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一字杀
他走得那样慢,每一步都像是要生根在地上,可后头似有疾风暴雨,吹打着他,让他不得不一步步往前走。
连二爷叫他面上阴沉沉的神色唬了一跳,悄悄侧目去看自己身旁坐着的连三爷,用眼神发问,老四这是怎么了。可连三爷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四房近些日子有些动荡,林氏更是在几日前回了娘家后便再没有回来过——
但这些事,是否足以令连四爷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连三爷不敢轻易断定。
毕竟点苍堂的地位,在连家一向不大寻常。
像云甄夫人的千重园一样,这地方原本也只是独属于她的地盘,今儿个众人齐聚一堂,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连三爷素来性子沉稳,眼下更不会轻易出声。
大太太周氏也在等,等着云甄夫人先说话。她低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指间来回滚动的檀木佛珠,眼角的细纹,在通明的灯光下,似乎淡去了。
室内寂静得近乎可怕,就连蛾子循着光亮扑在窗纱上的声响,都变得异常清晰。
连二爷觉得不对劲,坐立难安,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思及了方才若生叮咛过他的话,他又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不敢吐露半个字。她说,得先等姑姑开口,连二爷便老老实实记下了。
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连四爷身上,看了很久……很久……
云甄夫人则斜斜倚在榻上,手心里把玩着一样东西,连眼角余光也不瞄连四爷一下。
她掌心里的东西,棱角分明。在灯下泛着冷冷的玉色,上头有刻过的痕迹,像是字。
那是一块印章。
她就那样随意地将它丢在自己的手心里,没有丝毫掩盖。
是以连四爷尽管离得并没有很近,还是看见了它。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块印章了,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像今儿个这样叫他心惊肉跳。掌心冒汗。
天气那样得热。他掌心里满布的黏腻汗水,却是冰冷的,犹如寒冬腊月里的湖水。能令人冷彻心扉。
午后离开了千重园,他便苦思起来,该如何改变自己当下的恶劣处境。
但只要一想到云甄夫人主意已决,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除非他能回到过去。扭转乾坤,将一切都抹平。否则不论他现如今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谈话。
毕竟,连家是他们一群人的连家,分家之事。总得众人都应允了首肯了,才能进行。
他深吸了两口气,勉强落了座。将视线从云甄夫人掌中的印章上收了回来。
连二爷隔着连三爷转头看他,眉头紧皱。一脸都是不明白。
他察觉,便对望了过去,勉强笑笑,叫了声“二哥”。
连二爷就高兴了起来,面上不解一扫而光,点点头:“得守时,下回可不要再迟了。”
连四爷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当即一噎,连笑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今儿个请你们来,是有一桩要事需谈。”这时,倚在榻上的云甄夫人终于开了口。
底下的人,除连二爷外,皆神色一凛。
当中更以连四爷为最,一刹那间握紧了拳头。
大太太周氏道:“是什么事?”
云甄夫人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分家。”
周氏悚然一惊,一直紧紧攥着的佛珠亦脱手而去,落在了她膝上,发出几声簌簌轻响。
“阿姐怎地突然提起了这个?”连三爷亦吃惊不已。
连二爷则左看看右看看,端起一旁几上的茶杯吃起茶来,一边小口啜着,一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众人。
云甄夫人依旧冷静如常,只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那块印章来,说:“连家不能散,所以今次只是将老四分出去而已。”
在场诸人闻言,立刻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连四爷。
连四爷面上阵青阵白,说不上话来。
众人不明真相,也不敢说什么。
云甄夫人攥紧了手,面向大太太周氏,问道:“所以,大嫂以为如何?”
周氏怔怔的有些出神,连佛珠都忘了捡起,闻言只是说:“是否应该从长计议?”
毕竟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都还不知道呢。
云甄夫人便也没有追问,又看向了连三爷,说:“老三你以为呢?”
连三爷一向温和平缓的语调也有些急了起来,不答反问:“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云甄夫人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后,转向了连二爷,这才缓缓笑了笑,问道:“老二你觉得呢?”
“嗯!”连二爷想着若生的话,也不管云甄夫人在问什么,张嘴就是一个“嗯”字。
这便是,同意了。
连四爷立时瞪大了双目,眼珠子都快从里头掉了出来,也顾不得旁的,匆忙看向连二爷:“二哥,你当真这般想?”
连二爷:“嗯!”
连四爷听得气血上涌,“你就这般不愿意兄弟留下?”
“嗯!”连二爷继续他的一字杀绝招。
连四爷彻底崩溃,当着云甄夫人的面,又不知如何是好,生生气白了脸,嘴唇哆嗦着,看向了云甄夫人。
幸而,除开连二爷,在场的还有两位!
他看了一眼云甄夫人,忽然起身,往前快走两步,在正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而后悔恨不已地哭诉起来,字字句句都是自己如何委屈,又隐晦地表示云甄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她说的话,都是气话,不能当真。
周氏就有些踟蹰起来。
连三爷的眉头却渐渐皱紧。
“老四!”云甄夫人坐在那,一直放任他说,等到他终于喘了一口气停下了,她猛地断喝了一声,“你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你心中没有连家!没有父母!没有我这个长姐,也没有你的几个兄弟!你挖空了心思只想分刮连家的银子,我如今给你机会光明正大的分刮,你又婆婆妈妈,成何模样!”
话音未落,她再次问起了周氏跟连三爷。
周氏捡起佛珠,飞快捻着,闭上了眼睛:“大姑姐做主便可。”
连三爷十分震惊,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要长姐考虑清楚了,三弟我没有意见。”
连二爷点头,大声地道:“嗯!”
这么一来,连四爷是不想分,也得被分出去了。
可连二爷回到明月堂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金嬷嬷:“今儿个,阿姐叫我去,到底是做什么的?”
金嬷嬷摇头:“您都不知,老奴这没去的,就更不知了。”
连二爷在廊下就着昏黄的灯光来回踱步,暗想,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嘴一瘪,也不管夜深了,拔脚就朝木犀苑去,“阿九肯定知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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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底线
金嬷嬷忙去拦:“二爷,太晚了,还是明儿再去问姑娘吧?”
连二爷顿住脚步,转头问:“什么时辰了?”
“将至亥时了。”金嬷嬷匆匆回答,一面挡住了他的去路,要把他送回屋子里去。
连二爷踌躇着琢磨了一下,的确有些太晚了,这才作罢,忍下了没有去。但他心里头记挂着发生在点苍堂的事,躺下后竟是辗转反侧大半天不得入眠,睁着眼盯着帐子顶看了又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阖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则今天夜里,难以入眠的人,却远不止他一个人。
他尚且只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这才辗转难眠。
可连大太太周氏跟连三爷二人,忧心忡忡的却是分家一事。
人人都知道,云甄夫人护短,护连家之心,再没有人能比得过她。昔年父母将重担交托给了她,她接过,就至今未曾放下,几位弟弟亦是她一手带大,不管哪一个,在她心中的分量都不轻。
是以,她会说出“分家”二字来,便足以令人诧异了。
但先前众人齐聚点苍堂时,云甄夫人并没有将缘由仔仔细细说明,在场的人也就都是糊糊涂涂的。
大太太披着衣裳,跪在蒲团上,就着烛火,诵起了经文。
连三爷则在灯下枯坐了一宿未眠,三太太管氏来劝他早些歇息,他也是只是道,没有睡意。
管氏微微皱了下眉,小心试探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姐要让老四离开连家。”连三爷长长叹了口气。
管氏怔了下:“难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连三爷颔首。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连家人的根基,其实并不在京城,但自从他们父辈迁居京城后,这座宅子就成了他们的根本。连四爷若是分了出去,这座宅子,自然也就没了他的容身之地。钱财可分,大宅却是不能分的。
谁当家。这宅子就给谁住。
他们不分家。当然住在一块。
分了,只怕连四爷连平康坊也不能再住。
三太太管氏十分吃惊:“为了什么?”
连三爷苦笑:“我若知道,也就不会像这会一样难安了。”
恰恰就是因为云甄夫人连事情都不愿意说明。才显见得她是气得狠了。
管氏也跟着叹气,说:“这般说来,她午后发火,恐怕也是为的四房的事。”
连三爷问:“午后发火?”
“可不是。发了好大一顿火。”管氏摇了摇头,“似乎就是在段家那边来借了冰之后的事。”
连三爷低喃:“段家……”
管氏道:“来的好像是世子爷。”
虽然段承宗已非世子。但众人的称呼还是一时难改。
连三爷心头一震,只觉不好,但又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心中愈发难安。静默片刻后。他终是说:“罢了,左右大姐主意已定,这件事也非你我所能左右。不去想了。”
管氏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浅浅笑了笑。催促他赶紧休息去。
三房明亮的灯火,很快也变得幽暗了。
再过一会,三房便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偌大的连家,都沐浴在了微弱的星光底下,四处都黑着,除了几盏灯笼外,也就只有千重园的上房里,还燃着灯光。
云甄夫人尚未入睡。
她亦没有唤人伺候,就连窦妈妈也被她给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
朦胧的几团光晕,落在她的衣裳上,连带着她的人,都变得遥远空灵起来,那样得落寞。
她知道,自己仍在生气,气得瑟瑟发抖。
但她一向不习惯将这些情绪表露在面上,一旦流露出来,那就是真的气极了。她这一回,就是气极了。段承宗每说一句,她心中积聚的怒气就多一分。生连四爷的气,生自己的气,更生段承宗的气。
搬弄是非,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男人,哪里算的了真男人?
段承宗在那口沫横飞地数落着连四爷的不对,映入她眼帘的男人,却活像是只猴子。
干瘦的,毛发凌乱,吱吱乱叫。
区区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到她跟前来,责备她的兄弟?
她始终面无表情,可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纵然老四有再多不好,也好过他段承宗!
她连多同他说上一句话也不愿意,这样的人,不配她多加理会。
所以,段承宗说借冰,她摆摆手,借。
段承宗哭丧着脸责备自己,不该同连四爷一齐胡闹,更不该将事情瞒着她,应当早早来说,她也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老四背着她办事,她自然不悦。
但这不悦,并不要紧,老四不是孩子了,他做什么事他理应心中有数,就是不来告诉她也无妨。可是他,肆意践踏了她的信任。她放权给他,任他自行处理船队的事,可他却悄悄私吞了一部分银子,拿去做他的“生意”。
段承宗口口声声都是钱。他虽然并不清楚连四爷究竟私吞了多少,却只管在这上头拼命做文章。
旁的事,他的怀疑,若生的出现,都说不得,连四爷的钱来路不明,他却是能说的。
故而他拼命地说,拼命拼命地说。
一遍遍提醒云甄夫人,连四爷拿走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银子。
但他不知道,云甄夫人对此并没有那样恼火。
她气的,是连四爷插手的那档子“生意”!
