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旱魃之战6
走了两圈,旱魃忽然在久屹身后停下问道:“公子来此有何贵干啊?”
久屹慢悠悠的转身,浅笑道:“寻人。”
“何人?”
久屹盯着她:“刚刚追你的人。”
旱魃闻言慢慢收起笑容,阴冷的看着他道:“原来,你和他是一起的。”
她慢慢逼近,来到久屹的面前,压着声音勾着嘴角道:“可惜啊,他死了。”
又轻飘飘的绕到久屹身后:“公子莫再寻他了,不如跟着我如何?”
久屹闻言笑出了声:“跟着你作甚?吸人精血,化身成魔吗?”
“那你跟着他作甚?”旱魃轻蔑地笑着道:“斩妖除魔,羽化登仙吗?”
见久屹没有说话,旱魃又闪到了他面前,勾起他的下颚,冷声道:“他们是不会容得下你的,你是尸,在他们眼里,你生来注定残害生灵。
就算你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也永远不会有人真正信任你,你装的再像人,永远也不会有人肯放下所有的戒备和你共处一室。”
旱魃转过身来看着远处撕打的尸群接着道:“无论你杀再多的同类,积攒再多的功德,你都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什么登仙,什么成正果,于你,不过黄粱一梦。最后像它们那样被人杀死,生如蝼蚁,死若灰烬,历经一番挣扎,最终还不是成为了他人的功德。”
久屹看着面前殷红的背影在嘈杂的嘶吼打杀声中显得格外宁静,不紧不慢地道:“不然呢?”
旱魃回身盯着久屹沉静的脸勾了勾嘴角,向他慢悠悠地走着:“不然,便堕身成魔,主宰他人的命运。”
久屹忽然笑了:“和你一起吗?”
“否则呢?还有比旱魃更好的人选吗,难不成你找的那位小哥更佳?”
久屹呛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不过……”久屹忽然玩味地看着旱魃:“有人可不这么想……”
话毕一道紫光从远处呼啸而来,眼见着向旱魃背后刺来。
旱魃面色不改,飘然闪身,轻飘飘地落在了远处。
紫光扑了个空,向久屹刺来,久屹原本做好了躲避的准备,却还未及动身,剑光便急转锋芒,反向飘了回去。
但见远处笔挺的人影抬手接过剑魂,稳步向这边走来,边道:“我不觉得你比我更佳。”
久屹看着旱魃笑道:“看来下次背后言人坏话须得低调才是。”
旱魃笑盈盈地看着走到久屹跟前站定的湛暝。
“如此小气,当真怕我挖走你的墙角不成。”旱魃说着悠闲地环起手臂:“真是难缠,甩都甩不开。
你一路追着我到底想做什么,莫不是也被赏银冲昏了头脑。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莫要为了那点可怜的陪葬银钱白白搭上性命。”
湛暝看了看久屹,或许是想到了旱魃对久屹说的一番话,皱眉对旱魃说道:“如果你愿意离开玄武穴,你的生死可以与我无干。”
旱魃闻言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我的生死,不会与任何人相干,现在是,将来亦是。看来,今日你是走不出这穷奇墓了。”
“可以一试。”
此时久屹已经可以肯定,这群尸在此地的目的就是冲着阻止玄武穴破煞来的。而湛暝显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久屹没有想到湛暝为了这件事不惜和旱魃兵戎相见。
要知道,眼前的可是旱魃,尸仙级别的生灵,那速度和力量都非那墓中死去的飞尸可比。
引旱天地,招瘟祸疫,它的地位岂是一般人能够动摇的。
还未等久屹反应过来,旱魃的身影早已闪在湛暝身前,湛暝紧握剑魂,挡住一击,一边展臂将久屹揽在身后。
旱魃这一击凶悍,几乎带过一阵腥风,可湛暝亦不势弱,一剂格挡,双方各退数步。
此时的旱魃露出了收敛的尸气,伸着尖长的利爪,青面獠牙,瞳色清白,面上却还带着吟吟的笑意:“有两把刷子。”
湛暝稳住脚步对久屹道:“打起来我无法周全你,小心躲闪。”
话毕闪身冲了上去。只见湛暝在空中高高跃起,剑魂在他面前凌空旋起,猛然一顿,泛起了绛紫色的光芒。
久屹难以置信的看着空中,十八把剑魂围绕着湛暝摆出了弘大的寒凌剑阵,外围绛紫的剑光照红了半片天。
“仙道宗的人!”久屹不禁语惊出口。
多次见湛暝出手,此人身手不凡,但招式身手毫无章法,看不出门派。
虽说久屹怀疑过湛暝掩藏实力,但从未见他露出过一点端倪。
眼见着现下是生死时刻,双方都使出了全力,湛暝甚至无法顾及自己会否伤及到久屹,更别说保留实力。
这种情况下湛暝本能施展的定然是本家身法。而寒凌剑阵正是仙道宗秘传的剑法,更是仙道宗杀招伤力极强的法术之一。
这些也就罢了,久屹惊叹的是湛暝的功力竟可以化出十八级剑阵,也就是顶级剑阵。
平日湛暝惯用三级,乃是功力平常之人常用的,坊间高手惯用十四级,再高的乜寒涯也只见过十六级的。
这种高级的剑阵杀性强,阵仗浩大,对阵之时敌友毋论,施展之时耗法迅速,平平的战斗中也很难有幸得以一观。
可见湛暝平日掩藏颇深,若不是腾龙阁人被困于远处的尸群中,又加之遇见了旱魃,恐怕湛暝绝不会展露伸手。
只是让久屹更加困惑的是,仙道宗的高手为何会单独与阴阳道的人混在一起。
蒋灼显然是个吊儿郎当,赏猎之余还不忘顺路下土倒斗,朝三暮四正经不过三分的行脚法修。
但如今看来能否这样下定论还未可知,久屹甚至怀疑蒋灼口中小檎的姐姐也非一般人。否则湛暝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听命于她。
武功极高之人往往会掩藏自己的实力,从而免去许多麻烦,这一点说得通,但久屹觉得湛暝目的绝非止步于此。
湛暝的气场非常强大,久屹无法上前助阵,旱魃也绝不势弱,双方势均力敌。
虽然剑阵强大但旱魃的速度也极快,躲闪之间攻击仍有余地,但她很难找到湛暝的破绽。
正打斗间久屹忽然听见旱魃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回旋音。
这声音人耳无法听见,但久屹能清楚的感觉到,声音底气十足犹如于耳边高语。
久屹勾了勾嘴角,虽然现在湛暝与旱魃势均力敌,但是这样耗战下去,随着湛暝的体力消耗,难保不会重伤,到时便更加难办了。
借此时机,久屹决定帮湛暝一把,朝着旱魃高喊了句:“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就是从地脉中过来的,你那飞尸同伴早已化为一具腐肉。”
原来那旱魃正在暗中召唤看守地脉的飞尸,却不知那飞尸早已被久屹几人亲手送走。
久屹话一出,旱魃果然分了神,阵脚微乱,湛暝见状猛然出招。
那旱魃躲闪不及,被一道赤光斩断了一条臂膀。
第三十二章旱魃之战7
久屹还未来得及窃喜,竟见那旱魃毫无迟疑,瞬间转身向久屹方向而来。
旱魃比久屹速度快很多,眨眼间竟来到了久屹身侧。一切发生的太快,湛暝的剑光已然朝久屹飞了过来。
湛暝面色一惊,急收法阵。
久屹感到一阵狂风从脸测刮过,险些成了千疮百孔。
剑阵浩大,猛然收回相当损耗内力,湛暝手持剑魂站在不远处,额间已有汗珠。
此时旱魃一只利爪早已嵌住了久屹的脖子,眼中闪动着杀气,见湛暝停住脚步,冷冷地勾着嘴角。
那失去的手臂好似对它全无半分影响:“我竟没想到一个人类会如此在意一只僵尸的死活。”又盯着久屹猛然用力,久屹整个人离开了地面:“更没想到,一只僵尸竟然会选择帮助人类。”
久屹盯着旱魃泛红的眼眶,吃力地边笑边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走寻常路的……”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走寻常路,愚蠢之人和掌控命运之人。
在我面前,你,只可能是第一种人。像你这样非友即敌的祸根看来是留不得了。”
旱魃顿了顿忽然厉声向湛暝呵道:“你再走一步我便扭下他的头!”
湛暝也止了步,面上看不出神情。
在与僵尸的打斗中,就算刺穿心脏,断去手脚,也不及伤及头颅来的有效。
久屹心想,不知自己这具太岁一般的尸身能否将扭断的头颅长回去。若是长不回去,会不会仍然能感知外界,那样活着岂不是相当狼狈。
久屹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该反抗还是要反抗一下的:“你和那飞尸关系很不错?”久屹勉强浅笑着盯着旱魃的脸道。
旱魃闻言面色未动,手上却加大了力气。
“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久屹艰难地拍了拍旱魃的手:“我死了你一样打不过他,况且那飞尸的死已成定局,你又废了一条手臂……
不过,路能否有所挽回,不还要看你怎么走不是?”
久屹明显感觉旱魃的手缓了缓,定着眸子又低声道:“你用我威胁他实在是你仅剩的策略中最下等的方法。”
久屹摆出一副苦笑的表情:“我与他认识不出三日,实在是交情浅薄。
若你与他再耗下去,他没了耐性,猪油蒙心,卸下了最后那点伪装的善良,你我二人最终不过一样的下场,一锅煮。
正好免去了他日后许多的戒心。这条路不好赌。”
见旱魃仍是对刚刚他帮湛暝的事耿耿于怀的样子,久屹摆出一副蒸不熟煮不烂的样子接着道:“我这种不被世人所接纳的不过是依附他人做保护伞而活罢了。
谁能容我便帮谁,我的观念里谈不上什么永远的敌友。”
这听起来像是他给刚刚帮湛暝一事的说法。
不过旱魃也确实对湛暝这个人没有胜算。
在暗夜中雾气环绕的林间他竟能察觉得到她,还一路追踪她,更没想到他有如此强的法力,简直深藏不露。
旱魃摸不透湛暝,更不敢肯定他会因为眼前的同类而束手就擒,一个人类,又能为一个僵尸牵制到何种地步呢。
于是旱魃一副看你能耍什么花招的样子掐着久屹。
久屹带着浅笑,依然诚恳的样子道:“现如今你有三条路可走。一,你放了我,然后被他杀死。二,你扭下我的脑袋,然后被他杀死。”
见旱魃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久屹故作无奈的道:“这位仙姑,你看我长这么文雅,是真的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不过,还有一条路……”
久屹空洞的白眸中忽然一冷:“你活着,我也活着……那就是,我帮你。”
旱魃警惕的看着久屹道:“我凭什么信你?”
久屹抬眼看着她:“你还有更好的路可走吗?”
久屹的语气不容否定,冰冷无情中带着一丝阴毒狠辣,似乎是对湛暝动了杀心。
就在旱魃低头拧眉思索的瞬间,一股巨力落在她的腰间。
久屹寻着她警惕松懈的一刻,用尽全力猛的一脚来的迅雷不及掩耳,旱魃被踹出好一段距离。
久屹转身便跑,实是使出了最快的速度。
此刻他浑身破烂,狼奔豕突,恐怕是丝毫的文雅都没有了,估计街边的乞丐见了都会笑。
旱魃简直难以置信刚刚那个言辞凿凿头头是道,看起来十足十的势利小人,卑鄙无情,冷血墙头草竟,然全是伪装出来的。
这种被人吃里扒外的感觉简直气疯了她。
她躲过湛暝趁机甩过来的剑光,不顾一切的向久屹追去。
她几乎有种冲动,死也要杀了那个帮着人类的狗腿!
