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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迟迟     掌珠txt下载     掌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 罚跪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给红樱使了个眼色。

    红樱就要撩了帘子闯进去,可才堪堪迈开一条腿,绿蕉就从帘后出来了,皱着眉头看她两眼,道:“姑娘正哭着呢,不愿意见人。”红樱听了这话,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忿,她素来瞧不上绿蕉,哪知绿蕉突然间就有要盖过她的意思。

    这会她娘巴巴跪在门口,她又叫人给拦住了,就连边上探头探脑打量着的小丫鬟那双眼里也满是古怪。

    她愈发恼火起来,抬手就推搡着绿蕉要越过去。

    可绿蕉身子骨远比她强健,不像红樱虽是奴籍,但因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并不曾做过粗活,手脚嫩着倒像是位府里头的姑娘。她大力推了两下,站在前头的绿蕉却是纹丝不动。

    红樱斥道:“姑娘还哭着呢,你不在边上伺候着拦我做什么?”到底顾忌着里头的若生,她压了压声音。

    绿蕉没动,也不吭声。

    跪在冰冷地砖上的崔妈妈却忍不住了,看明白闺女跟绿蕉像是有私怨的,便知这事不能再叫红樱插手了,当即抹着眼角哭道:“姑娘快消消气,奴婢给您赔罪,都是奴婢不好,惹了您生气。”说着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可奴婢只管候着,怎敢催您呀!”

    言下之意,那奉茶的小丫鬟口中说的话同她没有半分干系,都是那小蹄子自己胡乱嚼的舌根。

    崔妈妈三言两语想将自己择开了去,手下也不踟蹰,又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

    “啪啪”两声,响彻木犀苑上房。

    四周寂了一寂,红樱退了下来,抿着嘴跪在了崔妈妈边上。

    崔妈妈暗松了口气,眼眶却越发红起来。

    内室里则半点声息也无,绿蕉理了理厚厚的门帘子,回了里头。不一会,便有捧着盛了碎瓷片托盘的丫鬟三三两两出来,手里或是端着盆水或是拿着抹布。

    路过崔妈妈跟红樱身畔的时候,唯恐牵累了自己,谁也不敢吱声,只加快了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跪在那的两个人打起了哆嗦。

    红日当空挂着,但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里,这日头似乎也是冷的。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逝,红樱小声问她娘:“娘,咱们就这么跪下去?”

    三姑娘脾气虽大,但也没跟今日似的,被硬生生气哭过。

    红樱很慌,崔妈妈也慌。

    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崔妈妈慌归慌,阵脚却没乱。

    她张开张嘴,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我是告了假来的,久不回去,四太太不会不管。”

    毕竟她不是二房的人,更不是这木犀苑里的人。她在四太太跟前当差当得好好的,这无缘无故被罚跪在了三姑娘门前,总有那好事机灵的会去四房报信。

    崔妈妈料定事情会这般发展,这才毫不迟疑直接便就地跪下了。

    她也的确没有料错,少顷四房便来了人。来的是四太太的陪房牛嫂子,进了木犀苑也不理崔妈妈母女,只权作没瞧见,笑盈盈跟着人进了屋子里,见了若生便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漂漂亮亮的一双眼,都哭成核桃了。”

    气氛似乎因着这话松快了些。

    坐在炕上斜靠着松花绿弹墨大迎枕的若生却连眼皮也没掀一下,似乎根本不曾听见般。

    牛嫂子见状心道不好,也就敛了神恭恭敬敬弯腰道:“四太太新得了一批江宁送来的好料子,想着府里还没开始做春衫,又有您喜欢的颜色,便打发了奴婢来请您得了空去瞧瞧,可有中意的。”

    “才从千重园里拿了几匹回来,我不缺料子。”若生淡漠说道。

    牛嫂子听着她鼻音浓重,倒真是哭过的,不由也心惊了些,又听她直截了当回绝了连客套话也不说,就知真是动了大怒的,原准备说来求情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若生不留她,她又略说了两句便告退了。

    出了门就瞧见崔妈妈眼巴巴看着自己,她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

    崔妈妈心头一凉。

    这之后四房就没有再派人来,木犀苑里的人也就都当没看见她们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谁也不耽搁。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时间难熬得紧。

    小厨房做得了午饭,装进红木食盒里,暖着送进了内室,盖子一起,香气四溢。

    红樱早早饿了,闻见味道更是饥肠辘辘。

    她咽了一口唾沫,恨起了自己的娘来,连累她跪了足足半日,当真是要连腿都跪断了。

    可崔妈妈却在想,是不是红樱在木犀苑里闯了祸,惹得三姑娘不快,故意借机发作,连累了自个儿。

    母女俩互相猜忌着,竟是谁也不愿意搭理谁了。

    直到午时过半,屋子里才传出一句话来——“起来吧。”

    崔妈妈感恩戴德,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可身下两条腿僵得像木头,趔趄着就摔了回去。费了好大力气,二人才算是站直了身子。

    与此同时,四太太林氏正大发雷霆。

    她咬着牙将案上茶器拍得哐当作响,手指掐着缎面靠枕,用力得骨节发白。

    “仗着大姑奶奶宠着她那爹,她也跟着狐假虎威,如今连我的人也敢胡乱收拾了!”

    牛嫂子闻言赶忙上前劝道:“三姑娘不懂事,您难道也跟着她一般见识?不过是个婆子,且就让她折腾去吧。”

    四太太心里犹自不舒坦:“我跟前除了你就属崔妈妈最得力,她发作崔妈妈,岂不就是打我的脸?”

    几个妯娌里,她出身最好,门第最高,年纪最小。

    在家时那也是娇滴滴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结果到了连家,她就事事都矮了人一头。

    云甄夫人最要好的是孀居的大太太,最重用的是三太太,饶是如今二房那续弦朱氏,也似乎比她得脸。

    四太太气得要哭,又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外头都传开了。”牛嫂子斟酌着,含糊道。

    四太太瞪她一眼:“说!”

    牛嫂子这才道:“底下的人在传,说是崔妈妈在二房同个奉茶的小丫鬟背后说道二爷跟三姑娘……”

    “……”四太太愣了愣,“千重园里想必也已经得了消息了吧?”

    牛嫂子叹口气:“那是当然。”

    四太太愤愤拍了下桌子,张了张嘴,却到底沉默了下去。

    崔妈妈跟红樱却还浑然不知,只当自己逃过一劫,终于叫若生消了气。

    不曾想崔妈妈刚走到木犀苑门口就给叫住了。

    绿蕉照若生说的话道:“红樱三月里就要及笄了,她娘既是这般模样,想必女儿往后也好不了,木犀苑是小庙留不住,索性这就给领回去早日配了人嫁了吧,往后再不必进木犀苑当差了。”

    “什么?”崔妈妈唬得白了脸。

第017章 收拾

    绿蕉却已将话撂下,转身走了。

    崔妈妈“嗳”了两声,不见人停下脚步,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原没什么,红樱及了笄,自然是要着手准备着说门好亲事的。而且她一贯在木犀苑里得用,和三姑娘若生也交好,来日想指个连家的管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出了这么一桩事,红樱得了个因为她这为娘的不中用以至于三姑娘不愿意留人的名,还能说什么好人家?

    崔妈妈人精似的,当庭站着一琢磨,就想得明明白白的。

    她咬着牙,原地踱步来回转悠,一时间没了法子。回头再跪着去求饶不是,就这么应下扭头走了也不是。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指着人挣脸,哪能就这么算了。

    心头好一阵千回百转,崔妈妈终于是狠下心肠抬脚往外去了。

    三姑娘是求不得了,这二房的主子也是求不得的,索性去求了四太太,想个法子再为红樱指个好人儿。

    她如是想着,脚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红樱。

    红樱却如丧考妣,抱着自己床头搁着的首饰匣子不肯撒手,死也不想挪脚。听着她娘好声劝了两句,她反大怒道:“您听见三姑娘说的了没?这事都是您的错!要不是您惹了三姑娘生气,有我什么事啊!”她说着,泪珠子沿着眼角簌簌滚落,不一会便哭花了脸。

    崔妈妈气得接不上话,想了想终归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姑娘再恼,这东西总还得叫红樱先归置收拾了才好走,便也就不再同女儿多言,转身兀自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

    没想到,她前脚出的门,红樱后脚也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扭着胳膊赶了出来。

    崔妈妈大惊失色,迎面丢来只青皮小包袱,“啪”一声就砸在了她脸上,从里头滚出两三身半旧的衣裳。

    墙倒众人推,守门的婆子瞧见这一幕,“哎哟”了声,讥笑道:“红樱姑娘这行头可够简朴的!”

    红樱焉受得住这般奚落,当即就要冲上去撕了这婆子的嘴,好险叫崔妈妈给拦住了,压低了声音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没得又落了人口舌,连这几身衣裳也落不着!”

    旧归旧,好歹都是三姑娘往常用剩下的料子,随后赏下来的,拿到典当行里,还值几个大钱呢!

    崔妈妈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拖住闺女的手,硬是将人给拉走了。

    午后的天,瓦蓝一片。

    崔妈妈母女俩头顶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木犀苑里有人却欢喜得很,红樱被赶出了门,这缺就迟早得有人顶上,难得的机会。于是几个二等丫鬟就总想往若生跟前露脸,想着斟茶送水讨个高兴。然而若生除了绿蕉外,谁也不见。

    她就仰面躺在炕头,靠着只大迎枕,面上覆着块帕子,良久没动静。

    绿蕉忧心忡忡的,怕她睡了过去,遂想着要去将帕子取下来,再摊开了被子为她盖上。

    这时候若生却忽然一抬手,将面上帕子掀了去,睁着眼坐起半个身子,笑道:“怎地也不知先喊我一声。”

    绿蕉松了口气,摇头道:“您这些日子都睡得浅,奴婢怕一喊就给吵醒了。”

    “哪就这么容易醒。”若生笑着将手中帕子递给她,自又扯了被子来拥着,问道,“人走了?”

    “是,被崔妈妈拉走了。”

    若生挑起一道眉,“看来是准备回头求四婶去。”

    崔妈妈在四太太跟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遇上了这样的事,回去求个恩典情有可原。毕竟在崔妈妈眼中,她虽则是木犀苑的主子,却只是个半大孩子,说话再响亮又如何,毕竟上头还有一溜的长辈呢。至于明月堂的二太太朱氏,更不在崔妈妈眼中,她断不会为这事求到明月堂去。

    若生揣测着四婶震怒的样子,挑起的眉角落了下来,笑着打发绿蕉去给自己沏杯茶来,渴了大半天了。

    绿蕉应声而去。

    刚提起茶壶,门口帘子一晃,冲进来个人。

    伴随着一阵喧闹,连二爷大步流星地走近,凑到她跟前仔细看两眼就骂道:“说!谁将你气哭了?爹爹让人揍他!”说着就捋起了袖子。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阻,将他的袖子放下来,道:“您怎么就这么跑进来了?”

    外头那么多人,拦他却也是拦不住的,也没人真敢拦。

    若生攥着他的袖子不放,无奈说:“好歹也先支个人来传话才成样子。”

    连二爷瞪她,“那你叫人气哭了怎么也不知支个人来找我帮你出气?”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如今这不好好的吗?”若生冲绿蕉招手,让她送了茶上来,亲自递给她爹,“您别急呀,我都已经出过气了。”

    连二爷半点不客气地接了一口灌下,随后长出一口气,道:“那你说说,你都怎么出的气?”

    “我把人赶出去了。”若生推敲着,拣了他听得明白的事说了。

    连二爷却并不十分满意:“到底是哪个?叫什么名?”

    若生不敢告诉他是四房的人,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立即就冲去四房找四婶算账,她便企图蒙混过关,只说是个婆子,又飞快转移了话题说起那新来的厨子做的吃食,说起这眼瞧着天日渐暖,万物复苏,也快到时候吃春饼了。

    春饼又名五辛盘,以各种时蔬、饼饵、果脯等装盘而成。

    连二爷喜欢吃甜的,对糕饼点心情有独钟,对果脯也喜欢得紧,听到她说这个登时眼睛一亮,眨眼间就被她给带跑了话头。

    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的红樱母女俩,却没这好兴致。

    俩人饿了大半日,连滴水都没喝进嘴里过,这会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连吱个声都嫌累人。

    原想着回了四房怎么也能喘口气,哪曾想这脚还没站稳,四太太就打发了人来训话。

    红樱被三言两语赶回了家去歇着,只崔妈妈一人被带到了四太太跟前。

    一进门,崔妈妈就哭开了,“太太明鉴,奴婢冤啊……”

    回应她的却是四太太一句——“掌嘴!”

    崔妈妈愣住。

    牛嫂子马上应声扬起了手,左右开弓,没两下便将崔妈妈一张脸打得高高肿起。

    四太太则吸着气,揉着手中帕子咬牙道:“你也不是头一天进府当差,难道连怎么说话也不知?若连这点规矩也得重头学,你倒不如死了安生,省得平白给我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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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除根

    她生得娇俏,但此刻发着火,横眉冷竖,半分温柔也无,语气也是一字字愈发冷硬下去,端的一副恨不得拿话将崔妈妈当头砸死了才好。

    伴随着斥责的话语,牛嫂子的手扬起又落下,因未得她的吩咐,只管狠狠往崔妈妈面上掴去不敢停歇。只片刻,牛嫂子的掌心也成了红通通一片,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

    崔妈妈“哎哟哎哟”惨叫着,跪在地上的身子渐渐不稳,“嘭”一声摔在了一旁,顶着两颊上肿得高高的五指红痕哭着讨饶:“太太,奴婢当真是冤呢……”

    四太太文闻言,原本已熄了些的怒气登时又似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摆摆手制止了牛嫂子的动作,让人站到一旁后,霍然抓起手边的茶盏掷了过去。茶水兜头浇了崔妈妈一身,烫得她立即伏下身去,浑身颤栗起来。四太太冷眼看着,拿帕子拭去方才溅到自己手背上的两滴茶汤,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有脸喊冤?”