连家什么生意都做,可独独那一桩,是死也不能碰的!
祖祖辈辈都没有坏过规矩,偏偏这规矩如今叫他给坏了,她焉能不气?
东夷人大多生得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同大胤朝的子民很是不同,所以两国之间,一直有贩人生意。
但两国从未交好,这些被贩卖了的人,过得日子,也从未听说有好的。
生不如死,倒是不少。
所以,她什么都能原谅,乃至于连他践踏了自己的信任,也能原谅,却唯有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他先背弃了连家,她当然只能送他一程。
云甄夫人握紧了拳头,忽然扬声唤了窦妈妈进来。
窦妈妈垂首问:“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起身,说:“准备一下,我要去祠堂。”
“夫人,夜深了……”窦妈妈讶然道。
“只管去准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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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坏事
段承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仗着自己已经失去了名声,失去了原本能顺利拥有的一切,就到云甄夫人跟前口若悬河说了一大通话。因为他知道,云甄夫人原来对段家,就谈不上亲近,他再惹了她厌恶,也不过如此。
但是他并没有料到,连家竟有那样的祖训。
贩人这桩生意,便是饿死也碰不得。
固然他也知道,贩卖东夷人,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更别说还要将自己人,当做件玩意儿卖到东夷去。可这样的事,一贯也有人在做,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他根本没有在上头多花费心思去想。
他怎么也猜不到,云甄夫人会因为这件事,彻底从对段家不喜变作了厌憎,对他,更是鄙夷到了尘埃里。
而云甄夫人是夜便去过祠堂,给祖宗们上了香,絮絮说了要将连四爷逐出连家的事。
她在点苍堂中,说的是“分家”,可她打定的主意,却是将他驱出连家。檀香浓郁的气味,在空气里逐渐弥漫开去,她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决起来。
翌日一早,她便打发了人去四房告诉连四爷,尽快。
连四爷悔不当初,迟迟不肯动身,然而他坐在那,心中却在飞快算计着,自己能分到多少,又该分到多少。
平康坊的这座大宅,他今后自然住不得,但住在哪不是住?有银子在手,还怕买不着上等宽敞的大宅子?他半点不怕!这么一想,他的底气,又渐渐回来了些许。
是以今儿个最苦恼的人,并不是他。
而是连二爷。
连二爷昨天夜里。因为不能及时去问若生,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所以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高声叫人服侍自己穿衣洗漱。
金嬷嬷来说,厨房那边已备好了早饭。请他先用一些。
他连菜色也不听。抛下一句“我要去找阿九”,拔脚就走。
金嬷嬷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他个高腿长。走得飞快,没一会工夫这人影就消失在了明月堂,直直往木犀苑走去。
木犀苑里的人,却也没有料到。他今儿个竟然会这般早就来,见了人皆急呼:“二爷——二爷——姑娘还未起身呢!”
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闻言十分不满意地道:“日上三竿了她还赖床!”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驳。
可天空分明还是灰蓝色的,太阳还未升高呢。
他甩掉一个又一个,飞快走到了廊下。一抬头瞧见了挂在那的铜钱,忙笑:“你倒勤快!起得比阿九那懒丫头早!”
“二爷用过饭了不曾?”吴妈妈听见动静,急匆匆地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连二爷将下巴一昂:“我要喝粥!”
吴妈妈连声应是。赶忙转头吩咐了下去,又亲自来拦连二爷。说:“二爷,姑娘刚醒,还未洗漱,还请您稍等片刻。”
连二爷“嗯”了声,忽然眯起眼睛问:“吴妈妈,她昨儿个夜里什么时辰睡下的?”
吴妈妈略微一想,笑着回道:“姑娘昨儿夜里睡得晚,约莫亥时一刻了。”
“亥时一刻?”连二爷瞪大了眼睛。
吴妈妈以为他是嫌若生睡得太晚,连忙解释:“姑娘平素歇得也早,只是昨儿个略晚了一些……”
“都是嬷嬷不好,拦我做什么!”他突然打断了吴妈妈的话,说完又叹口气,“唉……早知道我昨儿个夜里就来了,也不至于等了一晚上……”他说说,又蓦地来问吴妈妈,“吴妈妈你看,我这眼睛底下是不是黑的?像墨一样!”他摇头晃脑地叹息起来:“可丑了……”
吴妈妈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问他:“二爷可是先用饭?”
他摇头:“不用不用,我就跟铜钱说说话,你忙你的去吧。”
吴妈妈应个“是”,可到底不敢走,只在边上静静候着。
少顷,若生洗漱完毕,从里头走了出来,刚喊了一声“爹爹”,就被他逮住了直问:“昨儿个夜里,阿姐在点苍堂到底说了什么?”
若生还迷糊着,闻言愣了下:“嗯?”
“就昨儿个呀!”连二爷揪揪她的头发,“你还睡着呢?”
若生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角:“您什么也没有听见?”
连二爷跳脚:“我又不聋,当然听见了!”
若生无辜得紧:“那您问我?”
“我是没听明白!”连二爷双手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可若生没到场,点苍堂里究竟都说了什么话,她也没法打听,其实知道的比他还少呢。
她只得道:“您还记得姑姑说了什么吗?是惩罚,还是……”
“不对!是分家!”连二爷脱口道。
若生略微一惊,她料及姑姑会生气,却没有想到姑姑竟然会要将四叔分出连家。
连二爷问:“分家是什么意思?拿把刀把宅子给劈开吗?”
若生声音微低:“分家了,四叔就该离开,往后不能再住在这了。”
“为什么?”他万分诧异,“阿姐不让老四住在家里了?可是为何?”
若生说:“四叔做了坏事,您知道的,坏孩子是要吃教训的。”
连二爷怔了怔,嘴角开合,还是点点头说了个“是”,随后皱起了眉头,道:“可老四会改正的!阿姐怎么能不让他住在家里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话他也知道。
可四叔能改吗?
有些事,做下了,就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若生摇了摇头。
连二爷兀自焦急:“老四一定会改的!”
他说得太过笃定,若生不觉有些疑心起来,遂试探着问道:“您怎么知道四叔一定会改?”
连二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道:“因为老四过去也做过坏事呀,但是他改了,真的改了!”言罢,他望着若生,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四处张望起来,见周围没人听着他们爷俩说话,才小声地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答应过老四,永远不将这事说给别人听的。”
若生心头疑云陡增,下意识抓住了父亲的手,问:“爹爹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连二爷再三摇头:“谁也不能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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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心事(一)
若生露出谄媚笑意贴上去,哄着他好声好气问:“爹爹,您就说一点,我不告诉旁人。”
“真的?”连二爷的眼神稍稍变了变,可就在若生以为他要松口的时候,他却忽然神色一凛,又摇起头来,嘴里直说,“那也不成,万一你跟人说漏了嘴可怎么好?”
若生闻言,不由纳了闷,她爹一向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人,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能叫他瞒得这般牢靠,就是她也不愿意多透露一言半语。
可她转念一想,在生母的事上,她爹也的确是瞒得严实的。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娘亲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因着怕她伤心,以为她并不知情,就硬生生瞒了许多年,从来不说自己是知道的。
她试探着询问起来:“爹爹,您若是同人说了,四叔可是会伤心?”
连二爷用力点头:“这是当然了!”
若生有些迟疑起来,他若是这般想,那这话只怕就真的是不容易问出来了。
“爹爹……”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连二爷皱着眉头:“我要去找阿姐!”他说完,转身就要跑,可走出两步后,这脚又慢慢地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看向若生,低声说,“我还是用了饭再去吧。”
昨儿个云甄夫人在点苍堂里发了一顿大火,他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她那样发火不是没有道理的,此刻想着要去问她,心里还是莫名虚了些。
父女俩各怀心事,一块心不在焉地用过了早饭。
连二爷摘了铜钱的鸟笼子,带着一路去了云甄夫人那。
待人走到看不见身影后。绿蕉来回禀若生,顺道问了一句:“姑娘,今儿个可是要出门?”
若生颔一颔首,道:“昨儿让你收拾的那几身衣裳,可备好了?”
“备好了。”绿蕉谨声回答着,一面还是忍不住奇怪了起来,“可是姑娘。那几身衣裳都是新近才做的。您这是准备……”
若生笑了笑:“备好了就成了。”顿了顿,又问,“秋娘呢?”
“秋娘姐姐让人去备车马了。”绿蕉应道。
若生便没有再问下去。只让她去将备好的包裹取来,等会一并带走。
府里正忙着连四爷的事,没有人会在她身上多留心眼。车马出行,必须先同三太太管氏报备。领了牌子方可,她近些日子出门略显频繁。三太太原本只怕是要疑心的,但一来她的性子在众人心中,本就跳脱不服管教;二来最近这段时间,事情是一出接着一出。令人目不暇接。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出门逛个铺子,委实不值一提。
是以扈秋娘顺顺利利地备好了马车,随同若生一起出了连家。
今儿个天热。可风也大,一阵阵吹过。倒没往常那般燥热了。
平康坊里走动的人,也比平日里似乎多了些许。
到个僻静处,扈秋娘亲自动手,将马车外头的连家标识给遮去了。
这辆车,不大,模样也不甚起眼,并非连家人惯常用的马车,里头也没有多少奢贵摆设。
若生上了车后,便眯着眼睛打了个小盹。
她昨儿夜里歇得就晚,歇下后也没能立即入睡,翻来覆去好一阵子这睡意才冒了上来,这才沉沉睡去。谁知,父亲一大清早就来寻她,硬生生将她从梦境里给吵醒了。
结果这会上了马车,身下微微颠簸着,这困倦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直至将她彻底淹没。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马车已经载着她到了目的地。
她揉了揉仍有些惺忪的睡眼,下了马车。
扈秋娘上前来扶,一面压低了声音回禀:“姑娘,慕姑娘似乎已经到了。”
若生听清了这话,登时睡意全消,笑着往里头走去。
今儿是她同慕靖瑶约好,请她来给雀奴望诊的日子。
而且眼下这地方,终究太过简陋,她亦打算趁着出门之际,重新寻摸个合适的地方。
她放轻了脚步,踏入了小院。慕靖瑶正站在廊下皱眉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见她来了,当即笑起来,唤她“阿九”。
若生也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她便将自己的手给扬了起来,举高了给若生看:“你说这东西像什么?”
若生这才发现,那是块木头。
她左看右看,斟酌着道:“是猴子?”
慕靖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是兔子!”
“……”若生哑然。
她摇着头将东西木雕收起,说:“问之送的,我也说像猴子,他却非说是兔子。”言罢,她挽住若生的胳膊,放轻了声音问:“五哥不来?”
