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不太般配
文朝天三十八九岁,当过县令剿过山匪,大风大浪都经过。
所以在珠子离开之后,小小的尴尬对他来说,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段初把文朝天主仆二人请进正堂,刚想倒茶水,被香儿阻止了。
“段班主,这种伺候人的活,还是我来好了,你们聊着。”
香儿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
她说完拿出一包茶叶,又把炉上热水提过来,冲洗好茶具又去泡茶。
“打春二十了吧?男子二十冠而字,该起个字了。”文朝天说。
文朝天语气平易近人。
他提出这个话题,就已经把自己,摆在段初亲近的长辈位置上。
他给足了段初面子,明摆着段初没有字,他就会给起一个。
“大人,字,家父多年以前就给我留下了,元起就是,不过我一个刽子手,后代连科举都不能参加,要不要字,真的无所谓。”
文朝天只是举人,没有高中进士,所以在进士出身的官员眼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科举失败者。
文朝天同样也看不惯,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大手一挥,道:“元起,对于你这种身怀绝艺,万中无一的人来说,科举并不是向上的唯一通道,跟着我,保你前途无量!”
段初对前途,没有那么大野心。
他说只要跟着赏识自己的人干,能保证日子越来越好就行。
文朝天又说:“名初字元起,寓意一元初始,看来令尊是想让你,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么我文朝天,就带着你踏上这个开始!”
文朝天一番鼓舞,也是把段初当心腹培养的意思。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掌管彭州生杀大权的知府,这么器重一个小小的刽子手,段初怎么能不感动。
本来段初打算把马陵山上的事,告诉文朝天,想想又没说。
文大人对他这么好,他必须保护文大人。
昨夜锦衣卫,死了一个人。
锦衣卫不明不白死了兵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段初可不想锦衣卫和东厂斗起来,牵连到文朝天。
不告诉文朝天这件事,就等于是保护他。
文朝天前晚拿到圣旨之后,笑得一夜没睡着。
没人跟踪钦差,守门的兵丁,又不敢检查钦差的马车。
所以文朝天也不知道,段初和白切鸣的事。
喝着茶聊着天,文朝天又告诉段初,正月二十,别忘了去府衙议事。
临走的时候,文朝天又打量一下段家。
“元起,家里有点破败,还是收拾收拾吧,修缮修缮门窗,里里外外翻新一下,再添置一点家具,钱不够,尽管去找魏先生。”
文朝天说完,带着香儿走了。
文朝天主仆前脚刚走,珠子后脚就窜了出来。
“哥,咱翻新一下房子吧,正堂桌椅换成檀木的,卧室大床换成花梨的,再单独做一个书房出来,还有茅房,做个便器,下面撒上厚厚一层鹅毛……”
段初一撇嘴:“你疯了吧!”
这套刽子手的房子,在这条晦气的巷子里,想卖,也没人来买。
所以段初才不会,在房子上花钱花心思。
珠子虽然手握重金,但是段初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只好作罢。
“假如阳春三月不来接我,那他不同意,我也要装修房子……呸呸,独眼龙怎么不会来接我呢,我才不想跟这个,舍不得装修房子的小气鬼在一起!”
……
第二天早上,马千里终于把名单上的人,挨个通知了一遍。
文朝天这时,刚刚搬进知府住的正院,收拾完毕心情大好,就在这里接待了,前来复命的马千里。
马千里汇报一遍之后,跟文朝天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听马千里说,要托自己当媒人,把马小姐嫁给段初后,文朝天笑了。
马千里的算盘再精明,也瞒不过文朝天。
不过文朝天还是打算撮合一下,毕竟自己两个下属结姻亲,是好事。
香儿正在给茶杯续水,看文朝天要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文朝天和香儿对视一下,就委婉地回绝了马千里。
“马捕头,令爱的情况,我也知道,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段初一个刽子手,配不上她,再议吧。”
马千里不敢强求,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马千里越想越气,使劲一拍桌案。
马夫人走过来,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问:“哎呀,老爷,谁惹你了?”
结发夫妻,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没必要隐瞒。
马千里就把找文朝天说媒,又被文朝天谢绝的事情,跟马夫人说了。
马夫人一听就急了。
“你是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多亏文大人脑子清醒,知道那个段初,配不上咱的女儿!”
马千里想多了,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正话反说?”
“摆明了就是文朝天,太看好段初,嫌弃咱的女儿,配不上段初!”
接下来马千里一通分析,文朝天文武双全,一定是前途无量,鸡犬跟着他都能升天,何况是段初。
马千里又把段初的本事,跟夫人渲染了一番。
这一番沟通下来,马夫人眼里的段初,可不是晦气的刽子手了,俨然就是彭州府,甚至是更富庶的州府,未来总捕头的接班人。
“老头子,或许是你理解错了,说媒,是三姑六婆的事,文大人堂堂四品知府,怎么能做这个!”
马夫人的意思,是另找媒人。
“这事,急不得,必须循序渐进,容我慢慢思量。”马千里说。
……
马千里走后,文朝天问香儿,刚才为什么,阻止自己帮忙说媒。
“人家段班主,家里有青梅竹马的表妹,耳厮鬓摩的,假如你替马千里去段家横插一杠子,你让段班主,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文朝天想想也是,假如段初不同意亲事,又不好回绝自己,那就是给段初,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香儿,衙门公事我门清,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却差一点忽略了。”
“大人,有件事我也不明白,一个刽子手,你为什么如此倚重他?”
香儿这个问题一出,文朝天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刀。
“香儿,你年龄小,不知道江湖往事,段初的父亲,绰号段疯子,鬼头刀能上阵杀敌,眉尖刀擅贴身缠斗,可惜英年早逝……”
文朝天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
“假如他不死,当今天下,他说自己刀法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香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虎父无犬子,段初是个人才!”
……
正月十八,积雪开始大面积融化,天冷风大,珠子蒙上了面巾。
“该去刘瞎子家看看,他有没有家人。”
“只要他有家人,我就不怕他!”
047 今天谁来了
珠子都好多天没有出门了,这次说去买东西,段初也没有多想。
按照朝廷律令,除了那种罪大恶极的,会判处斩立决,其他的死囚都是秋后行刑,所以在入秋之前,红阳班也没有多少事情。
珠子不要段初跟着,段初正好可以去包子铺前面,看那扇窗户。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珠子买了点心,来到那天她和刘瞎子对峙的巷子。
跟一个老人家一打听,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刘瞎子的家。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紧握眉尖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
刘夫人在门后问:“谁呀?”
“小女子之前久婚不育,险些被夫家逐出家门,多亏刘大师指点迷津,现在已有两月身孕,今天特来拜访,还请容我进门致谢。”
珠子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孕妇般娇弱气虚。
刘夫人听出是温柔女声,警惕心放下不少,就打开了家门。
看刘夫人长相温婉,双目无神又是个瞎子,珠子收起了眉尖刀。
再看院里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条,阳光下的摇篮里,还躺着个胖小子。
胖小子脸肥嘟嘟的,两条胖腿乱蹬,珠子忍不住过去捏他脸蛋。
逗弄着胖小子,她又和刘夫人攀谈,变着法子套人家的话。
刘夫人眼瞎心善,凡是知道的,珠子问什么就说什么。
确定了刘瞎子是个顾家的人,家里又有贤妻幼子,珠子就放心多了,临走的时候,她还把二两碎银子,塞在了胖小子的摇篮里。
拖家带口的人,她不怕。
她就怕那种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脚走天下的光棍。
……
日上三竿时,姜小妹才从床上坐起,打了个大哈欠,在丫环小心翼翼地伺候下,慵懒地穿衣起床。
二十天以来,她终于习惯了有奴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这几天她光顾着享受,都推迟了对刘瞎子的报复。
“该去会会,刘瞎子那个该死的乌鸦嘴了!”
洗漱吃饭后,姜小妹披着斗篷,带着两个壮实家丁,还有一个丫环,出了许府直奔刘瞎子算命摊。
姜屠户在家对面的大杨树下,一刀捅翻了一头大肥猪。
他掏出猪下水,挂在杨树上,一时血水嘀嗒。
看到自己女儿锦衣金饰,走起来路来环佩叮当,惹得一众街坊侧目,姜屠户也感觉脸上有光,扬着杀猪刀招呼女儿:“小妹!”
姜小妹都没看他一眼,在家丁和丫环的簇拥下,昂首走过。
“他奶奶的!都说男儿不孝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想到费力养大的女儿也一样!”
王婆婆正在等着买新鲜猪肉,闻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妹现在是许家的小夫人,不再是你姜家的大闺女了。”
……
刘瞎子的算命摊,和往常一样,又聚了一大帮人听他白话。
突然环佩叮当,刘瞎子在乱发的掩护下,翻眼一看。
当先的女子,最多二十岁,笑眯眯的小脸,看似人畜无害。
“此女面貌还行,不过嘴角微微下垂,这是记仇之相,看她又是大户人家的人,现在瞎子正是多事之秋,轻易不能惹恼了她。”
刘瞎子打定主意,装作无知无觉。
姜小妹挥挥手,两个家丁吆喝着,大声驱赶围观的人。
聚集在算命摊子前的,都是无钱无势的老百姓,胆小又怕事,家丁吆喝两声之后,很快都散开了。
姜小妹蹲到摊子前,拿起卜卦的碗,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铜钱,哗啦啦的响。
刘瞎子这才抬头,撩起额前头发,让姜小妹看清自己是瞎子。
“小女子久闻刘大师神机妙算,有件事特来请教,还请大师指点。”
“但说无妨。”刘瞎子以不变应万变。
“听大师说,屠户杀生太多,家里血光冲天,迎娶屠户家的女儿,不能大操大办,连锣鼓都不能响,不然会惹来灾祸,对吗?”
附近屠户不多,就姜屠户一家。
算命摊前每天又人来人往,大家互相加油添醋,吹嘘听到的消息,所以关于许掌柜偷偷摸摸迎娶姜小妹的事,刘瞎子早有耳闻。
姜小妹笑里藏刀,刘瞎子不想得罪她这种人。
许掌柜就不一样了。
自从文朝天正式当了知府,就放出话来,要整治民怨沸腾的人,许掌柜现在正夹紧尾巴低调做人。
于是刘瞎子微微一笑。
“瞎子可以打包票,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瞎子算命本来就是下九流,哪里有资格看不起屠户。”
“你真没和当铺的许掌柜,说过这样的话?”姜小妹不依不饶。
“姑娘,既然许掌柜硬泼脏水,那瞎子甘愿和许掌柜,当面对质!”
姜小妹看刘瞎子言语坚决,不像撒谎,慢慢站起身来。
往那个卜卦的碗里,丢下一锭银子,姜小妹又招呼奴仆,扬长而去。
“妇人最不好惹,这姜小妹咄咄逼人,幸好打发了。”
刘瞎子又开始埋怨许掌柜,这家伙摆不平家里的悍妻,拿自己当挡箭牌,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许掌柜偷摸娶亲的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刘瞎子也没听到风声。
刘瞎子不禁猜测,到底什么原因,导致许掌柜这么做。
经过姜小妹这么一闹,刘瞎子被败了心情,看看午饭时间到了,卷起摊子,竹杖点地回到家,他没进门就知道,今天有人来访。
因为珠子用脚尖踢门,留下了印迹。
“今天谁来了?”刘瞎子问妻子。
“来了一个孕妇……”刘夫人把事情说了,又把点心提给刘瞎子看。
刘瞎子甩手就把点心扔到墙外。
他又在婴儿摇篮里,发现了珠子留下的银子,闻了闻,一股龙檀香。
“那个鬼丫头阴魂不散!她用脚尖踢门,证明她两手都有东西,点心只能占一只手,那她另一只手里,肯定握着杀人的利器!”
妻子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还是个瞎子。
刚满月的儿子,更无反抗之力。
险些被灭门!
刘瞎子越想越怕,他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解决掉珠子。
刘瞎子叮嘱妻子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提着青竹杖,找到了段初。
段初正在包子铺门口吃包子。
一边吃还一边抬头,看那扇窗户。
刘瞎子站到段初桌前,段初看到是他,殷勤起身帮他搬椅子:“大师,请坐,请坐!我没敢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来找我了。”
看到刘瞎子,老板娘扭动腰肢前来招呼:“大师……”
刘瞎子摆摆手,道:“八个小笼包,一碗辣汤。”
段初连忙掏出一把大钱,对老板娘说:“钱算我的!”