久屹拼命地朝来时的路跑去,眼见着要进入林中,身后一阵冷风刮来,久屹本能地回身格挡。
旱魃一掌击在久屹双臂上,久屹只觉双臂一震,便猛的飞了出去,砸在了一棵枯树干上,整棵树拦腰断裂开来。
来不及反应,久屹连忙躲闪旱魃铺天盖地的一套猛击。
虽然阴阳步的步法和招式对久屹有所有进益,但旱魃的速度实在是快,久屹只得边回击边快速逃跑,奔跑间身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二尸在林间飞速移动,时常缠打在一处。为了避忌久屹,湛暝无法使用剑阵,只得飞速跟随。见久屹离得稍远些急闪身上前拦阻。
但旱魃正值气头上,紧盯着久屹不放,攻击猛烈,使得湛暝无法拦截。
久屹边忙于躲闪,边寻着来时的路,目光落在林间的水汽中,似是在寻找什么。
一时分心错踏了一招,被旱魃一脚踹飞了出去,接连撞断了几棵树,最后狠狠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停了下来。
久屹一时麻木,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眼见着旱魃的利爪又一次向久屹脖子抓来,久屹无奈闭上了眼睛。
却感到一个身影闪在了他面前,一道绛紫的光连成一片,炸眼的寒凌阵猛的挡在前面。
旱魃不及躲闪,身中数剑,退了开来。
久屹周身的刺痛开始传来,骨裂开始愈合,他勉强抬步,踉跄着向湛暝走去。
却见湛暝面前的剑阵光色渐暗,湛暝的身影也随着倾了一下。
久屹心中瞬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忙上前扶住他,惊讶的发现湛暝额间全是汗珠,嘴角留下一丝难以察觉的血痕。
“你……”久屹不知湛暝何时受的伤,心中一惊。
第三十三章旱魃之战8
久屹看着湛暝苍白的脸颊,忽然想起了他的剑。只有剑魂,没有剑身。
平日剑魂驻身于湛暝体内。执剑的灵力全部来自于湛暝体内的内力,这便是没有剑身的剑魂灵力微弱于同水平灵剑的原因。
湛暝内力深厚,平日用剑看不出什么不妥,然而今日施展如此强大的阵法,之前又骤然收回阵法损耗了内力。
这样频繁的催动和损消下,湛暝的身体自然无法独立支撑。
这大概也是湛暝为何时时掩藏实力的原因之一罢。
但是这样一把灵剑也绝非湛暝一个肉身所能承受的了的,久屹真的不理解湛暝为何执意使用剑魂。
见湛暝受伤,旱魃面上带了丝冷笑,似是有了胜算,闪身向这边扑了过来。
湛暝面色一寒,反掌将久屹推了出去,执剑迎了上去。
虽然没有使用剑阵,但湛暝仙道宗的步法娴熟,应激足以,却略占下风。
这边久屹看了看一线天的暗夜已经开始破晓,谷中的水汽开始渐渐退散,光线变得更佳。
他向远处望去,渐渐勾起了嘴角喃喃道:“来的正是时候。”
他将系在身后的维帽结下,带在头上,理了理有些残破的维纱,勉强还遮得住自己的手。
做完这些,久屹忽然仰头向远处高喊道:“蒋灼,快来救人,有旱魃。”
他尽量压细了声音,使得声音传的又远又不似尸吼那般可怖。
很快远处的林间躁动了起来,久屹看着远处的一队人马加快了脚步朝这边赶来。
领头的是仙道宗的几人,蒋灼随后,身后影影绰绰的大概是箖青宗和其他一些门第的人,一行人数目不小。
其实久屹在被旱魃追打时便见到很远的地方有一队火光向通往岛上的树林而来,那时天色还未泛白,火把在林中略微醒目。
久屹知道有人进谷,便时时分神盯着,一路将旱魃引向这边。
他只想赌一把,若真是赏猎的人发现有歹人从这谷中带出尸兵,定然会带着大宗派的人来此查探究竟,那他们或许有一线生机。
不想此时那队人马走近时天色渐渐泛白,他竟看见了蒋灼的身影也在其中,赶紧放声呼救,又怕给自己惹来麻烦,只得先乔装一番。
见久屹在这边呼救,旱魃才腾出眼睛向远处看,大抵是有些意外。
掉头要向困住腾龙阁的那边回转,久屹闪身扑了过去抓住了她仅剩的手臂。
“你以为就凭他们能杀得了我吗,今日不但你要死,他们也全部都会在这穷奇墓中做陪葬。”
旱魃冷冷地道,随即踹开久屹,躲过湛暝的攻击,明显一副没在怕的的样子。
确实,以旱魃的实力,加之湛暝现在实力无法施展,再者谷中还有困着腾龙阁的那一大群尸兵,搞不好现在进谷之人会全部葬生在这之中。
但是现在拖延时间最为紧要,若是再没有人帮忙,恐怕他和湛暝就要先走一步了。
久屹刚刚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湛暝也受到一击,旱魃回身正准备再出手,却见一把冷剑飞了过来,剑光冷寒,带起一阵清风。
旱魃闪身躲过,只见一人接过飞回的兵器,沉声叹道:“这世上当真有旱魃!”
这人正是仙道宗组织赏猎的那位颇有地位的中年男子。
紧跟着是四五个仙道宗的弟子,蒋灼紧随其后,再后面影影绰绰似是许多未跟上的其他门第弟子。
一群人都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尸。不得不说,有几个甚至盯着她看出了神。
要知道,达到旱魃的僵尸肉身不腐,若是敛去尸气,则与常人无异。
虽然此时旱魃在打斗中释放尸气,肤色僵紫,利甲如爪,獠牙可怖。但依然不难看出这女尸容貌极佳,算得上佳人如玉。
若是收敛尸气,再把丢失的手臂接上去,定是倾国倾城。不过此时经历几番打斗,难免多了几分狼狈之气。
蒋灼跑来,见摔在地上的人不由得一愣。
良久才认得出,忙上前扶起久屹,边道:“嚯,我的个乖乖,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变成讨饭的了,可有受伤?”
“我无事。”
蒋灼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湛暝,虽然也受到了攻击,但衣衫还算完整,比起久屹强了许多。
久屹看了看旱魃,见她冷冷的勾起嘴角,扫了一眼后面还没赶上来的修士,转身向林中跑去。
那仙道宗的中年人见状忙提剑追赶,几个弟子也回过神来跟着嚷道:“它要跑了,快追。”
久屹摇了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旱魃乃是世间少有,几乎史无前例,它的厉害又岂是那几个愣头青能了解的。此时追赶的起劲,一会恐怕就要哭着往回逃了。
那旱魃跑的方向正是腾龙阁一行被困的那片积尸地,她这哪里是逃跑,这是在引他们过去,好趁乱下手。
久屹回神上前看了看湛暝:“你还好吧。”湛暝嘴角的血渍已然擦除。
虽然唇色泛白,但面色看起来尚可。身上只肩头一处抓痕,伤口却很深,血色虽然开始凝结,却令人触目惊心。
久屹忙顺着破烂的袖口,扯下半截袖管,刚要为他包扎,却见湛暝盯着远处姗姗赶来的火光,伸手将久屹拉至身后,同蒋灼两人挡住了他。
久屹抬眼,心中不由一惊。
赶来的一队人中,前三人正是箖青宗的,而最前面那个人,正是之前久屹看见的那个白发年轻人。
看来湛暝看出来久屹之前在躲他,虽然久屹带着维帽,但以防万一,还是躲着些比较妥当。
那白发年轻人带着后面的人跑来,一眼便盯在了湛暝受伤的肩头,忙停步问道:“这位公子可曾与这谷中的旱魃交手?”
湛暝点了点头。
后面跟着的人们不由得一阵骚动:“果真有旱魃!”
有的人表现的很吃惊;有的人表现的很兴奋,大概是一辈子也没见过旱魃,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下;也有许多人开始有退缩之意。
“我不去了,那可是旱魃呀,我家里还上有小下有老……”“……你这理由从哪学来的。”
“还是回去吧,我可不想葬生在此处。”“我也走了,这点赏银够我用的了。”
很快后面的许多小门派的人已经开始纷纷回转,进来的一队人少了一半。
仅剩的十几人中除了五六个箖青宗的,大部分也都是几个稍大一些的门、派子弟,不过有名气的倒是不多。
看来大部分赏猎者都还在谷外,不知晓此处。
“旱魃向那边去了,你们小心些,里边还有积尸地。”湛暝提醒了句。
那白发年轻人拱手道了声谢,瞟了一眼躲在后面的久屹,转身带着弟子也向那边赶去。
“你怎么老是躲着阎邵云,你们以前认识?”蒋灼见一队人一溜烟地跟了过去,好奇地探头问久屹。
阎邵云就是那个白头发的年轻人,说来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年轻人了,细算下来,也有九百多岁了吧。
其实他是一只雪狼妖,他头发泛白并非因为他年级大,其实他的年龄在妖族中正值青年,只是雪狼天生发色就如霜雪一般。
他从小在箖青宗长大,因着他妖族的身份,起初确是引起了好多风波,不过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他为人也正值,法力也比一般人强,更何况日久天长,风波也渐渐过去,他也渐为人们所接纳。
他也算得上箖青宗中能力出众的佼佼者。虽然百年前的许多人都像乜寒涯一样成为了无人问津,没人知晓的过去。
但作为四大宗中唯一一位妖族子弟,百年前他在箖青宗中地位尚且不浅,想必现在已经是元老了。
名气定然也还不小,难怪蒋灼知道他,更难怪他会好奇。
久屹瞧了一眼蒋灼,欲言又止。
乜寒涯和阎邵云的渊源其实与久屹何干,久屹也不想参与其中。
只是,久屹不是乜寒涯,但却占用着他的身体,因而与过去的那些人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见久屹犹犹豫豫的不肯开口,蒋灼贱兮兮地笑着道:“如此难讲,怕不是什么情敌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关系吧。”
此话一出,湛暝都跟着转过了头。
久屹更是顿时转眼瞪着他,面上没什么,却是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没正形的。
不过他那细皮嫩肉的脸若真接他一掌,恐怕就要变猪头了。
蒋灼见久屹吃瘪的瞪着他,咧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扭头看天,窃喜的笑容正难以掩饰,却猛然感觉右肩一沉。只听“刺啦”一声。
蒋灼一愣,良久蒙圈的看着久屹拿着自己右臂的衣袖给湛暝包扎伤口。
“我去!你……你撕我袖子干嘛啊?”