这院子里,还悄悄留了几个苏彧的人守着。
上一回若生私下来探望雀奴时,苏彧也是一道来的。
慕靖瑶知道这事,这会有此一问,若生便也只当她是奇怪,解释道:“苏大人公务繁忙,这一次……”
“苏大人?”慕靖瑶略有些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叫他苏大人?”
若生怔了下,不解道:“有哪里不对吗?”
慕靖瑶犹自吃惊不已:“我还以为、以为你们……”望着若生黑白分明,干净纯澈的一双杏眼,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以为你们很熟。”
毕竟,唤对方大人,实在是有些太过生疏了。
若生沉吟着:“其实尚算熟悉。”
他知道她的秘密,仅这一点,应当便称得上是十分熟悉了。
更不必说,她还曾经亲手埋葬过他。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似乎又算不上多熟。
她想得有些出神。
慕靖瑶叹口气,扯了下她的袖子,说:“叫大人也挺好的。”
若生失笑:“那我下回换个称呼。”
慕靖瑶便也无奈地笑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挽着若生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屋子里。
里头,雀奴刚刚吃了药,还在沉睡中。
若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候着慕靖瑶为她诊脉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些微细碎的说话声。她愣了下,轻声同慕靖瑶说了一声,便快步朝外头走去。
廊下果然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在交谈。
听见响动,身着真青油绿色怀素纱衣的少年转过脸看向了她,淡然点一点头,而后打发了跟前护卫模样的人下去。
若生怔怔的,问:“你怎么来了?”
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你不想我来?”(未完待续)
第170章 心事(二)
若生嫣然一笑:“怎会。”
少女的笑容,比夏日里绽放的花还美。
苏彧垂下眼睛,说:“那出连环计,瞧着还不错。”
他这是在夸她。
若生面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些,有人夸自己,总是高兴的。但是她也不敢居功,这里头若缺了苏彧相助,只怕事情也不会像如今这般顺利。她便笑着道谢:“如果没有苏大人,这出连环计,不会这么有效。”
只是,她并没有料到,姑姑会直接发话要将四叔分出连家,她亦没有算计到,父亲心底里似乎还有天大的秘密瞒着她,偏偏那秘密似乎又同四叔有关。她一犹豫,竟是不知现如今是否真的该眼看着四叔离开连家。
思及此,她眼中的笑意下意识淡了下去,最后只成了浅浅一抹。
苏彧眼尖得很,一下子便发觉了,立刻问:“怎么了?”
她低声答:“没什么大事。”
“那就仍然还是有事。”苏彧不置可否。
她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声音,鬼使神差地道:“有一桩事我没能琢磨透。”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两分惆怅。父亲在她心中,是极其重要的人,他知道连四爷的事,却瞒着她没有说,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这一点委实叫她心里不安。
甚至于,她只要一想到父亲那句“谁也不能告诉”,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但他性情犹如小儿,因心思纯粹,对“守信”二字看得极重,并不是她多问上两遍。就能问出来的。
可同父亲套话,她一时之间也是想不出好的对策来。
“连家的事?”他蹙眉猜测着。
若生没有否认,她那位段家大舅舅,只要嘉隆帝不死,新帝没有对他另眼相待,一力相捧,他至死只怕都难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所以段家的事对她而言。已不足为惧。而连家的事,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猜错,她便也不再隐瞒。说:“是我爹的事。”
苏彧知道连二爷的情况,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但并非开口说话。
他亦会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旁的事便罢。但言及了若生的父亲,他便不敢胡乱接话。
他爹走了四年了。可他每每想起父亲时,心底里就还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沉而重,令人难以喘息。虽然他只偶然间听过若生说起连二爷那么几次。但他深知,连二爷跟若生父女之间的感情,远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糟糕。
她分明。是极在意父亲的。
可坊间的人,都说连家二房的那位姑娘。待父亲视若无物,从来也不真当个父亲看。
毕竟连二爷也不像是个父亲。
故而她会那样对待连二爷,众人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但若生并不是那样的人。
苏彧心知肚明,听到她说起父亲后,便只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比起寻常人而言,其实算得上更亲密一些,有些话,不便跟别人说的,却能告诉对方。
若生也的的确确缺个能说话的人,恰巧苏彧也知道连四爷的事,她便索性直言道:“爹爹似是知道四叔过去做过的事,却瞒得死死的,连我也不能深谈,所以便是姑姑那,只怕也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苏彧“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若生挑眉看他,他却没有再往下说,只说起了旁的事来。
段家春日里出的那桩命案,虽然结了,但他们俩人心里都明确知道,凶手不是那个自缢而亡的丫鬟,甚至于那丫鬟是否真的是自缢而亡的,也难以定论。
这一点,段家亦人人清楚。
但他们怀疑的是若生的三表姐段素云,他们俩怀疑的人,却并不是她。
若生一直断断续续地想起陆幼筠来,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当初自己遇到的那个人,就是陆幼筠,可陆幼筠的声音落在她耳里,却着实太过清晰了,清晰得她脑海里所有不快的记忆,都一瞬间浮现了上来。
而陆幼筠,是陆相的女儿。
这些点结合在一块,那桩发生在海棠林里的案子,就值得他们重新查一查了。
当日若生目睹了凶案现场,而今想起来,也还是历历在目。
可苏彧问得太细致,细致到有些地方,她根本不记得是否存在。
二人细细交谈了一阵,慕靖瑶为雀奴诊完了脉,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着若生正在同苏彧说话,她又吃惊了一回,悄悄笑着打量了他二人一会。
但苏彧并未久留,迟些功夫,便先行离开了。
若生便同慕靖瑶坐在一块,闲聊了一会。
雀奴的那双眼睛,太过显眼,谁见了都知道她并未纯粹的大胤人,而东夷人在大胤一向过得低调谨慎,鲜少有同勋贵世家相识交好的。但若生对待雀奴的样子,可怎么看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慕靖瑶就算再没好奇心,也忍不住好奇了。
她略问了两句。
若生便笑着说,雀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她说得那样真切,眼神,语气,都不像是有假的。
慕靖瑶尽管吃惊不已,还是不由得相信了她的话。
……
她重新开了药方子,雀奴仍然沉睡着。
若生午间送走了慕靖瑶,自己则在傍晚时分才带着扈秋娘回了连家。
哪知,她才刚刚过了垂花门,守门的婆子就急切地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若生微讶,蹙眉问:“出了什么事?”
婆子飞快道:“是二爷,午后就开始打发人来问您回来了不曾,这也不知来了几波人了,还好您回来了,再过一会只怕二爷都要亲自出门去寻您了!”
若生唬了一跳,急忙拔脚往二房走去。
果然,她还未走到近旁,就瞧见她爹穿了身湖蓝色的常服,一路跑了过来。
她忙喊:“爹爹!”
连二爷循声望了过来,高兴地向她招起了手:“阿九——”他大步朝她跑了来,一站定就说:“你怎么才回来呀?”
其实天色尚早,但若生已顾不得这些了,焦急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千重园那边,还是四叔他……”
“没什么事!”连二爷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得意洋洋笑了起来,“不过,我白天见着那小子了。”
若生愣了下:“什么小子?”
连二爷更加得意了起来,笑眯眯说:“就是定国公府的那小子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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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别人家的孩子
若生杏眼圆睁,更懵了。
连二爷见状,便伸手比划起来,以为她还是没听明白自己说的是谁,着急地道:“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
“他什么时候来见的您?”若生回过神来,问了句。
他抬着手忘了落下,眉头微微蹙起,说:“什么时辰来着,忘了……我用过午饭睡了一会,醒来又去园子里逗了一会鸟,然后又回了明月堂坐了一会,再然后就是有人来告诉我,有客人来了……”
若生不觉糊涂起来,好端端的,苏彧背着她来见父亲做什么?
她不由得询问起来:“他都同您说什么?”
连二爷将手垂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衣摆,漫不经心地说:“也没说什么。”
“哦?”若生当然是不相信的,“那您这般急巴巴地要见我?难道不是为的这事?”
连二爷露出个讪讪的笑容来,小声说:“被你看穿了呀。”
若生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他往前走,回到木犀苑后,才正色问他:“他来做什么可同您说了?”
她一直只说“他”,并未言明“他”是谁,连二爷先前未问,这会忽然问道:“你说的人,同我说的人,是一个吗?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吗?”他一口气问了许多个问题,揪着若生要她说出姓名来。
若生无奈之下,只好说:“您方才不是已经说了,是定国公府的人吗?定国公府里,我可只认得那么一个人,如果不是苏彧,还能是谁?”
连二爷闻言却哈哈大笑:“那小子是叫苏彧吗?”笑过了。他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道:“其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我就是考考你……”
他一脸顽童模样,若生是又气又笑,索性将脸一板,沉声说:“您再胡闹,我可不理您了。”
“那可不成!”连二爷撇撇嘴。“他只说是来看看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若生面上的两道秀眉微微皱起,问:“那您都说什么?”
连二爷歪歪头,眨巴眨巴眼睛:“我也没说什么呀。”神色躲闪。显然没有说真话。
若生假咳了两声。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事情给交代了,声音变得轻轻的,像是心虚得紧:“我就问问他一年多少俸禄……”
“还有呢?”
连二爷的声音愈发轻了下去:“没有了。”
若生盯着他:“真的?”
“……假的。”连二爷别过脸去,“我还问了他都会做点什么。喜欢不喜欢读书,都读的什么书……”略微一顿。他面上五官皱成了一团,苦着一张脸说,“他说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语气再委屈不过。
若生在旁听着,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音来。
他立即不忿起来:“笑什么!保管你也听不懂!”
若生连声应着:“是是是,我保管也听不明白,您还问了什么不曾?”
连二爷“哼”了声。说:“没什么了,就问了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不告诉我!”
“……”若生听着这话,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苏彧了。她低下了头去,双手捂脸,唉声叹气起来。
连二爷却恍若未觉,像终于说得高兴了,口气雀跃地道:“不过他带了吃的来!”说到兴起,他忍不住又比划起来:“那么大一只鸭,剖开了,往肚子里填了糯米、火腿,还有去了皮核的红枣,煨熟了,外头一层蜜,好吃得不得了!”
他对那只蜜鸭的味道念念不忘,这会一说起来,口水都要出来了,便不停给若生使眼色,喊她:“阿九、阿九——”
若生抬起头来,一看,怔住了,问:“您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连二爷翻个白眼:“我是让你去打听打听,他那鸭子是谁做的。”
言下之意,是想挖厨子了。
若生暗自失笑,她果然是随了她爹。
但一想,她便摇了摇头,说:“那厨子,您可请不来。”
连二爷一拍腰间钱袋:“我有银子!”
“那也不成,有再多银子,只怕也是请不来的。”
连二爷不信:“为何?”
若生道:“那只鸭子,只怕是他亲自做的。”
“咦?”连二爷吃了一惊,“他还会做吃食?”