    “你要是冤,那我岂不是都要冤得六月飞霜了?”

    “二房那一大一小原就不是什么好出息的,一个傻一个狂,可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那对父女在千重园里最得脸,你偏上赶着找麻烦,是活腻味了还是怎的?”

    四太太一口气说了两句,越说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见崔妈妈衣衫湿漉,一张脸又红又肿,头发上还挂着几片蜷曲的茶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话也懒得再说,只让牛嫂子赶紧将人拖下去,省得叫她看见。

    崔妈妈两耳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她如是吩咐牛嫂子,当下颤抖起来。

    方才来人说四太太要寻她问话,进门就又让人掌了嘴,她虽又惊又怕,但到底还想着等过会四太太气淡了,还能有机会申辩,可眼下这话也不问就要将她赶出去,岂不是大祸临头?

    崔妈妈一头雾水,只因为木犀苑里那位哭了一场发了脾气,四太太怎会生这般大气?

    但轮不到她弄明白,牛嫂子已喊了人进来三两下将她拖下去了。

    一地狼藉亦飞快被人收拾干净。

    四太太拄着下巴,闭着眼生着闷气。

    牛嫂子走近,轻声劝道:“您同她置什么气。”言罢又道,“三姑娘往日同您虽不亲近,可性子素来也不算坏,有一是一,也不会将这事牵扯到您头上来。”

    四太太听完却只闭着眼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字音来。

    又过片刻,她才启唇道:“我顾虑她做什么,我顾虑的是千重园里那位。大姑奶奶平日里最恨的就是旁人背后说道二房那几个,而今这事叫她知道了,她如何能不恼?崔妈妈给我闯了大祸了!”

    打狗看主人,擒贼也得先擒王。

    崔妈妈是四房的人,是她手底下的,从崔妈妈嘴里冒出来的话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等同于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如果不是主子放纵,哪个又敢胡乱说?

    四太太皱着两道眉,皱成了一个紧紧的川字。

    牛嫂子嘴角翕翕,想了想还是说了:“但毕竟只是传言罢了,崔妈妈兴许并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没说过有什么打紧!”四太太睁开了眼,“既传开了,谁还会去深究!三嫂指不定这会正等着看我笑话呢!”她恼极,抬头朝着窗子望了一眼,怒气汹汹地道,“外头怎么这般吵?”

    牛嫂子屏息听去,并没什么大响动。

    四太太却捂着耳朵道:“赶紧去叫她们散了去!”

    她不敢辩驳,匆匆应声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往廊下走去,只见几个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搬着廊下的几盆花。开了春,这花也得挪挪地方,这事还是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牛嫂子站在那张望了两眼,大步走过去让人停下暂且不必搬了,又将人都赶得远远的。

    走出两步,里头有个平时同牛嫂子相熟交好的丫鬟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崔妈妈做了什么这么让太太动气的事?”

    牛嫂子瞪她一眼,“一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婆而已,能做什么,快住嘴吧!”

    青衣丫鬟讪讪然噤了声,避去了一旁不敢再多嘴。

    牛嫂子这才又转身往四太太跟前去。

    然而千重园里一直也没个动静,云甄夫人亦始终不曾招了四太太去说话。四太太有些耐不住了,打发了人去打探,却只听闻云甄夫人派了窦妈妈去二房送了回吃的,并没有旁的动作。

    四太太渐渐琢磨过来,这是云甄夫人等着看她如何处置呢。

    她就不禁踌躇起来。

    沉思半响,她终是拿定了主意。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张脸肿得油光发亮的崔妈妈接到了归家养病的命令。她一把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养病?她身强力健的,养什么病?她这一出门,将来焉能还有机会回来?崔妈妈急得六神无主,转头又得了一句话,说是四太太怜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今又患病在身,便赏她个恩典,将红樱配给二门上刘婆子家的小子。

    二人年岁相仿,正是琴瑟和鸣的好对象。

    崔妈妈听完却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刘婆子在府里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家的小子更因为生来跛脚,一直呆在连家最偏僻的那个小田庄上。而且听闻其人生得肥头大耳,草包一个,怎么也算不得良配!

    崔妈妈这下子,可是真的病倒了。

    是日傍晚,她便收拾了东西被人送出了二门,往自家去了。

    她男人原也是在四房当差的,管着车马,时常跟着主子在外走动也算有头有脸,结果没几日也不知怎地弄坏了辆车,被贬去看门了。但门房上的活计,其实也是有流水进项的。

    若生听说后,还暗自笑话过四婶平素瞧着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不曾想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含糊。

    她先弄走了崔妈妈,又将红樱配了人,如果转头再将红樱的爹也可劲折腾,势必引起底下动荡。

    毕竟红樱一家在府里多年,盘根错节,同许多家都沾亲带故,不能一口气全给收拾了。但这一回,四房仍旧是伤了元气。四太太凉薄的名声亦不胫而走,不多时就在仆妇中传遍,从此往后想跟着她的人,难免多了些顾虑,轻易不敢掏心掏肺。

    且崔妈妈又是四太太用惯的人,乍然缺了,暂时的混乱是必然的。

    一步错,步步错。

    四太太日渐手忙脚乱起来,然则她当时又不得不拿出个交代来,总不能为个婆子误了自己。

    可找谁顶了崔妈妈的缺呢?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底下的人,对连二爷却是愈发敬着了,连带着看到二太太朱氏的时候,也总是毕恭毕敬,笑容满面的。

    若生瞧见过两回,心下已很满意。

    她顺道思量起来,是不是该趁机寻个机会往四房安插些自己的人手。没有空缺就没有插手的余地,而今有了缺,委实不该浪费。只可惜,她手头根本没有能用的人,连她自己房里还缺着大片呢……

    若生嚼着块她爹硬塞过来的肉脯,暗暗叹了口气。

    又过几日,红樱出嫁了。

    消息传来时,她正靠在窗下翻书。颜先生的课,她旷了好些天,但她原就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跟着听,不去颜先生指不定还高兴。只是如今醒悟过来,人活着能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没准哪一天就都用上了,她便动了从头好好学的念头,是以回去上课之前先自个儿翻翻书吧。

    然而翻了几页,字都认得,意思却是大半看不懂……

    可见她前世都光顾着玩去了。

    若生汗颜不已,干脆地将书一合,扭头招呼了绿蕉进来,吩咐道:“开了匣子取一百两给红樱添箱。”

    一百两,于在连家长大,跟着她过惯了锦衣玉食好日子的红樱而言,着实不算什么。

    但对若生而言,这笔给红樱压箱底的银子,了的却是一个心结。

    从今以后,她就再不必耿耿于怀。

    红樱这一世,永远没有机会背主了。

    若生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手中书卷,蹙着眉头又慢吞吞打开了来。

    授课的先生都喜欢勤苦的学生,她还是再看两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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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大家道歉,这两天更新少又晚,实在对不起。这会又喘过一口气了,所以明天开始恢复早八点的更新~~

第019章 雨水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众人眼中一向十分怠惰的若生愣是默默将几册书给囫囵翻阅了一遍。

    待到她抱了书去听颜先生讲课时,颜先生着实大吃了一惊,一张老脸皱巴巴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在场的几位堂姐妹,亦都唬了一大跳,只当自己是白日里撞了邪,就差探头朝窗外去看今儿个这日头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四叔家的五妹妹更是一见她进门,就开始板着脸不痛快了。

    因着崔妈妈的事,她见若生很是不喜。又兼四太太心情不佳,转头为点小事斥了她几句,她就全将账算在了若生头上。

    这会瞧见若生进来落座,笑着见过先生,又泰然自若地同长房的两位堂姐寒暄问候,她就渐渐绷不住了,提着只狼毫在纸上乱涂,一面冷嘲热讽起来:“三姐竟还有准点来听课的时候?我怎么觉着这坐在一块都有点阴森森的,背上直窜凉气呢?”

    颜先生正正听见,眉头一皱便要出声斥上句,却不防还未开口就叫若生抢了先。

    “五妹妹嫌同我一道听课背上窜凉气,那就回去吧!”若生笑眯眯的扭头看她,“大不了回头跟几位弟弟一道来听就是了!”

    颜先生留在连家担任西席,少爷教,姑娘也教,只教授的东西不尽相同。男丁们将来是要下场走仕途的,学的是大道理,姑娘们学的则不必如此晦涩,除却读书认字写诗作赋,闲暇时也跟着学些琴棋之技。

    五姑娘自然是要留在这听课的,哪有同兄弟们一道谈论家国大事的道理?

    她一噎,气得握紧了笔,却到底闭了嘴不再说下去,只埋头在纸上涂抹起来。

    颜先生见状抚了抚胡子,也就背过身去讲起了书来。

    到了午后,众人又跟着颜先生练了半日琴。若生手拙,一曲未曾弹完,颜先生已评价道,魔音穿耳……老头子摇头晃脑地说着,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似乎这四字已是留了天大的情分了……

    搁了前世,若生铁定摔了琴拂袖就走,可而今老老实实听着只觉惭愧不已。

    她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生得也是灵巧模样,同堂姐妹的也无甚区别,怎地她们就好端端的,落到她这就连鸡爪弹琴也不如了?

    颜先生也不敢说她没有天赋,只说练吧练吧,勤能补拙。

    几位堂姐也是各自温声劝解,多练练就是了,现如今不过手生罢了。

    唯独五姑娘得意洋洋弹了一曲又一曲,昂着小下巴斜眼看若生,鼻孔都快朝天了。

    她在古琴上,的确颇有天分。

    若生收了手,仔细听了一曲,也不吝赞美,夸她弹的好。

    五姑娘一听愣住了,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好在这课上一日歇一日,翌日不必开课,也就不必碰面。

    正巧,这日又下了大雨。

    往年春雨贵如油,今年却下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从夜里响到了天明,仍落个没完。

    这才刚进二月,夜雨过后,四处却都见了绿。柳树也开始抽条了,地上的青草也蓬勃生长着,眼瞧着春意就已经极旺盛。

    因雨一直不停,若生也就赖在床上没有起身。谁知这雨一下,就下了两天两夜。间或下一些,时而又倾盆落下,却总不见停歇。颜先生感染风寒,这课也就暂时停了。

    千重园里也安安静静的。

    一下雨,四周便只闻得噼里啪啦的雨打芭蕉声,至于往常喧嚣的人声,似乎反而都隐去了。

    若生人闲着,心思却没闲过。

    她一直在想,玉寅兄弟既是林家的家奴,那当年那些事是不是同林家脱不了干系?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大对。毕竟当年四叔打着识时务为俊杰的名不顾亲情道义,冷心冷面地将他们赶出平康坊后,他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

    他成了连家的当家人,可当时连家已几乎不复存在。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住在连家大宅里,可没多久,这宅子就不再是连家的了。

    唯一活着的连四爷,打肿脸充胖子,也还是不够。那时候的他,还算得上是什么连氏当家人?

    只怕就是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没有颜面这般告诉自己吧。

    是以若背后是林家,身为林家的姑爷,最后焉会落到那个地步?

    若生想不明白,只能一步步往下走。

    前世玉真留在了浮光长公主身侧,至于玉寅,她除了那时朦胧中见过他一次后,就再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

    这世间,就好像从来也没出现过一个叫玉寅的人一般。

    但这名原就是云甄夫人赐的,根本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

    他后来,成了谁?

    若生闭着眼侧卧着,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地翻搅着。

    耳畔是淅沥沥的雨声,廊下早已湿透。她忽然听见有人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匆匆而来的声响,听了片刻,她就笑着睁开了眼,能这么在木犀苑里走路的人,除了她爹还能有谁?

    她趿了鞋子往外走,迎面撞见了她爹。

    连二爷将脚上木屐一脱,长腿一迈,吧嗒吧嗒就往里走,怀里还抱着点东西。

    朱氏就跟在他后头,见状急了:“二爷您别光着脚,地上湿气大!”

    可方才让他着了鞋子,他就不乐意,这会更不愿意了,皱皱眉道:“怕什么!”

    “怕您冻着了呀……”朱氏还真顺着他的话正正经经答了。

    连二爷就迟疑了下,随即点点头:“那成,穿吧。”说完又嘟囔,“……冻着了就得吃药,还不如穿鞋。”

    若生在旁听得要笑,赶忙让他坐了。

    他就从怀里掏出个包成一团的东西来。

    若生定睛看去,荷叶包的,皱巴巴,颜色灰绿,应是去岁晒干了存储的。因存得好,这会嗅着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她抽抽鼻子,问:“这是什么?”

    连二爷将东西往案上一搁,三两下剥开去,道:“烧鸡!”