久屹没停手中的动作,边道:“包扎,你没见他受着伤呢。”
“可……你不都撕了自己的袖子吗,还撕我的作甚?”蒋灼被气得直磕巴,久屹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只袖子怎够。”
久屹想到他刚刚来时说自己像讨饭的一般,此时也想让他尝一尝讨饭的滋味。
蒋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湛暝,明摆着想说‘简直不可理喻’。湛暝却若无其事的看了看蒋灼,显然不以为然,看起来还相当受用。
蒋灼气得直翻青眼,一拍脑门,自顾自的朝积尸地走去,心中不禁叹息,又多个对手。
第三十四章梵文锦1
“他们杀不了她。”湛暝看着蒋灼走远的方向忽然道:“就算有那位风雍长老的长孙在,今夜的流血也在所难免。
旱魃绝不是仗着人多就可以除掉的,除非有奇迹,否则这些人都会葬送在此。”
湛暝语气相当决绝,但目光中似是闪动着不忍。
湛暝侧头看着依然在替他包扎的久屹认真的道:“但不管情况多么糟糕,今夜你万不可再出手。
对于你的尸气,我虽然勉强诓骗腾龙阁一行。其他几人还好,但龙秋池肯定有所怀疑。
若是再引起其他门派之人的疑虑很难保证你今后的太平。”
湛暝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道:“还有就是,关于我隐藏实力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有所疑惑。
我只能告诉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不会使用关于仙道宗的任何招式,也不会展露自己的全部能力。
就算今夜会有许多生命在我面前消失也不足以打破此则。
但无论出于主动还是被动,我都有我自己的不得已……
这件事,就连蒋灼也不知道,只有你刚刚得见,所以还请你……”
久屹很奇怪,湛暝既然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如此决绝之人完全可以不去理会那旱魃的存在一走了之。
可究竟为何原因铤而走险,不惜在久屹面前暴露,难道是就是为了维护玄武穴破煞吗。
看得出湛暝本想趁腾龙阁被困,悄无声息地铲除旱魃。但世事无常,如今不但久屹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没能在其他人赶来之前除掉她。
久屹甚至怀疑因为那些不得已,接下来的湛暝不得不忍着内心的煎熬,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去送死,直到最后满心沉重的出手和旱魃决一死战。
想想这样无奈的设定也是够揪心的了,但久屹面上还是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我本就时日无多,也并非好事之徒,他人之事与我无干,我既不会多嘴也不会多事。
之前几次出手也只不过是出于对你们的照顾所还的人情罢了。我做事向来有的放矢,但求平安度日,别无他想。
所以对于我,你大可放心。”
这样说着久屹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湛暝会因为这件事杀他灭口的顾虑。
湛暝愣了愣,还是道了句:“多谢。”
俩人无言,向积尸地走去。
“她不在?”湛暝看着远处和尸兵群混战的法修,询问地看着久屹。
“在的。”久屹的话音刚落,林间闪出一个红影,眨眼间便来到了尸群中一个法修身后,一爪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那人几乎没来得及反映便应声倒地了。紧接着她几个闪身,几个修为尚浅的法修也都未及抵抗便惨死其中。
谷中人本就不多,瞬间便少了大半。旱魃借着尸兵的掩护大肆屠杀,剩下些稍有功底的人,一边要对付麻烦的尸兵,还要时时警惕旱魃的偷袭。
久屹扫了一眼,与夜间相比,现在的尸兵大概少了一半。
虽然腾龙阁四人效率不低,但尸群实在庞大,总数算下来比外面荒山中的要高出几倍不止。
眼下要清理掉它们,就算这些人都活着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又怎经得起旱魃如此屠杀。
久屹见湛暝攥了攥拳,回身对久屹道:“你在此躲好,万不可轻举妄动。”
话毕转身冲了上去,几个闪身来到了蒋灼身旁,一边帮忙一边商量着什么。
虽然湛暝看上去很卖力,但全然不似与旱魃对抗时的模样,无论从招式还是力量来看,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湛暝为了掩盖也是做足了工夫。
像他这样有着万般的无奈,却又不忍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送死,尽力保护着身边的人同时又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能力,实在是辛苦。
久屹能看到他的煎熬也不禁感叹他活的实在是疲惫。
但久屹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疑虑,从湛暝对蒋灼都会隐藏自己实力来看,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却为何会在自己面前暴露。
难道在湛暝看来自己会比蒋灼更可靠吗,还是那不为人知却势在必行的出手原因实在太过迫切,抑或是湛暝觉得就算久屹知道了也方便灭口?
即便久屹承认湛暝很多时候是很照顾自己的,但种种敏感的疑虑依然不能打消。
随着旱魃的几次突袭,尸群中的法修很快所剩不多,余下的包括四个撑到现在已经疲惫不堪的腾龙阁人,四个仙道宗者,三个林青综者,蒋灼,湛暝,和七八个其他门派的门人,其中含湮雨门门生三人。
湮雨门算得上法修界的老门第了,其门生善射。多着丁香色的无袖衫,上纹紫棠色飞羽纹,内衬黛紫阔袖袍,臂缠紫棠色蜀锦箭袖,指间星银麒麟头护指。
湮雨门向来以门规严格,门槛颇高而闻名,随意挑出来的弟子在坊间也绝不会是末流,更何况是选出来参加赏猎的成员。
湮雨门能坚持到现在可见一斑。虽然从身法上看,几人远不及湛暝、阎邵云他们,和龙秋池、蒋灼比起来也差了些,但怎么说也是活到了现在的人。
随着人数骤减,仅剩的法修们由分撒开始聚拢。虽然各路门派招式迥异,很难相互配合,但好在彼此间缩短了间距,能够适当的相互照应。
可即便旱魃的偷袭不再那么得心应手,但很多人也有所负伤,情况僵持在了瓶颈。
湛暝和蒋灼情况尚佳,阎邵云自保之余勉强能顾及几个同门,仙道宗阵脚也勉强稳得住,现下重伤严重的除了几个小门派的和湮雨门的,便属腾龙阁了。
他们四人坚持到现在,眼下体力和灵力的消耗已经到达了极限。
龙秋池动作明显慢了许多,江风陽出手之余已经顾不得帮衬段云琨,负伤的段云琨也是朝不保夕,曹切更是只能自保。
或许是久屹看的开些,眼见着如此情形,同样是不能出手,他倒是比湛暝少了些煎熬,更多的是些淡然的悲凉。
在不得不周全自己的同时也只能放平心态去感慨命运如此玩笑。
“施主可否帮贫僧一个忙?”
久屹被一个声音吓得一颤,忙回身,只见一个笔挺的身影立在自己身后。
说来也巧,那可不正是久屹在山前看见的僧人。
不知是不是面容俊秀的缘故,久屹竟觉得他整个人连同他的声音都带着深不见底的沉稳气息。
久屹定了定神,一时间竟没说出什么来。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久屹身后,单凭走路就能看出他轻功了得,这样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不禁让久屹顾虑自己接下来的命途。
难道接下来他短暂的行程即将戛然而止了吗。如若不然,他是该抢在他前面出手还是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顾虑一闪而过,僧人见久屹愣愣的看着自己,竟和善的笑了,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向久屹轻轻点了点头。
久屹猜测,如若动手自己胜算不大,见状久屹决定选择以静制动。身子向后倾了倾,默默的规划着一会逃跑的路线,盯着僧人依然没做声。
第三十五章梵文锦2
那僧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似是没什么敌意,缓缓道:“施主莫紧张,贫僧方到这谷中,见有旱魃在此涂炭生灵,决定出手挽救。
只是依贫僧的筹谋,仍缺一位得力的帮手,因而冒昧请施主相帮。”
久屹奇怪的轻笑了声,心下依然提着戒备,仍然谨慎的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贫僧有一法器,可制此旱魃。只是法器阵容繁复,除贫僧以外,需得一位行动敏捷之人保证阵脚稳定。”
僧人又看了看远处打斗中的人群,又接着道:“依贫僧看来,施主再适合不过。虽说施主虽已然成尸,却也尺有所长。”
久屹见他俊容笑的一脸坦诚,看来也没有必要弯弯绕绕了,便浅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当着真人不说二话。
阁下既已知在下身份,当晓得在下的顾虑。
且不说在下不可能当着众多修士面前明目张胆抛头露面,就说阁下如何说服我以身犯险呢?
阁下的阵法即是对付僵尸所用,如何保证在下置身其中而不受其害?
就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又如何信你除掉旱魃之余不会对在下动手?
阁下所言于情不妥,于理不合,又何以冒险请在下帮忙?”
那僧人淡淡的勾起嘴角,周身似是随之透出莲花的气息,合掌道:“阿弥陀佛,此非小人之心,乃是人之常情,施主有所顾虑贫僧可以理解。
首先贫僧并非迂腐无知的僧者,贫僧知晓世间因果之道。也看得出施主虽已成尸,却与那旱魃不同,身上并无孽债,因而贫僧不会滥杀无辜招致孽缘。
且贫僧自视从无诳语。施主不必忧虑贫僧是否会有歹意。
再者,贫僧既然请施主帮忙,自然要全全为施主的安全考虑。”
久屹惊讶的看着僧人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包。
“你打算让我在身份暴露之时用这个包抵御重法修的攻击?”
“非也。”僧人笑着打开布包。
“这是?”久屹更为惊讶地看向眼前的一匹叠的工工整整的白色锦缎。
那锦缎成色莹白,光照下却会闪动出浅金色的淡光,在一线天洒进来的一点朝阳下,散发着令人沉静的气息。
“此乃梵文锦。
经史有云,佛文梵语,一则清心,二则度化,三则往生;取青光万缕,烙净梵三千,以成禅心之文;谓之梵文锦。”
僧人将锦缎展开,横约二尺,竖约九尺,又看了看久屹道:“此物为佛门少有至宝,世间鲜有人识得。
其上面肉眼不得见的梵文抹去了佛法中的杀气,相反,其作用偏向于清静度化之能。
施主若将其披在身上,可助施主收敛尸气,更能够保证施主在贫僧的法阵之中依然毫发无损。”
僧人见久屹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立掌道:“施主若肯帮贫僧,贫僧愿以此物相赠。”
久屹不禁挑眉道:“在下初次见识到于生死之事肯与他人讨价还价作交易的出家人。”
却见僧人笑了笑道:“既在俗尘间,何必免俗尘。
况且,此物既于施主有缘,又可替贫僧堵住施主的回绝之口,贫僧俗一点又有何妨呢?”
“此话在理。”久屹一边探手抚着梵文锦,试探着它的危险性,边故作无意的问道:“如此透彻之人世间少有,不知禅师如何称呼?”
僧人看着久屹的手,略带笑意:“贫僧乃是樊宗弟子,发号樊音。施主如何称呼?”
久屹在这梵文锦上确是没感触到威胁,甚至在触碰时感到了一丝清灵渗入掌中。
便接过梵文锦谨慎的往身上简单的披着,边答道:“原来是樊音法师,好说,在下久屹……这!”
梵文锦披上久屹肩上的那一刻,一股清净的佛文涌上久屹的心头,似有纯净的力量缓缓渗入久屹的体内,久屹身上的尸气瞬间敛入体内。
久屹抬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黑长的指甲缓缓收回在指尖,甲面看上去也变得粉嫩有光泽。白皙和血色也从手上开始渐渐蔓延至久屹的周身,直至久屹的白瞳中缓缓出现黑色的眼仁。
“这……这梵文锦当真能帮我收敛尸气,效果居然肉眼可见!”