惊讶完了,他忽然感慨不已:“他怎么还会做菜呢?长得好看,还会做饭,又是当官的,唉……阿九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成器呢,你看看旁人家的孩子,多能干,多长脸……可怜了你爹爹我,脸上发不了光……”
若生:“……”面上无光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呀,咱们家阿九生得也不差,顶好的!”连二爷鄙夷了一通自家闺女,话锋一转,又夸起来,“不会做菜没事,你会吃呀!会吃就成!”
若生一噎,低头去吃她的茶。
连二爷腆着脸凑过去:“我说的对不对?”
若生含糊不清地夸他:“爹爹英明……”
连二爷沾沾自喜:“那是当然!”
正说着话,扈秋娘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若生将手中茶盏往边上一顿,扬声传了她进来。
连二爷见状知道她们只怕是要说正经事的,不觉有些嫌她们无趣,便道:“我去看看铜钱。”而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若生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叫他一打诨,竟是忘了问他去千重园见了姑姑不曾,又同姑姑说了什么。他心心念念觉得姑姑不应该将四叔给分出去,只怕在姑姑跟前终究省不得要求上几句情的。
她轻声叹口气,看向扈秋娘,问道:“怎么了?”
扈秋娘双手拿着一件东西递到了她眼前,低声说:“是苏大人来的信。”
若生微惊,连忙接过,展开来一看,眼神骤变,随后将信一收,霍然站起身来,同扈秋娘道:“去打听一下,四叔何时走。”
“是。”扈秋娘谨声应下。
她轻点下颌,拔脚往外头去,走至廊下挂着铜钱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连二爷正拿着条细弱伶仃的花枝在那逗铜钱,见她突然走了过来,疑惑起来:“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爹爹,四叔做过的那件坏事,是不是同您有关?”若生上前去,站到他身侧,轻声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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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凝重
连二爷手里的花枝猛地下坠,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落到了若生脚边。
她弯腰去拾,声音尚且平静,缓缓追问:“是不是?”
话音刚落,她眼前的那双脚,往后退了半步,而与此同时从她头顶上传来的声音,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讷讷地说着:“阿九,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
他没有反驳。
若生捏着花枝的手指,倏忽一紧,那上头毛糙的茎叶,几乎扎入了她的肌肤。
她用极慢的动作直起了腰,将手里的花枝,重新递给了父亲,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方才刚刚到家的时候,她听守门的婆子说,父亲等了她好半天,便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之下只知道急急去找他,可找到了人,他却高高兴兴的,显然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于是她又将吊起来的那颗心给放了下去。
但父亲却告诉她,白日里他见过苏彧了。
苏彧只上回偶然同父亲撞见过一面,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俩人别说熟悉,就算说认得,也是勉强。按道理,他没有理由特地来府里见父亲。若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询问父亲。
可她爹说的话和事,虽然奇怪,却也都是寻常普通的事。
不过就是苏彧来访,带了吃食来看他,二人坐在一块吃着东西聊了会天而已。
但依她对苏彧的了解,他可不像是会做无用之事的人。
果不其然,他给她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是他一贯惜字如金的样子。
可那几句话,对若生而言。却再重要不过。
他午后拎了只蜜鸭来拜访她爹,也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从她爹嘴里套出了些话来,而她爹,却根本没有察觉。是以方才她问及父亲,白日里都跟苏彧说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半句也没有提到苏彧说的话有什么古怪的。
若生知道。同人套话。是件十分讲究技巧的事。
她一来不精此道,二来面对父亲,有些事。终归没有头绪,不知道该如何寻找那个最合适的点来试探他。
故而在雀奴那,她同苏彧提起这事时,才会那样惆怅。
……
天幕渐渐黯淡了下来。
他们说了一会话。便近掌灯时分了。
连二爷接过若生递过去的花枝,望着她凝重得不同往常的眼神。莫名心虚起来,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阿九”,而后将手里的花枝,揉来搓去。打了个结。
若生叹气:“您还记得您当年摔下马的事,为何谁也不说?”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她更是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如果不是苏彧在信中写到,他无意间隐约透露了一星。露出端倪来,她如今仍然不会想到那上头去。
连二爷闻言,也不肯承认:“什么摔下马的事?”
若生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再叹一声,道:“我都知道了,您不用瞒着我。”
连二爷的脚步,又仿佛下意识般往后退去。再往后退一步,就是台矶。若生怕他跌跤,慌忙去抓他的胳膊。他猝不及防,倒也没避开,被她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又拽着往前走了两步。
父女俩面对面站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沉默中,天边的最后一抹橘色被黑暗淹没,天色飞快地黑了下来。木犀苑里的丫鬟们,开始忙着四处掌灯。廊下亦点了灯,可若生父女俩站着的那块地方,却一时没人胆敢靠近,那块地方的灯,也就仍然暗着。
绿蕉远远站在另一边,因天色越发得黑了下去,不由得有些心焦起来,问吴妈妈说,是不是该去请示一下姑娘,可让厨房送了晚饭上来?
吴妈妈遥遥看了一眼若生所在,摇了摇头。
虽然离得略有些远,但往常他们爷俩站在一块,可从来没有清净过,连二爷的声音,从来都很响亮清晰。
但此刻,便是她们屏息去听,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今儿个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她们若是贸贸然过去,指不定会惹了姑娘不快。
吴妈妈道:“且盯着,若有哪里不对劲的,再上前去。”
眼下还不到时候。
廊下那二人,还只是面对面站着,互相沉默。
若生不开口,也不让连二爷走。
连二爷鲜少见她这样,心头自然是惴惴不已,良久终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说:“我只记得一点点……”见若生闻言身形微动,他连忙又补充道,“真的只是一点点,旁的我都记不清了!”
若生心一沉。
他说四叔过去也做过坏事,但他答应了四叔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他明明记得自己少时摔下马的事,却从来没有同人提起过。
纵是苏彧,也没有从他口中听到明确的话,只是再三揣测后,理出来的。
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阿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连二爷见她久不言语,心下不安。
若生自然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慌乱和无措,劝慰道:“爹爹别怕,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不是您的错。”
连二爷略有些懊恼:“老四真的改了。”
“四叔做过的那件坏事,就是害您摔下了马是不是?”
满京城都知道,她爹是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不慎磕破了头,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可那桩事,所有人都知道是意外,饶是她也不例外。那一天,他用的马具,恰巧旧了,是下人疏忽,没有察觉脚蹬绳上有了裂隙,才叫他后来落马出了意外。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是不是他?”
连二爷迟疑着,再迟疑,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昏暗中,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模糊。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躺在地上,头很疼,身上也很疼,模模糊糊看见了老四……”他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我好像叫了他一声,他听见了,却跑开了……”
“后来,我吃了好多好多忒苦的药。太医跟阿姐问我,还记得什么,可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似乎见过老四。”
“那天正好是老四陪着我,我就问了他。”连二爷朝若生靠近了点,“阿九,他很害怕,他求我谁也不要说,老四哭得太可怜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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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别生气
他声音轻轻的,絮絮说着连四爷是怎么央求自己不要说出去的,言罢又来同若生再三说:“他真改了。”
依他看来,连四爷虽然做过坏事,可的的确确应该是改了的。后来他身子稍好了一些,能下床走路了,便总是老四陪着他,半步也不敢离开。再后来,家里多了个若生,老四对若生也好。
连二爷扯扯女儿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你不是也一向都很喜欢他吗?”
若生听着,身形一僵,鼻子泛起一阵阵酸来。
她的傻爹爹呀……
这么些年来,她一向是喜欢四叔多过父亲的,阖府上下都知道,几位长辈也都是心知肚明,父亲当然也不会从来没有察觉。可那是过去的她,不是现如今的她。
她羡慕五妹妹能有四叔这样的父亲,总也想着自己能有个像四叔一样的爹爹,总时不时希望能从四叔口中听到一两句夸赞。
仿佛那样,她也就知道有个健全的父亲在身旁,是什么滋味了。
但人会长大,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许多事自然就能看得比小时明白透彻。
她早已经不再是众人心中的那个连若生,她知道四叔那张皮子下藏着的心,从来不是鲜红的。她一字字听着父亲说的话,当年父亲受伤时的模样,似乎就在她眼前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幕幕,恍若亲眼所见。
父亲因何坠马?
当真只是因为仆从疏忽所致?
如果真是那样,为何父亲坠马受伤后,四叔却跑了?
他是落荒而逃,还是故意想要将受伤的兄长丢在原地等死?
若生不敢深想下去。
那一年,她的好四叔。才几岁?
十一岁,抑或十二岁,只怕是比如今的她还要小上一些。
可见一个人若是坏到了骨子里,那必定是打小就坏的。所以后来,他才能背弃连家,眼看着连家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而他站在众人的血肉上。像贼人俯首称臣。
嗓子有些发痒。若生低下头去,重重咳嗽起来。
晚风里,她的咳嗽声。异常响亮而清楚。
连二爷急了,慌慌张张去看她,嘴里直问:“怎么了怎么了?”
可廊下这一处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楚若生面上的神情,也看不到她究竟有多难受。
喊了两句。连二爷愈发着急起来,匆匆扬声唤人。
“爹爹!”若生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进去说!”
她不咳了。
连二爷先是一怔,而后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一面说着“好”,一面任由她将自己拽进了屋子里。
丫鬟来掌了灯。里头一片通明。
连二爷一屁股坐下,摇头说:“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别怪老四。”他即便想事情从来想不深,但瞧见若生的模样,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若生恐怕不大高兴,便开口劝了一句。
若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微微垂着眼睛,闻言没有吭声。
“阿九……”连二爷见状,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贴上去,半是撒娇地同女儿说,“而且你四叔他,马上就要搬走了,往后也不知道还能见上几回面,你别生他的气……”
若生的手,攥成了一团。
连二爷垂头丧气地道:“我答应了他谁也不告诉的,可是今儿个却说了。”他面上满是懊恼,“不守信用,可不是君子所为。”
“没有,爹爹没有不守信。”良久,若生攥成拳头的手,松开了来,像安抚孩子般,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您瞧,我先前问您,您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呢,方才是叫我猜出来了,您才没了法子,不得不说,这怎能算是不守信用?”
夜灯下,绯衣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春日里的风,那样温柔,那样和煦。
近乎蛊惑。
连二爷一贯好骗得很,闻言有些木愣愣地道:“真的吗?”
若生毫不犹豫地颔首:“自然是真的!”
听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连二爷便相信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子往后一倒,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说:“那就太好了,我还是个君子!”
若生听到这话,纵然还在难过气愤之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中郁郁似是也随之消散了些。
她眉眼间的凝重之色,略淡去了点,紧绷着的身体,亦松懈下来,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连二爷嚷着口渴,起身要去自己沏茶,动作大喇喇的,一杯茶,半杯洒在了矮几上。他明明看见了,鼻子一皱,吐吐舌头,却只当自个儿没有瞧见,别开眼睛,低头吃起茶来。
一口气饮完。
他忽然侧目望向若生,问了句:“阿九,你生老四的气了吗?”