048 这里有张灵符
包子铺里总共有三个人,打扮靓丽的老板娘管收钱,一个小白脸的年轻伙计负责冲汤上饭,还有围着围裙,闷头包包子的老板。
老板娘接过段初的钱,招了招手。
小伙计看见,很快把辣汤和包子,送到了刘瞎子面前。
段初又请教刘瞎子,怎么能洗掉阎王漆。
刘瞎子一直没搭理他,直到吃饱喝足,这才擦擦嘴凑过来,小声说:“你座下竹椅摇晃,吱吱呀呀不绝于耳,这是大凶之兆!”
段初听到这,心说是包子铺的竹椅老旧,管我什么事。
“我要没算错的话,血光之灾将要来临,你大多会身首异处。”
刘瞎子撂下这句,站起来就走。
换做别人,听到他那两句大凶之言,早就站起来追着他问破解之法。
不过段初没有站起来,既然刘瞎子不告诉他怎么破解阎王漆,那什么所谓的血光之灾,他才不在乎,刽子手,还能怕血光不成!
再说了,只要他有刀在手,身首异处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他!
这个时候,段初开始怀疑,刘瞎子有点不靠谱了。
刘瞎子走出十几步,也没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心说这姓段的真不知好歹,竟然还要我回头去找他。
刘瞎子没办法,只好又转回去。
“小兄弟,你跟我来,我告诉你阎王漆的破解法子。”
他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段初这才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起身跟着他,一起走到僻静无人处。
“大师,八两黄金我没有,现在手头上,只有五两。”
刘瞎子把段初那锭金子,又给推了回去。
“小兄弟,今天咱先不谈钱的事,你听我说,你来找我,要阎王漆的破解法子,是不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脸上被涂了阎王漆?”
人家都说了出来,段初就没有否认,说是的。
刘瞎子掐着手指,装作推算的样子。
“那个人,肯定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不明不白和你走到了一起,其实对你来说,她是来历不明!”
段初心说真是神了。
他一个瞎子,怎么连这个都清楚!
他哪里知道,刘瞎子去他家所在的巷子转过。
刘瞎子也确定段初并不知道珠子的身份,假如段初知道,就不会来找他,寻求阎王漆的破解之法。
“小兄弟,你知道玉骷髅吗?”刘瞎子又问。
“我听人讲过,传说玉骷髅是古玉精气生成,骨骼如冰透明,肌肤似雪美白,有万年不死之身。”
刘瞎子点点头,又说出一个秘密:
“玉骷髅每十二年,会在人间现身一次,刚开始体弱气虚,但是等她吸足阳气,就会恢复所有法力,然后在人间,择人而噬!”
“今年,正是十二年一轮回!”
“知道你家里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抹了阎王漆吗?”
“就是因为,玉骷髅美艳不可方物,她需要在体弱气虚的时候,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才用阎王漆抹脸,扮丑来隐藏真实身份。”
骊炊之后,又有一个人,说珠子是玉骷髅了。
段初挠挠头,道:“不会吧?玉骷髅浑身冰凉,珠子却非常温暖。”
“你俩已经睡过了?完了!完了!”刘瞎子用手拍墙。
“大师你别一惊一乍,哪有睡过,就是不注意在被窝里接触了一下,我跟她之间,可是清白的!”
“我敢保证,肯定是她主动爬进了你的被窝,是也不是?”
段初没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等于是默认了。
“她上你的床,就是想吸你的童男子阳气,我敢保证,她肯定问过你,是不是童男子,对不对?”
这个问题,段初更不好意思回答。
刘瞎子一阵狂喜,心道:天助我也,又被瞎子蒙对了!
段初正寻思,刘瞎子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刘瞎子突然把一张白底描红的符箓,拍到了他手里。
“这张百鬼破煞符,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只此一张!单日用起来效果最佳,明天夜里子时一到,你只要把符往她脸上一贴……”
刘瞎子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段初肩膀。
“小兄弟,假如这个女魔头,阳春三月体力复苏,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降服不了她!降妖除魔保安为民,就在你一念间!”
段初点点头:“好,一定照做。”
刘瞎子心说成了,又给段初说了不少,玉骷髅害人的事,这才离开。
段初满脸真诚地送别刘瞎子。
刘瞎子自认是万无一失,心情好了很多。
没等段初回家,就被魏先生派人叫走了,原来最近垂云县的运河里,有一帮船匪横行,经常抢劫过往的船只,连官船都不放过。
文朝天亲自去围剿,魏先生不放心,就叫段初跟着一起去。
段初托人回家说一声,就和巡检官一左一右,保护着文朝天上路了。
……
这个时候,姜小妹正在家里,逼问许掌柜,那天迎亲的事有没撒谎。
自从文朝天知府的任命下来,到处抓贼剿匪。
就连许掌柜在下面几个县里开的赌档,也被官兵抄了。
幸好许掌柜平常不在赌档露面,知道他是幕后老板的人就几个。
他又心狠手辣,连夜杀人灭口又沉尸运河,这才躲过一劫。
许掌柜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被姜小妹逼问烦了,突然动了杀心。
他打算也把姜小妹杀了,沉尸运河,栽赃给那帮船匪。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马队,经过许府门前,吓得许掌柜杀心沉底,收拾金银细软这就要远走高飞。
姜小妹看许掌柜六神无主,打开大门往外看。
文朝天居中骑着高头大马,牛姓巡检官和段初骑着马左右跟着。
牛巡检狐假虎威,手按腰刀,显得威风凛凛。
段初虽然没有他那样故意显摆,不过骑在马上,也是英气横生。
后面跟着马队和步兵,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姜小妹看看威武挺拔的段初,再看看像野狗一般,在家里乱窜,跑到后院墙根,又要爬墙逃窜的许掌柜,暗道:老娘看走眼了!
她伸手一扯,就把许掌柜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慌什么!官兵队伍已经擦门而过,文大人又不是来抓你的!”
许掌柜听到马蹄声渐远,心情放松瘫软在地。
“我最后问你一次,刘瞎子到底说没说?”姜小妹又亮出剪刀。
许掌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为了保留最后一分尊严,咬着牙硬撑:“就是刘瞎子给我出的主意。”
姜小妹收起剪刀,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次只要躲过风口,以后就老实做当铺的生意,其他绝对不沾。”
许掌柜暗暗发誓,同时又很庆幸,他的事姜小妹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姜小妹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049 还不去抓刘瞎子
许掌柜刚才对姜小妹起杀心,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她的逼问。
那种杀心也就是一时兴起,现在早就过去了。
反正已经积累了万贯家财,这辈子都花不完,好好享受呗。
而且许掌柜也能看出来,姜小妹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认为,姜小妹为了长期富贵,迟早会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其实他不了解姜小妹的性格,所以他想错了。
姜小妹生在屠户家,父亲又爱赌,家里的钱也就勉强够花,她能答应父亲毁掉和段初的婚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鲤鱼嫁龙门。
现在她才发现,嫁入的龙门里,没有龙,只有一条虫。
而被她舍弃的段初,在文朝天身边骑着军马,竟然都能和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牛巡检,并驾齐驱。
牛巡检,虽然只是正九品,但那也是在册的朝廷命官!
马千里那个总捕头,见到牛巡检,也要客客气气。
而许掌柜见了马千里,点头哈腰,简直就像个三孙子。
姜小妹不承认自己有错,只恨许掌柜,破坏了她和段初的好事。
所以她不但不会,主动投入许掌柜的怀抱,还会不留痕迹地干掉他,想办法继承许家所有的财产。
已为人妇的姜小妹,比以前更坚定了,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凭她一个女子,做不到这些事,但是,她有一件利器。
“大黄,该你为我出力了!”姜小妹小声叨咕,独自出了许府。
大黄,就是姜屠户家,养的那条黄狗的名字。
姜小妹来到娘家,也不理姜屠户两口子,直接回到以前住的房间,唤来那条黄狗,她刚刚出嫁二十天,那条黄狗却已瘦了很多。
“大黄,乖,想我了没?”姜小妹说着,又关上房门。
大黄狗本来无精打采,看到姜小妹又来了精神,一个劲舔她的鞋尖。
姜小妹笑笑,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去挠大黄狗的肚皮。
大黄狗舒服地一翻身,躺在了地上,四肢舒展开,俨然有了人模样。
姜小妹右手挠着狗,左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字。
写好之后,她把纸折起来装好,又在床底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当她牵着大黄狗下楼时,姜屠户两口子拦着她不让走。
姜小妹甩手扔出碎银子,财大气粗地说:“拿去花,别烦我遛狗!”
姜屠户两口子马上蹲下去捡银子。
姜小妹哼一声,牵着大黄狗,慢悠悠溜达,来到了彭州府衙大门口。
府衙大门敞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知府处理公事审查案件的长案。
姜小妹摸摸狗头,道:“记住那个桌案。”
……
天黑透了之后,姜小妹带着大黄狗,来到府衙后面的树林里。
找个树桩,让大黄狗人模人样的坐在上面,她掏出两块黑布,把大黄狗的两只前爪,都裹了起来。
布裹前爪的大黄狗,异常兴奋。
姜小妹一拳打在了狗头上:“想什么呢!咱们要干一番大事!”
大黄狗就像能听懂人语,一下就老实多了。
姜小妹又在狗的两只后爪上,把一双婴儿的虎头鞋给绑结实了。
把白天写的那张纸,塞在狗嘴里,她轻抚狗头。
“都说老狗成精,大黄你要是有灵,就把纸放到那张桌案上。”
大黄狗舔着舌头,从树桩上一跃而下,竟然人立起来。
……
第二天中午,凯旋的文朝天,带着队伍押着囚车,终于回来了。
这次剿匪,非常成功。
本来那帮船匪,盘踞在易守难攻的湖心岛,牛巡检还拿不定主意,是强攻还是劝降的时候,段初已经跳下船,游到了湖心岛上。
当段初再次回来,匪首的脑袋,已经提在他手里。
牛巡检提着灯笼照着人头,大喊了两嗓子,余下船匪纷纷缴械投降。
官兵不但缴获大批钱财兵器,还解救了失陷的十几个妇人。
对段初的表现,文朝天很满意。
他也能冲上岛斩杀匪首,不过他是总指挥,假如什么事都要总指挥,亲力亲为以身犯险,那么这支队伍,迟早会在阴沟里翻船。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出手。
本来文朝天心情大好,结果走进府衙大堂坐下之后,他感觉有点不对,自己的文书,被人动过了!
他连忙翻查一下,才发现文书一件没少,但是多了一张纸。
“刘瞎子妖言惑众,文朝天你为何还不抓捕!”这是纸上的字,语气居高临下,对文朝天来说,只有上官,才敢这么跟他说话。
文朝天问左右的衙役:“谁来过?”
“大人不在,小的连打扫都不敢进来打扫,也没人来过。”
越是这样,文朝天越摸不清这张纸的来历。
上官不会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潜入府衙留下纸条,而且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虽然是故意的,但是也能看出,书法功底很弱。
文朝天把纸条团起来,一拍桌案,吼道:“夜里谁值守!”
倒霉的马千里,听到消息后,一溜烟跑过来,夜里正是他值守。
不出意外,马千里又挨了一顿臭骂,还吃了一个大嘴巴子。
马千里走出来之后,召集三班衙役,捂着脸也对他们破口大骂。
骂完又在府衙里,查找蛛丝马迹。
文朝天吃好了午饭,马千里就过来汇报了。
“大人,府衙前后都细细查了一遍,没有潜入的痕迹……不过,在花园里发现了几枚脚印,蹊跷的是脚印太小,像是婴儿的。”
文朝天去看了脚印,确定马千里没有骗他。
文朝天又让香儿叫来魏先生,关起房门,把事情跟魏先生说了一遍。
“大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谁潜入这件事,交给马千里慢慢查,毕竟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当务之急,是会会刘瞎子。”
文朝天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
牛巡检和段初正在喝庆功酒,夜里亲眼看到段初的神勇,牛巡检身为武人,佩服地五体投地,亲热地叫着段兄弟,一个劲敬酒。
文朝天突然走了进来,问:“喝好了没有?”