樊音法师看着换成人相的久屹满意地点着头边道:“施主可想好了?虽说在施主看来这是一场交易,不过也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有了这样一件宝贝确实会为久屹接下来的生活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确定这个樊音对他是否有威胁,但他还没有从梵文锦上感受到不妥之处。
但假设他不帮忙,谷中的人很快会被旱魃屠杀殆尽,如若以樊音和湛暝两人之力仍没能铲除旱魃,那么最后一个被旱魃消灭的肯定是久屹。
她是不会放过久屹的。
但若是樊音除掉了旱魃,也难保下一个除掉的不是久屹。
与其在这两个结果中选择,不如久屹现在卖他个人情。
就算最差也不过是樊音翻脸不认人,反身杀久屹个措手不及。倒时也可趁湛暝还有余力,说不定能帮忙脱身。
“好,既然法师自称一言九鼎,在下可以同意帮忙,那法师可否保证此后对外绝口不提此事。”
樊音法师似是早知道久屹的这些顾虑,又好像真的不忌惮久屹会为祸人间,低头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会坚守承诺。
不过施主万万记得,这梵文锦的效果仅限披在施主身上之时,日后人前人后,施主还需小心在意。”
久屹也合掌向樊音法师还礼,算是达成协议。见樊音叮嘱,又仔细的将梵文锦斜挎在肩上,下摆前后穿过腰带,又将腰带绑紧。
“怎么办,我快顶不住了。”“坚持一下,尽量和大家聚在一起。”
“如今这种情况,逃是逃不掉了,能活一时是一时吧。”“怎么办,我受伤的手臂已经没知觉了。”……
积尸地仅剩的还在奋战的人们已经开始进入疲惫状态,随着几个小门派的法修一一葬送,情况几乎进入了穷途末路的状态。
正在焦灼之时,积尸地的上空突然响起了清澈空灵的铃声。
铃声微弱却伴随着震撼强大的波纹,一时间笼罩着积尸地微白的苍空。
第三十六章梵文锦3
空灵的铃音在空中浮动着,下一瞬,积尸地的尸兵猛的开始痛苦的扭动起来。
本在搏斗的法修们都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此时正在偷袭阎邵云的旱魃忽然一抖,按着太阳穴踉跄了几步。
阎邵云趁机回击,旱魃忙闪身勉强躲过,目光随即落在了尸群的外围。
围绕着尸群的远处,一圈金色的法阵正缓缓浮动,阵环浮动之内的上空都笼罩着金色的佛文。
远远看去,阵环上每隔一段距离都立着一个人影,大阵一周共围着近四十个人影。
“那是……”蒋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惊的看着远处阵法边缘立着的人影。
细看之下,那些人影都一模一样。除了那人身上缠着的白色锦缎还算完整,其余之处都可称之为糟破不堪。
一身破烂,就连带着的维帽也都破破糟糟,看不清隐在里面的脸。
那些人影站在浅淡的金光中,手持着一把半尺高的金柄铜铃,伴随着他手腕轻轻摇动,空灵的声音便从铜铃中如波澜一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每个人影都这般,以至整个镇中都笼罩着这样的波澜。
“是他。”湛暝也停下了动作,皱眉看着。
“不会吧,久屹?他的尸气哪里去了?再说,哪里来的这么多久屹,不会是他从哪里淘来的同胞兄弟吧?”蒋灼压低了声音,奇怪地道。
湛暝习以为常的无视了蒋灼的怪诞不经,环视了一圈,忽然道:“只有一个是真身,其他的都是幻影……
好厉害的阵法,虚实相合,竟能使金刚塔铃的作用发挥至如此地步。
这样一来便是天罗地网,恐怕那旱魃很难脱困了。”
蒋灼挑了挑眉:“就一个是真身?你能看出哪个是吗?”
“不能。”湛暝紧紧拳又道:“这布阵之人道行相当深厚,竟能使阵中真假难辨。
不过真身即是这阵的阵眼,虽然虚影也能够发挥与金刚塔铃真身相同的作用,但如若找到真身,从阵眼突破,再多的虚影便也是徒劳。”
“这么厉害,久屹跟谁学的?”
湛暝看了看吃惊的蒋灼没再做声,眉心依旧拧着。
旱魃躲过阎邵云的攻击,瞬间意识到身处危局,急抬步闪出尸群。阵中浮动的铃声刺的她头晕目眩,众尸兵更是已经丧失攻击的能力。
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不是这布阵之人的对手,心中不由得有些慌。
她盯着围阵而立的众多“久屹”,怒从心起,朝着其中一个久屹猛扑了过去。
但在她撞上去的一瞬间,才发现那只是个假影。
假影破碎的同时巨大的铃声从中迸发而出,震的旱魃远远的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旱魃吃力的起身,不想远处空中雨点般的灵箭霎时间向她洒来。
她敏捷的滚了两圈,依依躲过。
远处的蒋灼不禁不屑地笑道:“这湮雨门可真会抢功,方才情势紧迫之时怎不见他们这般积极。
此时倒想起乘尸之危,好独占斩杀旱魃的功劳。
哼,想的倒美,恐怕他们没这么大胃口。”
灵箭未击中旱魃,掉头飞回了湮雨门几人手中。
旱魃回身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几人见其依然倒伏在地上,忙老远的跑上前围攻,其他人见况也才反应过来,随后跟了过去。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乃是世间常事,这杀旱魃的大好时机,谁都不肯白白地让给别人,估计哪怕混个搭把手的名号出去也有得吹嘘一段时间了。
蒋灼忍不住轻蔑的笑了笑:“走吧,去凑个热闹。”和湛暝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湮雨门急切的跑着,很快到了跟前,离得最近的那人已经将箭搭在了弦上。却见旱魃嘴角阴阴的勾了起来,几乎眨眼间便闪在了他面前。
那人面上的惊恐还未来得及转换,便被旱魃咬破了脖子,眨眼间成了她盘中之餐。
旱魃冷冷地将已经干瘪的尸体扔在了一旁。
她虽然受到了金刚铃阵法的影响,但也还轮不到成为这等宵小的俎上之肉。
如此始料未及,后面几个见状已经吓得愣在了原地。
这般状况下也顾不得许多,仙道宗和箖青宗都冲了上来,勉强帮即将成为下一盘中餐的法修挡了几剂攻击。
旱魃见状也不打算再搞什么偷袭的手段,直面迎战。
虽然她受金刚铃法阵的影响,速度明显不如先前,但毕竟几个队长率领的子弟都还只是水准平平。
就算阎邵云和风庸长老的长孙比较出色,但也毕竟还要分神照顾几个子弟,况且总的来说也远不及湛暝的真实水平。
仅剩几个小门派的子弟,几乎不敢轻易插手,剩下腾龙阁的龙秋池也奋战多时,几乎处于疲劳应战的状态,勉强能帮上阎邵云几人。
江风陽虽然偶尔能插上手,却还要照顾曹切和已经受伤的段云琨。
而蒋灼和湛暝完全是只做帮衬的状态。
蒋灼身手够和江风陽不相上下,但那小子完全自保为上的心态,虽然蛮尽力但也绝不走险招。
湛暝就更不用说,他一边要想着帮忙一边又要着心如何做到不留痕迹。出手之余明显挂念顾及太多,也只能比龙秋池强那么一点。
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无比,旱魃虽然直面应战,却又招招以退为进,似是并未竭尽全力。
湛暝看着这样的场面不禁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果真,正打斗间,旱魃眼神忽然瞥向金刚铃法阵边缘站立的其中一个久屹,下一瞬便闪身急转方向,向那个久屹直奔而去。
围战的法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只见旱魃猛地冲了过去,金光中的久屹立刻意识到了危机,迅速迈步沿着阵沿跑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几十个虚影也跟着动了起来,犹如数十人同时同时围着法阵飞快的转了起来。
慌乱中久屹已不及思索旱魃是如何辨别出己的真身,但手上的动作未乱,金刚铃的佛音依然笼罩着。
法修们都愣愣的不明所以,蒋灼见久屹和他的‘同胞兄弟’们开始玩起了‘转圈圈’,奇怪地看着湛暝。
湛暝皱了皱着眉朝阎邵云几人的方向冷声喊道:“阵眼被发现了,他在改变阵眼的位置。快去帮忙!”
阎邵云和那中年人立刻明白过来,那中年人立刻飞出冷剑追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旱魃和久屹的速度极快,几乎都是拼尽全力在跑,后面阎邵云很难跟得上,更别说要拖住旱魃了。
第三十七章梵文锦4
如此情势之下,除了几个用剑的能够御剑拦阻,便是几个湮雨门的灵箭能帮得上忙。
其实若是真的比速度,虽然一般人不及久屹,但他确是不能和旱魃相提并论。若不是湛暝提醒他们帮忙阻拦,久屹恐怕很快会被拿下。
久屹也知道,论速度来讲,这是樊音找他帮忙的缘由。只是樊音不知道,湛暝才是最佳人选。
久屹躲着旱魃,时而顺向飞跑,时而反向躲闪。虚影也随着变换。镇内的人看着迅速转来转去的影子,也跟着头晕目眩。
眼看着旱魃几次险些得手,久屹的心弦几乎要崩断,急分神冷声喊了句:“准备如何?顶不住了!”
话毕只见一道金光从远处林中破空而来,直奔奋力追赶的旱魃而来。
旱魃登时面色大惊,似是感到了危机,反身便逃。
那金光呼啸而过,所至之处弘大的灵力带着强大的气场和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细看之下那金光之中正是一个足有十二指长的九股金刚降魔杵。
铜色的杵身刻着密密麻麻的佛文,杵尖上似是用血绘制了许多卍字。
降魔杵速度飞快,瞬间追上了旱魃,旱魃只得猛的侧身躲过。
金光划过她的脸庞,那半张脸立刻灼的焦黑一片,看了令人触目惊心。
旱魃依然没有停滞,好似没有痛觉般,转换方向继续逃去。
久屹见状迅速移动阵眼,向旱魃靠拢。
数十条虚影也跟着向旱魃靠拢,整个阵环迅速缩小,将旱魃活动范围圈的只剩方圆不过三丈。
随着金刚铃法阵的变换和移动,远处的许多尸兵脱离了阵法开始缓缓恢复正常,阵外的法修不得不开始应付起来。
久屹动身围困旱魃其实是兵行险招,这样做虽然会断去许多旱魃的后路却也使久屹离危险越来越近。
此时惊恐的旱魃已经气急败坏,恶狠狠地盯着久屹飞身扑了过去。久屹忙边加大了摇铃的力度边快速躲闪。
眼见着情势紧迫,湛暝的剑光飞来拦阻,后面几把冷剑也紧随其后。
但毕竟久屹离的过近,久屹眼见着旱魃纵使数剑穿身而过也奋不顾身地扑在了他面前。
就在那利爪刺向他胸口的那一刻,紫色的剑魂横空飞过,旱魃仅剩的手臂瞬间被斩断,甩出去老远落在了地上。
黑色的血立时溅在了久屹的维莎上,似是狭长的烙印。久屹本能的皱眉躲了躲。
与此同时金刚降魔杵凌空落在了旱魃的头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在整个谷中。
久屹盯着赤火穿过旱魃的头顶燃烧着,一时间被那凄厉的叫声震似乎也感同身受一般揪心,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震慑。
他的思绪像是断了线般空白空洞,旱魃声嘶力竭的声音像是穿过无边的黑暗扎在了他的心房。
“早晚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随着旱魃口中最后一字消失,焦黑的灰烬在空中随风呼啸而散,随风落在久屹的身上。
他不自觉的抬手,看着落在掌心的灰烬,轻轻的握住:“我不会……”
似是对那灰烬说的,又像是空空的思绪中莫名跳出的几个字。
金刚降魔杵早已落回樊音的手中。他看着一动不动的久屹,静静地走了过去,边拾起久屹落在地上的金刚铃,边道:“阿弥陀佛,孽缘已了,该结束了。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久居士心中应知晓,放下才是拥有。”
良久,久屹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看樊音平静的面孔,淡淡的笑了,合掌回礼道:“法师说的是,在下记下了。”
一句话云淡风轻,似是不曾有过动摇。
这时湛暝和蒋灼已经跑了过来,湛暝呼吸都还未平稳,警惕的看着樊音。
蒋灼虽平时看着飞扬自傲,竟先合掌向樊音施礼。
樊音回礼笑了笑,看了看湛暝道:“贫僧还要去帮忙,失陪了。”转身向不远处撕打的尸兵走去。
剩下的法修们死里逃生,惊心动魄一场总算是能安心些,也都跟过去帮忙了。
“行啊,久屹!”见樊音走了,蒋灼瞬间兴奋的拍了久屹一巴掌道:“你什么时候和樊音法师混熟的?