若生静了一瞬,回望过去,摇了摇头说:“没有,您说的是,四叔马上就要搬走了,我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还生他的气呢。”
连二爷便笑了起来,上前来同她说,他白日里去千重园见云甄夫人时,问云甄夫人连四爷能不能不走,可云甄夫人却说,老四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他十分苦恼:“阿九你说,老四往后是不是得逢年过节,祭祖什么的才能回来见我们?”
父女俩坐在灯下,谈起了连四爷要分家走人的事。
连二爷一直在琢磨,老四到底做错了什么,让阿姐那么生气。
若生却在想,如果方才那话,叫父亲再去姑姑跟前说上一遍,只怕姑姑会气得连夜便将四叔赶出门去。
但那样的局面,已不是此刻的她,想要看见的了。
何况,姑姑那也已经有了许多要烦恼的事,这一桩,还是不要叫她知道了。
况且,四叔再不好,惹了姑姑大怒,也只是从这家里分出去而已,该给他的,可一样也不少。
姑姑终究心软。
若生心不在焉地安抚着父亲。
……
没过两日,四太太林氏回来了。
早前连四爷去接她,她却不肯回来,而今知道连四要分家了,不必人亲自去接,她自个儿便回来了。
到家后,也不去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一眼,立即就去寻了连四爷,匆匆问:“如何分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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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送别
她上回见连四爷终于巴巴地来请自己回去,心里的那根尾巴便翘了起来,又是得意于连四爷终究是不敌自己,又是想着要再吓唬吓唬他,说什么也不肯当场跟着他回连家。
结果过了两日,连四爷反而没了动静。
加上她娘林老夫人,十分不满她先前的举动,斥她是胡闹,母女俩便将话给说僵了。
林氏在娘家呆得就也有些不痛快起来,但总不见连四爷来接自己,她不免有些心焦难耐起来。更别说连四爷连打发个人来接她也没有……林氏到底是呆不住了,悄悄派人来打探,连四爷这两日到底都在做什么。
难不成,他已经迷上了莺歌那贱婢,彻底将她抛在了脑后?
林氏被自己心中不时浮现出来的念头给惊得六神无主,接连打发了好几波的人出来打听消息。
可谁知,她等啊等,苦苦地等着消息,等来的却是连四爷要被云甄夫人分出连家的消息。她立时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去见了母亲。
林老夫人见了她,仍无好脸色。
她也不管,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就上前去问:“娘,连家要分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闻言,也是唬了一大跳,慌忙反问:“姑爷给你送了口信?”
“没有,是我先前让人去打探消息,这才发现的!”林氏连连摇头,声音焦急。
林老夫人愣了片刻,而后道:“那就不会有假了!”事情既然已经能打听出来,那就说明,连家人没有要刻意隐瞒分家这件事。那这事必定是板上钉钉,错不了。
她一把拽住了女儿的手臂,将她拽到跟前来,压低了声音说:“不能等姑爷来接你了,这就自己回去吧!”
林氏双唇嚅动着,面上隐隐现出为难之色来。
林老夫人便断喝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着要和离?”
“自然不是。”林氏听得这话,终于挤出话来。
林老夫人这才松开了她。转头喊了心腹丫鬟进来。让人速速给林氏安排车马,送她回连家去。
林氏直到上了马车,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可马车行了一路。她也想了一路,到底还是想通了一些事。
好比“和离”这事,不过是她的气话,当不得真。她终归是舍不得同连四爷“和离”的。
所以这连家,她要回。且不得不回。
可分家这事,是好还是坏?因何而起,她全都不知道,是以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没有底气,慌乱得紧。但她转念一想,分了也好。分了四房独自过,那莺歌母子将来如何。不就全都是她说了算,任由她摆布吗?
到那个时候,云甄夫人便是想插手,也是鞭长莫及。
更不消说,分了家,她要用银子,也不必从公中支取,出个门也不必去让三太太管氏安排车马。
事事都能由她说了算,事事都无人能管着她。
林氏略一琢磨,就觉得分了才是大好事,也就懒得再去管为何要分,一进门便追着连四爷而去,问起了怎么分。
连四爷见她回来,却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回来。
他无心说旁的,便也就不瞒她,将铺子产业,宅子别院,田庄土地,商船等等,都粗略地给林氏说了一遍。
林氏听罢,撇撇嘴,有些不满意,道:“虽然那几房没有分出去,但这些东西,分明就是平摊了的。长房连个男丁都没有,凭什么也一样?二房且不去说,在千重园那位心中本就不同。可三房呢?老三只是个庶出的,凭什么也同你一模一样?”
连四爷瞥她一眼:“嫡庶皆一样,都是连家的人,阿姐怎会区别对待。”
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云甄夫人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自然没有任何不同。
可他这话落在林氏耳里,立刻就叫她不悦起来。
他说的是连三爷,林氏听出来的,却是莺歌的儿子。
她暗自紧了紧手,勉强忍住了没有在这个时候提起莺歌母子来。
静了一会,她问起连四爷,怎么会突然闹出要分家的事来?
哪料到,她不提便罢,一提连四爷便恼上了。
如果不是她闹腾,林家大爷也就不会突然抽手,他不抽手,他的“生意”也就不会出现差错,如果未出差错,他跟段承宗也就不会撕破脸,千重园那边,更是不会知道这些事。
这家,当然也就不用分了。
连四爷气极,冷笑道:“全是你做下的好事!”
林氏一听急了,同她有何干系?
于是夫妻俩人,大吵了一架。
但这家,始终是分定了,吵也无用,二人吵过,还是各自收拾了东西,准备择日搬离平康坊。
他们仍居京城,但却是在距离平康坊颇有些距离的另一处宅子里。
闹出了分家的事后,事情的进展因为云甄夫人一直看着,倒还算顺利。
过了几日,就是连二爷,也有些习惯了,不再总抓着若生问,能不能叫连四爷留下。
直到四房一行人,要走的那一天,他才又有些伤感起来,缠着若生问:“唉,老四打小也没离开过家,这可怎么办呀……他会不会哭呀?”
若生便说,去给四叔四婶送行吧。
他一听,妙哉,立刻就拽着她去了。
这一送,就送到了大门外。
连二爷依依不舍地缠着连四爷说话,让他千万不要哭。
若生则站在一匹马前,遥遥望着他们说话。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牵马的小厮:“这是四叔的马?”
小厮笑着回答:“回三姑娘的话,这是四爷的马,叫追风。”
“是吗?”若生也笑了起来,“这名字真好听。”
她说着话,抬起了手来,袖子往下一滑,露出一截皓腕来,愈发衬得十指纤细无力:“我能摸摸它吗?”她轻声问着,手掌已经贴在了马身上,“养得真好。”
“阿九——”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方才抚过的地方,转头看向了父亲声音传来的地方。
连二爷向她招手:“快来!”
她便笑着走了过去,到近旁冲连四爷跟林氏微微一福,说:“四叔四婶,一路顺风,若得了空,可千万带五妹几个回来多看看阿九。”
连二爷在旁搭腔:“阿九最喜欢老四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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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上路
连四爷情绪低落,闻言只笑一笑,没有言语。
倒是林氏,瞧着心情像是不错,接着连二爷的话道:“二哥说得是,阿九一向同四爷很亲。不过今后虽不住一块了,但左右都在京里,来回一趟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离平康坊远远的,她的日子,过得指不定还能更自在畅快些。
林氏说着话,眉眼间的笑意渐渐变得深浓起来,难以掩住。
这时,连大太太跟连三爷夫妻俩,也一前一后地自不远处走了来。
若生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落在了连四爷身上。
果不其然,他方才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登时便变了。人一多,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
明面上的功夫,终究省不得。
云甄夫人却至始至终未曾出现。
少顷,众人与四房一行人在门前分别,目送着车马启程远去。
连四爷策马,行在林氏几人的马车旁,亦步亦趋,不快不慢。他们今儿个是搬家,不是逃难,不必快走。
但没过一会,四房一众人还是顶着盛夏时节,明艳似火的日光消失在了拐角处。
方才聚在一块的连家人,便也各自四散而去。
连二爷跟若生父女俩人,走得最晚,多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风一吹,天边云卷云舒,连二爷仰头盯着看,忽然一闭眼,“哎哟”一声,说:“眼晕!”
日头这般大,他直勾勾盯着天看,哪里还能不晕。
若生啼笑皆非。催他回去。
他却兀自嘟囔着:“没准老四过会便哭着调头回来了呢……”
“您忘了,姑姑今儿个可也要出门呢。”若生没接他的话,转而说起了云甄夫人。
连二爷作恍然大悟状:“糟糕!我全忘了!”
前些日子,连四爷的事还未发生,云甄夫人便偶然提起过,过段时间只怕是要陪着嘉隆帝并浮光长公主等人去行宫小住避暑的。
往年这时候,天也热。但嘉隆帝从未提过要去行宫避暑。
然而早前。出了段家的事,嘉隆帝心里头不痛快得紧,嫌憋闷。便下令择日前往清雲行宫。
因着浮光长公主也闹闹腾腾要去,嘉隆帝就唤了云甄夫人同行。
赶巧,就是今日。
是以连家四房一行人前脚才走,云甄夫人后脚便也要出门。
连二爷就拖着若生又急匆匆地往千重园去。一进门,他就先瞧见了窦妈妈。扬声喊:“窦妈妈!阿姐呢?”
窦妈妈正忙着指使下头的人搬东西,闻言一惊,随后笑着迎上前来,说:“夫人知道二爷必定要来。眼下正在前头候着您呢。”
连二爷闻言,点一点头,快步又往前走。
到了云甄夫人跟前。他先叹一声,后道:“老四才走。阿姐你也要出门,府里都快没有人了。”
“胡说!”云甄夫人笑嗔了一句,随即面上的笑意便又黯淡了下去。四房走了,她心底里终究也不是那么好受。
她站起身来,冲若生招招手,问:“当真不去?”
若生抿着嘴角,摇了摇头。
姑姑定下要前往清雲行宫的那一日,便来问过她,可要一同去。
行宫不小,姑姑多带一人,也没有什么干系,嘉隆帝那边更是不成问题。加上浮光长公主也去,论理换了过去的她,一定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但她并未犹豫,便婉拒了姑姑。
这个夏天,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办。
而且府里没了姑姑坐镇,继母有孕在身,父亲又不能管事,就这么让她一走月余,她委实放心不下。
云甄夫人便也没有勉强她,只此刻将将要走,怕她临时改变了心意,又再多问了一句。
“去哪里?”连二爷忽然疑惑道。
云甄夫人笑着看向他:“我要带阿九走,你可舍得?”