大家纷纷放下酒碗筷子,齐声应诺。
“没喝好,回来再喝,现在随本府去抓人!”
文朝天说完转身就走,这一帮喝红了脸的汉子,纷纷操起家伙,在院子里排好队,然后跟在文朝天身后,杀向彭州府的十字街。
段初紧跟文朝天,到地方才知道,他要抓刘瞎子。
在远处也能听到,刘瞎子正在朗声说龙之变化。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人若遇龙……”
刘瞎子说到这里,偷偷翻眼一看,完了!
050 冤枉啊
刘瞎子刚才就听到了,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他本以为这次过来的巡检官兵,肯定又要冲进哪家店铺,去抓什么潜伏的逃犯。
谁知人家直接包围了算命摊。
所以龙之变化,他刚刚讲到一半,就闭嘴了。
他更没想到知府会亲自前来,在圈外一个纵身,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把头发扎起来!”文朝天命令道。
他不喜欢面对,乱发遮脸的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断绝了刘瞎子眼翻黑白查找退路的机会。
不过就这一纵身,刘瞎子也看出来,文朝天身手很好,他感觉抛开那些巡检官兵不提,和文朝天一对一的话,胜算,最多五成。
何况,文朝天身后,还站着段初呢。
在刘瞎子眼里,他和段初一对一的话,胜算能有七成,不过段初再加上文朝天,他刘瞎子就算放开手脚全力一搏,也必败无疑。
这一点,他和段初不同。
他遇到高手,总要盘算一下胜率,而段初则不然。
段初的原则是,动手之前还盘算自己,能有几成胜率的人,一定赢不了高手对决,假如遇到了强敌,不要怯战,上去砍就是了。
所以之前刘瞎子错了,他低估了段初的战斗意志。
文朝天看看刘瞎子双眼,发现真是一个瞎子,摇了摇头:“本府来之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形势所迫,刘瞎子不得不说。
他刚说两句,文朝天就打断了他:“大胆!龙乃九天之神族,皇家之象征,一个江湖人,竟然也敢说长道短,来呀,抓起来!”
“冤枉啊,大人!”刘瞎子跪地求饶。
“大人,小人说龙之变化,没有半点不敬,大人你治理彭州,历来清正廉明,可不能冤枉小人!”
文朝天哼一声,一挥手,牛巡检带人,一拥而上。
“骊炊修建通天道,犯了谋逆大罪,已经受刮伏诛,你这贼人天天说,骊炊不听你话才会出事,你,肯定是骊炊的造反同谋!”
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刘瞎子,当时差点没一头撞死。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在街上吹的牛皮,竟然会传到知府大人耳朵里。
“大人明鉴,我那是吹牛的啊!”
文朝天公务繁忙,不再跟刘瞎子废话,扭头就走。
刘瞎子低头翻眼,偷偷一看。
文朝天已经走远了,青竹杖又在旁边,他就想挣脱绳索,杀出重围。
也就想一下,刘瞎子很快放弃了。
他就算杀出一条血路,又能如何,家里还有瞎眼妻子和满月幼儿呢!
有一点刘瞎子很庆幸。
文朝天的理由很牵强,应该不知道他身份,看来不是因为京城旧事。
不过他又有点不确定。
他又怀疑,文朝天或许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先把他稳住。
所以刘瞎子决定,万一事态严重,就把珠子卖给官府以便讨价还价。
押往大牢的路上,刘瞎子还跳着脚喊:“段兄弟在不在!”
牛巡检很给段初面子,道:“兄弟,他给你算过命?说两句没事。”
段初就凑到刘瞎子身边,道:“别大叫大嚷,小点声啊。”
“兄弟,今天就是正月十九,是单日!咱们约定好的事,你记得要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刘瞎子压低声音说。
半天没有得到段初的回应,刘瞎子心道不妙。
他听段初的脚步还在,又小声说:“兄弟,假如你不做,就别和她滚床,不然她吸走你的童子阳气,很快就能恢复全部魔力。”
段初一听,气得差点砍了刘瞎子。
“我和她谨守底线,清清白白,都不是那样人!”
听段初语气很不耐烦,刘瞎子悲声狂吼:“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转告黑脸丫头,只要我老婆孩子有事,我做鬼都不放过她!”
刘瞎子的悲怆,感染了段初。
他拍了拍刘瞎子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请你放心,我会保你家人平安。”
“那瞎子就放心了,谢谢兄弟!”刘瞎子说完,两眼浊泪纵横。
牛巡检和段初,一路把刘瞎子押到大牢。
铁司狱找刘瞎子算过命,一看就认识,问:“他犯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是文大人亲自带队抓的,听文大人说,这瞎子是骊炊谋反的同党。”
牛巡检是粗人,猜不透里面的道道,听到什么说什么。
铁司狱本来还打算关照刘瞎子,听牛巡检这么一说,哪里还敢!
上次文朝天亲自带队抓的谢羽文,越狱跑了,害得他差点被撸了官帽,这次他不敢再大意,吩咐牢头,给刘瞎子上全套的戒具。
叮叮当当一阵响,什么脚镣手铐腰链,全部砸到了刘瞎子身上。
这还不算,铁司狱又特意交代,把刘瞎子关在地牢里。
刘瞎子刚走进牢房,不少囚犯认识他,纷纷扒着牢门跟他打趣。
“这不是刘大师吗?你怎么也进来了?犯了什么事?”
“老子要是说,因为吹牛被抓的,你们这帮狗东西,信不信?”
一帮囚犯齐声喊:“不信,你肯定是犯了花案!”
“去你码的花案,老子能犯那个!”刘瞎子说到这里,想想老婆孩子,不由得悲从心来,忍不住扯着嗓门大声喊:“冤枉啊!”
“冤枉啊!”所有囚犯一起喊。
牢头踢了刘瞎子一脚:“少装蒜,进来的,哪个不说自己是冤枉!”
当刘瞎子被关进冰冷潮湿的地牢,牢头走了他才发现,身边一个囚犯没有,自己是被重点对待了!
“文朝天不是昏官,他清楚瞎子不是骊炊同党,只因为吹牛怎么能把瞎子关进地牢,不对,肯定是那鬼丫头,把瞎子给卖了!”
刘瞎子想到这里,大喊:“我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他这么一喊,上面的囚犯也跟着喊:“我也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这样一来,结果就是刘瞎子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
回去醒醒酒,又到了晚饭时间,牛巡检非说没喝好,拉着段初又喝一场,巡检官兵挨个来敬酒,段初喝得兴起,又是酩酊大醉。
夜深之后,酒局方散。
段初手里提着一大块牛肉,腰里别着鬼头刀,醉醺醺往家走去。
经过姜屠户家对面的那颗杨树时,段初有了尿意,就面对墙根背对杨树,打着酒嗝解开了裤腰带。
杨树下面,还留着不少,猪狗羊的残血肉渣。
杨树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种下。
很多老根,如虬龙般凸出地面之上。
段初撒尿时为了方便,把那块牛肉,也挂在了腰带上。
树瘤翻开树洞露出,那两根曾经掐住野猫脖子的树枝,又如兽爪一般迅速伸出,对段初抓了过去。
051 吃荤树洞
灵活如臂的树枝,枝头分叉为四,像兽爪一般,对着段初伸了过去。
目标正是那一块,挂在段初腰上的五香牛肉,那是直脾气的牛巡检,硬塞给段初让他带回家吃的。
段初毫无防备,树枝一击得手,八根爪子,已经全部抓在牛肉上面。
不过,高手就是高手!
段初在大醉之余头脑天旋地转,不过也能感觉到,身后有劲风袭来。
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抽出鬼头刀,反手一削,刀抡半圈。
不用回头也能辨明方向,刀锋所指正是劲风来处。
两根树枝虽然带走了段初的牛肉,不过一刀下去,留下了两根指头。
段初单手提好裤子,拎着刀回头一看地上,发现自己削断的,不过是两根寸许长、指头粗的树枝。
他又打了个酒嗝,摸摸脑门自言自语:“醉了,醉了,竟然把随风摆动的树枝,当成了来袭的敌人……以后可不能再贪杯了。”
这时北风一吹,迎风醒了点酒,段初又摸摸腰上。
带给珠子的牛肉,竟然不见了!
段初当时就炸毛了,挥舞着刀大骂:“谁他娘的偷了段爷的肉,等着,段爷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刀光一闪,一只肥硕老鼠,脑袋刚露出墙缝,就被砍掉了鼠头。
刀客一怒,血溅五步!
已经把牛肉吞进树洞的杨树,露在地面的树根,也慢慢往土里缩去。
就在这时,许掌柜和当铺的大朝奉从这里经过,看到段初挥刀骂骂咧咧,大朝奉不敢上前,许掌柜大着胆子,过去扶住了段初。
段初一抖肩膀,许掌柜就被甩了出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宵禁之夜,何人敢破禁出行,段某这就替文大人,斩你的狗头!”
许掌柜被吓得不敢站起来,只能坐在地抱拳解释。
“段爷,且听小人说,昨夜文大人带队剿匪,这才实行宵禁,今夜宵禁已经解除,所以小人夜行没违规,还请段爷把刀拿开。”
“你是许掌柜?”段初醉醺醺的问。
许掌柜怕段初佯装不知宵禁解除,公报私仇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连忙翻身跪下:“段爷,之前多有得罪,小人早就知道错了!”
段初酒嗝连连,带动手臂微微一晃。
“段爷,小心刀锋……”许掌柜磕头如捣蒜。
刷拉一声,段初刀已入鞘,一脚踢翻许掌柜,摇摇晃晃地走了。
许掌柜被一脚踢到了墙跟,感觉脸上沾满了湿泥,用手指头抹点在鼻尖一闻,察觉味道有点不对。
……
从段初停下小解,到诡异树枝伸出段初反手刀斩,以及后面许掌柜吃瘪,磕头如捣蒜的狼狈相,都被藏在暗处的姜小妹看到了。
昨夜放狗投书,今天她就在刘瞎子算命摊远处,悄悄观察。
等到文朝天抓捕刘瞎子,她才确定大黄狗投递成功,身上确实有灵。
她还看到,段初一个小小的刽子手,又和牛巡检并肩而行。
她就一路远远地跟着,又看到段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爽又洒脱。
平日里那些耀武扬威的巡检官兵,还排队轮番给段初敬酒。
这些足以确定,被她抛弃的段初,现在已成了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
未来哪怕当不上朝廷命官,不过要想成为,马千里那样的衙役头子,在街上呼风唤雨,易如反掌。
姜小妹差点跺碎脚下的石板。
段初的形象,在她眼里逐渐高大,她忍不住一直在后跟踪段初。
所以她才会看到上面的场景,包括那棵吃肉的老杨树。
姜小妹从另一条小路,追上了踉跄的段初,还伸手去搀扶。
“段郎,知道你酒量好,但是也不能这么喝,喝冒了头会疼。”
另一条柔软的小胳膊,带着香气,又环住了段初的腰。
语气和动作,都是温柔如贤惠妻子一般。
段初掰开她的手,道:“谁家小娘子,男女有别,莫要拉拉扯扯。”
看段初粗暴甩开自己,哼着小曲走远了,姜小妹心说:酒醉人不醉,他肯定能认出我,心里对我还有怨气,所以才会这样对我。
其实她想多了,段初这次,是真喝多了。
姜小妹又回到那棵老杨树不远处,猫在暗处偷窥。
街上亮着灯笼,正好有微光,照在杨树主干分叉的树洞上。
只见树洞里咕咚一声响,吐出来一个物件,正是包五香牛肉的荷叶。
荷叶上还留着香味和碎肉。
姜小妹心说,老杨树的树洞里,肯定藏着一个,很喜欢吃肉的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吃光了牛肉,又吐出了荷叶。
一只瘦长老鼠,本来围着自己同伴的无头尸转悠,慢慢又被荷叶上的肉香吸引,就借助垂下来的树枝,窜到了荷叶边上舔碎肉。
瘦长老鼠吃得正开心,树洞里有一根树枝,快如闪电又窜了出来。
瘦长老鼠脖子被缠得死死的,一声没坑就被拉进了树洞。
无声无息的猎杀!