    “……”

    他雀跃地道:“下着雨闲来无事吃烧鸡多好!翅膀给我吃,腿也给我吃……”

    “……”

    朱氏在旁笑着说:“二爷一早吩咐厨房特地做的。”

    鸡不过两斤,烹调得当,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异常。

    连二爷一路跑来,就是为的同她一道吃,早已垂涎三尺。于是一家三口就围坐在炕上听着雨声吃起了烧鸡,再点一壶茉莉香片,倒像是若生梦里的场景。

    吃了一只腿,连二爷眼巴巴瞅着第二只,想了想却塞给了若生。

    若生就笑,又递给朱氏。

    连二爷倒也不反对,可见这些日子听朱氏讲故事听得上心了。

    吃完了一只鸡,连二爷扒拉着窗子朝外看起了雨,嘀咕着:“怎么总不见停?”

    雨大风也大,庑廊下都是水,就连屋子里也潮乎乎的。

    朱氏沉吟着,就让人去取了剪子跟纸来,没一会便剪出个小小的纸人来。小人儿一手拿笤帚,一手拿簸箕,模样古里古怪。连二爷盯着看了几眼,道:“像院子里的小丫鬟扫地!”

    若生看着,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扫晴娘”。

    她头回看见这样的纸人,也是出自朱氏的手。

    彼时正逢盛夏,时常大雨如注。他们住的小院子破败陈旧,外头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湿得不成样子。若陵那孩子不喜欢下雨,就总缠着问,娘什么时候出太阳,问过又来问她,阿姐,阿姐,太阳呢……

    他总追着问,朱氏就只能剪了个“扫晴娘”哄他。

    风一吹,纸人就摇曳起来,两只小手一动一动,似乎真的在扫些什么。

    说来也怪,次日这天还真的就放晴了。

第020章 祖业

    小小的若陵纳罕不已,此番连二爷见了也是一脸惊奇。

    朱氏原只是剪了纸人来哄一哄他,权当是个乐子。没曾想,这天傍晚,已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竟真的渐渐小了,等到各处掌了灯,天上就已不大有雨丝落下,只有早前积聚在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不多时便在地上汇了一小汪清泉。

    清风一吹,又蜿蜒开去。

    入夜后,这场春雨便算是过去了。

    夜色黑沉沉的,瞧着却反而比白日里灰蒙蒙的天色更清透两分。

    月色依稀可见,弯弯一轮,细弱伶仃。

    “扫晴娘”贴在窗子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夜色。

    若生熄灯睡下后,也难得好眠了一夜。自她前些日子在木犀苑里醒来,这段时间她就一直不曾睡好过。明知眼下一切安泰,可她只要一阖上眼,就少不得噩梦连篇,睡到夜半大汗淋漓醒来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她睡得很好。

    有梦,却也是香甜的美梦。

    三更时分,绿蕉轻手轻脚起身,进来为她掖被子,头一低便瞧见她在笑。闭着眼安静睡着,身形舒展放松,眉头不曾蹙起,唇角反倒是挂着抹恬淡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若生也比往常要迟上两分才起身。

    她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春日的天空因为放了晴,泛着碧蓝的颜色。碎金般的日光照耀在琉璃瓦上,七彩流动,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园子里的草木渐次复苏,该生绿芽的生绿芽,该抽条的抽条,一派勃勃景象。

    她忙着起身洗漱,明月堂里她爹也怀念着昨日那荷叶烧鸡的滋味,慢吞吞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开门看了两眼天,他惊得合不上嘴,于是就穿了鞋匆匆忙忙跑去同朱氏说,“扫晴娘”是真的!

    昨儿个还是大雨瓢泼,转眼便晴空万里。

    连二爷觉得这小纸人可神,连带着朱氏在他眼里也跟神仙一般厉害。等到若生动身到明月堂陪他们一道用早膳时,他已目不转睛盯着朱氏看了好一会,直看得朱氏面色酡红,不自在得很。

    若生见了也忍不住替朱氏尴尬,哪有这般直勾勾看人的?

    她就佯装不经意地拽了拽她爹的衣袖,笑道:“这转眼就进二月了,想来淮城的蒲菜也都冒尖能吃了吧……”

    连二爷一愣,转头问:“好吃?”

    “那可不!”若生笑眯眯看着他,“取新鲜蒲菜做了汤,汤汁鲜得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味似嫩笋,却又不是笋味,端的是清香甘甜,细嫩爽口,酥脆着呢。”

    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

    如何能不好吃?

    连二爷馋了:“我得去让厨房备上这道菜!”

    若生拖着他不撒手,道:“这会可吃不上。”

    “你方才还说进了二月,蒲菜该能吃了?”连二爷皱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若生憋着笑:“淮城才有,远着呢!”

    且再过些时候,这蒲菜就该老了。越是图鲜嫩的东西,越是难求。他们身在京城,委实不容易吃上。

    连二爷眉头皱得愈紧,而后突然恍然大悟,笑着说:“不怕,让人加紧送上来便是!”

    大胤朝多水,京城依水而建,偌大的一条运河更是早已挖得,由北到南,一通到底,大大缩短了几地之间的路程。漕运在大胤一直十分兴盛昌隆,而连家几代来一直掌着大胤泰半的水路。

    不过连家在连二爷这辈之前,并没有人入仕为官。因此连家把控着水路漕运,明面上等同于同朝廷作对,一直处在半黑不白的尴尬位置上。

    多年来,朝廷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但想要连根拔除这股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易事。

    大胤多水路,多漕运,自然也就多水盗水匪。大如某些沿岸帮派,小如零散孤舟鼠辈,林林总总,多如牛毛。连家是这里头最有势力的一支,一旦没了连家,原本的平静就会被瞬间打破。

    是故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连家祖上虽是跑江湖出身,但到若生曾祖父这一辈时,便已同那些闲散小帮很是不同。

    连家成了地头蛇,也是强龙,水道上的规矩渐渐就由连家说了算。

    没两年,胆敢在连家眼皮子底下动手的盗匪,就越来越少。

    一条条四通八达的水路,有了难得的安宁。

    就连时年的漕运总督,提起连家,也不得不说一声缺不得。

    彼时,连家的当家人是若生的曾祖父连卯。

    他有手段有心计,世故圆滑,偏又再仗义不过,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当年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连家硬生生从黑洗成了灰。

    所以到后来,朝廷也不想着怎么收拾连家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方勉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然共处着。

    再后来,若生的祖父领着连家嫡枝迁到了京城,原先的那层皮也就跟着换了换。

    待到嘉隆帝即位,云甄夫人掌权,若生的几位叔伯也长大入仕,各自迎娶了京城权贵家的姑娘。

    如今的连家凑合着也算是身家清白的一门新贵。

    而今南来北往的船只里,至少还有一多半都属于连家。

    运往京师的漕船上,有各地名窑产的贵重瓷器,有本地罕见的新鲜瓜果衣料……也有正大光明领了牒的一船船食盐……米粮,钱币……

    是以,连家的富贵,可想而知。

    哪怕是从来不管事的连二爷也知道,想吃口蒲菜汤,让人加紧从淮城送来就是。即便不够新鲜了,至少也坏不了。

    他一会工夫已想得妥妥当当的,扭头就要找人去传话。

    若生失笑,忙让他先用了早膳再去。

    他这才坐下,夹了他喜欢的翡翠烧卖吃。荷叶边的薄皮里包的是素馅小菜,口子上倒缀着火腿细茸,形状石榴,身绿如翡翠,颇得连二爷眼缘。味道也好,鲜美可口,滋味爽利。

    连二爷用了两只,还不忘提了公筷亲自给若生和朱氏分别夹了只到碟子里。

    用过饭,因天气晴朗,连二爷又吩咐完了吃的事,就想着要去花房里将他养的几只鸟带出来晒晒日头遛遛弯。

    但才走出两步,他就停下了,巴巴问:“谁陪我一道去?”

    原就跟着他的金嬷嬷愣了愣,在旁答:“奴婢跟您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微窘,遂又不吭声了,只小步迈开了腿往前去。

    若生顿时明白过来,就悄悄扯了扯朱氏的袖子,轻声道:“这是想让您跟着一块去呢。”

    朱氏轻轻“啊”了声,抹一把额,“瞧我这笨的!”言罢,谢过若生,急急追了过去,走到边上唤了声二爷,道:“妾身陪您一道去。”

    连二爷就翘了翘嘴角,笑起来了。

    走得远了,若生还能听见他在说“扫晴娘”什么的。

    她就也忍不住笑起来,略收拾一番往反向走了去。

    千重园里那几位,眼下还看不出端倪来,她能探听到的也仅仅只是他们是从哪被姑姑带回来的,至于旁的,想再往深里挖一挖,委实不易。一则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不曾插手连家庶务;二来她手下无人,寸步难行,总不至直接跑到姑姑跟前指着玉寅几个说,他们将来要祸害连家,留不得。

    她揉揉脸,叹口气低下了头去。

    沉思片刻,她转头看了看身后。

    绿蕉亦步亦趋地跟着,见她望向自己就微微笑了笑。

    若生就也重新愉悦起来。

    ——总会有法子的。

    她在心底里轻声告诉自己。

    *****

    少顷进了三房地界,三叔派了人在门口候着她,她就没再让绿蕉跟着进去。

    前世她总往四房跑,三房却来得极少。

    三叔是庶出的,同她爹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不如四叔来得亲近。

    加上三叔性子沉静,话少,三房唯一的姑娘宛青行四,性子也随她爹,若生前世就也不爱同她打交道。

    真论起来,她同三叔远不及她同四叔熟悉。

    跟着人进了后罩房,她先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小丫头,十岁上下的模样,梳着辫子,上头戴了朵珠花,模样素净得很。见她走近,就伸手去撩帘子。若生扫她一眼往里头走,却发现这小丫头也跟着走了进来,不由微微蹙眉。

    三叔身边什么时候用上了这点岁数的丫头了?

    她不觉多看了两眼。

    对方被看得揪了揪衣摆,低头轻声道:“三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若生:“……”

    原来是四堂妹呀……

第021章 闻笛

    见她怔着,四姑娘宛青踟蹰了下,说:“……我这就下去洗把脸。”

    “不用不用!”若生回过神来,连忙拦住,“干净得很,是我瞧差了!”

    四姑娘这才站定不动了,扬着脸柔柔笑了笑,请她往里头走,一面道:“爹爹说三姐不常来,今儿个难得过来,便使我在旁作陪。”

    一来若生年岁不算大,但也不小,饶是连家没什么规矩,私下里单独来见三叔说话真论起来也有些不大成样子;二来若生跟四堂妹素来不亲近,能得此机会多会会,总好过连面也见不上。

    若生也知道,三叔一向都很看重这些。

    明面上三叔性子淡薄,并不大喜欢同人应酬打交道,虽则和连家其余几位主子关系不错,但也不算太亲密。再加上他是庶出的,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愈发显得生分了。

    可其实,他才是那个最为注重血脉亲情的人。

    若生隐约明白他的心思,又兼知晓他前世下场凄凉,连带着四堂妹宛青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不由心生悲怆,遂牵了四姑娘的手,轻笑道:“这可敢情好,我往前就想着要来寻四妹一块说说话呢。”

    四姑娘鲜少同她共处,不由得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三姐往后只管使人来找我便是,左右木犀苑离得也并不远。”

    若生听着,颊边笑意更深。

    四堂妹一开口,这说话的腔调都像极了三叔。

    明明是她说想来寻四妹说话,原该是她上门拜访才是,可四妹却立即就接上了话说,派人支话让她去木犀苑便是。

    为人秉性如何,有时候真的只需几句话就能看明白。

    说来三婶也是这般性子的人。同一贯好皮相的连家人比较起来,三婶的样貌却只是平平,但她脾性好,冲人笑着说句话,这脸上的眉眼就都似乎变得动人了两分。

    这大抵就是骨子里的美了,像一坛酒,埋在地下,历经时光磨砺,反倒会变得愈发香醇。

    三婶也是好福气的,进门没多久,就有了喜讯。

    头胎就得了一双龙凤胎,这小的那个女儿就是此刻陪着若生一道往连三爷那去的四姑娘宛青。

    到了第四年上,她又得了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来,三叔身边更是连半个通房丫头也无,更不必说妾室。夫妻和睦,儿女成双,世间静好,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若生想着三房的人事,跟着四姑娘小步往前。

    须臾,耳畔传来一阵笛声。

    她在音律上一向没什么建树,跟着弹个琴,就连颜先生这样好耐心的人也忍不住说是魔音穿耳,可见她在这上头有多不成气候。但她听着笛声,却听得痴了。

    她知道三叔是个才子,然而这却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他吹笛。

    琴棋书画,任挑一件,三叔都信手拈来。

    虽则不比颜先生跟国子监里的那些大家,可他的字画在坊间也是排的上号的。

    但三叔在仕途上却走得并不远,他并非八面玲珑之人,在官场上打转只有碰壁的机会,哪有青云直上的时候,是以三叔自己也没在那上头多花费心思。若生没记错的话,这一年,三叔还只在翰林院里任个闲差,干些抄抄写写的活计,远不如四叔走得轻松。

    一曲还未尽,若生不想打断,就摇了摇头,没有让四姑娘往里头去。

    二人暂且候在外头。

    她站在那,双手垂在身侧攥住了一角裙子。门槛就在脚边,她低头看了看,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父亲,父亲离世后,是火葬的。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也将她爹烧成了一抔灰烬。

    人呐,活着暂且不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可她爹没能安息,也没能入土。

    大火熄灭后,她亲手拾整的骨灰。半洒半留后,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里留了一些,日日贴身带着,也就权当父亲还在自己身边。若陵身上则挂了一只小香袋,朱氏亲手制的,小巧玲珑,绣工细致,穿了红绳挂在他脖子上。再后来,她拿定了主意要让朱氏带着若陵离开时,去融了生母段氏留给自己的一支金钗,改打了一副小金锁。若陵的脖子上,就又多了件东西。

    那只钗剩下的零碎,换了铜钿,被她悄悄放在了朱氏的包袱里。

    她知道,母亲在天有灵如果看到了这些,也定不会怪她融了她的遗物。

    ……渐渐的,若生的眼眶红了。

    四姑娘瞧见,慌了起来,轻声喊她“三姐”,“你怎么了?”