还有你的尸气哪里去了,莫不是他给你做了什么洗礼?”
久屹看了看蒋灼问道:“你认识樊音法师?”
“那当然。”蒋灼环起手臂道:“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他是樊宗的典座,年纪轻轻修为却颇高,德高望重自然也是名声在外的。
不过听说他其实生在官宦世家,那人家原也是相当显贵的。
他一出生,背上便带金色佛文一枚,那家人本以为是通达之兆。
请寺中僧人来看,不想那僧人竟说此子有佛缘,今生必定归一佛门。建议他家将此子寄养佛门,以依天命,免逆天而行招至灾祸。
小樊音本就是独子,颇受家族重视,那人家怎肯舍弃,轰了那僧人出门,未再理会。
也不知是否天意,不久之后那家官僚在朝中犯了大事,大部分男丁斩首,妇孺没落街头,惨不可言。
正巧,樊宗监寺下山置办物品,当街遇见了小樊音和他奄奄一息的母亲。
监寺怜悯,将小樊音收留,只是他母亲没能挺到最后,撒手人寰。
小樊音悟性颇高,不但通详诸多佛经,而且佛法进益飞快,很快便在同辈之中脱颖而出,年纪轻轻便颇受樊宗重视。
后初及成年便在樊宗中独当一面,一时间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蒋灼说完见久屹还愣在那里,又拍了他一下道:“喂,想什么呢,你跟他怎么认识的。还有你身上缠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久屹回了回神,浅笑道:“我与他算是缘分吧,这是他赠我的梵文锦,能够助我收敛尸气,也算是我帮他的回报吧。”
“嚯,还缘分!”蒋灼又拿出那贱兮兮的劲儿道:“怎么,你和樊音法师呆久了,也跟着看破红尘了?”
久屹没理他,见湛暝看着远处用金刚铃帮忙清理尸兵的樊音愣愣地出神,久屹莫名觉得湛暝似乎比他还戒备这个樊音法师。
不过久屹自己也并非对樊音完全信任,不管何故,久屹没再多问。
看了看蒋灼,久屹忽然问道:“小檎呢?”
蒋灼摊了摊手:“把他放在别人那里照看了,入谷之前我就觉得这里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我若带着那小拖油瓶来这里冒险,她姐姐非杀了我不可。”
久屹觉得这蒋灼倒也心大,不知把小檎放在了谁手中竟如此放心。
又想了想问道:“你们如何找到这谷中来的?”
第三十八章梵文锦5
听闻久屹如此问,蒋灼脸上不由得勾起了骄傲的笑容丝毫不加掩饰:“被你问着了,我和小檎离开前山向后山闲逛,偶然间遇见了一队法修正与一群跳尸厮杀。
我本欲出手,却见暗处有一黑影躲在那里偷窥。亏得是我神木如电,机灵敏捷,几步将他逮个正着。
我见他身后藏着已经熄灭的牵血笼,立时怀疑他和本次的尸灾有关联。
只可惜刚要刑讯逼问,不想那龟儿居然吞掉了后槽牙里的毒药,自杀了。
后来……你们猜我是怎么找到进入这谷中入口的?”
见蒋灼洋洋自得的样子,久屹不由得悠悠的道:“那引尸的黑衣人用的是蓝火牵血笼,特质的灯油独一无二,一路提着,定然会有灯油的痕迹。”
说完抬眼看着合不拢嘴的蒋灼。
他本欲吹嘘一番,不想竟吃了瘪,看着久屹理所当然的样子,尴尬的摆了摆手道:“虽……虽然,道理很简单,但……但还得是细心之人才能在荒草中发现线索。
若不是我在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密道,叫来了仙道宗一行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早被那旱魃撕了……”
“既然你知道出去的路,还不带我们出去。”没等久屹说话,湛暝冷冷的接过了话头,呛的蒋灼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望向尸兵那边。
那边樊音重设了金刚铃法阵,正帮剩下的法修解决残余的尸兵,情况看起来也将近收尾,尽在掌控之中。
蒋灼不由得恋恋不舍的道:“现在就走?那……那边……”
“你已经带领仙道宗找到了旱魃,还不够吹嘘的吗,现下斩杀僵尸能换的银钱也够你挥霍一阵子的了,还不走?”湛暝说完轻蔑地盯着蒋灼。
蒋灼被噎的够呛,心有不甘地点着头,边用手指点了点湛暝和面带浅笑的久屹,边转身道着:“好……好,你有理……你够狠,走就走。
过河拆桥是吧,卸磨杀驴是吧……”
“是。”湛暝跟在后面难得配合的道。
蒋灼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自骂了,已经无颜反驳,气的暗自在心底咒骂,牙咬的咯咯作响。
久屹见蒋灼吹嘘不成反自取其辱,又被断了财路,不由得忍不住勾着嘴角笑。
其实久屹猜得出,湛暝着急走是不想太过惹眼,这样一场大战下来,实在是过于张扬。还是趁众人未缓过手前匆匆离开,才好省去许多的麻烦。
久屹和湛暝跟着蒋灼一路离开了岛,回到了岸上,又转头向北走,穿过枯林,直走到林子的尽头,来到了绝壁跟前。
蒋灼上前找到了启门机关,一扇石门缓缓打开,几人进入石室,一路爬阶,弯弯绕绕,走了很久,最后从一口很深的枯井井口中爬了出来。
出来后,几人所站之处已然是后山之中,不见深谷也不见一线天的裂口。
正阳当空已然是晌午,几人回到了山下。蒋灼从一位箖青宗弟子身旁接过小檎。
小檎撅着小嘴,抱怨蒋灼不带他入谷,又听着蒋灼恬不知耻地吹嘘这自己一路的行径,又是如何参与猎杀旱魃的大战的,好一通绘声绘色,把自己说的犹如盖世英雄。
久屹回身看了看那一脸不情愿的转身离开的箖青宗弟子。
久屹倒是奇怪,这年轻人放着赏猎的银子不赚,为何会甘愿给蒋灼看小孩,怕不是欠他什么。
“哈?你们居然还帮扶猎杀飞尸!太过分了,我忙了一晚上赚的银子居然没你们一半多!太不公平了!”
蒋灼咧着嗓子夸张的叫着,吓得仙道宗做记录的小弟子愣愣的看着他。
虽然蒋灼参与猎杀旱魃,但毕竟此次旱魃大战参与者重多,况且,蒋灼手上又无佐证,自然所得银钱远不及手里实实在在握着依据的湛暝。
湛暝没搭理他,看了看小弟子,把包耳朵的小布包递给他道:“麻烦折现银。”
小弟子这才回过神来,仰慕地看着湛暝道:“果真有飞尸!前辈身手不凡,敢问尊姓大名,在下也好记录在册。”
湛暝接过好大一坨银子,掂了掂道:“这些你且不必问,我们不过是帮扶之人罢了,真正的功劳还属他人。”
“是哪位高人?”小弟子和旁边一群年轻人都期待的问。想必有他们在,这次赏猎的美谈恐怕很快便会不胫而走的,这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要换新一番了。
湛暝淡淡地笑了笑道:“别着急,他们很快就会下山来,到时你便会知道了。你们也可顺便一睹歼灭旱魃之人的风采。”
“天啊,旱魃!不会吧,这山中真有旱魃!”“不可能,谁能杀得了旱魃啊!”“我就说这北荒一看就不祥,你看,被我说着了吧。有旱魃!怪不得这边年成一年比一年差……”
一时间围观看热闹的人都炸开了锅,除了仙道宗的小弟子们,还有好多其他门生在此闲看赏猎的结果,原本百无聊赖的氛围瞬间热闹了起来。
蒋灼见状不由得借机高声对小弟子道:“哎哎哎,大惊小怪,我可是也参加了这场战斗的嗷。我跟你们讲啊……”
蒋灼吹嘘的劲上来了,八匹马也拉不住,几个小弟子和周遭的看客也都饶有兴致地伸着脖子听。
湛暝趁着小弟子听的全神贯注,名字也没留转身悄悄地走了。
久屹在远处看着少了一边衣袖的蒋灼不顾破破糟糟的形象,赤膊叉腰,脚踩着凳子,津津乐道如路边的乞丐硬装摆摊的说书先生。
一群人双眼冒光的围着,小檎也在一旁踮着脚听故事,久屹不禁觉得好笑。
见湛暝走了过来忙问:“他们……”
忙了一夜,湛暝大概是有些疲累,揉了揉眉角道:“且让他吹嘘去吧,省得他回来话多,说够了我们也好清净清净。”
久屹笑了笑,跟着湛暝在附近的茶棚坐下歇息。
茶棚里人不多,许多赏猎结束的法修都已经启程上路,大部分的看客也都在那边听蒋灼讲故事,除去山谷里剩下没回来的少数人,现下这里的都是休息休息准备返程的。
虽然喝茶的不多,不过自从久屹进入这茶棚,里面的几人都偷偷地瞟着久屹,偶尔有几个还指指点点。
确实,虽然都经历一夜的赏猎,难免会有受伤或者擦碰,但像久屹这样搞的如此狼狈的确是少见。
他身上除了梵文锦是完整的,几乎处处都破烂不堪,还沾满了黑色的血渍,整个人闻起来也不太好。
久屹听着一旁的窃窃私语,一时尴尬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去端茶碗。不想刚刚将茶碗端起,便听一声脆响。
久屹手中的茶碗碎了一桌,茶棚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做声,旁边窃窃私语的一桌更是僵着身子不敢看久屹。小小的茶棚静的只能听见不远处蒋灼的吹嘘声。
这一场大战下来,久屹手上的力道未能松懈下来,忘记了缓和自己的力度,一时疏忽,捏碎了自己的茶碗。
久屹自己也一愣,不由得心虚地扫了眼四周。
见湛暝默默地又递过来一个茶碗斟了茶,久屹小心翼翼地捧来喝。
茶棚里就这样一直无人敢做声,久屹也就这样尴尬地低头足足抿了三碗茶,才煎熬到蒋灼带着小檎尽兴而归。
第三十九章梵文锦6
看着神清气爽走过来的蒋灼,久屹不禁问道:“累坏了吧,看起来口干舌燥的。”
没等蒋灼开口,小檎就抢着道:“可不嘛,他连个逗号都没加过,能不口干舌燥嘛。
要不是我拉着他,估计这会儿舌头都说肿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再夸张小心我把你屁股打开花。”蒋灼边掐着小檎的小脸蛋,边故作无事地道:“走吧走吧,从这里回镇上还要好远的路程”
湛暝起身看了看蒋灼,满脸写着:“你还知道回去?”的样子,而蒋灼还是不以为意地看了看天。
几人又骑着马开始返程,临近子时才赶到小镇。
连日奔波劳顿,夜色又暗,更加深了疲惫和困意。小檎更是在马背上昏昏欲睡,几次险些摔了下去。无奈蒋灼决定入镇就近找客栈住下。
于是几人又站在了来时那家破败陈旧的客栈门前。
说来也巧,这家客栈就是离得最近的落脚之地。
蒋灼看了看湛暝,无奈地摊了摊手,下马朝客栈门前走去。
其实这个时间大部分客栈都已打样,需得花一番功夫叫门才进得去。但此时这店门虚掩着,里面还有烛光透出,店家似是未睡。
蒋灼难得讲究地敲了敲门,半晌没人回应,又高声叫了叫,还是一片死寂。
空中无月,显得夜色格外黑,门里灯光暗淡却无人应声,莫名使人烦躁。
蒋灼看了看坐在马上困得直点头的小檎,摇了摇头直接推门便进。
“掌柜的?掌柜的,来生意了。”蒋灼扯着嗓子喊着,边朝柜台扫了一眼。
柜台上点着支红蜡,火苗被吹的晃了晃,却不见掌柜的和店伙计的身影。
久屹把小檎背在背上,和湛暝也跟了进来。
“没人?不应该啊,值夜的总该有吧。”蒋灼说着朝楼上走去。
久屹看了看摆在柜台上的账本,翻开的一页记录着昨日晨起退房记录便没再有入住的记录。久屹估摸着赏猎的人走后便没有人住店了。
正想着久屹忽然看了看角落里开着的的后门,里面是通往后院的回廊。
“有血腥味。”久屹便向里面边走边道,湛暝也紧随其后。
后院是个不大的小院,院中一口深井,一盏磨台,一间开着的柴房,和围着的四五间卧房。
没有灯火的小院冷清又诡秘。久屹看了看几间紧闭的房道:“这里到处都是血腥气。”
湛暝闻言托出剑魂,朝中间的一间卧房走去。不想他推门时,门似是从里面拴住的。
湛暝抬脚踹开了门,浓郁的血腥瞬间扑面而来,伴随着发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湛暝将剑魂托在前面,淡紫的光照亮的地面上一滩污血从里面直淌至门前。
“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这来了?”蒋灼忽然气喘吁吁地走进小院,又道:“前面的客房全是空的,都没人。你们找见店老板了吗?”