姜小妹当时被吓得一激灵。
想明白之后,她又高高兴兴走向了许府。
她确定树洞里有吃肉的活物,那两根树枝就是手,每只手上有四个指头,不过今晚有一只手受伤了,被段初砍下了两根手指头。
这样一来,她的计划,成功几率,只会更高。
……
段初回到家里,发现大门被反锁了,就大声叫嚷使劲拍门。
珠子气他不打招呼就晚归,决定不惯他这个毛病,就用被子蒙着脑袋,手指塞着耳朵,任段初在外面多大动静,她就是不吭声。
段初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整条巷子的人,都被他吵醒了。
两边的大门纷纷打开,那些退休的仵作刽子手,挨个伸出头来。
最后他们把目光都钉在了,拐子三和鬼眼七身上,让他俩去劝一劝。
“段初家里有人?”鬼眼七问拐子三。
“有,他姑家的表妹,从应天府来投奔他,年前就住在这儿了。”拐子三说完,过去先稳住段初,又隔着门叫:“莫姑娘……”
一听外人掺和进来,珠子就走到院子里。
她隔着门对拐子三说:“三爷,别看他又砸门又叫嚷的,其实他清醒着呢,不清醒的话,他早踹门了!”
珠子话音刚落,段初飞起一脚。
插在门后的门闩,登时被踹断。
段初怒气冲冲,珠子又毫不退让,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大战。
拐子三一使劲,把鬼眼七推到了前面。
“老七,我腿疼得厉害,回家擦点药,这里你照应一下。”
鬼眼七一回头,拐子三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老东西,有事就躲,腿疼还跑这么快!”
鬼眼七刚想劝双方冷静,段初突然抱住珠子,还亲了上去。
052 烧不掉的符
刚才还对峙的两个人,转眼间抱在一起不说,段初还去亲珠子,珠子避开了小嘴巴,却被段初吸住了小鼻子,很快放弃了反抗。
看到面前的场景,鬼眼七傻眼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豪放,难道文大人新官上任之后,先烧了一把倡导婚恋新风的火?”
鬼眼七不好意思再看,走出去之后,顺手又带上了段初的家门。
珠子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被酒气熏得,一时晕乎了。
等她反应过来,先挠段初的痒痒,泄掉段初的力气,这才挣脱。
推开段初之后,珠子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段初皮肉结实,一点没觉得疼,看着珠子的脸,道:“我这么使劲,也没把阎王漆吸下来,你这玉骷髅,伪装还挺严实!”
……
鬼眼七这时还没走远,听到玉骷髅这三个字,立马停下了脚步,悄悄回来把耳朵往段初家门上贴。
还没听到里面说什么,一只枯手,突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鬼眼七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一看是拐子三,这才拍拍胸口,道:“神出鬼没的,你想吓死我!”
来人正是拐子三,抓住鬼眼七肩膀,把鬼眼七拽走了。
“我说过,擦好药就过来……老七,年轻人在亲热,你竟然偷窥,我这张老脸,快被你丢光了!”
“三哥,我老七是那样的人嘛,你可不许血口喷人!”
……
段初刚才在院子里,大声说珠子是玉骷髅,把珠子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又甜甜地叫着哥,好不容易把他哄进了卧房。
“骊炊说你是玉骷髅,刘瞎子也说你是玉骷髅,而你就是不承认!”
“你说玉骷髅身上冰冷,这一点,没听别人说过啊!”
“你是我从冰天雪地里,山葬地宫下拉上来的,可能就是玉骷髅!”
段初躺在床上死猪一般,嘴里不停说着醉话,珠子也不搭腔,摘掉鬼头刀,又帮他脱掉外衣卸下鞋子,打来热水给他擦脸洗脚。
醉汉总是很重,珠子累得出了细汗,才把他收拾干净,又塞进被窝。
“玉骷髅,别走,以后做我媳妇好了!”
段初说着,闭着眼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抓住珠子肩膀就往被窝里拉。
珠子歪头张口使劲去咬,段初这才松手。
珠子拍打肩膀,又对段初说:“哼!你这醉猪,怎么不去娶公主!”
“公主?我才不娶呢!我听牛巡检说,驸马表面很风光,背地里憋屈着呢,洞房都不敢用力……”
这话入耳把珠子臊得,左右开弓用全力两巴掌,打得段初脑袋摇晃。
“你这醉猪,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珠子说完捂着脸跑到外面,越不去想,那话越在耳边回响,一颗心羞得咚咚咚直跳,脸也发热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初宿醉之后口干难耐,硬是被渴醒了。
昨晚他是真醉。
所有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他看到刀挂在墙上,很快就明白,自己肯定是珠子伺候上床的。
所以他带着晚归的羞愧,怕吵醒珠子,蹑手蹑脚起来倒水。
结果珠子披着衣服,走到了他面前。
珠子不想跟醉汉闹,就想等他酒醒之后,再跟他说道说道。
谁知珠子还没开口,段初就掏出一张灵符:“妹子,本来我以为刘瞎子是懂阴阳的大师,结果他也不靠谱,还说你是玉骷髅。”
珠子轻轻“哦”了一声,静等段初的下文。
“刘瞎子还给我一张,叫什么百鬼破煞符,说只要把这张符,贴在你脑门上,你就会原形毕露。”
珠子马上踮起脚,把脑门凑到段初的面前。
“那你就贴吧。”其实珠子心里很清楚,段初能说出来,就不会贴。
段初把灵符团起来一扔。
“老天有眼,把你送给我当妹子,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头有点疼,再睡一小会,等吃完早饭,你跟我去刘瞎子家里走一趟。”
珠子眼睛偷瞄地上的纸团,都没想到问一下,去刘瞎子家里干什么。
等段初喝完一大碗水,珠子把他送进卧房。
听到段初打呼噜了,珠子急忙忙跑回正堂,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纸团。
打开一看,长方形的,白底描金,和一般的符箓,没什么区别。
珠子笑了笑,心说还以为是高深莫测,结果也就是骗人的江湖玩意。
她甩手就把那张符,扔到火炉的炭火上。
看着那张符化为灰烬,珠子回房,又去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之后又切菜做饭,结果发现火炉旁边,飘着一张白底描金的灵符。
她捡起灵符一看,就是之前烧掉的那张。
“不对,我好像烧了它呀!”珠子有点想不明白,又把符扔到火上。
等到灵符再次化为灰烬,珠子出去洗漱一番,回来再一看。
奇了怪了,那张符竟然又出现在火炉旁!
珠子感觉事情不对,把符拿到墙角,这次用火折子点着,灰烬烧完连着残雪扫起来,埋进了土里。
等她放下铲子,再看看地上,那张灵符赫然又出现了!
“看来死瞎子这次给的符,是好货!他有这两下子,不像是江湖骗子,那他当初在京城,给昌宁侯选墓地,怎么就失手了呢?”
珠子自言自语,看来她真没有骗刘瞎子,她确实知道刘瞎子的秘密。
这时段初卧室有了动静,珠子连忙捡起地上烧不掉的灵符,塞到怀里贴身处,心说留着以后救急。
吃过早饭,段初要带珠子,一起去刘瞎子家。
“去他家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珠子很抗拒。
“你不认识,我认识啊,唉,别提了,昨天他被文大人抓起来了,他想起家人就大哭,我心一软,就答应他,会保护他家人。”
珠子听说刘瞎子被抓起来了,心砰砰砰地跳。
“文大人因为什么抓他?他在牢里有没有被拷打?有没有说什么?”
珠子连番追问,就是怕刘瞎子在牢里乱说,把她给卖了。
“这些我都不知道,不过假如你感兴趣,我可以去打听一下,自家妹子的好奇心,总要满足的。”
珠子连忙叫一声好哥哥。
来到刘瞎子门口,段初隔门说明身份来意,刘夫人这才打开门。
刘瞎子被捕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很坚强,没慌张也没逃跑,就守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
段初看一切都井井有条,比起珠子没来那会自己的家,要整洁得多了。
段初和刘夫人攀谈起来。
而平时话多的珠子,此刻却一言不发。
段初就让她,跟刘夫人打个招呼。
珠子只好开口叫声大嫂。
刘夫人哼一声,道:“原来是怀了两个月身孕的姑娘!”
053 祸不波及妻儿
刘夫人从小就眼盲,不过也练就了,超乎常人的听力。
所以哪怕珠子那天伪装了声音,现在刚一开口,就被她听出了身份。
丈夫跟她说过,那孕妇是假装的,来者不善,果不其然,这假孕妇头天来,第二天丈夫就被捕了,她怎么能不怀疑是珠子捣鬼!
段初听刘夫人说,珠子怀了两个月的身孕,马上笑了。
“大嫂,你误会了,舍妹还没有嫁人,怎么可能怀孕呢,呵呵……”
刘夫人不再搭理段初,抱着孩子站起来,开始逐客了。
面对突然变脸的刘夫人,段初也没生气。
“大嫂放心,只要尊夫不犯牵连家人的罪,有段某在,谁也别想骚扰或者伤害你们娘俩。”撂下这句话,段初拉着珠子离开了。
刘夫人毫不领情,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段初突然出手了,二指分开如蛇信,直取珠子的双眼。
珠子长袖一翻,袖中眉尖刀迅速抬起,正好竖在段初两指之间。
假如段初手指再进一步,手掌就会被眉尖刀划成两半。
段初迅速变招,两根指头一并就夹住眉尖刀。
然后他一用力,眉尖刀就被他从珠子手里夺了过来,他又取下眉尖刀,轻轻插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珠子,我知道你身手不错,比彭州府的马千里只高不低,无论刘瞎子怎么惹了你,但是江湖规矩,祸不波及妻儿,明白吗?”
昨天刘瞎子不赖别人,单说珠子会伤害他的家人。
段初就想到珠子来过他家,所以才会发生刚刚那一幕。
这一段话,是他敲打珠子的,也可以理解为警告。
珠子这才明白,段初刚才刺她眼睛是假,揭穿她会武是真。
而且段初还趁着这个机会,拿走了属于他的武器。
现在珠子发现,段初并不傻,至少不比她傻。
从自己被他驮下骑龙山,住在他家里,自己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本以为随时可以逗弄的宠物,结果对发生的一切,都看破不说破,达到了洞若观火的境界,如神明般清醒。
珠子想到这里,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想什么呢,我说祸不及妻儿,你听明白没?”段初笑着又问。
珠子都不敢跟段初对视,连连点头,道:“哥,我明白。”
段初拍拍珠子肩膀,转身要走。
宠物竟然成了主人,那自己就做宠物好了!
珠子想通这一点,就拉着段初的手,摇晃着跟他撒娇:
“哥,我今天想吃肉包子,就是从骑龙山下来之后,咱们第一次同桌吃饭,你买回家的肉包子。”
段初摸摸珠子脑袋,轻抚她的头发。
“乖,只要你听话不惹事,包子只是小意思,哥还能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不了你的安全,哥还是那句话,你死,我也陪着你!”
段初说完,迈着大步走了。
珠子回到段家,反插了大门,决定轻易不出去抛头露面了。
想想她也不害怕了,反正段初对她没有恶念。
而且段初相信缘分,他俩就是因为有缘,这才会走到一起。
为了保全这一段缘分,段初不但非常包容她,还可以跟她同生共死。
“哼,牛什么牛,反正大家生死捆在了一起,谁怕谁啊!”
珠子一边说,一边摔打段初的枕头。
有一件事珠子很确定,段初肯定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假如段初知道之后,还敢留她在彭州府,那段初就是天下第一神人。
珠子在家坐了一会,鬼眼七来了,隔着大门说:“莫姑娘,段班主让我转告你一声,今晚有公事不能回家了,包子明天再买。”
珠子听了很高兴,心说哪怕这呆子再厉害,还是会在乎我。
……
今天正好是正月二十。
段初在半路上,迎面碰到了彭州府仵作班的头领。
“宋叔,早啊,又去勘察现场?”