    她别过脸抹了抹眼角,笑说:“三叔的笛子吹得太好。”

    “爹爹,三姐夸你呢!”四姑娘闻言雀跃起来,趁着连三爷一曲将尽冲上前去,朗声说道。

    连三爷听了大笑,摇摇头说了两句谦辞,便招呼若生过来,问:“阿九今儿个过来,是为了平州那桩事?”

    一听说起了正事,四姑娘就噤了声,退开两步自去庭中石桌前拣起一卷书,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并不跟在旁边好奇多听。

    若生望了她一眼,见状愈发感慨,三叔怎地将四堂妹教得这般稳妥。

    “三叔,”她思忖两句,敛神收回视线,福了一福,同连三爷道,“算算日子,去平州的那行人应当已有消息了。”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连三爷点点头,取出一封信给她:“半个时辰前才送到的,正巧你使了人说要来,我便没让人给你送去。”

    若生谢过接了展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上头那行字写着——暂无消息。

    后头写着的,是他们如何找的,又分别找了哪些地方。

    若生只粗略扫了一眼,蹙眉思索起来,雀奴的生父姓吴名亮,在平州有妻有子,雀奴自幼也是在平州长大的,但吴亮祖籍何处,是否平州本地人士,雀奴不知,她更不知。

    此时距雀奴被卖也已过了两年,吴亮一家是否还在平州委实说不好。兴许在那大妇卖了雀奴之后,他们就举家迁走了也保不齐。

    她明白这件事不容易,看了信,心中虽然失望,却并没有绝望。

    她低头仔细又看起了信中他们已找过的地方。

    这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三叔温和劝慰的声音:“你也别急,我让他们留在平州再打探一段时间,只要有过这么个人,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可供追查。”

    ————

    回来太晚,泪目,晚点我再更一章上来,不过码字慢,大家不要等,明天来看

第022章 狭路

    若生抬头望去,但见三叔面上神色平静,眉宇间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东西在,不由得跟着平静下来。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他,颔首应是后,又再次恳切谢过。

    连三爷却愣住了。

    这可不像是他知道的那个连家三姑娘!

    他狐疑地问了句:“说起来,阿九应当不曾去过平州一带吧?”

    连家的人手,多数分布在运河沿岸,再者就是京师,至于旁的地方却是涉足不多。府里的主子上至云甄夫人,下至若生这一辈的孩子们,往常得了空闲若要出门游玩去的,也总是往这些地方去。连三爷仔细回忆了一番,倒真想不出何时去过平州。别说底下那几个小的,就是他们自己,也几乎不曾到过平州。

    所以当若生先前提起这事时,他便已心生疑窦。

    而今又见若生看着信连眉头都看得皱了起来,且再三同自己恭谨道谢,不觉疑虑更甚,禁不住仔细询问起来。

    若生听见问话的这一瞬间,心头则是千回百转,万般挣扎。她想说真话,可真话哪里能说?她说编个谎话,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好的法子将这件事敷衍过去。

    正犹豫着,她听见三叔又问了一句:“至于那姓吴的商人,你又是从何得知?”

    虽说长辈们也不拘着她出门,但是她认得的人,也出不了京都范畴才是。连三爷困惑疑心,皆有道理。若生捏着指间的薄薄一张纸,微微垂眸,笑了起来,佯作满不在意地说道:“我虽没有去过平州府,可听总是听说过的。”

    “三叔,我同您说件事,您可不能告诉旁人。”她抬眼,眸光微闪。

    连三爷瞧着小姑娘家家一脸憋着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沉吟片刻终于道:“是什么事?如果是要紧的大事,还是不能瞒了你爹跟你姑姑他们。”

    若生听着就暗暗叹气,三叔怎么也不知顺着她的小儿话语随口哄上两句,竟就这般严肃地说了这样的话来。

    但她原没打算就此打住,也就暂且不管,只开口道:“我前些日子在段家听人无意间说起的,说是有人早些年在平州遇见过一位姓吴名亮的富商。他身边有个东夷来的舞姬生了个孩子,长了双鸳鸯眼,一只蓝一只黑,颇稀奇。”她咂舌赞叹了句,忽然扭捏起来,“三叔您也知道,我这人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听了后回头连觉也睡不好,光念着了。”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连三爷肯定得思量思量,可这话出自若生之口,他就信了。

    这样的事,的确是若生做得出来的。

    而且她的外祖段家,祖辈据传就是打从平州府来的,是以平州那边还留了几支旁系族人,偶尔也有上门来打秋风的。

    若生偶尔也会去段家小住两日,听说些这样的坊间趣事传闻,并不奇怪。

    连三爷相信了她的话,也就道:“既如此,那我回头就让人送消息过去,让他们去打探那生了鸳鸯眼的孩子的下落,只分几个人继续找那商贾就是。”如果能找到那孩子,就妥了;如果找不到,能找到吴亮,也是条线索。

    连家人宠孩子宠得没了边,三爷也不例外。

    既然觉得稀罕想亲眼目睹一番,那就派人找到了让她看一看就是。

    连三爷就没有继续拿这事当回事,又同若生略说了两句就笑着招呼了四姑娘宛青来,让她陪着若生在三房好好转悠转悠。

    四姑娘倒害羞起来,有些不敢。

    若生就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拣了话来说。

    小姑娘性子稳妥,但终究年岁摆在那,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堂姐妹俩人唧唧喳喳说了好一会的话。

    原本的生疏,似乎就慢慢地消失了。

    又过两刻钟,若生告辞,四姑娘就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门口。若生就笑,说回头得了空还来同她一块玩,又请她来二房吃饭。三太太请的厨子,自己还没用过就送给了明月堂,想必四姑娘也还没机会尝一尝那厨子的手艺。

    若生邀了两回,四姑娘才点头答应了。

    二人这才在门前分别各自散去。

    一出门,绿蕉迎了上来,请示若生可是回木犀苑去。若生略一想,摇了摇头说:“暂且先不回去。”

    自从姑姑从西山回来,她就一直没有出过千重园的大门。

    若生跟她爹并朱氏三口人也只一块去千重园用过一顿饭,除这以外,她并不常见到姑姑。

    她前世实在是懒怠又没眼色,识人不清,又不愿意多管事,最后连姑姑是怎么病倒的,怎么就一病不起再无回天之力的,她都闹不清楚。她只记得,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姑姑都不大愿意见人。

    是以,趁着而今一切安好,她先多在千重园里走动走动也好。

    然而谁知,她才同绿蕉走进千重园没一会,就迎面遇上了个人。

    春日的暖阳下,他身着白衣,逆光而行,眉目不清。若生却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气味,一如记忆中那般熟悉,熟悉得叫她一颗心倏忽就沉了下去。

    她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夏天。

    很久以前,漫漫炎夏,曾是她一年里最快乐的时节。

    只因十三岁时,她也曾像今日这般在千重园中偶遇玉寅。

    但今时还只是二月的天,那会却正值盛夏。

    她原不曾记挂在心上的少年,以一个莫测的姿态闯入了她的视线,就此成了一枚拔不掉的尖针。

    是的,一枚针,一枚毒针。

    玉寅他,是一枚卡在她骨头缝隙里锈迹斑斑的针。生疼,却怎么也拔不掉。

    那一天,他站在池畔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一丛新莲正摇曳生长,散发着柔弱又顽固的矛盾气息。

    她看见,他月白的外衫上池水斑驳,指间却拈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一瞬间,她尝到“相思”二字的滋味。

    ——甜的,甜得发腻。

    然而如今她再回首去想那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想,皆只像个笑话。

    几年后,夏天就成了她最厌憎的季节。宣明二十一年的那个五月,红日当空,滴雨不下。巨大的太阳将最后一丝水汽耗尽,也终于耗尽了连家的气数。

    她沉默着,迎面而来的少年已慢慢到了近旁。

    他弯腰见礼,口称“三姑娘”,神态再恭敬不过。

    若生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你叫什么名?”

第023章 操心

    似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玉寅显然愣了愣。

    不过转瞬,他便笑着答道:“回三姑娘,夫人给小的赐名为玉寅。”

    若生微微点了点头,望着他唇畔那抹陌生中好像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熟悉意味的笑,漫然又问:“是哪里人士?”能当着面刨根问底,自然要问个透彻。

    玉寅这回倒不曾迟疑,她话音刚落,他就将话给接上了,“小的是平州人士。”

    “哦?那你是在平州长大的?”若生弯着嘴角,“倒是没有半点平州口音。”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半分不离玉寅的那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从里头看出些她过去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来,然而站在对面微微躬身的少年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姑娘谬赞了,”他道,“小的自幼学的是京城官话,反而不大会说平州口音。”

    平州距离京城并不十分远,但平州话同京城口音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生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自然听上去也就觉得分外明显些。

    她没有从他话中听出平州口音,他这般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林家的根基到底还在京城,他如果是林家的家奴,虽则长在平州,但打小学的是京城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生就照旧只点了点头。

    然而内心里,她还存着疑虑,此番被云甄夫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人,若真出身林家,那这件事是否就同四叔四婶脱不了干系?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就是林家养在平州别院里的家奴?

    但不管她怎么想都记不清,前一世四房跟千重园走得近时,他们是否出过纰漏,露过马脚。一晃眼几年,她原先又不曾特地留心过,而今想要回忆起来,着实艰难。不过大抵是不曾的,所以才能瞒天过海,等到事发便已是无力回天。她一时间颇有些迷糊起来,满腹心事惴惴难安,就没了心情继续盘问玉寅。

    既是另有所图进的连家,又岂是被她问上几句话就能问出异样来的。

    她就摆了摆手,打发了玉寅下去。

    候在边上的少年得了话,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在等着她先行。

    若生便多看了他一眼,看着春日暖阳下少年如画般的眉目,看着他眼角的小痣,看着他微翘的唇角,轻笑了声。

    笑意现得快,去得也快。

    她大步迈开越过他而去,眉眼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绿蕉则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千重园深处。

    云甄夫人正支使人摆了桌椅晒着日头打牌,瞧见她就“咦”了声,道:“怎地这会来了?”

    姑侄二人往常就亲近得很,云甄夫人说完紧接着又道:“也好,既来了,就陪着姑姑玩一把?”

    若生自小在千重园里打转,七八岁上下就在牌桌上不肯挪步,虽不算厉害的,也比寻常人强上许多。云甄夫人极喜欢她,偶尔得了空也会喊她来。故而若生听到她如是问,也就立即笑着应了,自选了一方先行坐下。

    云甄夫人看了一眼,却突然淡声吩咐坐在若生对面的人道:“玉真同三姑娘换个位子。”言罢看向若生,“财神爷今儿个坐南方,你就往那坐。”

    若生闻言就乐,这是姑姑指着她赢钱呢。

    她就起身换了座位,落座时忍不住看了眼玉真。

    说是玉寅的亲哥哥,但若生这般认不清人的,倒也不曾认错过他们。

    玉真说话的口气,眼神,甚至于抬手间都充满了轻佻意味。这是个不庄重的人。好在眼下这种日子,也用不了他多庄重。

    若生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在想,姑姑身边的人林林总总总也有十来个,可能上这张牌桌的人却并不多。

    玉真,才进府多久?

    姑姑身边生得比玉真兄弟俩俊美的人,一贯也不缺,这二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讨了姑姑欢心?

    可云甄夫人的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暗叹口气,看着人发牌。一桌四人,一人八张牌,剩下八张就放在桌子中央。她抓起自己跟前的牌,几张索子,一张万万贯,并一张枝花,瞧着无甚兴趣。

    云甄夫人出了牌,是张文钱。

    她伸手去桌子中间取牌,也是张文钱。

    四人轮流出牌,取牌,转眼就过了两轮。若生明面上兴致勃勃,可内里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得想个法子让玉真兄弟俩在千重园里不能得势才好,可这就得先弄明白姑姑究竟为何对他们另眼相待,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那几年身在炼狱中的日子,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只要等对了,工夫自然就不会白费。只要活着,就有等到的那一日。

    可惜的是,前世她没能活到那一日。

    若生手里出的牌渐渐乱了起来,惹得在座其余几人都不禁狐疑地变了变神色。云甄夫人更是直接蹙起眉头讶然说道:“怎么了这是,还不如你七岁那年头一回上牌桌打的。”

    若生脸皮一僵,再差也差不过那时才是,姑姑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她讪讪然搁了手里的牌,道:“不打了不打了……”

    云甄夫人也不恼,只让人替了她,扭头问:“瞧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同姑姑说一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若生笑吟吟摇了摇头。

    云甄夫人“嗤”了声,“难不成是为了那桩事?”

    “什么事?”若生怔了怔。

    云甄夫人低着头看牌,指尖蔻丹红灼似火,在牌间跳跃。她轻笑着说:“你爹前儿个才来见过我,说是想着你也该开始说亲了,问我京里哪家的公子合适。这事,他没知会你?”

    “……”若生傻了眼。

    云甄夫人面上笑意深了些:“成日里孩子似的,也难为他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

    若生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道:“他定是一时兴起,您不必放在心上!”