“在这呢。”湛暝看着屋里沉声道。蒋灼察觉了一丝不安,谨慎地凑过去瞧:“嚯!”不由得皱眉嫌了一番。
久屹背上的小檎已经发出微微的呼声,他感叹这小孩心大之余远远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黑洞洞的卧房里桌上摆着早已凉透的饭菜,几只豆大的苍蝇躁动的围着乱飞。桌旁店老板躺在血泊之中,原本蜡黄的面色变得青白。
最令久屹心惊的是他的脸。那血迹斑驳的脸上,原本的眼眸早已血肉模糊,变成了两个干涸的血洞。
久屹瞬间想起来前夜在这客栈中袭击他们的女鬼。
而桌子的另一旁则躺着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妇女,怀中还抱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他们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和这间穷破的小楼不甚搭调。
然而再怎么考究,如今也跌入血色中犹如桌上招蝇至腐的冷炙。那妇女和小孩的死相也都同店掌柜一般惨不可言。
“这是怎么回事?店掌柜一家都死了。”蒋灼说着迈进屋,绕开血渍在那妇女身边蹲了下来,指着尸体手上的金镯子道:“不是强盗所为,她的首饰都还在。”
然后习惯性地从背上的包裹中抽出一双黑色的手套带上,手脚麻利地撸下了尸体的镯子和头上的金簪。
“你这是……”久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蒋灼居然还在犯老|毛病。
“嗨,我这是物尽其用,这些身外之物他们到了冥府也带不走,还不如我这种身外之物稀缺之人来帮他们保管一下……”
久屹也是懒得理这歪理邪说信手拈来的人,见湛暝又向旁边的一间卧房走去,也跟了过去。
不想这间门也同样拴住的,湛暝一脚踹开时里面一阵血腥飘来。
“雪淋门的人!”湛暝看着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四五具尸体惊讶道。
久屹见地上的尸体均着黎色束袖衫,襟前绣着玄色飞鹰,星银发冠上插着黎色簪缨,地上散落着刃长三尺刀柄三尺的长刀。
久屹心下不由得想,倒是遇到了同道中人。
雪淋门是个老资格的阴阳道门第,名气倒是一直不温不火,看这架势大概是早早结束赏猎,在回程的路上来此投宿。
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丧命于此。几人的面上也皆如店老板一家。
湛暝忙将周围的几个卧房一一踹开,除一间空房,剩下两间皆躺着数具不同门派的尸体,死相如出一辙。
久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湛暝道:“看来这几批人至此的状况与我们相同,皆是来此投宿却无人接待。
也同样是到后院中寻店家,却遭遇到了什么,一批接着一批地死在了这些屋中。”
湛暝也意识到了状况,忙向半晌未做声的蒋灼所在的卧房回转。
两人远远地见那卧房的门紧闭着,不知蒋灼在里面的情况,湛暝甩手剑魂飞了过去。
紫色的剑光与房门相撞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屏光一闪,湛暝的剑魂居然被震了回来。
原来那间卧房已经被结界所困,只是不想这结界竟有几分强劲。
湛暝紧接着催动内力,剑魂绕着八卦弯,带着凶猛的剑风向结界劈去。
久屹说不上这招是哪家何派,虽不是仙道宗招式,却也注力深厚,力道迅猛。
剑锋与结界撞上的瞬间,结界红光泛起,两项僵持间,撼动感从四面八方传来。
湛暝见状似是有些意外,抬手一推,剑锋随之一沉,结界立时发出震耳的碎裂声,红色的屏光炸裂开来,消失不见。
湛暝没有迟疑,抬脚将紧闭的方门踹开。
第一章鬼妖1
门开的瞬间,冲天的怨气从房中猛地迸发而出。
湛暝手疾眼快,御真气化出一道屏障挡在前面。伴随着怨气被冲散,刺耳的哀嚎声破空而出,震的人头痛。
很快,随着怨气渐消,屋中一缕淡黄的光从消散的黑影中透出。
细看之下正是蒋灼手中的符剑,衣衫破烂的蒋灼提剑从屋中踉跄地走了出来。
除了手臂上的几处抓痕,蒋灼颈间竟带着看上去不浅的血齿印,还在向外渗血。
蒋灼捂了捂伤口,看着湛暝,竟还没心肺地笑着道:“啧,老湛,这下可遇到对手了。”
“怎么回事?”蒋灼估计是很少受伤,湛暝一时也有些意外。
其实蒋灼这人很有分寸,向来是遇软而切遇硬责弯,很少会将自己身陷硬碰硬的僵局之中。
蒋灼看了看身后的卧房道:“刚刚在里面,你们方离开这间房便被结界所困。
那结界在里面一时间难破不说,我在里面遇见了你们之前所杀的红衣女鬼。
她非但没有魂飞魄散,与之前相比反而怨气大增。”
说着他还不忘理了理微乱的发型又道:“也不知她吃什么长的,牙口竟比一般的厉鬼强许多。我没防备,差点让她玷污了我墓爷的青白。”
久屹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哪学来的比喻,不过见他还有心情说嘴,当是伤的并无大碍。
“看来我们遇到鬼妖了。”湛暝沉声道。
“鬼妖!”蒋灼一愣,转而了然道:“难怪,这鬼能死而复生,怨气惊人,几乎有实体化的可能。”
鬼妖是经年嗜血,集阴聚怨的恶鬼,修炼成妖的鬼魂法力和怨念远胜于普通的恶鬼。甚至经过吸食其他鬼魂后能够如少数妖族一般修成多命之身。
级别更高的更是能够实体化,再经百年修炼,成魔也是有可能的。
难怪她的鬼牙能够刺穿久屹的皮肤,只是日前确如蒋灼所说,那女鬼看上去并没有如此强大,现下看来,一日之间她便已今非昔比,想来也是蹊跷。
“刚刚你们冲破结界她便跑开了,不知这会躲到哪里去了。”蒋灼扯了条衣摆,系住颈间的伤口,边盯着四周心有余悸地看着。
就在这时,久屹突然感到脊背一凉。
刚刚冲破结界之时,动静可谓是相当震慑,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蒋灼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久屹背后的小檎。
无论睡的有多沉,遇到如此大的动静也该醒来了。
久屹背后的小檎依然没有动,似是还在睡着。久屹僵着身子未动,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久屹有种隐隐的感觉,他怀疑这女鬼法力突飞猛进的原因很可能与连日来嗜血有关。倘若久屹的血对这女鬼也有进益,那久屹决不能再给那女鬼嗜血的机会。
然而现在湛暝和蒋灼都还未发现小檎的不对劲,若是开口只会打草惊蛇,但若是擅自行动,久屹又怕伤到小檎。
毕竟小檎还只是个孩子,无论怎样久屹也不能不顾及他。
一时两难间,久屹感觉到背上的阴气越来越重,这时久屹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湛暝握剑的手腕忽然微微动了动。
久屹知道湛暝已有所察觉,却一时间也未擅动。
久屹看了看蒋灼,他还在环视四周,皱着眉道:“这小院阴气重重,似是被围困了一般。”说着转眼看了一眼久屹,瞬间愣住了。
久屹心中一顿,知道事情不妙。几乎与此同时,久屹感觉到背后的小檎开始有了动作。
久屹迅速腾出左手,向右肩挡去,恰好挡在小檎咬来的下颚处。
小檎攀在久屹的背上力气大的可怕,低头狠狠地向久屹掌心咬去。
一阵刺痛瞬间传来,于此同时,湛暝迅速转身,抬掌一道紫光向小檎面门按去。
一声尖叫震的久屹直皱眉,身后的小檎顺瘫软了下去。久屹右手拖住小檎,抽回左手,掌间已然被咬破了浅浅的牙印,此时正在迅速愈合。
蒋灼大步迈了过来,接过久屹背上的小檎。
“他没事吧?”久屹见小檎脸色惨白,唇边挂着黑色的血渍,担心地问。久屹知道自己的血定然对小檎有害,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内疚。
蒋灼没做声,面色紧绷着,久屹第一次见他如此冷淡,就算是遇到危险,蒋灼也从未露出如此神情。
他动作迅速地从背上的黑包中翻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捏开小檎的嘴,全部灌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很快,小檎的面色开始有所缓和,苍白的脸上缓缓显出血色。
“无大碍了。”久屹见蒋灼缓缓松了口气道了句。神情也转了过来,才放心下来。
见湛暝盯着后面,久屹忙回身,不远处石井旁,浓浓的怨气正在凝结,缓缓凝成一抹红色的身影。
“他的怨气又变浓了!”蒋灼惊讶道。
湛暝紧握剑魂,挡在久屹身前道:“你的血对她有很大的进益,要小心,不可再让她得逞。”
久屹闻言向后躲了躲。此时那女鬼的身影已经显现了出来,面目如旧,一身血腥气令人皱眉,舔着嘴边意犹未尽地笑着。
血肉模糊的瞳眸不见目光却似是落在了久屹身上。
“我真是小看了这家破烂的小客栈,不想这里竟养出了你这样一尊大佛。”蒋灼背起小檎,也聚了过来,冷冷地看着她道。
“破烂?”那女鬼忽然激动地吼着:“破烂?这里的每一饰每一物都是我毕生的心血。这家客栈原本是干净整洁,生机勃勃。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那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畜生。”
久屹回身看了看她颤手指的方向,正是店掌柜一家惨死的卧房内。
看来这女鬼和这店掌柜有着不小的仇恨。
女鬼似是被激起了痛处,声嘶力竭地道:“我本以为他衣冠楚楚,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不想他竟是为了得到这家客栈才接近我,而后又始乱终弃再娶新欢。
那狠毒的贱女人还将我活活折磨致死。
而后他得知我怨气不散,竟狠心招找来法修将我封在阁楼之中。
可笑他不善经营,加之那贱人挥霍成性,生意破败至此,我毕的生心血也毁于他手中。
如此深仇大恨我又怎肯轻易罢休,二十年来,我日日凝结怨气,但凡住进阁楼中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他们的经血和灵魂都会为我所用。
随着我法力日渐强大,我甚至可以用自身的怨气影响整间客栈的风水,让他的生意更加凋零。
可惜我无法突破那封印,只能在阁楼中苟延残喘。”
说到这里,那女鬼忽然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音,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道:“不过好在天公作美,让我前日遇见了你。”
她盯着久屹,勾起了一抹冷笑接着道:“你的血,仅仅一口,便使我能力大增,甚至突破了封印。
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我。如果我不趁机复仇,那我真是有负天恩,当天诛地灭了。”
女鬼语气恶狠,说的似是天理昭昭,理所应当。湛暝冷笑了声道:“有负天恩?言辞凿凿却是厚颜无耻。
那些被你控制的亡灵何故?那屋里的法修何故?那屋里死去的孩子何故?都要惨死于你的手中?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第二章鬼妖2
“只要是法修都该死!”女鬼听闻湛暝的话失去理智地吼道:“你们这群法修,都是故步自封、冷血无情、不分黑白之人,都该死,都该不得好死……
至于那些被我控制的亡灵嘛……”那女鬼缓了缓神色,忽然冷笑着仰天叹道:“人生苦短,何必在乎何时死、怎样死呢?