段初热情地打招呼,结果人家哼一声,没搭理他。
段初落了个没趣,来到红阳班的时候,拐子三和鬼眼七在闲聊,小六和小八都在磨刀,段初就说没有事的话,大家不用天天来。
就在这时,魏先生来了。
“段初,听说昨晚你醉酒夜归,家里闹起来了?以后少喝点,另外,记得到文大人府上议事,然后文大人今晚,有任务给你。”
魏先生说完笑笑,背着手走了。
段初感觉很不好意思,等魏先生走远,看了看拐子三和鬼眼七。
两个老家伙同时摆手,道:“你后院起火的事,不是我们说的,肯定是宋时声那家伙饶舌乱讲。”
宋时声,是彭州府仵作班的头牌,也住在段初家所在的巷子里。
他不但验尸厉害,而且裁缝手艺也好。
当然,他可不是像赵裁缝那样,裁剪缝纫衣服,他缝的是人皮。
比如红阳班砍下死囚的脑袋,家属收尸下葬,总不能让尸体在棺材里身首异处,必须缝合在一起。
这个时候就要出钱托人,找宋时声帮忙缝好脖子。
虽然也是别人眼里的贱业,不过宋时声还经营一家药铺,他不差钱。
他这人脾气又捉摸不定,最近跟段初有点不对付。
段初感觉也是宋时声,把自己家的丑事,当做笑话乱说,心说我最近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老是针对我,迎面打招呼他都不理。
想到这里,段初摇了摇头。
让鬼眼七帮忙给珠子带话,他就让他们都回家,有事再叫他们帮忙。
段初又练了半天字,最近珠子总是抽时间,教他读书识字。
下午申时过半,段初收好笔墨纸砚,直奔府衙里面文朝天住的正院。
马千里站在门口,满脸的红光,正在充当知府待客的迎宾。
马千里就喜欢这种,能够多多认识朋友,拓宽自己交际范围的工作。
院子里摆了不少大圆桌,还有酒楼里专门请来的跑堂伙计。
等所有受邀官员到齐,菜就走马灯一般的上。
段初被热情的牛巡检,拉到水陆巡检齐聚的那桌,马千里和铁司狱最后也过来了,正好坐满一席。
段初压低声音,把宋时声不理自己的事,跟铁司狱说了。
“段班主,原因其实很简单,以前的时候,仵作班一直压红阳班一头,现在呢,呵呵,文大人请你赴宴,他宋时声又在哪里?”
铁司狱声音也不大,端起酒杯又道:“别跟他计较。”
段初点点头,端起酒杯跟铁司狱一碰,一饮而尽。
文朝天心情好,没批评任何人,只是让大家吃好喝好。
院子里一时觥筹交错。
……
刘瞎子没等到段初的消息,就知道那张符白搭了,想到妻儿忍不住落泪,在地牢里拼命踹墙狂呼:“我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054 我有大案要检举
地牢里就关了刘瞎子自己,通联地面的铁门透着缝,他一喊,声音很快传到上面,那些囚犯跟着起哄,大牢里一时又热闹起来。
守在铁门旁边的值班牢头,不得不用棍子,使劲敲打铁门。
“都给老子消停点儿,不然小心老子,剥了你们一个个的皮!”
恐吓没有起到作用,哪怕牢头狱卒一起压制,起哄声依然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魏先生走了进来。
今天彭州府官员欢聚一堂,他没兴趣参加,就到处溜达,防止出事。
魏先生很少露面,囚犯们不认识他,还一个劲喊有大案要检举。
魏先生背着手踱步,走到叫得最响的牢门前。
里面是一个,精瘦的汉子。
“你有什么大事要检举?”魏先生微笑着问。
看魏先生面善,又是书生模样,牢里本来就无趣,汉子打算戏弄他。
“大人,我检举姜屠户家的黄狗,犯下了花案,我亲眼看到它,不经过包子铺小母狗的同意,恣意妄为,强行骑上了小母狗。”
魏先生笑笑,道:“好,检举有功,放你出来。”
牢头是铁司狱的外甥,姓张,他认得魏先生,更知道魏先生代表谁。
听魏先生这么说,他也不敢多问,打开牢门,要把汉子放出来。
汉子看牢头这么听魏先生的话,反而不敢出来了。
汉子是一个惯偷,身为彭州街面上的老油条,不怕得罪刑狱司的人,但是得罪马千里,他就不敢。
他突然感觉,这老书生不是刑狱司的人,而且比马千里还硬气。
魏先生果然瞬间翻脸:“放你走,你又不走,反复无常!”
魏先生说到这里,对张牢头挥挥手。
“拉出来,重打十个大板,就在这里打,慢慢地,一板一板地打!”
自从文朝天主政彭州府,一直严令刑狱司,不得刑讯逼供,更不能私自殴打犯人,所以囚犯才会这么猖狂,牢头早就气不过了。
现在魏先生发话了,几个狱卒把惯偷拖出来,张牢头亲自操起板子。
按照魏先生的吩咐,板子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
也就三板子下去,要检举大案的声音没有了,只剩下惯偷的惨叫声。
再打两板,惨叫声都没有了,惯偷竟然晕了过去!
这样一来,所有囚犯全部安静,只有板子落在皮肉上,嘭嘭的闷响。
“拖进去,给他上药。”魏先生说。
张牢头由于用力过猛,这时把板子杵在地上,扶着板子,大口喘气。
“还有哪个,有大案要检举?”魏先生又问。
所有囚犯,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小心翼翼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地牢里传来一声大喊:“我!我有大案,要检举!”
张牢头嘿嘿一笑,小声对几个狱卒说:“下面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魏先生努努嘴,张牢头带着狱卒,打开铁门就下去了。
嘭嘭嘭……十连响之后,地牢里没了声音。
魏先生刚想离开,地牢里喊声再起,不过这次传来的声音里,透着虚弱:“我有大案,要检举!”
张牢头那个气啊!
魏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个瞎子倒好,非要让自己下不来台!
张牢头又举起了板子。
板子刚要落下,魏先生下来了。
“别打了,挨了十大板子,还坚持要检举的人,应该不会说谎,先给他上药,等下我跟他聊聊。”
张牢头点头哈腰,照办了。
等刘瞎子上好了药穿好了裤子,魏先生说:“检举吧,我听着呢。”
“听声音不是文大人,你是谁?”刘瞎子翻着白眼问。
“我姓魏,文大人的幕僚,相信我,你就说,不相信,那你就等。”
刘瞎子等不起,谁知道文朝天,会不会亲自提审自己。
“魏先生且慢!”刘瞎子虽然叫住了魏先生,但是后面就是不说话。
魏先生看看左右,挥了挥手。
“先生,万一我们走了,这瞎子……”张牢头是担心魏先生的安全。
魏先生笑笑,道:“他不会缩骨,身上有全套的戒具,没事。”
张牢头这才带着狱卒离开,不过他怕魏先生有闪失,文朝天打断他的两条腿,就扒着铁门往里看。
“这里没人了,你说吧。”魏先生说完,慢慢蹲到刘瞎子对面。
刘瞎子点点头,又让魏先生靠近点。
“先生,我要揭发红阳班班主,段初家的丫头,她其实是……”
魏先生笑笑,打断了刘瞎子:“玉骷髅是吧?我今天刚听说了,呵呵,玉骷髅,冰骨玉魂万年不死,传说十二年现身一次……”
魏先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那只是传说,谁见过玉骷髅?文大人办案,历来讲究证据!”
刘瞎子摇摇头,又附在魏先生耳边,一通耳语。
随着刘瞎子的话入耳,魏先生的表情,不停的变化。
先是惊讶,接着怀疑,转瞬又是凝重,最后变成了惊恐。
“刘大师,这件事,除了我,任何人你都不能说,任何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保你最多一个月,以清白之身走出彭州府大牢!”
魏先生说完,重重拍了拍刘瞎子的肩膀。
刘瞎子是聪明人,魏先生的潜台词,他能听出来。
听话,一个月之内,清清白白出狱;不听话,轻则把牢底坐穿,重则不明不白死在阴暗地牢里!
刘瞎子费力抬起,挂着沉重镣铐的手,道:“君子一言!”
魏先生抬手,跟他重重击了一掌:“驷马难追!”
魏先生出了地牢,对张牢头说:“没有我和文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提审刘大师,解掉他的手铐和腰链,只留下脚镣就行。”
张牢头马上领命照办,刘瞎子在下面拱手,说谢谢魏先生。
魏先生又回头,对刘瞎子说:“刘大师,从下一顿开始,我吃什么,你吃什么,绝无半点差别!到了饭点,我亲自给你送来!”
魏先生撂下这一句,扭头快步离开。
一帮囚犯隐隐猜出了魏先生的身份,这下别说他们吃惊,就连张牢头和狱卒,也不敢怠慢刘瞎子了。
他们以为,刘瞎子真是一个,可以窥破天机的活神仙!
“刘大师,有机会,您老一定要给我摸摸骨!”
“刘大师,出去之后,求您老给我相一相面!”
“刘大师……”
“哪个再叫!”张牢头抡起板子,使劲一砸铁门,世界立马清净了。
镇压了这些声音,张牢头笑眯眯下楼梯,走到刘瞎子面前。
“大师,帮我算一算,何时能在府衙更进一步。”
刘瞎子脸冲墙,道:“大牢之内,王法镇压,算命不灵。”
……
魏先生出了大牢,在十字街买了最好的胭脂粉黛,直奔段初家。
055 扮黑脸
卖胭脂的妆粉店,老板娘是一个清丽妇人,知道她底细的人不多,她以前是秦淮河有名的青楼头牌,转行后在彭州府开店为生。
当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没有几个。
青楼头牌,不是寻常人等,想见就能见。
你要先旗楼赛诗,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还要和胜出的才俊,再高谈阔论打茶围,只有取得压倒性优势的那个人,才能见头牌。
这中间不但要比以上才艺,而且还要钱包足够鼓。
一个头牌,养活一座青楼,旗楼赛诗打茶围,都要重金买资格,那些保镖龟公丫环,也要个个打赏。
冲破层层关卡,见到头牌之后,也不是你想睡就能睡。
或许,你只能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美人,听她给你弹奏一曲了事。
秦淮河畔的青楼头牌,不是彭州府倚翠楼的姑娘能比!
这位曾经的头牌,现在的粉娘,目送魏先生远去。
直到人消失在视线里,粉娘才打开一张折纸。
“粉娘,拜托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要身强体壮会骑马,还要机灵能干守信诺,越穷越好!切记,不要找彭州府本地人氏。”
这是魏先生留给粉娘的信息。
不要彭州府本地人氏,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在彭州府传开。
越穷越好,只有特别穷的人,才会不惜以身犯险。
粉娘感觉事情重大,唤来经常外出进货的伙计,吩咐一番。
……
关于珠子的身份,魏先生之前有过怀疑,不过夜里想想,他又感觉自己多心了,世间哪会有这种事!
不过这次刘瞎子一说,魏先生就知道自己不是多心,而是怀疑对了!
这次他一路急行到地方,敲响了段家的大门。
珠子扒着门缝一看,是魏先生,心说这个老狐狸来干什么。
魏先生把胭脂粉黛亮亮。
“姑娘落户彭州已将近一月,老朽一直没来看望,多有失礼,段初以后或许经常加班,还请姑娘体谅,切莫再因此和他争吵。”
珠子以为她和段初,昨晚吵架的事,传到了文朝天耳朵里。
文朝天为了段初能安心做事,才会派魏先生来,帮助段初稳定后院。
“夜里也就一点小小争执,没想惊动了文大人,先生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耍脾气,耽误我哥做事。”
“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你看我一张黑脸,要这些东西也用不上。”
魏先生坚持要送礼:
“段初视我如师,我也一直视他如自家晚辈,给晚辈妹妹送点礼物,是应当,还请姑娘开门笑纳。”
珠子看魏先生一再坚持,只好打开大门。
魏先生没有进门,把胭脂粉黛放下,客气几句告辞了。
魏先生涵养很好,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以前对珠子的面容,他也就是一扫而过没有细看。
这次送礼,他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珠子的长相。
至于帮段初灭后院的火,那只是捎带的工作。
魏先生离开段家,直接回到自己书房,关上门又研墨。
墨水到位,他就凭着记忆,画了一张人面像。
看五官脸型,正是珠子无疑。
忙完这些,魏先生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地牢里的刘瞎子。
魏先生又用食盒装了饭菜,亲自给地牢里的刘瞎子送去了。
两个人对坐而食,刘瞎子开口道:“先生,我下午说的事……”
魏先生摆了摆手,道:“事情暂无眉目,切莫再提!”
