虽然马上就是春节,府衙也没有多少事情,文朝天还是天天坐在府衙里,盼着那一道圣旨。

    比起文朝天,魏先生的心情就轻松许多。

    段初看是魏先生,连忙站了起来:“先生,今年还不回故乡看看?”

    “父母俱入坟,无妻又无子,我回去看谁?”

    魏先生说着,低头看到段初写的字,忍不住呵呵一笑,因为段初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有蚕豆那么小。

    笑过之后,当他目光上移之后,马上就两眼放光。

    段初的“大作”之上,砚台下压着的,正是珠子写的那句。

    “好字!虽然笔法古朴有余,而体态稍显不自然,不过也是我见过的,仿名姬帖仿得最好的字了!堪称当世女子楷书第一人!”

    “什么是名姬帖?”段初问道。

    “书法大家卫夫人,小字楷书的碑帖,楷书之上乘!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书法比绝大多数男子都强,被后人誉为簪花小楷。”

    魏先生说到这里,又仔细看珠子的字。

    “想必是令表妹写的字,看这仿名姬帖的功力,没有二十年功夫,绝对做不到,不过我看她也就十五六岁,难道是家教神奇?”

    段初一听,魏先生要打听珠子的家庭教育,连忙岔开话题:

    “先生,你看看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魏先生笑笑,拍了拍段初肩膀,表示不好评价,然后放下珠子的笔迹,背着手出了红阳班。

    段初心说还是回家练字好了。

    他收拾一下,就往家里赶,路过许掌柜的当铺时,段初听到一阵吵嚷,还伸头往里看了看。

    当铺里不缺吵嚷声,当金太低,利息太高,不吵架才怪了。

    段初也就是随意看一眼,结果许掌柜也在,四目相对时,许掌柜差点没被段初给吓个半死。

    他还以为段初是专门来警告他。

    这下更坚定他,天黑之后轻装简从,去迎娶张小妹的决定。

    ……

    段初走后,珠子没有按他说的,老实呆在家,而是在脸上蒙了轻纱,走向刘瞎子的算命摊。

    天冷风大,大街上蒙面的女子很多,所以她并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手中正握着,段初从当铺赎回的眉尖刀,这是段初早上出门时,珠子以防身为借口,从段初那里要来的。

    刘瞎子的武器,应该就是那根青龙竹杖。

    青龙竹,纹路交错如龙鳞,竹节相连似青龙,珠子猜测,那根竹杖里应该藏着一把青龙剑。

    而段初这把家传的眉尖刀,不知道杀过多少高手。

    相比之前,珠子恢复了不少体力,现在袖藏杀气凛然的眉尖刀,她感觉应该能灭口刘瞎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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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千妖斩介绍:
新书名《聊斋千妖斩》,原书名《聊斋之快刀》。
殿中龙椅端坐一人,穿明黄袍,袍绣九龙,纹十二章,间五色云。
门分左右,烛影摇摆,一黑衣人跨步进殿,手中鬼头刀寒光夺目。
帝问:“持刃入宫,来者何人!”
来人答道:“应天府刑狱司红阳班,市曹行刑刽子手段初,奉诏前来斩杀锦衣卫镇抚使、斗牛将军步高升。”
话音刚落,平地起风,蜡烛尽灭窗扉全开,月冷光寒。
步高升盔甲带泥,如破土而出,双目血红,踏月而来……聊斋千妖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千妖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千妖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