连二爷想也不想,脱口就说:“当然舍不得!”
“好好,那我不带就是了。”云甄夫人没有再继续逗他,只面向若生,正色叮咛道,“窦妈妈此番不走,有什么事,你只管来寻她。”
若生登时明白过来,姑姑恐怕也是不放心,才会特地将窦妈妈留下。
她便也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应了个“知道了”。
连二爷在边上听着,却有些委屈起来,轻声问云甄夫人:“阿姐,你怎么也不叮嘱叮嘱我?”
云甄夫人闻言,眼中像是与生俱来的寒意,亦在顷刻间消散了个干净。
她无奈地同连二爷走到一旁,细细叮咛起来。
许是说得细致了,她走后,连二爷便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地嘟哝起来,夜里记得少看话本子……不要在阿鸢跟前横冲直撞……天黑了不能丢下人自己乱跑……
念叨了两遍,他蓦地抬起头来,骄傲地自语道:“阿姐说的这些,我本来就做得好好的!”
他想啊想,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去告诉云甄夫人。
可云甄夫人早已出门,他追到垂花门后,便只得悻悻然返身。
头顶上的天空蓝得不成样子,他举目四顾,看了又看,像个暮朽年岁的老头似的,叹息起来。
一直跟在他边上的若生便问:“您叹气做什么?”
连二爷蹙着眉头,说:“我怕老四会哭。”
他还在记挂着这事。
若生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四叔不会哭的。”
至少,他眼下必然是不会哭的。
从连家大宅到出平康坊,路程不算长,却也不短。
连四爷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大半日。
须臾,林氏撩起帘子一角,望向边上骑马的连四爷,问道:“怎么走了这条路?”
出平康坊,可不止这一条道。
连四爷目视前方,道:“阿姐也是今日出门。”
林氏明白过来,若他们也走那条路,就该同云甄夫人遇上了。
她攥着帘子一角,准备松手放下,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咦”了一声。
连四爷皱眉看过来:“怎么了?”
“你瞧那边,是什么东西?”
连四爷扭头朝林氏所指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是谁家栽的树,高而直,枝桠丛丛探出墙来。
那枝头上,系了一条布,鲜红鲜红。
连四爷愣了下,而后便听见林氏尖叫起来,他想要转头去看,身子却忽地一轻,似飞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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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以牙还牙
映入连四爷眼帘的那角天空,清澈得像是块琉璃瓦,又轻又透,蓝得仿若湖水。
“嘭--”
一声巨响,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匹名唤“追风”的马儿打着响鼻,从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赤红了双目。
众人顿时大乱。
马车停了下来,仆役拥了过来。
林氏也急巴巴地要从马车里下来,就近去看连四爷伤着了没有。
事出突然,连四爷这一下摔得狠,也摔得急,摔得众人惊慌失措,也摔得他自个儿傻了眼。
耳边闹哄哄的,又是尖叫声,又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一声声叫着他,“四爷--四爷--”
他木愣愣地望着头顶上的天,眼睛一疼,立即闭上,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来。可脸上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连四爷迷迷糊糊地抬手往自己面上一摸,一手的血,疼得更加厉害了。
往常他们出门,走的都是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比那条窄小,人烟也稀少一些,这路况,似乎也差了那么一点。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小石子,他方才一摔,将脸摔花了。
连四爷疼得倒抽冷气,忽然将仍按在地上的另一只手给扬了起来。手掌下有棱角狰狞的碎石,他一个不慎,拍了个正着,掌心里沁出血珠来。
石头尖尖的一角,嵌入了他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霎时涌上心头。
他低低骂了一声,抬起安然无恙的另一只手去拽。
然而手指还未触到另一只手。他的身子猛然向前扑了去,又是“嘭”的一声,听声响分明摔得比方才那一下还要重。
林氏已下了马车,刚一站定就瞥见了这一幕,骇得六神无主,急声惊叫:“四爷!”
话音未落,见马儿又踢了连四爷一下的小厮。拼命去拽这匹叫做“追风”的马的缰绳。可他刚一抓紧,人便也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高大壮硕的骏马,像是疯了一般。一下子便尥蹶子踩上了连四爷的后背。
林氏躲得快,方才险险避开了去,脚下趔趄着,亦差点摔在了地上。好容易才扶着马车壁站住了。
“啊啊啊--”
连四爷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林氏吓白了一张脸,两股战战。竟是连车壁也扶不住了。
周围慌乱的一群人,也都愣在了原地。
“还不快去救四爷!”林氏尖利的声音几乎划破了天空。
众人醒过神来,乱纷纷地动作起来。
勒马的勒马,救人的救人。
连四爷正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经没了气。
林氏哭着扑过去,双腿一软。喊着“四爷、四爷”,身子往后一倒。也晕了过去。
底下的人没了主意,四房的几个小主子,则躲在马车里,连下来看一眼也不敢。
还是林氏身边的心腹牛嫂子当场发话说,派人回连家禀报。
她又去掐林氏的人中,将林氏一下就给掐得大口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林氏一醒,又哭,手足无措。
“太太,赶紧送四爷去看大夫吧!”
林氏红着眼睛,怔怔道:“大夫?”
牛嫂子急得脸色也发了白:“耽搁不得呀!”
那马生得高壮,那样一下踏下去,只怕是要出好歹的。
林氏便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扶着她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吩咐人先将连四爷送上马车,他们立即去看大夫,一面又让五姑娘宛音带着剩下的人,去新宅。
牛嫂子在旁听着,小心试探着说:“太太,是不是回大宅去?”
林氏闻言,惊恐伤心之中也还是冷笑了一声:“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做甚!”
何况已派了人去传话,这便够了。
一行人就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盛夏的暖风轻轻吹着,那块红布条,像一朵花,在枝梢摇曳着。
而连四爷摔倒的地方,落满了细碎而尖锐的小石头,远远看去,像一片海。只是这片海,单薄得紧,再过去一点的地面上,就不见了石子踪迹,只剩下几片新鲜的落叶……
风拂过,落叶就高高扬起,打个旋,再落下。
牛嫂子派去连家大宅送消息的人,也像这落叶似的,无助得很,被风吹得颠来倒去,不知如何是好。
云甄夫人已经离府去行宫了。
这消息该递给谁?
连三爷是唯一能做主的男丁,可此刻亦已出门不在府中。
没了法子,传话的人,只得将事情告诉了掌管中馈的三太太管氏。
她听到这消息,也懵了,当下让人去寻连三爷回来。
至于云甄夫人那,也该派人快马去传话才是。
她亦有些慌了神,又问来人连四爷伤得可重。
来人便将连四爷受伤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三太太听罢,惊得说不上话来,心头惴惴之下,只觉不安,便又让人去知会了长房跟二房。
万一连四爷就这么去了,也好叫他们见最后一面。
连家大宅里的气氛,立刻沉重了许多。
连二爷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还在缠着朱氏说话,一听大惊失色。
朱氏忙让金嬷嬷去请若生来。
这事既然已经说到了连二爷跟前,那情况一定已是极坏了。
然则众人个个吃惊,个个惊慌的时候,若生却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四叔有一匹好马,养得好,力气大,闯起祸来,想必也一定比别的马更厉害。
她的心思,半点也没有瞒着苏彧。
左右他已经知道了,自然也会知道她有多火冒三丈。
所以,他给了她一样东西。
——一根刺。
他摊开手掌,露出那枚棕褐色的小刺,淡然道:“可还记得那罐子蜜果子?”
那是他头回送她的赔礼,她当然记得。
他便微微皱起眉,说:“这是那果子植株上生着的刺。”顿了顿,他笑了起来,“元宝叫这东西刺到过,发了大半个时辰的疯。”
重阳谷里古古怪怪的草木,多得是,他移栽回来的这果子,也是一样。
若生听完却震惊了,下意识问:“果子可有毒?”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自然是有毒的。”
“……”
“毒极微,不致命,无妨。”
“……”
锦衣少年皱着眉头:“难道不好吃?”
若生欲哭无泪:“再好吃那也是有毒的呀……”
世上哪有人送礼送毒物的?!
也就他独一份了。
他恍若未闻,只道:“刺上毒性重些,但亦不致命,发作缓慢,褪得却快。”
她听完,就把这根毒刺给收下了。
他便垂下手,似笑非笑地道:“小心。”
明明是关切的话,若生听着,却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家伙,可真是……
不过有了这“小心”二字,她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刺藏到了送四叔出门的那一天。
小小的一根刺,高壮的“追风”几乎没有任何察觉。
恰巧,姑姑去行宫的日子同四叔搬家的日子,又撞在了一块,依四叔的性子,必然会择另一条路而行。
故而,她在仔细算计过“追风”的脚程,毒性发作需要的时间后,在那条四叔必经的路上,留下了一样标记。
马辨不清颜色,人却可以。
那块鲜血染就一般的红布,不知四叔看见后,有没有想起那句老话来——
血债当血偿。
她爹落了一次马,他也落一次,再公平不过。
就是老天爷,也是公正的。
于连四爷这样的人而言,让他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富贵钱财名声权势人生,远比叫他死更痛苦。
他还活着,可脊梁骨断了。
可巧,若生记忆里,前世那个趋炎附势的四叔,原就是个没有脊梁骨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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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薄情
大夫皆摇头,谁也没有法子,这人能活下来,便已极不容易。
林氏哭得昏厥过去,牛嫂子怎么掐她人中,她都不肯醒转,也不知是真晕死过去了,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幕,不愿意睁开眼。
若非牛嫂子先前当机立断,即刻便打发了人前往连家报信,这会四房的人就更是不知章法。
三太太管氏让人急匆匆将连三爷给叫了回来,这才一齐朝医馆去。
好在云甄夫人是在四房一行人之后出的门,走得并不远,叫人快马一追,也就追回来了。
嘉隆帝听闻连四爷坠马受伤,自然也不好再叫云甄夫人随行,只让云甄夫人速速调头回府,若是连四爷无碍,她晚些再启程便是。
然而嘉隆帝怎么也没有料到,连四爷竟然瘫了。
云甄夫人这一调头,近些日子只怕都是走不得的。
她随即便让人给嘉隆帝送了信去。
嘉隆帝既已决意前往清雲行宫小住避暑,这一个夏天,只怕是都要耗在那的,她迟些去,也无妨。
顺带着,她求了嘉隆帝下令,请了太医院里的御医前来为连四爷诊治。
坊间兴许有隐世名医,但大多数大夫都不及宫中许多。
是以几位御医一至,四太太林氏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期许。
保不齐,连四爷还有好转的那一天。
她这般殷殷期盼着,连哭也忘了哭。
可几人分别为连四爷探过伤情,又聚在一起商谈过后却仍然只是齐齐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胳膊断了,腿断了。大抵都还有医治的法子,可这脊梁骨断了,该如何是好?