能为我所用,他们不是死得其所吗。”说完疯癫地大笑起来。
久屹知道她被困二十载,早已对法修恨之入骨,只是不想她内的心早已扭曲,是非真假于她而言已经再无意义。
那女鬼话音刚落,湛暝冷冷地道了句:“没有理由再留你了。”抬手三道剑光飞了过去。
下一瞬,女鬼的身影化作一团黑雾散了开来。
随即,小院周遭的阴气瞬间向院内袭来,数不清的黑影在其中接踵而至。
事态突然,三人立刻背对背靠在了一起。蒋灼背后的小檎才微转清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还没清楚什么情况。
“我滴个乖乖,她到底控制了多少亡魂!”蒋灼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着四周道。
湛暝忽然嘀咕了这么一句:“也难怪冥府无宁,变乱频仍。”
久屹正奇怪他何来此感慨,但情势紧迫,也未及多想。
蒋灼拍了拍背上的小檎,让他清醒些,又道:“醒醒,醒醒,快,你从我背包中将八卦阵符取出来。”
小檎又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远处袭来的黑影,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蒋灼背包中取出一打黄色红文的符纸。
蒋灼单手接过符纸拖在掌间,念动咒诀,一时间黄光乍现,符纸盘旋腾起,似是狂风卷起一般围着四人层层而起。
淡光之下惊雷滚滚,围上来的鬼影瞬间被撕碎,一时间小院中回荡着刺耳的哀嚎声。
这阵确实厉害,不过也颇耗法力,蒋灼本就有所负伤,做完这些已经开始脱力。
小檎踉跄地从蒋灼背上下来扶着他。
久屹看这情势不妙,如今四个人已是半残了两个。湛暝能展现的能力又有限,而久屹除了一身蛮力又什么都做不了,更还要时时提防那觊觎他的女鬼。情况实在是紧迫。
“你这阵法能坚持多久?”湛暝看了看蒋灼问道。
蒋灼斜眼瞟着湛暝道:“怎的?信不过我?爷虽然受伤但也不至于不堪一击,先安心在阵里呆着。”
话音刚落,一席红影忽然一闪而现,那女鬼混在黑影之中猛地朝符阵一击,几张符纸应声碎裂开来,女鬼随即又没入黑影之中。
虽然符阵依然在转动,但光色明显比之前暗淡了些。
湛暝斜眼看着蒋灼,略带轻蔑。
“我去?”蒋灼立时有些慌,心虚地看了看湛暝和久屹,尴尬地道:“意外……意外,那个……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蒋灼显然低估了这鬼妖的厉害,一时用错了对策,也只得先抓紧时间原地打坐,修补一下消耗的灵力。
小檎在一旁摸着下巴,看着这情形莫名觉得眼熟。
可不嘛,之前在墓中,小檎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只是,当时小檎只有自己一人,面对的鬼也远不及这里的厉害。
静等不多时,湛暝目光忽然向一旁闪动,未加迟疑,直接将剑魂飞了过去。剑魂飞出阵中,直向黑雾中一闪而现的红影刺去。
那女鬼一惊,本欲攻向符阵的利爪忙缩了回去,闪身化作黑雾藏了起来。
见湛暝接过剑魂,小檎噘着嘴直道:“好贼的女鬼。不正面攻击,趁乱搞偷袭。”说着伸手在自己的小布包中翻出几张火焰符握在手中。
湛暝看了看小檎和久屹,叮嘱道:“她道行不浅,你们小心躲在里面。”
说着执剑闪身朝阵外一闪而过的红影追了出去。
小檎见蒋灼仍然入定在那里,湛暝又追了出去,不由得不安地看了看久屹。
久屹知道湛暝不欲在他二人面前显露身手,趁蒋灼入定正可单独出手,借着层层围困的鬼影掩人耳目,久屹便没有过多的担心。
拍了拍小檎的肩膀,两人在蒋灼对面坐了下来。
久屹看着外面层层鬼影的深处,时不时会有浅浅的剑光闪过,久屹猜想,以湛暝的身手,想必那女鬼很快便会被擒。
所谓‘擒贼先擒王’,女鬼呈擒,其他被他控制和蛊惑的小鬼便也不成问题。
只是,事无完全,万一有什么差错,还需有应对之策才是。
蒋灼的阵法虽然还能坚持,但倘若万一在那女鬼呈擒之前出了意外,以蒋灼现在的状态大概可以自保。
只是现在鬼影众多,寡不敌众,若是蒋灼有所疏忽,难保不会顾及不到小檎。
虽然小檎也不是普通的孩子,多少有点本事,但明显不足以自己应对现在的场面。
若他们此时面对的是一群僵尸,久屹自然能帮得上忙。
只是面对这群鬼影,作为既没有灵力又没有武器的僵尸,他能做的实在有限,不拖后腿已实属勉强。能不能帮忙保护小檎他着实说不准。
坐了许久,久屹忽然转头,冷着眸子盯着小檎,小檎一时没反应过来,慌乱的看着久屹。
“小檎,把手里能用的武器拿出来,呆在蒋灼身边寸步不离。”
小檎方才反应过来,久屹的目光其实落在了小檎的身后。小檎忙起身向后看去。
小檎的身后,符阵外,浓浓的鬼影间竟站着一个看起来瘦弱的身影一动不动,与躁动的鬼影相比,看起来更加诡异。
久屹起身叮嘱道:“呆在蒋灼身边,大阵一破,立刻唤醒他。”说罢头也没回便朝那人影走去。
“看来,这位小兄弟也是知情人士。”久屹走到离符阵边沿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道,那人影耸着肩膀低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聪明。”
“店老板已经统统被杀,就连几岁的孩童都未曾幸免,可尸首之中却唯独没有你的尸体。
不是很奇怪吗,看来你不仅知情,而且是与那女鬼切身相关才确切些。”久屹踱步走近符阵边沿看着那身影道。
阵光晃动间照亮了那人的半张脸,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那看起来瘦弱的身影可不正是之前为久屹打洗澡水的店小二。
他依然是那身衣衫,那个模样,只是眼神神看起来不像之前那般。
久屹能看得出,那两潭死水一般的眸中,除了绝望、疲惫、愤恨还有自暴自弃,那种滋味看起来非常复杂。
“确实。”店小二干笑了两声接着道:“知情人士不足以形容我,与其说与她切身相关不如说是血脉相连。”
店小二顿了顿,又缓缓道:“她叫鱼珠儿,我叫鱼洋,是她的亲弟弟。”
久屹闻言一愣,瞬间明白了:“店老板不仅害死了你姐姐,还胁迫你做他的奴仆。
黑暗的童年和无望的生活日夜折磨着你,所以,你决心帮助姐姐的魂魄突破封印。
那些进入阁楼被你姐姐害死的魂魄除了良心泯灭的店老板带进去的,恐怕还有你暗中的杰作吧。”久屹说完带着浅笑看着鱼洋。
鱼洋原本死无波澜的面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似是被刺到了痛处,眉脚抽动了几下。
“那么我猜猜,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久屹平静的看着他,收起了脸上的浅笑,难得的看起来冷淡无情:“事实上,你已经报仇雪恨。
亲眼看着冲破封印的姐姐用残忍的手段手刃了仇人一家,还包括那个无辜的孩子,已是相当泄愤了吧。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不愿意满足于复仇了,她为了泄愤和满足贪婪的欲望,大肆屠杀了一群毫不相干的法修,甚至想堕身成魔杀光天下的法修。”
久屹顿了顿又道:“我想现在虽然你的心中有愧但仍然是支持她的做法的吧,你也想除掉所有的法修。
甚至妄想铲除法术界,以魔界取而代之,自此满足自己为所欲为的狼子野心。”
第三章鬼妖3
久屹的声音格外的笃定。鱼洋盯着久屹,没有什么表情,沉声道:“言辞凿凿不过是你瞎猜的罢了。”
“是吗?”久屹紧了紧破烂不堪的衣袖,不紧不慢地道:“若是瞎猜,你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此?难不成真有雅兴与我闲谈的吗?
如若没有愧意你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鱼珠儿不是湛暝的对手,她快撑不住了吧?”
久屹盯着鱼洋躲在衣摆后微微颤抖的手又道:“怎么踟躇了?
你看起来很矛盾。”
鱼洋攥了攥拳,微微将手藏在身后,压着颤声道:“如果你肯配合,我可以不牵连他们。”
久屹闻言回身看了看入定的蒋灼和旁边紧张的小檎。
鱼洋要他配合无非是是想救他姐姐,想必若是鱼珠儿能再喝上几口久屹的血,湛暝便不是她的对手了。
但久屹绝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这样做相当于助纣为虐,若鱼珠儿成魔,就会是比旱魃还要可怕的存在。
到那时,莫说他们几个,恐怕天下的法修乃至整个人间都会沦为炼狱。但若是不配合……
鱼洋看着转回身的久屹道:“想好了吗?”此时他的手已然抬起悬在了面前漂浮的符纸之上。
这符纸对人并不构成威胁,符阵的灵力也所剩不多,只要他轻轻碰一碰符阵中的一张符纸,这阵恐怕便会瞬间崩塌。
届时四面八方的鬼魂便会立时涌向蒋灼二人。
只是久屹不知道蒋灼现在的灵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等等,等等。”久屹不耐烦地朝鱼洋摆了摆手,接着道:“你得容我考虑考虑啊,若是配合,你要我怎样配合?