看魏先生讳莫如深,刘瞎子不再提了,吃完饭才说:“我的竹杖,还请先生送回家,如有不测,也算给襁褓幼儿,留个念想。”
“你不会有不测。”魏先生说。
魏先生离开之后,牢房里窃窃私语,一帮囚犯,都羡慕死了刘瞎子。
挨打的惯偷趴在地上,捂着屁股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刘大师这种神人,就连坐牢,跟咱的待遇也不一样啊!”
魏先生临走,从刑狱司签字拿走了,刘瞎子的青竹杖。
青竹杖入手沉重,不过魏先生没深究里面的秘密,派人送去了刘家。
……
在文朝天那一通大吃大喝,散席后,下面属县的官员回去了,府衙不少属官也走了,铁司狱马千里,牛巡检和段初,被留下了。
彭州府现在没配备同知,掌管刑名的推官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告假。
这样一来,所有事务,就是文朝天一手遮天。
“前日剿匪一役,能够大获全胜,有赖各位出力,不过匪徒太多,还要加紧审讯,现在辛苦各位,连夜突击拷问,尽快结案!”
马千里和铁司狱对视一眼。
他俩心说,咱俩并没出力,文大人这是高看一眼,往咱脸上贴金呢。
文大人贴金,那就不能不识抬举,于是两人齐声拱手称是。
段初还寻思,自己不会审案,文大人是不是留错了人?
看段初发愣,牛巡检连忙给他使眼色,又拉着他上前应诺。
文朝天点点头,四人出了院子,段初问牛巡检:“牛哥,我只会砍头,审囚犯查案子,不在行啊!”
牛巡检是过来人,爽朗一笑。
“兄弟,审案讲究黑脸搭配白脸,咱俩都是武人,犯人带上来,一拍惊堂木,喊打就行了,具体的,由马捕头和铁司狱来办。”
段初心领神会,这个简单!
牛巡检和马千里一组,铁司狱和段初一组,这样配合,每组都有一个朝廷命官,审案子也名正言顺。
铁司狱坐在主位,段初整整衣衫,坐在旁边。
一个壮实船匪,很快被衙役带上来,这家伙硬是不跪。
“爷本不想投降,要不是胆小的同伴,把爷捆了,非跟你们杀个痛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铁司狱连忙把惊堂木,轻轻地往段初那边拨了拨。
段初明白,这是要他当黑脸,下令让衙役打船匪板子。
段初没有拍惊堂木,而是走过去,抽出衙役的腰刀,割断船匪五花大绑的绳子,又把刀扔给了船匪。
“来吧,我让你杀个痛快!”
船匪挺着刀,呐喊一声,飞身过来,腰刀斜劈段初的左肩。
段初只在刀背上一弹,刀锋翻转,船匪右耳迎刃而下。
凶悍的船匪不过是纸老虎,捂着耳朵惨叫几声,马上就老实了。
铁司狱暗道:段班主好厉害,怪不得文大人如此青睐!
然后他又趁机会当好人,劝住还喊打喊杀的段初,给船匪“解围”。
后面无论问什么,船匪一有吞吐,段初提刀就要过去。
想想就剩一只耳朵,船匪哪里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说得干净利索。
很快又押过来一个船匪,段初本想故技重施。
不过他看看窗外,还有一溜船匪,排队等着过堂。
056 锅里肉跳
段初看外面还有不少船匪,心说这要挨个比划,明天也审不完,索性一拍惊堂木:“打五十大板!”
衙役如狼似虎,扒下船匪裤子,噼里啪啦,打得船匪鬼哭狼嚎。
没打十个板子,铁司狱就小声对段初说:“一般十个板子,就吃不消了,五十大板,非打死不可。”
按道理,铁司狱可以直接叫停,不过他给段初面子,好生商量。
段初这才喊停,船匪挨了打,还要使劲磕头谢他放过。
后面就简单了,胆小的,进来还没挨打,看到地上血淋淋的耳朵,也会主动招供;嘴硬的,一通板子下去,问起来就无所不谈。
段初打人也有个原则。
凡是欺辱过,失陷在湖心岛那十几个妇人的,他不管你配合不配合,一拍惊堂木,十个大板子起步。
这一夜下来,段初趁着文吏奋笔疾书记录的时候,还能打几个瞌睡。
铁司狱就不行了。
年龄大了,审问又仔细,天亮时差点被累趴下。
早上四人一碰头,案子基本落实差不多了。
不过也发现了疑点,船匪杀人都是刀砍锤砸,只有沉在湖心岛旁边的那几具尸体,仵作宋时声查验之后,说是匕首从身后暗算。
宋时声只负责验尸,所以具体情况,还要段初四人探讨。
虽然有船匪挨打不过,承认这几条人命是自己杀的,不过牛巡检和铁司狱一致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这几个死者都是许掌柜灭口的赌档管事。
许掌柜在下面县里开赌档,少不了马千里的支持。
马千里前后也收了他不少好处,这时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不过段初不傻,他也感觉非常可疑,就站在了铁司狱和牛巡检这边。
于是一夜的卷宗,连着这件事,都被提交给文朝天,由他定夺。
……
文朝天这一夜也没歇息,失陷在湖心岛的那十几个妇人,解救之后,他都派人通知了家属,有的家属抹着眼泪,把人领回去了。
有几个家属,借口路途遥远,连府衙都没来。
文朝天明白,他们是嫌妇人被船匪侮辱,没了清白之身,不想要了。
有两个滞留的妇人,听到消息羞愧难当,当夜就悬梁上吊。
要不是香儿机灵,看管得又严,再晚发现一会,两条人命就要没了。
这事,气得文朝天拍案大骂。
最后还是香儿出主意,把没人领回家的妇人,就在彭州府本地,找那渴望结婚,又知道疼人的光棍嫁了,也好给她们一条生路。
文朝天表示很赞同。
“香儿,这个主意甚好,救人就到底,为了防止她们嫁出之后,日子艰苦,可以从缴获的船匪赃款里,拨付一点嫁妆给她们。”
文朝天是不是好官?
肯定是!不是的话,他不需要管那些妇人的死活,把她们送出府衙大门,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文朝天有没有魄力?
肯定有!没有魄力,就不敢因为几个妇人,动用缴获来的金钱!
有魄力的好官,自然不会把那几个死人,随便算到船匪的头上,所以他听了汇报看了卷宗,决定一查到底,不抓到真凶不罢休。
这些事,段初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跟着文大人干,不会错!”段初热血沸腾。
而走出府衙的马千里,为了保命,已经在考虑怎么去灭口许掌柜了。
不灭口许掌柜,文朝天顺藤摸瓜,迟早会追查到他的头上。
……
官府里发生的这一切,姜小妹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许家呆着,天天暗中偷藏钱财,也能落下不少家产。
昨天夜里,姜小妹没有出许府,毕竟经常天黑出门,许掌柜不敢说她,左邻右舍也要骂她不守妇道。
她虽然没出门,却让那条大黄狗,夜间在街巷里游荡。
天亮之后,大黄狗给姜小妹叼来一个肉包子。
姜小妹笑笑,道:“大黄,你吃吧,我不喜欢包子。”
大黄狗汪汪叫两声,又吐出一个东西,姜小妹伸头一看,当时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用布盖住,又责怪大黄狗不该咬人夺食。
……
段初打定跟文朝天一干到底之后,走出府衙伸个懒腰。
铁打的汉子,夜里连轴转也要歇息,文朝天就让他们回家睡觉。
段初没忘记珠子想吃包子,来到赵家布店对面的包子铺,今天包子铺客人特别多,大家吃得满嘴流油,还都夸今天包子特别香。
段初一到,排队的人让开一条路,唯恐沾到他的晦气。
“嫌段爷晦气,正好给了段爷方便!”
段初也不恼,上前买了两笼包子,用纱布包好提回家。
谁知珠子拿在手里闻了闻,打死不吃包子,段初一再催促,珠子急了,把炉子的火头开大,又掰开两个包子,把肉馅丢进炒锅。
没等段初反应过来,珠子拿起锅盖又盖在炒锅上。
只听锅盖下面噼啪噼啪爆响,是肉跳起来撞击锅盖的声音。
“肉里有水,热油一炸,跳起来很正常。”段初没觉得这个是意外。
“我的傻哥哥,你看我刚才放油了嘛?”珠子话音刚落,一块碎肉跳起来,竟然把锅盖都给顶翻了。
“这种会跳的肉,只有一种,不信你可以问刘瞎子。”
珠子说完,把炒锅从炉子上拿下来,又把余下的包子扔进锅里,就连地上那块碎肉,她也扫起来放进锅里,摆明连锅都不要了。
段初喝了口酒,仔细想想。
确实有点不对劲,今天在包子铺,没有看到闷头包包子的老板!
段初连锅带包子,用麻布包起来,提着就去找马千里。
马千里正想着,怎么能够不留痕迹的灭口许掌柜,所以找了心腹密谈,这会不在家里,段初敲门没找到人,只好又去找牛巡检。
牛巡检饭量大,肚子又饿,刚吃完三笼包子。
段初把珠子的话,转述给牛巡检听,牛巡检硬咽下唾沫,拉着段初来到巡检司,直接点了一队兵丁。
“跟文大人说一声吧。”段初说。
牛巡检面色沉重,道:“文大人公务繁忙,这点小事,咱们办了再说,何况,咱们只是怀疑,也没有证据,暂时不要打扰他。”
段初想想也是。
两人带着巡检官兵,分成两队从不同方向,向包子铺进发。
……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刚把最后几十个包子,卖给了姜小妹。
看姜小妹走远了,老板娘不禁喜笑颜开,微笑着对排队客人说包子卖完了,又把包子铺的板门插上。
小白脸伙计一把搂住了老板娘,手也不老实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还有刀剑摩擦甲胄的脆响。
包子铺,被团团围住了!
057 我吃了三笼
听到动静,包子铺的小母狗,冲着门缝汪汪狂叫。
老板娘小伙计登时分开,扒着门缝往外一看。
小伙计脸吓得煞白,老板娘却擦了擦手。
“你到密室藏好,假如我被抓了,你就带着钱财跑吧,相识一场缘分已尽,以后,生死各安天命。”
小伙计是个软柿子,也没有豪言壮语,马上藏了起来。
老板娘打开窗户,窗外刀光剑影,还有不少老百姓,在外围看热闹。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简单收拾之后,她伸出脑袋,对牛巡检道:“牛大人,尊夫人买了三笼包子,还不够你吃吗?不够吃也没办法,包子卖完了。”
听语音看表情,老板娘没有半点慌张。
老板娘越是镇定,牛巡检反而越感觉,事情不对劲,他硬压着饱嗝,道:“废话少说,本官现在问你,你当家的,哪里去了!”
“当家的前天回了乡下老家,两夜未归,我让伙计去老家找他了。”
牛巡检随手就抓住那个,临边杂货铺的老板。
“你看到小伙计走了吗?”