谁也没有治过这样的伤,谁也不会治。
云甄夫人一直阴沉着脸。
太医们喏喏的,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只劝她放宽心。
她闻言,一言不发。面沉如水。眼神冷若冰雪。
众人便以为她要发怒了。
可谁知,云甄夫人只是将手微微抬了起来,摆一摆。让他们都下去了。
林氏哭哭啼啼的,又似要晕过去般,连站也站不大稳当。
云甄夫人亦只让人将她给扶了下去歇着,自唤了牛嫂子几人来问话。好端端的。连四爷怎会从马上摔下?
纵然他功夫不济,可也是打小便会骑马的。
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见连四爷被甩了出去。
云甄夫人蹙着眉头,问:“那匹马呢?”
连四爷身边的护卫跪在地上,闻言一震。低声道:“回夫人的话,那马脾气凶悍,连伤几人……”
“杀了?”云甄夫人猛然一拍桌案。震得上头的摆设“哐哐啷啷”一通乱响,她厉声斥道。“连匹马也制不住,连家养着你们是唱大戏的不成?”
护卫的头垂到了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云甄夫人盯着他的背脊,再问:“马具可一一检查过了?”
护卫答:“回夫人,已仔细查验过。”
“如何?”
“俱都完好无损。”
“铁掌?”
“亦完好无恙。”
“喂马的小厮呢?”
“草料也没有问题。”然而说到这,护卫的声音忽然轻了些,出了事定然是要将原因给寻出来的,“至于草料之外的东西……小的暂未得知……”
云甄夫人屈指叩叩桌面:“抬起头来。”
护卫一怔,但仍依言将头给抬了起来。
云甄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忽道:“未护主子周全,你可知罪?真相不明,疯马已斩,你可知罪?”
一连两个“你可知罪”问出来,护卫已知不好,当下也不敢推脱,只应下知罪,伏首跪地,一动不动。
云甄夫人便道:“下去领罚。”
那么多人跟着一块走,却还是被那匹叫做“追风”的疯马,踏碎了老四的脊梁骨……云甄夫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语塞,竟是说不下去了。
林氏来寻她,又哭又闹。
她听得头疼,喝了声:“老四还没死!”
林氏哭着扬手,将桌案上搁着的三足小香炉“哐当”一下扫了下去,而后伏案闷声哭道:“这般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罢了——”
她年岁尚轻,这大好的年华,难道今后就只能耗在一个瘫了的男人身上?
林氏只要一想,这眼泪水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张粉面叫泪水湿透了。
底下的人都以为她是在为连四爷哭,可她其实,是在为自己哭呀。
她哭得肝肠寸断,心底里的念头也就忘了遮掩,一不留神尽数从口中吐露出来。
她宁愿连四爷死,也不想叫他这样活着。
短短一句话,听得云甄夫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氏既然已经生了这样的心思,就是忍又能忍上多久?
云甄夫人当下冷着脸说:“和离吧。”
林氏霍然抬头,嘴角翕动着,眼睛瞪大。
“不愿?”云甄夫人声音冰冷。
林氏心生惶恐,不敢作答,但转念一想众位太医都已明言连四爷这伤不可能会好,但性命无碍,到底是人生路漫漫,连一半尚未走过,她怎愿伺候连四爷几十年?
她终究还是从齿缝间将话给挤了出来:“愿意。”
有莺歌母子的事在前,她甚至不觉自己薄情寡义。
泪水干在脸上,绷得脸上的肌肤紧紧的。
她够决绝,云甄夫人亦果断,三言两语便将这事拿定了主意。
林氏终于收了泪,出门而去。
帘子一掀一落,再扬起,窦妈妈走了进来。
云甄夫人瞥她一眼,嗤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纵是夫妻,也靠不住呀。”
窦妈妈张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林氏凉薄至此,谁也没有料到。
然而仔细想想,莺歌母子的事,委实也太伤人,她冷了心似乎也不奇怪。
一笔糊涂账,究竟是谁欠了谁,没人说得明白。
但不管是林氏,抑或好容易才睁开眼醒过来的连四爷,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个,是对方欠了自己。
他躺在那,睁着眼睛,里头却是空洞的。
似盯着帐子,又像是在看着虚空。
身子是木的,那原先尖锐而可怖的疼痛不知不觉间便不见了。
但连四爷在浑浑噩噩中意识到,那痛只是麻木了,根本不曾消失。
他动弹不得,直挺挺地躺着,眼珠子乱转。
他在害怕。
晕死过去的前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二哥少年时那张沾了血的脸……(未完待续)
第178章 惊梦
那张脸,像个噩梦,时不时便要出来扰他一下。
他每每想起,胸腔里的那颗心,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仿佛擂鼓一般,一下下几乎要跳出他的身体。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他方才被“追风”踩在马蹄下的那一瞬间,记忆却突然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封尘的往事,再一次清晰如同昨日。
他吃力地闭上了双眼。
可眼前,却总像是有块红绸在舞动。
风在吹,吹得红绸似小蛇,又像是血,覆在人脸上,蒙在人的眼睛上。不用睁开眼,他亦知道,眼前是一片血红。
只是他突然间分不清楚了,这是他的血,还是二哥的血。
小的时候,二哥是那样得聪明,那样得讨人喜欢。
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二哥。
他明明也十分聪慧,他明明也像二哥一样爱笑爱说话,为人乖巧嘴巴甜,可众人,似乎眼里只看得见二哥。
即便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一块,大家伙的目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多在二哥身上停留一会。
连家的几个男丁里,属他跟二哥生得最相像。
他每每看见二哥,都觉得被众人用那样的目光望着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他自打开了蒙,就日日习字,至十一二岁时,字便写得很不错。
莺歌也是识文断字的,回回见了他写的字,都会赞叹上两句,“四爷的字写得真好”。
他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头可得意得紧。
然而谁知。到了授课的先生那,见了他的字虽然也赞一声好,但赞叹过了,便摇头说:“四爷年纪小些,这火候到底还是略差了二爷那么一点。”
他听着,只觉耳边“嗡——”的一声,旁的话就再也听不进耳朵里了。
“但照此下去。四爷的字将来定成……”
那先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
他只知道,搁先生眼里。他的字是不如二哥的。
所以便是这授课的先生,也喜欢二哥多于他。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呀?
他到底是哪里不如二哥?
他将手中书卷忿然甩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先生在后头喊,“四爷。您这是上哪儿去?”
他听见了,却当做没有听见。双手一伸,捂住了耳朵,匆匆跑远。
二哥来追他,身姿矫健。一会工夫就跑到了他边上,拽住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这是?哪不舒服吗?昨儿个夜里便听说你吃错东西跑肚了。我差人去问,你却说没事。可瞧这脸色,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吧。”
他一听,心头就升起一阵怒气来。
哪个要他自作多情差人来问了?他是想揪着这事当笑话说不成?
可二哥不依不饶,转身就要让人请大夫去。
他当即怒不可遏,可周围人来人往,皆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怒气跟不快也只能变作笑意,在面上露了出来,摇摇头说:“二哥莫要担心,我没事,只是嫌里头憋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二哥听了,松口气,像是相信了,只说那就赶紧回去吧,免得先生回头告诉了阿姐。
他点点头,跟着后头往回走。
但一边走,他一边就忍不住在心里头想,他随口拣了些话来敷衍,二哥便信了,这样的人,同个傻子有什么分别?
二哥就是聪明,也还是不及他聪明的!
他腹诽了一路,回到课堂上后,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
过了两日,二哥突然提议说,去郊外转转,骑马去。
大哥跟三哥也去,可他不想去。
二哥的骑术比他好,他去了,只能见二哥出风头,不如不去。
可大家都劝他去,他只得去。
路上,二哥跟三哥并驾而行,大哥慢一些,到他身旁,笑着说了句:“出来转转,可高兴些了?”
他不解,面露疑惑。
大哥便说:“老二说的,说你上着课呢,觉得憋闷,连先生也不顾忌了扭头就走,只怕是当真憋闷得紧了,这才想着要领你一块出来透透气换换心情呢。”
他攥着缰绳的手一顿,嘴角紧抿,道:“难为二哥想着我。”
大哥闻言哈哈大笑:“他同你最亲,事事都想着你,有何难为的,都是自家兄弟。”
他也跟着哈哈地笑,可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凭什么人人都夸二哥?
他心烦意乱地想,如果世上没有二哥,那众人眼里自然就只有他了……
只要二哥不在了,他就是最聪明,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了。
于是,当众人停下休息的时候,他悄悄地在二哥的马具上动了手脚。
谁都没有察觉,二哥他也没有察觉。
郊外空旷,草地正青,天色瓦蓝,日光也正明媚,一派好风景,惹得众人策马狂奔,嬉笑玩闹。
他也在笑。
二哥骑在马背上,朗声笑说,他要去前头转转。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转眼工夫,骏马同人,就都不见了。
二哥骑术好,谁也不担心他,只当他一会便会回来。
可过了片刻,他还未回来,大哥让人去找,他就说他去。他也找到了二哥,那个磕破了脑袋,面上糊了鲜血的少年,躺在地上仿若已然死去。
他站在那看了两眼,手脚冰凉,心里却似乎有个人在笑,笑得那样猖狂高兴。
就在这时,地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朝他望了过来。
他一惊,仓皇逃走。
回到众人身边,大哥问:“没找到?”
他咽了口唾沫,摇头说:“找到了,可二哥说过一会再回来。”
大哥皱了下眉,旋即笑骂:“那臭小子,光顾着自个儿玩了!且随他去吧!”
结果,谁也没有立即去寻二哥。
这一耽搁,就又是大半个时辰。
大哥还不见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亲自带人去找,这才找到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
所有人都以为,二哥是在见过他之后很久,才出的事。
他见二哥还活着,亦慌张起来。
可大夫说,准备后事,他又松了口气。
谁曾想,阎王爷都追到脚后跟了,二哥他竟然活了下来。
他怕极了。
但二哥傻了,他似乎又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不过二哥竟然还记得见过他,他坐在床前,听他那样说着,骇得面如土色,大哭起来。
终究是年幼啊……
好在二哥竟然真将事情给瞒下了。
但他仍一直惴惴不安,且越长大便越不安。
有一回,他动了杀心,问二哥,还记不记得。
二哥疯疯癫癫的,握着串糖葫芦蹲在庑廊下仰头看他,蹙眉说:“记得什么?”