    京里头的姑娘十五六成婚的多,十七八的也不少,更有早些的十三四便出了阁的,但议亲之事,通常十二三就都开始张罗起来了。比较来比较去,花个一两年,总不稀奇。待到定亲,又要花费上年余来好好筹措婚事,一来二去,也就及笄了。

    但前世长辈们开始提及她的婚事,并没有这般早。

    至于她爹是否在意这事,她更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她跟她爹亲近了许多,他动了心思操心她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姑姑只是笑着说:“好了,你也别怕,他还想多留你几年,怎会这就巴不得你出阁?不过是想着要趁早寻摸起来,多看看罢了。”

    若生苦笑,她上辈子没经历过她爹插手这事,如今碰上了可还真是手足无措。

    偏她爹那么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回竟也瞒得滴水不漏,一点也不曾透露给她。

    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若生记得,自己前世还真说过人家,头一个说的就是昱王长孙少渊。嘉隆帝亲口同姑姑提的这事,加上昱王年轻有为,母族也算得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哪怕只是做个侧妃,也算连家的殊荣,何况彼时嘉隆帝提的可是正妃。但姑姑最终不曾应允,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似乎还说过一回,说的是段家大舅舅的次子,她的二表哥。可姑姑嫌二表哥身子骨不够强健,瞧着弱不禁风的,又兼本就不喜段家人,便想也没想就拒了。

    她自个儿,却是从来也没在意过这些事,而今回想起来,也只有零星片段,记不清了。

    时至掌灯时分,她去明月堂用饭,还没等站定,她爹就窜了过来,手里扬着张请柬,一把塞进她手中,笑眯眯说:“送到明月堂里来了。”

    若生一面展开来一面疑惑地道:“是什么?”

    “是你舅母要办春宴!”

    若生已展开了请柬,略略看了一遍,“她春天要办春宴,夏天要办纳凉宴,秋天要办赏菊宴,冬天要办赏雪宴,每逢生辰还要请客,到底图的是什么?”她满不在意地将请柬一合就要往边上丢。有这闲工夫,她不如在家多陪她爹斗蛐蛐。

    连二爷却一把抢过,问:“你不想去?”

    若生颔首:“不想。”

    连二爷就小声嘟囔起来:“那是小祺的娘家……”

    “您想我去?”若生听到他说起亡母,不由叹了声。

    连二爷就重重点头。

    若生沉吟着:“那就去吧。”

    “听说今年的春宴不止请了女客,也请了男客,让你表哥招待。”连二爷展颜,抚掌大笑,“你回头多留心,瞧瞧有什么好的青年才俊,看对了眼就回来跟爹爹说!不过太胖的不能要,太瘦的也不成,对对,太矮的也不行,斗鸡眼更不行……”

第024章 赴宴

    一顿饭的工夫,连二爷就差不多将京里能有的少年郎都给嫌弃了个遍。

    不管是高矮胖瘦,聪慧抑或敦厚,左右就没一个能叫他觉得满意的。若生听得头昏脑涨,等到他好容易止住话音时,她已满脑子只剩下这不行那不行,那也不行……

    她提着象牙饭箸呆愣愣地看着她爹,喃喃道:“那您是想要个什么样的?”

    连二爷夹起面前的红煨羊肉塞给嘴里,嚼着含糊道:“……又不是给我说亲,你中意便是了,问我做什么。”言罢几下将原就煮得软烂的羊肉咽了下去,惊喜得笑起来,说:“这羊肉好!”

    挑的上等羊腿肉,洗净下于滚水煮开撇去浮沫再捞出清洗,而后再将熟了的羊肉切成骰子般大小的块状,放入砂锅与鸡汤同煨,汤中再加切好的新鲜笋丁、蕈丁等一道煨上个把时辰,汤浓肉香笋脆,滋味妙哉。

    连二爷吃得高兴了,就又将先前说了半响的事给抛去了脑后,只管招呼起了若生吃羊肉。

    若生尚来不及说什么,就已被他填鸭似的塞下去一碗肉,差点没撑着,好半天说不上话来。

    反观连二爷,则欢畅淋漓地吃了一顿,又笑容满面地叮嘱她两日后去段家赴舅母的春宴时,不要忘了去向外祖母外祖父请安。

    若生扒拉着碗中饭粒,心不在焉地应了,回到木犀苑时脸色却颇有些难看起来。

    舅母的宴,她前世几乎一次不落。小时不过像是走亲戚,舅母回回也都使了人亲自来接她出门,她也很乐意去。虽则她娘未出阁时在段家不受宠,可这门亲事,促成的是连、段两家之间的交情,她就是这份交情的见证。段家对她娘可有可无,等到她娘去了,她在段家反而成了极重要的一个。

    她每回过去,外祖母也会笑着搂搂她的肩,让人赶紧上吃的上玩的,舅母表姐们也都是送料子的送料子,送头面的送头面,委实亲热。

    是以哪怕她明知道姑姑并不大喜欢段家人,她也照旧总往段家去。

    后来她长大了些,继母朱氏进了门,她就愈发觉得段家人亲近起来。

    毕竟,她身上也还流着一半的段家血脉。

    可就是这样每次她去都热情得不像话的外祖一家,在连家出事后,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待她如同陌路人一般。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如此。

    连家人满身铜臭,祖上也不光彩,可又哪里比得上段家人那刻在骨子里的利益至上?

    她经历过那些冷眼,而今再接到舅母下的帖子,就不免意兴阑珊起来。

    但她既答应了她爹去,那便去吧,权当再去看两眼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也好。

    于是过得两日,若生就收拾一番领着绿蕉出门了。

    连二爷一路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左看右看嫌她穿戴得太过素净了些,可着劲想要往她两颊涂个大红胭脂,说气色好……若生唬得连头也不敢抬,急急忙忙应着“气色已够好了”,一面支使车夫快些动身。

    马儿打着响鼻,抬脚跑出老远。

    她这才靠在小窗格边上,探眼朝着来时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她爹长身而立站在那,穿一身湖蓝直缀,扬着手冲她挥别,朱氏捧着披风陪在一旁,也学着她爹的模样小心翼翼挥了挥手。

    若生先是笑,后就忍不住红了眼,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连家位处京都南面的平康坊,段家则在另一侧的青柳胡同,马车若走得快,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她可不能红着眼下车。

    若生就索性闭上眼靠在绣银红云纹的缎面软枕上养起了神。

    约莫三刻钟,马车到了永定伯段家门前。

    她听得耳畔清脆的马蹄“哒哒”声响顿住,遂睁开了眼。

    绿蕉来扶她起身,轻声道:“门口有人候着。”

    若生蹙了蹙眉,颔首不语,略收拾了一番就下了马车往段家门里去。门口果然站着一行人,也不知是专程等着她的还是今日来客都候。她才往前迈开一步,就听站在人群前头的一人笑着喊了声“阿九”。

    若生循声看了过去,却觉此人十分陌生,一时竟是猜不透是谁。

    她一共有三位舅母,其中一位舅舅是庶出的,非她外祖母所出,所以这来迎她的定然是另外两位舅母才是。

    可具体是哪一位呢?

    仅看穿戴,似乎也看不出年纪上的细微差别。

    她稍迟疑了下,上前敛衽行礼,略去排行笑着唤道:“阿九见过舅母。”

    “……”来人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异样起来,僵着面皮,嘴角翕翕,“我是你二表姐……”

    若生:“……”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话来,“多日不见,二表姐生得越发像大舅母了……”

    她方才倒是忘了,她大舅舅所出的表姐之一,极喜富贵老成妆扮,自觉成熟稳重又兼压得住场,总将自己往老气了捯饬。

    绿蕉论起来这也还是头一次跟着她出门来,这人也是认不全,没法在旁悄声提点她。红樱原先倒擅这个,若生就不觉思量起来,应当加紧选两个人上来顶了红樱的缺才是。

    实诚衷心的有绿蕉足以,往后要提的人旨在有眼力见,嘴皮子利索。

    她暗自思忖着,对面的段家二姑娘见她不再言语,就有些忍不住了,道:“阿九你这总记不清人的毛病,合该请个大夫来好好治治才是。”被表妹叫成了舅母,生生老了一辈,段二姑娘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打肿了,语气就不由尖刻了些。

    然而她话音才落,站在她边上的大丫鬟就悄悄碰了下她的背。

    段二姑娘便噤了声,重换笑脸招呼若生入内。

    既是赏早春之景,这宴就办在了段家的花园里。

    石亭子里三三两两聚了人,外头也早早安置好了桌椅,茶器点心亦一早备上。

    若生被人领着先去见了大舅母。

    到了跟前她定睛看了看,大舅母身上的衣裳这还不比方才二表姐那身瞧着老成呢!何况俩人也的确生得颇像。

    她小声腹诽着,笑吟吟依次见过几位长辈,随即问起外祖母去向。大舅母方氏却笑道不急,老夫人不喜热闹,这会正歇着,老伯爷前日出了远门,这会并不在府中。

    若生原也没什么兴趣见他们,闻言乐得轻松,便由大舅母亲自领着去同几位表姐坐在了一处。

    年长的几个各自同若生打过招呼就自去说话,细声细气,说着些点茶、刺绣之事。唯有坐在若生边上的那一双姑娘,一见她就笑开了花。俩人穿着几乎一色的衣裳,发式也雷同,就连脚上穿的鞋,手腕上戴的镯子瞧着都差不多。

    若生分不清谁是谁,却知道这俩人是谁。

    大舅母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剩下的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庶出的大表姐前年已出阁,二表姐她方才也见过了,这剩下的就只有三表姐素云跟四表妹素雪。

    段素雪一落地,姨娘就去了,就此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因只同行三的姑娘差上一岁,俩人自幼十分要好。

    若生旁的不记得,这二人喜欢做一样的打扮,她却是记得的。

    她弯着唇角上前,三表姐素云就迎了过来,笑道:“阿九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四表妹立即接话:“可不是怎地,瞧着是留香绉?三姐前日不也才做了一身?”

    “哦?我倒记不清了。”三表姐笑着惊讶道。

    “就是三姐你嫌穿着不舒服,赏给了丁香的那一身!”

    若生饶有兴趣地听着,道:“就是,这留香绉也就值得给下头的丫鬟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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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唆使

    听到这话,正要接着庶妹话音继续说下去的段三姑娘素云不由得怔了怔,随后便同一旁的四姑娘素雪对视了一眼。

    二人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们姐妹素来不喜若生,但因不便当着面给她难堪,就总是如方才那般拣些话来故意寒碜她过个嘴瘾。依若生往常的脾气,没听出来也就罢了,听出来定然是要甩脸子的,但这会从若生嘴里吐露的话却都是附和她们的。

    认得若生这么多年,段家的两位姑娘也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若生则大大方方坐在二人身边,随手从一旁矮几上备着的骨瓷碟子中取了块蜜饯送进口中吃了。

    不多时,园子里人来人往聚了大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永定伯府在京里也是老牌世家了,若生的大舅母身为世子夫人,又极擅交际,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颇有声望,故而但凡她设宴请客,这接了帖子就鲜少有不应的人。她又素来圆滑,非死仇必下帖子攀交情,是以这来的人自然就多了。

    若生吃着蜜饯四顾扫了一眼,一个个穿红着绿,满身珠翠,都梳着京里时兴的发式,乍然看去皆一般无二,便益发兴致缺缺。

    这时,已有好一会没有出声的三表姐素云突然和她道:“阿九难得来一回,左右坐在这也是空坐,不如去沁园里走走?”

    沁园那边,此刻聚着的应当是男客。

    若生没吭声,挑眉看向三表姐,耳畔却听得四表妹言笑晏晏道:“可不是怎地,论春景,连家的景致可不比咱们这强上许多?倒是沁园那边,还有几分可看的。”

    “锦鲤池上的冰也早融了,”三表姐掩眸轻笑,“正是喂鱼的好去处。”

    姐妹俩一唱一和,四姑娘素雪的眉宇间更是难掩想前往沁园的念想。

    若生不禁好笑,这俩人摆明了是自个儿想去,却偏要缠了她一道去,不过就是为了万一叫长辈训斥可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罢了。

    说来大胤风气开放,男女大防远不如前朝看重,少年男女混在一道玩耍,不常有,却也不罕见。平素看戏斗鸡遛鸟逛园子蹴鞠,总有一起的时候。她们既想去,原只管去就是。

    只今次大舅母将招待男客一事全权交托给了儿子,又将女客留在了这边,想必是为了琢磨儿女婚事。

    一个个转眼就都到了年岁,儿子得娶媳,女儿得嫁人,做长辈的难免多虑。

    若生思忖着,不紧不慢地又拣了块蜜饯来吃。

    糖渍的金枣,倒甜了些。

    她吃了两颗依旧没说话,三表姐就推了推四姑娘素雪的肩,道:“快让人装一小袋让阿九随身带着吃!”

    这就是她不想去,她们也得拽着她去的意思了。

    若生就咧了嘴笑,一双杏眼弯成月牙:“我还要一匣窝丝糖,一盒酥油鲍螺,一袋杏脯。”

    “……”

    四表妹迟疑了,三表姐倒是爽快,抬手招呼了大丫鬟过来准备。

    少顷,东西尽数送到了若生手中,若生打开来看一眼,道:“可惜了这酥油鲍螺,只有白的一样儿。”

    按理还有一样粉的,但粉的贵上许多,寻常时节并不常备,何况段家也不比连家日子奢侈,四表妹的脸色就有些变得难看起来。

    若生视若无睹,让绿蕉将东西一收,站起身来道:“去喂鱼吧!”