面对牛巡检的喝问,杂货铺老板瑟瑟发抖,上次店里有个伙计是逃犯,幸好文大人明察秋毫,没有治他一个,窝藏逃犯的罪过。
换做前任知府,他不掏空家底,别想从牢里出来。
这次巡检官兵剑拔弩张来势汹汹,包子铺明显有大事发生。
杂货铺老板怕被牵连,再吃几天没油水的牢饭,哪里敢不实话实说。
“小人刚才还看见那个小伙计,他并不曾外出。”
牛巡检推开杂货铺老板,大手一挥。
“前队冲进去,给我仔细搜,后队围紧了,连条狗都不要放走!”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彭州府没有熊兵熊将。
前晚剿匪,牛巡检犹豫抢攻还是劝降,是为了降低伤亡,不是怕死。
在文朝天治理之下,彭州府的巡检官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听令后前队上前破门,后队在后封锁。
破门之后,老板娘提着剁馅刀,和夹尾逃窜的小母狗一起冲了出来。
牛巡检身先士卒,刀鞘横扫,打翻了老板娘。
那条小母狗,也被后队巡检官兵给堵住了,确实做到了狗也不放过。
段初刚才一直是默不作声,这时才和牛巡检一起进去搜查。
打翻了锅碗瓢盆,挑乱了床铺被褥,就是没找到包子铺老板和伙计。
“肯定有密室,本官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
牛巡检嘴里骂骂咧咧,用棍子在地面和墙壁上,一阵狂砸。
这样下去,屋子都会被牛巡检拆了。
外面一声狗叫传来,段初走出去,抱起了那条小母狗。
小母狗见了姜屠户,都被血腥气吓得躲闪不前,现在被刽子手抱在手里,蜷缩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牛哥,大家都退出来。”段初想好了主意。
牛巡检也没摆架子,听段初一喊,马上带着人全部退出包子铺。
段初把小母狗放到包子铺门里,使劲一跺脚。
小母狗畏惧段初,夹着尾巴往里面窜,在两口锅灶处消失不见。
段初和牛巡检走进去,看看并排的两口锅灶。
段初把手指,插进一口灶底灰烬里,弹弹手指,道:“冷的。”
牛巡检摸了另一边锅灶,发现灰烬还有温热。
冷灰烬是伪装,密室入口,在小狗惊惧之下被找到了。
挑开锅灶,掀开灰烬下的木板,果然露出一个二尺的洞口。
牛巡检伸长脖子往下一看,小母狗为了躲避段初,果然就藏在下面。
而且包子铺的小伙计,怀抱一个小包袱,已经吓哭了。
再歪头看看,小伙计身边的大水槽,牛巡检再也忍不住了。
低头哇啦一声,这一口,牛巡检最低吐出来五个包子。
段初拍了拍牛巡检后背,安慰道:“牛哥,慢点吐,千万别呛着。”
他说完又叫来两个巡检兵丁:“你俩,一个通知文大人,一个叫来宋仵作,记得叮嘱他,让他把工具带齐,这里有活让他做。”
段初又把小伙计揪出来,扔到老板娘身边,命人绑结实了。
那边牛巡检差点把胃吐出来,喝口水漱漱口,提着马鞭过来了。
鞭子如雨点落下,抽得老板娘牙关紧咬,小伙计满地翻滚。
牛巡检化身事后诸葛亮,一边抽一边骂:“老子早就怀疑你俩有奸情,但是万万没想到,你俩敢谋杀亲夫!”
牛巡检一嚷嚷,围观的那些人,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时呕吐声倒地声响成一片。
庆幸之余义愤填膺,指着老板娘和小伙计,就是一阵痛骂:奸夫银妇,天打雷劈……
宋时声到了之后,查验了那一具尸骸。
没过一会,他走了过来。
“我知道包子铺老板以前搬石板时,石板落地,砸掉了他三根脚趾头……现在尸骸右脚四个脚趾,左脚三个脚趾,是他没错。”
牛巡检道声辛苦,拉着段初去找文朝天。
文朝天听了汇报,摔了一个茶盏:“谋杀亲夫,本就是人伦惨案,弥天大罪,没想到这二人竟然还……香儿,最近别买包子!”
牛巡检苦着脸,道:“大人,我早饭,吃了三笼!”
文朝天走过来安慰牛巡检:“吃了包子,你也立了大功。”
牛巡检不是贪功冒赏的人,直说是段初先发现不对,自己只是配合。
文朝天闻言,赞赏地打量段初,又抱拳朝向京城方向。
“时机成熟,本府一定上书皇帝,废除刽子手不得科举之陋规,废除不了也要求他破例,给你一条出路,让你谋得一官半职!”
“大人,能跟你做事就行,做不做官,我真不在乎。”段初说。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文朝天回道。
……
走在十字街上,牛巡检对段初一挑大拇哥:“兄弟,你有没有发觉,文大人面对你和魏先生,经常自称我,而不是自称本府。”
“牛哥,你倒是心细,我没在意呢。”
这时正好到了姜屠户的肉案子,牛巡检心里的阴影又冒了出来。
“还说老哥心细,心细,我早上能吃三笼包子!”
牛巡检说着胃气上涌,跑到墙根,扶着姜屠户宰杀猪狗的杨树,哇啦哇啦又是一阵吐。
换做别人这么干,姜屠户早就扬起了杀猪刀。
不过面对牛巡检,他可不敢。
毕竟巡检的腰刀,比杀猪刀更宽更长更强势。
段初已经走到姜屠户的面前。
“他终于来报仇了!”姜屠户吓得直冒冷汗。
058 胆敢栽赃陷害
从段初跟随文朝天去剿匪开始,十字街谁不知道他现在的威风!
姜屠户怎么都没想到,还没到一个月,段初就咸鱼翻身了。
昨天晚上他们两口子,在床上还盘算着,当初要是把姜小妹嫁给段初,会不会更好,毕竟是官强如民,段初比马千里还有前途。
再说到姜小妹对娘家的冷淡,夫妻俩聊着聊着,不禁长吁短叹。
在他们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后来这两口子,就用许掌柜比段初有钱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
不过有件事他们都在担心,那就是段初迟早会来报复。
没想到夜里的担心,白天就应验了!
姜屠户以为抄了包子铺的段初,又带着牛大巡检来抄肉案子了。
姜屠户深知,指望不上这些天有点神经兮兮的许掌柜。
段初不会给姜屠户好脸,他这次来,一脸的严肃。
所以段初一到,姜屠户擦擦冷汗,一抬手,就掀翻了自家肉案。
“段老爷,不用你抄,我自己掀!”姜屠户满脸陪笑。
段初一瞪眼:“姜屠户,你这是干嘛,想栽赃我打砸摊位嘛!”
“段老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姜屠户心说,得到知府赏识就是威风,逼得老子掀了摊子,还反咬一口,老子还不敢吭声!
段初不想跟他纠缠,就问他:“姜小妹,现在在哪?”
听段初这么问,姜屠户吓坏了,心说连我女儿也不放过,他这也太狠了,竟然要把我家,连根拔起!
姜屠户老婆,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姜小妹不理他们,但是隔三差五的,许府总会送点好处来。
女儿可是他们,种在许家大院里,一棵长久的摇钱树!
姜屠户老婆,嗷嚎一声从房里窜出来,跪到段初面前,抱住段初的小腿,就开始又哭又喊:“段老爷,求求你,就放过她吧!”
段初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街滑子,连连摇头。
姜屠户看老婆都卖惨了,也不甘落后,跪下去抱住了段初另一条腿。
段初弯下腰,想把这两口子的手扒拉开,却发现屠户手上血腥油腻,婆娘手上,一半鼻涕一半眼泪。
实在是太脏了!
段初只好对围观的街坊摊摊两手,表示自己什么没做,很无辜。
那边牛巡检终于吐完了,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壶,含口水使劲漱口。
看到姜家两口子,胆敢纠缠小兄弟段初,牛大巡检,怒不可遏!
他快步走到段初旁边,嘴里一大口浊水,都喷到了姜屠户两口子脸上,然后挥着马鞭没头没脑的抽。
牛巡检那是暴脾气,可不会惯着街滑子。
“他娘的,文大人越清明,你们这帮刁民就越敢闹,段兄弟出来办案,你们竟然敢栽赃诬陷,说他欺男霸女,要抢你们女儿!”
“你们女儿,是镶了金还是挂了银,要我段兄弟抢!”
“还敢叫痛,再叫痛,老子把你们都砍了!”
牛巡检是粗人,边抽边骂,姜屠户两口子放开段初,都在地上乱滚。
不过又畏惧牛巡检,挨打也硬撑着不敢叫唤。
……
姜小妹进门这些天,剪刀不离身,许掌柜都没近她的身,见到大老婆就被一阵奚落,真是两头受气。
他气不过,就拉着姜小妹,来找姜屠户两口子评理了。
远远看到姜屠户家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许掌柜现在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心虚,不过来都来了,走也不好。
他挤进人墙,看到自己岳父母,正被牛巡检抽得满身鞭痕。
许掌柜这就要走,结果被姜小妹堵住了:“岳父岳母正挨打,你一声不吭就要走,还是个男人嘛!”
围观的人都没去劝牛巡检,听到姜小妹声音,一看是许掌柜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伸手一推许掌柜,许掌柜就到了牛巡检面前。
许掌柜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拱手上前求情。
“牛大人,嘿嘿,给我点面子,他们是……”
牛巡检也听说,许掌柜是马千里罩着的,他连马千里都不怕,还能怕许掌柜,所以连头也没抬:“在老子面前,你算哪根葱!”
许掌柜一张脸憋成了猪肝,终是没敢多言语。
段初看差不多了,这才劝道:“牛哥,教训两下得了,别打死了。”
牛巡检这才收了鞭子。
“再有下次,决不轻饶!姜小妹你过来,老子问你,你在包子铺买的包子,说给父母吃,包子呢?”
牛巡检和段初这次来,就是为了把那些包子拿回去,以便加强证据。
姜小妹整理一下衣服首饰,给牛巡检行个万福。
“回牛大人,包子我尝了一个,感觉味道不对,就丢到了粪坑里。”
牛巡检哼一声:“你没骗我?”
“大人英明神武,小女子不敢。”姜小妹落落大方,说话也讨喜欢。
牛巡检想了想,拉着段初走了。
“牛哥,要不,咱们问问姜小妹,包子在哪里扔的,再给捞上来?”
段初还想追查。
“兄弟,定那对狗男女的罪,不差几个包子,何必捞粪坑呢,咱们一夜没睡忙到现在,我又差点吐出苦胆,还是回家歇息吧。”
看牛巡检捂着胃苦着脸,确实困乏,段初就没再坚持。
这个杀夫案,尸骨未寒当场拿获,说得上是证据确凿,案情重大后果惨烈,民怨沸腾……主要是吃了包子的老百姓,不依不饶。
文朝天亲自坐堂,包子铺老板娘倒是痛快,全部招供。
所有细节问一遍之后,案情一目了然形成了文书。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对狠心男女就要被凌迟,受那千刀万剐的活罪。
……
段初回家,一边吃晚饭,一边夸奖珠子。
“妹子火眼金睛,哥哥捡到你,真是捡到宝了!”
珠子撇撇嘴,道:“你少来了,就是嘴甜,会哄我开心!我听说今天姜屠户两口子,挨鞭子了,我在家笑了大半天,抽得好!”
段初两手一摊,道:“今天这事,一点也怨不到我。”
珠子把筷子一顿:“换做以前,我肯定认为这事跟你没关系,但是现在我看透了,你别想瞒我!”
“你借着查案去肉摊子,故意引姜屠户两口子紧张。”
“你算定这两口子怕你报复,也知道他们会那样的求你。”
“牛巡检跟你是酒友,他看你吃亏,就出手打人了!”
“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段初,你可不是什么白月光!”
珠子说这些的时候,段初一直没插嘴。
一直等她说完,段初两手又是一摊:“我有那么聪明嘛!”
……
第二天,文朝天脸色铁青,扫视马千里铁司狱,还有牛巡检和段初。
“牛大人,听说你昨天,当街无故殴打商贩,可有此事?”
059 孝子自然成大事
文朝天一直强调,不许任何一个官吏,欺压良善无故殴打百姓。
估计昨天的事,有风声传到他耳里,这才会追究。
牛巡检看看马千里,马千里一个劲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告的密。
牛巡检白了马千里一眼,对文朝天说:“大人明鉴,下官昨天确实当街打了摊贩,但绝不是无故殴打,不信你可以问段兄弟。”
文朝天闻言,看看段初。
“回大人,昨天我和牛大人外出办案,结果被人家抱住双腿,非诬陷我,说我要抢他们女儿,牛大人气不过,才替我解了围。”
段初的回答,不算撒谎,但是也隐去了不少内情。
文朝天听了,眉头舒展了很多,又问铁司狱,是不是这样。
“回大人,我听说是这样。”官场老油条铁司狱,回答的滴水不漏。
文朝天本来就不想,因为琐事,牵扯到牛、段这两员爱将。
听到铁司狱的话,文朝天马上哈哈大笑,笑完又大声道:“打得好!此等刁民,不打就不长记性!”