他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说:“没什么。”转身离去。
是以,他从来不知道,连二爷在他走后,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着一句话——
“老四是个傻子!明明让我谁也不要说的,怎地自己又来问我了?害我差点说漏了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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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绝望(一)
然则即便不知道连二爷当时的心思,连四爷在后来也还是悄悄试探过他两回。这到底记不记得,只问一次,他这样的人,终究不敢彻底放下心去。
可几年前,他在连二爷床前痛哭流涕,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捎带着对连二爷哄着劝着不要将事情透露给旁人,以致于当时还有些神志不清的连二爷见了,还只当他是害怕所致,一口便应承下来。
连二爷其实记得不大多,他只记得自己隐隐约约见过连四爷,但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自己怎么了,连四爷又是否真的在那里,他并不敢肯定。
但连四爷哭成那副模样,他便在心里头想,老四大抵是做了极坏的事。
云甄夫人时不时问他,可还记得那日发生的事。
他有心想说,可老四那般可怜,他又分明答应了人家,这话就是想说也不能说了,所以他将事情彻底埋藏在了心底。
就是老四亲自来问,他也是不能说的。
谁也不能告诉,这个“谁”里头当然也囊括了老四。
是以,连四爷后来反反复复问他,他也只反反复复地说,什么?
茫然的神情,自他眼中流露出来,半点也不显虚假。
连四爷终于不再试探。
疯疯癫癫,像个顽童一般的兄长,并不足为惧。
连四爷没有再将这事放在心上,慢慢的,似乎也就真的忘记了。
若不是先前自己突然从“追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疼痛跟惶恐忽然涌上心头,他只怕也不会想起那件陈旧的往事来。
岁月如梭。翻过一年又一年。
连四爷是真的将那件事给忘得差不多了。
他躺在病榻上,恍恍惚惚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养的马,他再清楚不过。
“追风”怎么会突然发难,将他甩下马背呢?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但他心里头针扎似的难受,满脑子一时间突然叫林氏的事全给塞满了。旁的。竟是半点也再容不进去。
他想要抬起手来,可吃力得紧,万分艰难。
他想要坐起身来。身子却不像是自己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放声大喊:“来人——快来人——”可嗓子里像是叫火燎过一样,又干又疼,声音哑得厉害。
喊得再响亮。也只像是“嘶嘶”的怪叫声。
愤怒像是洪水一般席卷上他的心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出血的声音。“来人——”
可一旁伺候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到了他身旁,一连喊了也不知有几声“四爷”。
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只兀自在那大喊来人。
小厮无法。转身出去,急匆匆去喊人来。
若说连四爷听不见了,他这耳朵分明没有受伤;若说他是在梦魇。但他的双眼分明又是睁着的。
事情太过诡谲,小厮骇得一脸苍白。
须臾大夫跟在云甄夫人身后赶来。上前一看,皱着眉头贴近连四爷的耳朵孔大喊了一声“四爷”。
连四爷一愣,而后忽然愤怒地道:“我还没有聋!”
大夫张皇后退两步,退到了云甄夫人身旁。
云甄夫人蹙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摇了摇头,斟酌着说:“小的也不清楚,只怕是心病……”
方才不论众人如何动作说话,连四爷都像是恍若未闻,可他分明又是清醒着的,所以,他方才只怕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悲痛所致,这事并不罕见。”言罢,大夫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头,就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她摆摆手,将众人都给打发了出去。
连四爷侧目看她,哑着嗓子问:“那贱妇呢?”
“纵然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用这样的称呼作践她,也是不该。”云甄夫人沉声说道。
连四爷嗤笑了声,道:“倘若连她也不是贱妇,还有谁是?”
云甄夫人眉眼一沉,可瞥见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这心又软了下来,只是摇头说:“强留也无用,倒不如就这么放了她去吧。”
连四爷咬牙切齿地说:“我既没死,她就理应该在一旁侍疾!我若死了,她也合该守着我的灵位至死方休!”
“分家一事不必再提,我这便命人接你回府,好生休养。”云甄夫人无意再在林氏的事上同他纠缠,一来强留林氏在他身侧,难保林氏来日不会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二来同为妇人,林氏的心思她虽不谅解,却也明白,左右事已至此,权当是缘分尽了吧。
连四爷听到“分家”二字,倒也没有再说林氏。
回了连家,总好过他留在外头。
况且,他并不愿意认命。
这伤今日不可治,难道明日也不可治,难道从今往后就都没有治愈的机会了?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故而,能回连家,于他而言,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他暂且收了心思,不再去想林氏的事。
回到连家后,各房的人忙着来探望他,他亦没有工夫再去多想别的。
他伤得重,连云甄夫人都折返回来了,府里的人自然也是都担心得很。
这其中,最担心的当属连二爷。
连四爷还未被云甄夫人接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在那追着若生拼命问了,老四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他往后还能不能再见老四?
若生猜到姑姑会接四叔回家,便安慰他,四叔一定会回来的。
可她爹不相信,总觉得连四爷再也不会出现了,惶惶过了好几天。
直到云甄夫人一行人打从外头回来,使了人来给他送消息,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偷偷问若生:“我现在能不能去探望老四?”
若生毫不犹豫:“我陪着爹爹去看一看可好?”
连二爷没有二话,立即拍板。
父女俩就一块往四房去。
四房的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连四爷重新入住的屋子,显得异常冷清跟简陋。
眼下这时候,众人也顾不上重新布置。
连二爷眼里更是看不到这些,一到四房就要见连四爷。
可连四爷在屋子里,听说是连二爷来了,却突然愣住了。
良久,他才声音艰涩地吩咐下去:“让他进来吧。”(未完待续)
第180章 绝望(二)
连四爷此时此刻,并不想见到连二爷。
自从他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天开始,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就都一一涌现了上来。
令他忧虑,令他害怕。
可阖府上下都知道连二爷同他素日亲近,如今他受了伤,连二爷担心之下,急急来探望他,再对不过。
他若是不愿意见人,那就显得古怪了。
是以,连四爷就算心里头再不愿,面上还是不能显露。
他让人请了连二爷进来,自己则仍然无法动弹地躺在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子顶上绣着的花纹看。
一根根丝线,反复交错,形成了繁复而绝美的图案。
就像是命运,如同这帐子上绣着的花纹一般,复杂而难懂。
连四爷忍不住想,自己当年害了二哥落马受伤,而今轮到了自己,是不是命数?
这样的念头,无法遏制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一遍,又一遍,令他颤栗。
“老四!你疼不疼?”忽然,耳边传来一管熟悉的声音。
连四爷心神一凛。
“老四,你不会说话了吗?”连二爷见他不应声,急得差点要哭,扭头去看若生,“阿九,这可怎么办?你四叔不会说话了!”
连四爷铁青着脸。
在旁伺候着的婢女低垂着脑袋,赶忙解释说:“二爷,四爷能说话。”
连四爷蓦然发火:“滚出去!”
婢女身子一抖,自知惹了他不高兴,也不敢辩驳,只低着头飞快退了下去。
连二爷则松了口气。拍了自己心口两下,说:“幸好……幸好……”
“劳二哥来看我,且回去吧,莫要沾了晦气。”连四爷歪着头看他,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老四……”连二爷嘴巴一瘪,眼角已经带上了泪光。
“二哥快走吧——”连四爷却是眼皮直跳,忍不住直接出声催促他离去。
若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抬起,轻拍了拍父亲的背。
依她所见,连四爷的精神。远比她所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父亲为他伤心,未免不值。
可连二爷却不想立刻就走,但他显然也敏锐地觉察出来,连四爷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见着自己。这话就不敢说了,只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用担忧地目光望着他。
然而只是这样看着,连四爷胸腔里的那颗心就狂跳起来。
一下又一下,跳得他骨头都在震动,疼得令人哆嗦。
他忙道:“我乏了。二哥回去吧!”
连二爷本就在忧心他的伤情,闻言便立即点头说:“我走,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不要害怕……”
言罢。他小心地拽了拽若生的衣袖,压低声音说:“老四要睡了,我们走吧。”
若生应了个“是”。
连四爷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而后喊人:“来、来人……倒水……”
就守在一扇屏风后头的婢女听见了,立刻转过身来,要上前去沏茶。
若生便施施然横手一拦,道:“不用,我去。”
她是连四爷嫡亲的侄女,府里的人又都知道她自幼喜欢这位四叔比父亲还多,见状便也就随她去了。
连四爷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死去的老吴来。
老吴跟了他也有些年头了,刀口舔血的活也没少干,可才跟着若生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只剩下了一堆灰。
他莫名恐惧起来,双目睁大,连声说:“不用,不用你阿九,你快随二哥回去吧!”
若生却已走至桌案旁,提起青花的茶壶,沏了一盏。
他有伤在身,不能沾的东西多,这茶壶里装着的,只是白水。
温热的,正好。
若生双手捧着茶碗,送到了他边上,小声说:“四叔,水。”
连二爷站在几步开外,也喊:“阿九你仔细着些!别洒了!”
“四叔?”若生将茶碗送到了他嘴边。
连四爷的身子,下意识地往身后软垫陷了下去。
他勉勉强强将手给举了起来,伸手要接碗。
若生却没给,摇了摇头说:“四叔,我同五妹妹没有分别,您一向拿我当亲闺女看,而今也该是时候轮到我伺候您了。”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落在了连四爷的胳膊上。
连四爷瘫了,从今往后再不能行走,但这手,却还能动,只是哆哆嗦嗦的,也没有什么力气。
她将茶碗递得更近了些:“不够我再去沏一盏。”
连四爷只得低头去喝。
可温热的白水,才刚刚触及他的唇瓣。
他便听见耳边似有人笑了一声。
惊疑之下,他哪里还顾得上吃茶,只仓皇抬头。
入目的,却是少女犹自笼罩着一层淡淡稚气的眉眼。
他怔怔地想,方才莫不是自己听差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若生,眉眼间那层稚气正在飞快散去,然后他再看她的眼睛,便觉那里头深不见底,仿若幽深的大海,似能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那眼神,极冷,极冷。
他一个激灵,想要避开她的视线,却已是来不及,只见她淡红的唇,微微开合,近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
“报应。”
连四爷“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瞪大了双眼,失声叫喊:“你是谁?”
若生直起腰来,捧着那盏茶,目露困惑:“四叔,您怎么了?我是阿九呀。”
“老四!你怎么连阿九也不认得了?”连二爷见状,跑到若生身旁,亦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连四爷。
连四爷战战兢兢地看一眼若生又看一眼自家二哥,心里头猛然生出一股极强烈的恐惧来。
报应?
什么报应?
二哥的女儿,在他坠马受伤后,同他说报应?
连四爷的脸色,煞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老四?”
“四爷?”
见他不对劲,众人又都进来了。
可连四爷嚅动着双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婢女惶恐,忙说要去请云甄夫人来。
连四爷却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突然喊住了她,而后近乎仓皇地道:“让他们走,快让他们走!”
婢女为难地看向了连二爷父女。
连二爷委屈极了。
若生也面露委屈,喏喏道:“四叔,您别这样……阿九回头得了空,还来看您……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连四爷闻言,用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脸色愈发的白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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