    见她终于动身,在场二人总算松了口气,一并往石亭外去。

    沁园在北面,还得绕一圈过去,锦鲤池在外侧,同男客们所在之处还有些距离,原本碰上了也没什么,这般一来就更不打紧。

    若生眼瞧着自家两位表姐妹神色矜持起来,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似乎变得同先前不同,不由无奈。

    前世她这般年岁时尚不在意这些,后来开了窍,就只一门心思扎在玉寅身上,大千世界似乎就只有这一人才能入她的眼,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别人。

    当真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千重园里的人,焉是她该动心思的?

    她回想着昔年的自己,暗骂了一声蠢,抬起头来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专心致志从锦缎布袋中掏着杏脯吃。

    四表妹道:“三姐,你可认得庆国公家的那位大姑娘?”

    “只见过几面,倒是印象深刻。”三表姐抿着嘴微笑,“她怕是比你我加在一块还要重些,听闻她在家中就是个吃食不离口的。”

    时人以清瘦纤细为美,瞧着稍圆润些的姑娘就要被人暗中拿来当做笑话说。

    若生冷笑,等到挨饿的时候,倒是来看看谁比较长命。她咽下口中果脯,笑道:“哎呀,表姐跟四表妹都生得跟竹竿似的,当然是加在一块也不如旁人重了!”

    身形纤弱自然瞧着带股仙气,可瘦成了竹竿,成什么样子?

    三表姐的脸当即便黑了,好歹忍着没发作,大步往沁园中走去。

    谁知方才迈进园子,还未走近锦鲤池,一行人就先听到了隆隆的鼓声,夹杂在春风中,一阵响一阵轻。

    四表妹愣住,问:“这是什么声响?”

    三表姐也疑惑:“请了戏班子?”可这鼓声,分明不像是戏班子里的动静。

    声音隔得有些远,若生敛神听了听,也没听明白是什么,就只照旧往锦鲤池边去,不曾想才走两步就叫三表姐给拽住了袖子。

    她转头去看,就见三表姐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庞上写满了好奇,“既来了,就悄悄去瞧瞧吧!”

    “不去!”若生断然否决,低头要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

    可瞧着瘦得很的三表姐手劲却大得离谱。

    她才抽出一角袖子,人先被三表姐跟四表妹拖着往沁园深处去了。

    脚下步子越快,耳畔的鼓声也就愈发响亮,一声声几乎擂在人心上。

    若生不由得忘了挣扎。

    段家的园子,自幼在段家长大的两位姑娘当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没一会就带着她躲到了僻静处。表哥一众人就围在不远处,也不知在做什么。因鼓声隆隆,他们是否有在交谈也不得而知。

    四表妹走得急,一下撞在了若生背上。

    她趔趄着扶着一旁的树干站定,皱着眉抬起头来,视线霎时定格。

    越过人群,一群穿着月白缎子广袖袍服的人,正站在不远处高高的架台上跳舞。

    除鼓声外,再无其余伴奏。

    脚步声和着鼓声,充斥着某种诡谲的气氛。

    鼓响,抬脚,落下。

    扬手袖落,开扇,漆黑如墨。

    藏在扇后的却不是舞者的脸,而是长眉细目,长着獠牙的妖怪面具。

    只除了一个人——

    为首的少年竟然没有戴面具!

    那张脸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恍若新雪。

    若生手中绘着淡紫色龙胆花的纨扇“啪嗒”一声脱手掉落,砸在了鞋尖上。

    视线凝滞,她突然间就再也移不开了。

    就在这时,架台上的白袍广袖少年蓦地朝她们所在看来,一双眼波澜不惊,面无表情。

    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真的是他!

    同一张脸,饶是她已看过九十九次,也无法保证第一百次再见就一定能认得出来。然而眼前这张脸,这个人,明明比她记忆中的要更年轻几分,她却敢肯定,这就是他!

    一定没有错!

    ————

    这段舞,勉强算是古代傩戏跟能乐的结合,不过还是杜撰为主,无法深究,别考据~

第026章 初见

    她僵在了原地,任纨扇躺在绣花的鞋面上,一动也不动,然而垂在身侧的那双手却在轻颤。

    曾几何时,她也正是用这双手埋的他——

    怔仲间,架台上的少年已合扇收回了视线,若生的目光却依旧凝在他身上,反反复复挣扎着挪不了。不远处的少年,瞧着不过才十七八的模样,她记忆中的那人,却是个年轻的男人。

    眉眼沉静,瞳色深邃,鼻梁修长笔直,薄唇轻抿。

    衣衫褴褛。

    线条匀称干净的下巴上还沾着干涸了血渍。

    印刻在若生脑海中的,正是这样一张脸。她活了两辈子,记得最清楚最明白详尽的也就仅此一张面孔。

    那一年,她十七岁,雀奴十六岁。

    原本那该是她们最好的年岁,像一朵花,从花蕾到含苞再绽放,当是再美好不过。可彼时,她们却只不过是伤痕累累相互扶持着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从隆冬到暖春,再从盛夏到暮秋,若没有雀奴,世上也断不会有她。

    双腿的膝盖骨早已碎成齑粉,她再无法自如行走。口中又只余一截断舌,喉咙亦被烫坏,再不能轻松言语。

    这样的她,只凭自己想要活下去,难如登天。

    可跟着雀奴,也委实拖累了她。

    若生犹记得,为了养活她们自己,雀奴什么活计都接。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可她做的却是码头上的脏活累活,当真是每一文钱都是血汗换来的。她从没有像那个时候一般恨自己无用。再后来,她身子好上一些,就开始想法子叫雀奴去接些洗衣缝补的活来,她腿断了,胳膊可没断,何况到底也是自幼请了名师教导的,寻常缝补活计,她尚且可做。

    但她们的日子依旧清贫得很,雀奴仍日日累得厉害。

    她便每日埋头帮人洗衣缝衣,期以挣些散乱铜钿好添补家用。

    可往往做不了多少,她就开始咳血力竭。

    她的身子内里早已衰败透了……

    那一日,她咳得厉害,雀奴就不许她再做活。恰值中秋月圆时节,雀奴便搬了椅子去小院一角安置于葡萄藤架下,而后推了她去避风处落座,这才转身往屋子里去取先前买的两只月饼。

    若生用手拄着下巴,遥遥望着头顶上的那轮明月,眼前却走马观花般浮现出许多往事,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低下头去。

    喉间一阵腥甜。

    她听见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天空,随即“簌啦”一声,响起了阵趔趄的脚步声。

    心神一凛,她立即抬头循声望去。

    这一望,就撞进了一双仿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明月在头顶上叫嚣,夜色渐冷,她想要扬声提醒雀奴,却碍于无法言语,只在喉间发出含糊声响,徒劳无功。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宣明二十二年的中秋月圆之夜,在凄清微凉的月色下,她在出事后第一次见了雀奴之外的人,一个全然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们的小院子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青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惊慌失措。

    他却靠在了不远处的墙上,竖起手指置于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若生本就无法说话,见状倒是醒过神来,当即抓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碗“哐当”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在暗夜里发出清脆又响亮的碎裂声。不过是只粗瓷的茶碗,这会摔碎了,若生却觉自己心头都在滴血,远比她昔年在木犀苑里一发火就砸碎的那些佘贵物件更心疼。

    好在雀奴听见响动,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三两下就冲到了她身边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若生立马抬手直直指向了那面墙,然而定睛一看,原本站在那的人却已不见了。她正疑惑着,却发觉墙根处躺着个黑乎乎的身影,半点声息也无。

    院子里万籁俱寂。

    他晕死过去了。

    雀奴靠近后发现了他满身的血,就同若生商量,既已只剩一口气那是直接剁了当没今儿这事还是把人拖出去丢掉任他死活?

    若生被她一句剁碎了事唬了一大跳,但还是仔细思量起来。这人丢出去万一人没死,指不定来日会给她们招惹什么祸害,此路似乎不通……那看来,还真的只有剁碎了毁尸灭迹一条路……

    她就比划了个一。

    雀奴看得明白,重重点了点头。

    俩人互相安慰着,一人拿绳索捆了人,一人去厨房取菜刀来。前日才磨过的,倒也锋利。若生舍不得叫雀奴做这种事,就率先举起了刀。可这刀沉甸甸的压手,她举着,却半响也落不下去。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到底就是个大活人……

    她下不去手。

    雀奴嘴上冷酷无情,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可刀到了手里,也是磨磨蹭蹭下了不手。

    俩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两分颓唐之色来。

    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拍案拿定了主意,不剁了,就捆着等人醒吧!要是就此凉了,那就再说……至于救治,罢了,抹点草木灰止血吧,旁的就再无办法了。雀奴素来听她的,闻言全无异议,当即将人挪到了屋子里丢在一角。

    搁在院子里,万一叫人瞧见了,可不成。

    若生则过一会去探一探他身上是否还有热气。

    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委实不想就这么叫他死了;可这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院子里的陌生人,又带着一身的血,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事,她就又想死了也好……

    满心矛盾着,若生睡意全消,雀奴却犯了困。她白日里忙碌累得狠了,夜里常常倒头就睡,这会不过是强撑着。若生就让她在一旁小憩去,等有了情况再唤她起来。雀奴摇摇头不答应,可睡意上涌哪里挡得住,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若生摊开被子为她盖上,正掖着被角,耳畔蓦地常来一阵咳嗽声。

    她急忙扭头去看,就发现他醒来了。

    他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忽然静默下去,片刻后道:“绳结打得不错。”

    这绳结的系法是雀奴同船工学的,十分坚实难解。

    他明明被捆着,却三两下便将绳结解开了去。

    若生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推醒雀奴,却被他淡声叫住,似笑非笑道:“不必担心,我就要死了,害不了人。”

    言罢,他原站得笔挺的身子“嘭”一声重重摔了下去。

    若生傻了眼。

    雀奴惊醒,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然而明明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却又活了三日。昏睡着,可喂他喝水就喝,喂他吃米粥也吃,但他的脉息的确渐渐微弱了下去。到第三天清晨时分,他已喂不进水米。若生低头看看手里的大半碗粥,皱皱眉自个儿吃掉了。

    谁知到了午后,他那口已经微弱下去的气又强健起来。

    时至傍晚时分,竟连人都醒来了。他睁开眼,入目就是若生的脸。若生等着他移开视线,他却一直没动,只哑着嗓子道:“劳驾,渴了。”

    倒是一点不客气。

    若生眼瞧着他一点点精神起来,连两颊上都有了血色,便知他是回光返照,一时竟也唏嘘起来,遂顶着自己满是痂痕的脸乖乖去倒了杯水给他。

    吃不起好茶叶,连碎沫子她也舍不得搁,就是碗白水,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若生愈发唏嘘。

    他喝了水歇过须臾,忽然问:“可懂牌九?”

    若生微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就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甚至有些孩子气,颊边有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他说:“那就劳姑娘陪在下玩一把如何?”

    若生却看着他颊边的酒窝愣住了,良久不曾作答。那一刹那间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个就是生气也总是转瞬便忘得精光,始终只念着她好的父亲。

    心绪翻滚,她不由得微微颔首。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原先那身脏衣,若生就见他从身上掏出了几块骨牌来,棱角光滑,显然是经常带在身边的老物。

    牌不齐,若生皱了皱眉。他察觉,便轻笑着道:“原是用来占卜的,而今也只能将就了。”说着,他已摆好了骨牌。

    这一场,若生赢,他输得一败涂地。

    可若生心知肚明,他根本不曾想赢。

    天色暗下来后,他阖上了眼推说困倦,便靠在那睡去了。至月上梢头时,若生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已无半点。

    她跟雀奴想法子为他换了衣衫,又候了两日,却始终不见有人寻他,没有法子只得由她做主埋了他。

    一个小土包,上面竖块木头。

    雀奴问,写点什么?

    她想了想,提笔写了赌鬼之墓四个大字。

第027章 疑问

    家中无墨,一时不得银钱去购,她写时便拣了木炭条来用。结果是日午后天上便下了一场雨,淅沥沥倒不大,只那充作墓碑的木头原不经风吹雨打,上头的字更是被雨水一击便模糊成了几团,黑乎乎的再看不分明。

    等到翌日清晨,这场雨方才止住。

    她倚窗探头往外看,沉思片刻终于长叹口气,寻了雀奴相助一道前去前庭破败凌乱的花圃前,准备取了小刀来将碑文刻上。

    送佛送到西,连人都直接埋在了院子里,再费些功夫也无妨了。因不知其人姓甚名谁,她跟雀奴又穷困潦倒断无可能为个陌生人发丧,想着将尸体送到乱葬岗,又似乎过于凄凉了些,于是乎最后这人就被她们给埋在了院子里,也算是“毁尸灭迹”不叫人知晓了。

    她坐在轮椅上,弯腰探手去将那竖在角落里的木块拔出,谁曾想一低头就瞧见上头颤巍巍生着朵蘑菇……

    发霉了。

    她顺手捋去,仔细瞧了瞧,无碍,发霉而已,便拿了小刀开始动手。木头松朽,下刀倒并不费力。

    头顶上雨过天晴后的天空,青碧如洗。

    暮秋将至,拂面而过的清风日渐冷了下去,她的身子状况也越发得差了。

    那一年的天尤其冷,进了腊月后这天上更是日日大雪纷飞。她以为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不曾想最终还是又熬过了一个冬天。然而等到次年开了春,原就衰败了的身体开始急剧恶化,没几日便叫她撑不下去了。

    若生艰难地将视线从高高的架台上收了回来。

    正要弯腰将扇子捡起,耳畔忽闻四表妹压低了声音问三表姐道:“三姐,那个没戴面具的是谁?”