铁司狱心说,幸好老夫刚才看他眉头舒展,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牛巡检这时一捂胸口。
“牛大人,昨天吃了三笼包子,吐得难受吧?现在脸色还不好,回家歇着吧,本府不能逼着病牛耕地。”文朝天又关心牛巡检。
就这样,姜屠户两口子挨打的事,轻松过关。
出了府衙大门,段初要送牛巡检回家歇息,牛巡检一扫刚才的病态。
“回家干啥,不如喝酒痛快,走,喝点去!”
用珠子的话说,这几天段初和牛巡检,成了一个酒缸里的两条酒虫。
……
文朝天又让铁司狱,通知下属几个县,把湖心岛那几具被匕首刺死的尸首,找各县的人,前来认尸。
铁司狱领命离开,府衙里就剩文朝天和马千里了。
马千里眼皮直跳,老是觉得文朝天抓住了他收黑钱的证据。
“马捕头,最近老是有彭州府百姓,养的猫狗走失,丢了小猫小狗还好说,万一哪天丢了小孩子,那就麻烦了,你去查查吧。”
马千里擦一把汗,心说还好,还没有查到我头上。
马千里带十几个衙役领命上街,统计一下午,画出一张猫狗走失图。
这种事繁琐又磨人,有个衙役就发牢骚了:“总捕头,咱们是抓人的,又不是找猫狗的,文大人派这个活,到底玩的哪一出?”
马千里搂头就一巴掌:“文大人是知府,还是你是知府!”
马千里说完,拿笔在猫狗走失图上画一圈,圆心正是姜屠户家附近。
于是几十个衙役,在马千里带领下,把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找到偷猫狗的贼人。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围着转了好几圈的老杨树里面,就藏着真凶呢!
马千里一边查案,一边在心里寻思,等到那几具尸首被认出来,距离许掌柜落网,也就没有几天了。
他咬着牙决定,只要尸体被下面各县认出来,就对许掌柜,下杀手!
……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
姜小妹出现在那棵老树下,大黄狗蹲在旁边给她放哨,只要有人来,大黄狗隔着老远也能察觉,会咬着姜小妹裤脚拉她躲起来。
姜小妹前天买的几十个肉包子,其实并没有扔进粪坑。
当时大黄狗把从嘴里吐出来的,正是人的指甲盖。
她本来以为大黄狗咬了人,不过很快就知道,是包子里的。
原来大黄狗夜里去包子铺找小母狗,看到了包子铺里的碎尸全过程。
所以她才急忙赶过去,买走了剩下所有的肉包子。
她的目的是,把肉包子喂给老杨树吃,让老杨树喜欢上人肉的味道,迅速培养,老杨树吃人的念想。
昨晚她喂了老树不少肉包子,今夜又喂剩下一半。
只见她一个接一个把肉包子抛进树洞,树洞里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
最后剩下几个时,姜小妹故意把包子,往地上抛。
每次没等包子落地,杨树里那两根树枝就伸出来,抢先把包子抓走。
等到包子没了,两根树枝还伸出来,想抓姜小妹的脚脖子。
姜小妹知道,老杨树胃口很大,已经习惯了人肉。
杀人的时机,到了!
……
这个时候,魏先生还在府衙大门口,焦急地等待,又过了一会,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走到魏先生面前,手里拿着粉娘写的纸条。
魏先生看看来人,问:“多大了?”
“打春之后,刚满十五。”来人,正是钟吾县少年钱以宁。
魏先生不禁摇了摇头,道:“太小了。”
钱以宁听了,扭头就走,魏先生连忙追上去,小声叫住他。
“先生以年龄论英雄,如此偏见,不足让以宁与你共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钱以宁非常硬气。
魏先生听了不禁很佩服,感觉这个叫钱以宁的少年,绝对不容小看。
于是他诚心诚意好言好语,把钱以宁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会骑马吗?”魏先生关上门问。
钱以宁点点头。
“赚钱留作何用?”魏先生又问。
“母新亡,无钱葬!”明明大悲之事,钱以宁说完脸上却波澜不惊。
“好!是孝子,自然能成就大事!事成后酬金包你满意,不但够令堂风光下葬,还够你娶妻生子!”
魏先生说到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袋,里面装着珠子的画像,还有他的名帖,以及他写给京城里,那个老相识的一封密信。
他又写了一张身份路引,先交给钱以宁。
“你要带着我的名帖,替我去京城,找都督东厂的大太监黄锦,一定要在只有你俩独处时,把东西交给他,然后再等他安排。”
魏先生说到这里,问:“你能做到吗?”
钱以宁话不多,只甩出八个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魏先生点点头,把牛皮袋和一大包银子,塞给钱以宁。
魏先生亲自把钱以宁送出主城,城门外,有两匹高头大马。
“两匹马轮换着骑,白天休息夜里赶路,凡事安全第一!辛苦了!”
钱以宁听了也没说什么,翻身上马,骑一牵一,扬尘而去。
魏先生回城的时候,特意经过粉娘的妆粉店。
二楼小窗开着,粉娘听到脚步声,伸头对魏先生嫣然一笑。
魏先生用力点点头,表示对她找的人很满意。
等魏先生走远,小窗才轻轻关上,窗后的佳人,一声叹息。
远处的魏先生,在拐角处驻足回头,看到刚才散出的灯光,已经被关进窗户里,抬起头,在静夜里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之后,魏先生一转身,文朝天就在面前。
“先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文朝天面无表情。
060 二愣子
魏先生天天跟厨子要两人份的饭菜,又提食盒往大牢里送。
今晚他又从巡检司那边,牵走两匹健壮军马。
这些事都摆在明面上,就算没有人告密,也瞒不住文朝天。
面对文朝天的追问,魏先生并没有赔礼道歉。
“大人,确实有事瞒着你,不过就算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你不知道,对你最好,信我,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文朝天听了,默默无声。
“另外,大人,算命的刘瞎子,你千万不要提审他,你也知道他是吹牛,没有胆子谋逆,瞒你的这件事,跟他有直接的关系。”
魏先生说完,和文朝天四目相对。
文朝天目光深不见底,魏先生满脸都是坦然。
半晌之后,文朝天突然弯腰,对魏先生一鞠躬:“先生对文家,忠心耿耿,朝天在这里,也代表埋身地下的先父,谢过先生。”
魏先生抬手,拍了拍文朝天的肩膀,绕过他走了。
魏先生走远之后,牛巡检慢慢从暗处走出来。
牛巡检身后,还跟着两个亲兵。
文朝天的目光,始终盯着妆粉店那边,牛巡检也伸头去看。
“大人,里面是魏先生相好的?怪不得魏先生孤身一人,从来不去倚翠楼,原来他有相好的情人。”
文朝天一瞪眼,吓得牛巡检一激灵。
“牛巡检你好不庄重,怎能以如此粗鄙之语,加之于魏先生身!本府也是孤身一人,不也没去过倚翠楼,难道本府也有相好!”
牛巡检人如其姓,高大,粗壮。
比朝天还高了半头。
不过面对文朝天的训斥,他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文朝天走远,他才敢把身子站直了。
两个亲兵都跟随牛巡检多年,早有了无话不说的感情。
“大人,前任知府在的时候,你经常不买他的帐,为什么文大人一上台,你连跟他顶嘴都不敢了?”一个亲兵忍不住问牛巡检。
牛巡检抽出腰刀,反手之间,刀已经架在亲兵脖子上。
“我的刀,快不快?”牛巡检问。
亲兵站得笔直,用眼睛余光瞟瞟雪亮刀锋,连连点头。
“大人,马千里以前经常自称,是彭州府第一快刀手,其实你的刀比他快多了……大人,悠着点,我还指望这颗脑袋吃饭呢。”
牛巡检这才收起刀。
“我告诉你吧,文大人的刀,比我更快!而且他使刀的技巧还有拿捏的火候,不知道甩我几条街!”
“你看他文能治理彭州,武能力压我等,为官清正廉明,办事四平八稳,被这样的人骂几句又算什么,我老牛有理由顶嘴嘛!”
刚才被刀架脖子的亲兵道:“没理由!”
另一个道:“大人其实就是怕文大人,文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牛巡检一脚踢在这个腿上,骂道:“就你小子精明!”
骂完之后,牛巡检又挠挠头。
“有件事,困扰我老牛很久了,你说我段兄弟和文大人,他俩到底谁的刀更快?要是把他俩关进一间屋子厮杀,谁能活下来?”
两个亲兵听了,给牛巡检出主意:
“这个好办,大人找个机会,把他俩关在一间屋子里,谁赢了就给谁饭吃,很容易就能知道结果。”
牛巡检这次抬腿,一人给了一脚。
“少他娘的出馊主意,当我傻啊,那样面对两把快刀,死的是我!”
这时乌云遮月,牛巡检回头骂两个亲兵,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谁走路没长眼,敢撞老子!”来人竟然敢开口,骂巡检司的长官。
牛巡检一生气,把腰刀拔了出来。
来人又把领子往下撸,把脖子伸到牛巡检刀锋下:“有种你就砍!”
牛巡检暴跳如雷,刀几次险些剁了下去:“敢在彭州府这么骂老子的人没几个,难道你是锦衣卫!”
“老子不是锦衣卫,老子是缝衣卫!”来人叫嚣。
后面的亲兵用灯笼一照,牛巡检看清了来人的脸,满脸的络腮胡子。
牛巡检一声没吭,收起腰刀,绕过这个人,走了。
不绕着走还能怎么着,因为口角杀了他,回头文朝天不会善罢甘休。
“真倒霉!碰到赵裁缝这个二愣子,说来也怪,有时老子还没拔刀,有人就吓得要死,这个二愣子倒好,巴不得你砍他一刀!”
牛巡检又叹口气:“裁缝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大人,赵裁缝看上去,不像是会武术啊。”一个亲兵说。
“老子说他会,他就会!”
“今晚的事,你俩嘴紧点,别说出去,马千里那老小子听到,会笑话咱巡检司……赵裁缝,你等着,别让老子抓住你小尾巴!”
牛巡检在赵裁缝那里,早就吃了好几次瘪,恨得牙都痒痒。
……
包子铺杀夫碎尸案,基本搞定,就等着上面判罚的批复下来了。
一帮船匪,由于主动投降,文朝天信守承诺,一个也没杀,经过批准,把这帮船匪,全部刺配充军。
那几具被许掌柜灭口的尸体,还摆在仵作班里,已有彭州府属地各处,上报失踪人口的家属,前来认尸了,不过还没找到苦主。
段初这两天,又清闲下来。
平时跟牛巡检喝喝酒吹吹牛,大多数时间在珠子教导下,读书写字。
包子铺由于发过大凶案,一时没人接手,段初每天都被杂货铺老板,请去包子铺旁边坐一会,因为周边几个老板,说他能镇邪。
段初求之不得。
毕竟这样,他每天就能看那扇窗户,万一里面的佳人突然开窗了呢。
凶杀案之后的第三天,王婆婆在杂货铺门口,找到了段初。
“孩子,老身这些天,好说歹说,赵婆娘终于答应,让你见一见那女子了,不过,你现在正当红,还能看得上一个小寡妇吗?”
这些天,已经有人悄悄找到王婆婆,要把女儿许给段初了。
所以王婆婆才会这么说。
那些人看好段初,感觉他在未来,会像马千里一样,看着不像有钱人,但是家里藏着大把大把银子。
段初心说,看来在银子面前,晦气也不算什么!
“婆婆,用情专一方为好男儿,我就看她好,别的不娶。”
王婆婆连问三遍,都是这个答案。
“那好吧,下个月月初,赵裁缝有事去垂云县,到时这个二愣子不在,你正好去布店私会美人,婆婆建议你,准备点小礼物。”
王婆婆的意思,是让段初准备点香囊荷包之类的。
段初不会送那些不值钱玩意。
他打算把从马陵山带回来的那串珍珠,当小礼物。
回家偷偷拿出珍珠,他要让当铺的朝奉帮他看看,珍珠是真是假。
段初一进当铺,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