    “你不识得,我又怎会认识?”三表姐反问了句。

    若生探手去够掉落在鞋面上的绔扇,微微蹙了蹙眉。

    原来她们也不认得。

    微凉的扇柄置于掌心,她缓缓直起了腰来。三表姐适时在旁奚落道:“阿九这是怎地了?头一回见人起舞?竟连扇子都脱手掉了。”

    话音未落,四表妹也巴巴接上了话,“可不是怎地,表姐这模样,不像见着人起舞,倒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俩人但凡其中有一人先开了口,另一个就铁定会出声应和。

    说到底不过是两个爱逞口舌之能的小姑娘。

    若生没作声,只攥紧了手中纨扇不动。四表妹说她见鬼,倒也不全错,台上那人落在她眼中,同“鬼”又有何区别?

    不过这舞她也还真是头一回见,那面具遥遥望去,似是木制,只不知用的是柳木还是桧木抑或旁的。模样古怪狰狞,不动声色间便满是诡异。她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人临终前,掏出骨牌来时说过的话,原是用来占卜的。

    若生见过人用龟甲占卜,也见过人行扶乩之术,可这用骨牌占卜……她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难道,他是位术士?

    前朝时,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风气,方士遍布天下。听闻就算是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十个人,那里头就必然有一个通晓这事的。自然,此乃玄之又玄、高深莫测之事,真正精通的人,屈指可数,但前朝时胆敢扬言自己略知皮毛的,委实数不胜数。

    时至本朝后,这股风一吹又给吹没了。

    原先满大街转悠的方士们,转眼间就都消失不见了。

    高深的大能们,有那探听天命过多的,早早归了西,也有那聪明谨慎些的,便索性避世而居。至于那些原就只通皮毛,在门槛处徘徊来徘徊去的,多半回家种地去了……种点雍菜卖银子也比日日埋头专研怎么算命靠谱得多了……

    是以,眼下已不大能瞧见真正的术士了。

    听见占卜二字,若生脑海里浮现的也都是江湖骗子,花白的头发在头顶上攥一个发髻,用支半旧不新的桃木簪子簪住,下巴上生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穿一身青布衫,瘦得风刮就能飞,逢人就说,“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只怕将有血光之灾!只需百两,包你消灾解厄!”

    于是乎,真的是人间正道是沧桑,处处皆有冤大头……

    因了三言两语就心甘情愿掏银子的,委实不少。

    若生小声腹诽着,抬头又朝架台上望去。

    鼓声渐止,台上人影幢幢,她却总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

    真是奇怪。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大表哥颂平似是发现了她们,眉头一皱,拔脚就朝着她们走来。

    他个高步子大,三两步就冲到了她们跟前,借着背影挡住身后众人视线,隔着树枝低声斥段家的两个姑娘:“躲在这做什么?”

    三表姐推推若生,“阿九听见了鼓声,想来瞧瞧。”

    “表姐是害羞呢!”若生垂眸,轻笑着揶揄道,“我可不想来。”

    她这话说得含蓄,可听着似乎又直白得很。段家大少爷颂平登时就明白了过来,眼神变了一变,视线定定落在了四姑娘素雪身上,看着庶妹冷然道:“休得胡闹。”言罢,再望向一母的亲妹妹时,他的眼神就温和了些,语气也没方才那般冷了,“快些回去吧,此地人多口杂,多有不便。”

    他是长兄,既发了话,在场几人也就只得应承下,准备悄悄离去。

    正要走,他忽然又轻声喊住了三姑娘素云,用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叮咛道:“父亲对你一贯十分期许,你的亲事,将来必是用来光耀段家门楣的,所以趁早将那些糊里糊涂的心思都给收了。”

    话至末尾,段颂平的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

    三姑娘素云连忙点头应是。

    若生远远看见,虽不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却也隐约猜得出。

    说来她这位三表姐最后嫁的,可是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若生怀揣着心事,渐行渐远。

    风中隆隆的鼓声也戛然而止,不一会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走至锦鲤池畔,她听见四表妹问:“三姐,方才大哥同你说什么了?”三表姐笑笑不言语,四表妹讨了个没趣,不由得面色难看了些。

    坐在池边心不在焉地喂了会鱼,四表妹霍地将手里的一把鱼食都丢了下去,拍拍手掌站起身来,说:“无趣得很,不喂了。”

    三表姐也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鱼食交给了随侍的大丫鬟,道:“的确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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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感冒药睡意汹涌,想着要起来发文的,结果就睡到了现在。大家久等了,还有一章,过会发上来,可以明天看~

第028章 元宝

    这俩人原本醉翁之意就不在酒,自然觉得无趣。

    若生却觉得有趣得很,那条肥这条胖,抢起食来尾巴使劲拍打水面,力道十足,这肉必然紧致,也不知是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她琢磨着这一池子的鱼,便想在自家也挖一个池子专门养鱼。闲时可看,饿时可吃,两全其美。

    三表姐问她:“阿九,不若这便回去吧?”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虽是问话,但那其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若生就抬头看着她微笑,道:“表姐跟表妹先行一步也可,我腿脚乏力,暂歇片刻。”

    她前段生了怪病,腿脚不灵,段家也是得过消息的。所以此言一出,三表姐不免迟疑了下。可她们原不喜若生,也就不愿留在这陪着她,而且边上又有丫鬟侍候着,出不了什么事。三表姐就点头说好,转身走了。

    四表妹紧跟了上去,嘴角翕翕,似又要问话。

    若生却乐得清静,低头看着水面上争相抢吃的鱼,一手托腮悠悠然回忆起了前世之事。也不知她离世后,雀奴将她埋在了何处?论理,她未曾婚配,仍是连家的女儿,这死后也是该葬进连家祖坟的。可那时,情势不同不提,雀奴就算有心也没有法子将她送回去。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临终那刹那,同雀奴说的究竟是火化还是土葬。

    想来若是埋入土中,这左右没合适的墓地,保不齐雀奴那丫头会直接将她也葬在花圃里……正巧如此一来她也能日日照看着,不必挑着初一十五去上坟。雀奴心性简单,没准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若生心下一阵怪异,同个陌生人埋葬在一处,着实叫人汗颜。

    她抓起几粒鱼食丢进水里,看着池水清澈微蓝,恍若雀奴的那只眼睛,不禁暗道:如若三叔派去平州的那群人依旧没能找到任何消息,那她接下来又该去何处寻找雀奴?

    沿着平州府一路往北而寻,也不知是否能赶上那些人转手雀奴的脚步。

    正思量着,她身后的草木深深间猛地窜出一物来,直冲若生而来。

    若生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踉跄着差点一个跟头栽进了锦鲤池里,得亏一旁候着的绿蕉眼疾手快匆匆拖住了她的手腕,这才险险站定不曾摔进去。她怀里的东西扒拉着她的衣裳,埋头往她胸前拱了拱,发出“喵”的一声低叫。

    绿蕉大惊失色,“哪来的猫?!”

    “猫……”若生惊魂未定,低头去看,入目的果真是只猫。

    黄白相间的一只,胖得眼睛都只剩下一道缝。

    “……喵……喵喵……”

    若生鬼使神差地双手抱住了它,往上掂了掂……这哪是猫啊!猪都没这么重!

    她哭笑不得地朝方才这肥猫跑出来的地方看去,只有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并无别的动静,也不知这是哪来的猫。

    绿蕉磕磕绊绊地道:“姑、姑娘,奴婢把它抱走吧?”

    能出现在沁园里,定然不会是野猫,何况谁家野猫能吃得这般肥胖……

    若生点点头,一面费力地抱着它准备往地上放,谁知这家伙“喵喵”叫着反倒朝她贴得更近了,还巴巴地仰起一张猫脸看她,两道弯弯的眼缝像在笑,一副讨好之态。

    她不觉愣住。

    绿蕉也傻了眼。

    猫爪挂在若生衣襟上,一动也不动。

    正愣着,林子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便有个人从里头大口喘息着跑出来,捏着嗓子喊:“元宝——你在哪呢元宝……”

    窝在若生怀里的猫动了动。

    若生揪着它脖颈处柔软的皮毛:“元宝?”

    “喵!”

    “你主子得多缺银子才给你取这么个名。”

    “喵!”

    “没准还缺心眼……”若生百般无法将它抱走,又生怕等会炸毛了抓伤自己,只得让绿蕉去将那人找来,把猫还给人家。

    绿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不过转瞬就带着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来的是个眼生的少年,十六七的模样,穿一身蓝衫,一看到若生怀里的猫就白了脸,赶忙躬身赔礼,又自报家门,“在下贺咸。”

    若生皱皱眉,这名字耳生得很,遂问:“你的猫?”

    贺咸却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这是我五哥的猫。”答着话,他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全怨我,五哥不得空才拜托我帮着看顾片刻,谁知一不留神就叫它跑没影了。”

    他眼巴巴看着若生怀里名叫元宝的肥猫。

    男女有别,他总不能直接上手从人家怀里抢。

    可不管若生怎么做,这猫都靠在她怀里雷打不动,眼瞧着要生根落户……

    两厢僵持着,林间一阵簌簌轻响,走出来个白袍广袖的少年来。

    贺咸瞧见,面上一喜,急忙迎了过去,口称“五哥”,“元宝冲撞了人家,这会还赖着不肯动弹,可如何是好?”

    白袍少年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朝若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若生心头一震。

    忽然间,他身形一动,大步迈开,朝池畔缓缓走来。身姿颀秀,挺拔笔直。

    到了近旁,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若生怀中的肥猫,微微敛目,开口道:“可有受伤?”

    若生怔了怔,须臾才回过神来这是在问自己,忙摇头说:“不曾。”

    他静了须臾,道:“元宝性子黏人又懒散,轻易不肯动弹。”说着,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只锦囊来,松开系带,从里头掏出一条鱼干来,小得只有若生小指的一半宽窄。他蓦地弯下腰,两指捏着鱼干凑近元宝,似笑非笑地道:“再不松手,饿你三顿。”

    语调慵懒入骨。

    若生僵着身子不敢动。

    她怀中的肥猫则像是听明白了一般,瑟缩了下,慢吞吞地放开了爪子,从若生怀里滑到了地上,凑到他脚边用脸摩挲着他的裤管,谄媚地“喵”了声,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小鱼干。

    他却施施然将指间鱼干往锦囊里一丢,不给了。

    他淡淡道:“罚一顿。”

    “喵……呜呜呜呜……”元宝拖着一身的肉满地打滚。

    他却视若无睹,只转头来看若生,道:“叨扰。”

    除此之外,再无二话,扛起猫就走。

    绿蕉不忿,忍不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骂出声来:“这都是什么人!”

    谁知贺咸却还没走,闻言面上一红,上前拱手赔罪:“五哥性子古怪孤僻,不通人情世故,委实不是有意如此,还请姑娘见谅。”

    若生脑海里却是一片混沌。

    一会是前世他突然出现在她小院里的样子,一会是他方才在架台上起舞的样子,再一会又是他捏着小鱼干说饿三顿的模样……

    贺咸见她不作声,忙又将他五哥的家门也报了一番,再三赔礼。

    若生听到这,才反应过来他虽口称五哥,他们却并非亲兄弟。

    一个姓贺,一个姓苏,八竿子打不着。

    若生抬起头来,眉头微蹙:“是定国公府苏将军的第五子苏彧?”

第029章 苏家

    站在若生对面身着蓝衫,圆脸微胖的少年闻言连连点头道是。

    若生不觉愣住了。

    她虽一贯不知国事,可定国公府世代忠良,苏家一门俱是铁骨铮铮之辈,她却还是知道些的。

    大胤这几年虽则天下安泰,歌舞升平,但一直以来都同东夷国水火不得相容。东夷地处偏僻,只有国都一带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至于其余地段土地皆为贫瘠,百姓日子贫苦。故而大胤就成了东夷国君眼中的一块肥肉,哪怕不能尽数啃下,也好过连肉汤也无。

    东夷人彪悍凶猛,历代国君更是骁勇善战,因野心勃勃,数次发兵大胤。

    苏家男儿镇守边庭,以血肉之躯抵御外敌,多次将东夷大败而归,从此名扬两国。是以苏家每一代的男丁,自六七岁上下便会被送入军中训练,许多人年不过十二三就已上过战场。

    若生隐约记得,连年来,大胤同东夷之间征战累累,但最出名的战役当属近二十年前的那一场鏖战。

    东夷国君亲自披挂上阵,然而最终却是不敌彼时尚且只是位皇子的嘉隆帝,被一剑斩下首级,死不瞑目。东夷大军惨败,损耗泰半后灰溜溜退回东夷。

    后来嘉隆帝即位,这桩战役就愈发成了美谈。

    如若生这般年岁的孩子,几乎都曾听过这些往事。

    但她记得更牢靠的却是三年多前的那一场战役。

    时值宣明十三年的深秋,后继的东夷王再次卷土重来,妄图攻陷大胤边塞城镇。

    定国公苏重诲携子领兵迎敌,终大败东夷,不辱苏家祖训,再次护住大胤边庭,守得大胤天下平安。

    然而这一回,他们却未能凯旋而归。

    东夷军队元气大伤,再次偃旗息鼓。大胤却也伤透了元气。

    若生记得,这一场惊变,史称“燕门之变”。

    苏家折损了三个人。

    身为统帅的苏将军行军途中旧疾复发,撑着病体将东夷大军赶出燕门之外后,终于也还是不支倒下。长子随军多年,此番也不幸为国捐躯。苏二郎重伤而归,悲怆之下病情加重,于回京半途,不治身亡。

    消息传回京都,天下哗然。

    若生当年尚不足九岁,闻听这事,亦不由悲从心来。

    纵死犹闻侠骨香,不论何时,英雄总是值得人敬重的。

    更何况,苏将军为人善良耿直,膝下五个儿子,长子跟三子却都是他收养的孩子。旧部战死后,他便收养了遗孤,视若己出,悉心教导,从无偏颇。

    然而祸害遗千年,好人却总是命不长。

    若生禁不住沉默了下去,良久方道:“贺公子不必在意,往后将那猫看好了便是。”

    贺咸原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气恼着,不曾想一开口就得了这么一句话,反而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便连声谢过,这才匆匆而去。提着长衫一路小跑,他在林间找了好一会才追上了苏彧。

    见着了人,贺咸便想说话,可一开口嘴里就只剩下“哈——哈”的喘气声。

    累瘫了!

    苏彧听见响动停下步子,转身看他,感慨道:“元宝满身的肉,跑得却比兔子还快,你倒是走几步就要喘气。”

    贺咸欲哭无泪:“五哥,我也没胖成元宝那德行呀!”

    他不过是自幼就生得肉些,长大了也还是这般模样,一张脸偏又是圆圆的,生得又白,愈发显得胖了而已,岂能被如此歪曲?贺咸就哭诉起来,抵死要苏彧改口。

    懒洋洋窝在苏彧怀里的肥猫元宝打个哈欠,充满嘲讽意味的“喵”了声。

    贺咸嘴角抽抽,“这猫八成是成精了……”

    元宝猛地冲他亮了亮爪。

    贺咸一僵,躲去苏彧身边,小声问:“元宝真是猫?”

    “从这么点大的小奶猫开始,就养在我边上,你说是不是猫?”苏彧抬手比划了下,“重阳谷里野猫多,若不是它生得最丑,我也不会留下它。”

    贺咸无力扶额,道:“平日里哪家哪个给你下帖子,你都不应,好容易应了一回还带上了元宝。”微微一顿,他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五哥,元宝害得人家姑娘差点失足跌进池子里,你怎么能抱了猫扭头就走,好歹也赔个礼先呀。”

    “我没赔礼吗?”苏彧蹙眉看向他。

    贺咸语塞,狐疑道:“有吗?”

    白袍少年神色自若,缓步上前,一面道:“我方才说了叨扰,不算赔礼?”

    “这,这勉……勉勉强强也算吧……”贺咸被他一脸认真之色生生震慑住,圆圆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喵呜。”元宝困在苏彧怀里,肥肥的肉爪挠着他的衣襟,像是赞同似的也小声附和着叫了声。

    苏彧就闲闲道:“那池子的水深不过她人高,即便是真跌进去了,胡乱扒拉两下也淹不死,何况边上还立着丫鬟。”像沁园里的这种锦鲤池,养了鱼只为观赏,水一般不会太深。且他方才立在池边看了一眼,见水面边缘处垒着的砖石整整齐齐,往下略一推算便知水深,是以并不担忧。

    可这话落在贺咸耳中,就成了晴天霹雳。

    他怔怔道:“五哥,事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苏彧正色问道。

    贺咸支吾着,一时竟也想不出话来驳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往前走,内心哀嚎着切不能再放任他这般下去,一定不能辜负苏家伯母的拜托,必要好好教导五哥人情世故!

    苏家世代从武,都是粗人,书看得懂读得通便是,完全不需精于此道。

    可老幺苏彧不过四岁,就已将苏将军书房里的藏书给啃了个大半。

    旁人家这般岁数的孩子,只怕是字也认不全几个,未开蒙的更是不在少数。

    于是,苏家人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家中最小的这个孩子,竟是朵奇葩……

    所以,苏彧五岁那一年,就被父兄带着去了重阳谷,拜于重阳老人门下,成了重阳老人几十年来的第二个关门弟子。

    重阳谷里只有老头子跟他两个人,日日埋头勤学。等到他从谷里出来,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样样都精了,可旁的,皆越活越回去。他五岁入谷,一呆就是近九年的时光,每年只过年时节才被父兄接了回家小聚,见过的人简直屈指可数,也莫怪他不爱同人打交道。

    贺家同苏家是故交,贺咸跟他年岁相仿,那几年又走得近些,这才同他熟了起来。

    除他之外,苏彧分明连半个友人也无。

    贺咸在心底里唉声叹气,望着苏彧颀长挺拔的背影无奈加快了步子紧跟了过去。

    午后清风徐徐,吹得林间枝叶飒飒。

    贺咸没话找话:“五哥,虽说现下众人聚在一起便总是吃吃喝喝吟诗作对,高兴了便又唱又跳,可你方才若是推拒,他们定也不好继续强求,你怎么不推?”按照他的脾气,合该冷冰冰抛出一句“无趣”才是……

    贺咸好奇得紧,凑得愈发近了些。

    元宝就伸着爪子要挠他。

    苏彧也不管,放任一人一猫各自顶着圆乎乎的脸庞对峙着。

    过了会,他才道:“你没认出方才那是什么舞?”

    “像是傩舞,又不像。”贺咸不敢肯定,一面避开元宝的肥爪,一面试探着道。

    苏彧微微颔首,而后淡然道:“原是前朝盛行的舞,后被师父编改过,这才有了今日这模样。”言罢,他忽问,“你可知这舞是作何用的?”

    贺咸一愣:“……驱邪。”

    苏彧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底下一群牛鬼蛇神,正合适。”

    “……”贺咸嘴角抽抽,“五哥,你连我也一块骂进去了!”

第030章 声音

    苏彧脚下步伐不停,不一会便渐渐行远,这才背对着贺咸遥遥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不接话,贺咸也没法子,只得自认倒霉,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后匆匆迈开了腿。

    “五哥,”可脚步没多久就慢慢变得沉重起来,贺咸双手扶着后腰,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忍不住哀嚎道,“你倒是走得慢一些……”他自幼不爱多动,平日也只知看书,不像苏彧一边跟着重阳先生学东西,一面也学拳脚骑射等。又因父兄皆是武将,他虽不曾进过军营,却也是不逞多让。

    所以苏彧的脚步一快,他便追得有些吃力起来。

    幸灾乐祸的元宝则趴在那探头探脑地从苏彧手臂外侧朝他看来,龇牙咧嘴打个哈欠,“喵喵”乱叫。

    贺咸撇嘴,有气无力地道:“大人不见小人怪,我不会搭理你的……”

    言罢,元宝突然眯着眼发出了声像嗤笑一般的声音来。随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就落在了它脸上,一下就给捂得严严实实拖了回去。苏彧屈指叩了下它的脑袋,口中未曾言语,脚下步子却徐徐放慢了些,等到贺咸跟上才又大步迈开。

    不多时,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就消失在了林间。

    锦鲤池畔的若生这时才站起身来,将身上被元宝弄得微皱的衣裳细细捋平。

    鱼食浮于水面,引得池子里鱼群跃动,争先恐后之下水花四溅。绿蕉俯身看了一眼后禁不住嘀咕起来:“方才那猫可是想吃这池子里的鱼?”

    那么胖的猫,必然是好吃的。

    若生不由失笑。不过那只叫元宝的猫想不想吃,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倒是想吃的。

    鲤鱼做得好也不错,但鱼里头她最喜欢的还是刀鱼。用极锋利的薄刃将鱼切片,再用细小的钳子一点点将鱼刺拔去,后以甜的蜜酒酿和清酱腌渍一番,放入盘中,用平素蒸鱼的法子上笼屉蒸熟便可,但味道却远比旁的更鲜妙绝伦。

    她记得她爹也喜欢这道菜。

    父女俩前世关系淡薄,鲜少聚在一道用饭,但他们的口味却甚是接近。

    到底是父女俩,她还是颇像他的。

    若生笑着看向绿蕉,道:“回头就不必再提这猫的事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方才那位圆脸的贺公子也已替苏五再三赔礼,这事也便就此揭过就是。

    何况苏五那人,竟同她有过那样的缘分……

    绿蕉实心眼,回头进了家门万一被她爹追着问上两句就给尽数和盘托出,只怕就不易收场了。是以她提前叮咛了绿蕉两句,见绿蕉应下,方才转身往沁园外去。

    走至园外还未靠近方才她们所在的地方,若生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声音并不大,但因附近无人四野空旷,这原本低微的说话声似乎也就显得响亮清楚了些。

    “往日请你来家中做客,你总不来,这回可算是将你请出来了!”

    这是三表姐的声音。

    若生放慢了脚步缓缓朝着前方走去,耳边的说话声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有人在轻笑,语调微扬,似嗔似喜,“叫你说得好似我是那庙里的菩萨似的,非得用搬的才请得出门!”

    枝叶微绿的花丛后,三表姐笑吟吟接上了话:“我可没这么说,全是你自个儿认下的,回头可不准说我!”

    “我怎说得过你……”

    若生的脚步蓦地顿住。

    风一吹,萦绕在耳畔的话音突然被吹散了些。她并没有听清楚后头的对话,可却听出了除三表姐外的另一个声音是何人。

    然而毕竟隔了几年,会不会是她听错了?

    若生一时不敢肯定,脚步也就再迈不动。

    花丛后亦再没有旁人说话,只两个声音笑着交谈着。其中一人是三表姐,另一个的声音却如她记忆中的那管像极了,像得令她不敢不迟疑。那一句“我怎说得过你”,同她记忆里的声音简直一般无二。

    她不觉僵在了原地。

    绿蕉跟在后头,见她不动也不敢出声催促,也只跟着立在那。

    春风静静吹过,花丛后说话声未止,簌簌一阵轻响后走出来一个人,身上是若生熟悉的衣衫跟发式。她一眼瞧见了若生,见她站在那像块石头,不由得蹙眉问道:“阿九你怎站在这?”

    便是不在锦鲤池喂鱼了,也该往前头去才是,呆立在半道上做什么。

    段三姑娘眉宇间略带着两分不耐烦,一句话方问出口就忍不住立即接上又道:“难不成你是站在这偷听我们说话?”

    “三表姐的疑心病委实不容小觑,你是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还怕叫人听了去?”若生盯着花丛,看也不看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回她。

    就在这时,花丛后又走出来个人。

    雪肤高鼻,淡红的一抹唇不点而朱,身量高挑纤细,清艳自成风骨。

    若生却并不认得这张脸。

    眼前的人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嘴角带笑,看见她的那一刻笑意才淡了些,侧目问身旁的段三姑娘素云,“这是……”

    段素云道:“是连家的表妹,你且称她阿九便是。”

    段家只有一个姑娘嫁给了连家二爷,后只得了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所以她说是连家的表妹,不论是谁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哪一个。自花丛后缓步走出来的少女便从善如流地笑着朝若生唤了声“阿九”,又转头去同段素云道:“听说你那位姑母生得极好,可见阿九是随了母亲的。”

    若生年岁较她们都小,她显然又同段家三姑娘素云十分相熟,段素云更是直接让她称呼若生小字,可见熟稔。

    所以她说完这话,见若生不吭声,段素云就忍不住多看了若生两眼,眼中满是不悦,像是在责备若生这般不知趣,得了人家称赞的话也不知道谢。然而她哪里知道,若生眼下休说道谢了,便是让她吱一声,只怕她也张不开那个嘴。

    她方才还惴惴着不敢肯定,这会却是再肯定不过。

    眼前的人,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一个。

    刚才那一声“阿九”,连话尾微微带笑的音色都一模一样。

    她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三表姐,这位姐姐是?”

    段素云闻言,竟吃惊起来:“你竟不知她是谁?”

    “我该知道吗?”若生的眼神微微一变,看向了段素云。因生得娇,这会杏眼圆睁,里头满是困惑,倒是再真不过。

    段素云就面露无奈,摇了摇头,一副你怎这般无知的样子。

    可若生绞尽脑汁,也不知对面站着的人是谁,她只知自己今次的确是头一回看清楚这张脸,在这之前,她只听过声音,从未逢面。她的确不知,便只能依旧看着三表姐等她说明。

    “休听你表姐胡说八道,你我不曾见过,你不知我原就是对的。”站在段素云一旁的少女却摇着纨扇笑了起来,摇头解释道,“我是陆家的,因平素不常赴宴,所以你才没有遇见过我。我正巧痴长你几岁,便索性厚颜些,你若愿意便唤我一声筠姐姐吧。”

    “陆家?”若生却只听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她喃喃自语着飞快思忖起来。能被三表姐这般主动结交的姑娘出身定不会太差,毕竟段家人骨子里流着的是利益二字,最得大舅舅疼爱的三表姐自然更不会被“养歪”。

    好在京城姓陆的人家虽然不少,却也不算多,其中家喻户晓的更不过一户。

    想到了点上,若生的神色不觉渐渐异样起来,她微微吸了口凉气,“陆相?”

    话音方落,对面站着的姑娘便言笑晏晏颔首道:“正是家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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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掌珠:
满京城都知道,连家二房的大姑娘若生脸盲得厉害。
今儿梳个堕马髻她认得你,赶明儿另梳个,她就记不得了。
但有一位,裹成熊,她也总一眼就能分辨。
因为他们初见于彼时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却重逢于最好的年华……
掌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