难不成伸着脖子任她咬吗?她会把我吸干的,好歹我也是主动献出自己的血,还是体面些,留个活口为好。”
鱼洋的手依然悬在那里,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灵器,看起来和龙秋池用来割掉飞尸头颅时用的那种匕首很像。青铜手柄,银亮的刀刃,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刃口闪烁着寒光。
看来鱼洋已经知道了久屹僵尸的身份,也只有这样的灵器才能轻易划破僵尸的皮肉。
“如此,放一碗你的血出来看起来是否更斯文体面些?”鱼洋也很无奈,压着焦躁的心情勉强表现的大方。
久屹盯着鱼洋的匕首没做声,像是在思考着是什么。
可就在这时远处隐秘在黑影中的剑光忽然又闪动了起来。鱼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冷着目光道:“你没有时间考虑了。”
看来鱼珠儿已经招架不住湛暝的攻击了,久屹立时闪身向鱼洋扑去,但与此同时鱼洋悬在符纸上的手瞬间下落。
只是鱼洋离的太近,纵使久屹迅雷不及掩耳,却也未能在他破坏符阵前阻止他。
符阵破裂的瞬间,最后一点暗淡的金光破碎开来。于此同时久屹听到了小檎惊声唤醒蒋灼的声音。
久屹猛地抓起鱼洋的脖领,将他抬离地面,一手抓住鱼洋刺来的匕首。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鬼影向蒋灼两人的方向飞扑了过去。
“你猜,我姐姐和他们谁坚持的时间会更久。”鱼洋憋红了脸,脸上却带着复杂的笑容,阴险中除了绝望还夹杂着愤恨。久屹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
事实上只要鱼珠儿被湛暝铲除,这些被控制的鬼影便会不足为虑。湛暝的实力自是毋庸置疑,但是眼下蒋灼那边的情况似乎是迫在眉睫。
久屹看了一眼鱼洋手中的匕首,勾了勾嘴角。
鱼洋见状一愣,不知道久屹在笑什么,可单他从那笑容中便体会到了不好的预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下一瞬,久屹握住鱼洋手腕的手猛地抽回,直接握上鱼洋匕首上的刀刃一划而过。
随即久屹冷冷地松开抓着鱼洋衣领的手,鱼洋重重地跌在地上,未等反应过来面前的久屹已经一闪便消失了。
久屹拨开撕扯着自己的重重黑影,朝着蒋灼两人的方向跑去,一边用划破的手握紧衣领中的项坠。
小檎看着四面八方袭来的鬼影,慌乱地唤醒蒋灼,事实上蒋灼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自己醒了过来。符纸早已攥在了手中,将小檎揽在身边。
蒋灼的面色还是有些发白,但灵力显然恢复了不少。
黑影袭来的瞬间,蒋灼立时甩出一条符鞭,挥动之中闪烁着金色的电光。小檎也拿着火焰符,朝着向自己抓来的黑手甩出。
击退了一只,却又有密密麻麻的许多只袭来。蒋灼甩手鞭子打了过来,帮他挡了一劫。但是蒋灼的另一只手却被黑影抓了过去,手臂上的皮肤立时黑了起来。
蒋灼咬着牙甩出几道符打散了它们。
蒋灼自顾不暇但却还护着小檎,小檎也很内疚,慌乱地从小背包中找出几张禁锢符,甩向了蒋灼的身侧。
蒋灼一时都来不及头痛,手中的符鞭还在对抗两人面前的鬼影不及收回,完全顾及不到身后。
如果此时小檎的禁锢符用来保护他自己显然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些。
然而此时,两人的背后完全暴露给了敌人,蒋灼不禁在心里头骂了一句‘小糊涂鬼遇事便慌’。
还未等蒋灼鞭子甩过去,小檎便已经被一只黑色抓住了肩膀向后拖了去。
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传来,小檎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失重地向后仰去。
无数的鬼影很快围了上来,蒋灼愤怒的面孔几乎很快被淹没。
小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马上要从喉中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颇有底气的咒声冷然响起:“尔等大过,十恶不赦;以毋之血,唤盏重生;摄尔三魂,灭汝七魄;轮回往复,永不超生。”
声音如洪灌顶,随即一道幽绿的光拨开黑影刺入小檎的眸中。一时间晃的小檎睁不开眼睛,一阵阵破空而出的惨叫在黑影中蔓延开来。
小檎面前的黑影不知是散了开来还是渐渐消失,大片的绿光洒在了小檎的面前。
小檎惊讶的看着眼前,耀眼的绿光浮在空中,那片光中竟悬着一人的背影,阵阵狂风从那人面前刮过,带起衣摆随风狂舞。
小檎用手遮在被风刮的睁不开的双眼上,惊讶地看着所有的黑影都被猛然吸入那人面前的绿光之中。
小檎甚至感觉看见了鬼影中夹杂着一个红色的身影跟着老远被吸了进去,哀嚎和惨叫充斥在夜空之中,这壮观的场景简直令他震撼。
第四章摄魂盏1
很快周围的鬼影便慢慢消失殆尽,一时间小院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几人刚刚进入时那样死寂。
小檎、蒋灼、还有远处的湛暝都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身影。
光色渐渐淡了下来,小檎看着那人已经轻轻落在了地面上,手中似是拿着什么发着浅淡的绿光。
此时小檎竟然觉得那身影如此的眼熟。
“我的个苍天,不会吧?”小檎惊讶的托着下巴,看着久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盏宫灯。
那幽绿的光正是从灯笼中散发出来的,笼骨是金色的四角燕亭的样式,四面嵌着清透的琉璃,亭中浮动着一团暗绿色的似是火焰。
久屹手中握着的四尺黑檀精雕而成的灯杆,上面刻的水纹卷着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
小檎惊讶之余隐隐地感觉到那宫灯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不由得缩着脖子抖了抖。
久屹见状看着手中的宫灯,手腕微动,那宫灯立时从他手中消失,一道闪光飞入久屹衣领中。
这时小檎才想起来,日前久屹还躺在水玉棺中时,项上便挂着个绿色的坠子,好像就是这般样子。
“久哥,你这是什么法宝呀,太厉害了,那些鬼影呢,消失了吗?”小檎揉着发疼的肩头,还忍不住好奇的问久屹。
没等久屹开口,蒋灼便大步迈了过来,拿着包里翻出来的小药丸往小檎嘴里塞。一粒药下肚,小檎面色倒是看起来好了不少。
蒋灼难得的绷着脸,盯着小檎许久,吓得小檎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默默良久的蒋灼忽然掐着小檎的脸蛋骂道:“你是傻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遇到情况要冷静,你方才的举动哪里有变点像我的徒弟。
你若是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就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少出来给爷丢人现眼。”
蒋灼看来是真生气了,不过手上却也并未真的用力。小檎只顾着夸张地喊叫着,想必也是心虚,支支吾吾地也没辩解出个什么。
“你刚刚用的什么法器?”蒋灼松开了喊叫的小檎扔在一旁,忽然转身看着久屹问道,苍白的脸上倒是看起来多了几分正色。
“摄魂盏。”彼时湛暝已经走了过来,看着久屹边道。
久屹知道湛暝似是认得这东西,也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担忧之色,忙道:“是,这是乜寒涯生前偶然间所得,与其说是法器,不如说是冥器。”
“冥器?”小檎不禁好奇地探出头来问。
久屹接着道:“冥器就是出自冥府的法器,大多为冥府的无常或是鬼官所用……
这,摄魂盏算得上半个。以血结契,见血启封。启封的摄魂盏……
会吞噬周遭的魂魄,燃入灯芯之中,魂飞魄散。
灯启魂灭,再无超生之可能……”
久屹说的犹豫,其实心中略有不忍,毕竟那许多鬼魂都是被鱼珠儿控制的枉死之人罢了。
这摄魂盏戾气颇重,杀戮颇深,启封之时无谓是非,不分善恶。用起来难保不损阴德,就连乜寒涯,生前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人的。
但久屹也未曾不思虑周全,自鱼洋出现在符阵边沿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鱼洋要对符阵下手。
当时符阵灵力已然不足,况且那符阵对人又没有威胁,只要鱼洋轻微触碰便会破坏符阵。
因而久屹也未轻举妄动,他知道鱼洋离得太近,已是无力回天,大阵注定会破,索性循序渐进,弯弯绕绕拖延时间。
只是久屹推脱之时竟见鱼洋拿出了一把灵器来,立时想到了身上的摄魂盏。
久屹心中不知他那染了尸气的血还能否启封摄魂盏,更不想轻易动用如此杀性的法器,因而仍未擅动,依然在想别的法子。
但蒋灼有伤在身,一人护不住小檎,久屹知道情况不妙,再不出手恐怕是要有遗憾了。
“嗨,虽说如此,不过这不也是迫不得已嘛。”蒋灼见久屹心有不安,难得善解人意一回,挠了挠头接着道:“况且你还救了我和小檎嘛,也算是功德一件……”
久屹心下倒是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心不在焉地听着,无意间瞟见了不远处还跪在地上的鱼洋。
他正看着空旷的小院的上空,朝阳微微泛起的白光下,那张枯瘦蜡黄的脸。乌青的眼窝早已不见日前久屹初到这镇上时见他的那副店小二的模样。
那时的他或许看起来疲惫懒怠,但却是有生气的。
然而,此时那空洞的眼神中,只有绝望二字罢了,似乎泪水也已经干涸,整个人犹如死物一般。
是啊,或许之前,他的生活还存着一丝希望。他有目标,有仇恨。虽然他整日活在店老板的压迫之下,但还有仇怨在身,那起码还鞭策着他活下去。
纵然姐姐已死,还有一息魂魄尚存还要依仗他才有希望得救。
即便他昧了良心,帮助鱼珠儿残害无辜,却是一步步地接近自己的目标,还尚可麻木着心智,得一丝宽慰。
现如今他损了阴德,昧了良心,脏了双手,受尽了煎熬,却只换得了鱼珠儿魂飞魄散这样的结局。
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仅仅是满院子的死尸吗?
久屹走到了鱼洋面前停了下来,鱼洋仍然看着天,没什么表情。
“你明知道我是僵尸,为了助她成魔,却不惜与我对峙,难道杀尽天下法修真的比活着还重要吗?”
听见久屹话音落下,鱼洋动了动眼珠,红着眼眶盯着久屹的脸,歪头笑了起来,抖着肩膀像是抽搐一般。
良久才停了下来:“你不懂吗?”
鱼洋的嘴角咧着,像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出了表情,接着道:“你是僵尸,应该懂啊……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法修,你就没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活着。只要你还活着,这件事便会是你心中永远跨不过去的槛。
难道你敢说你从未妄想过,若是这天下没有法修……”
“你以为杀尽天下法修,鱼珠儿便可太平了吗?”久屹淡淡地看着鱼洋冷声道。
鱼洋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久屹接着道:“正所谓过犹不及。
草原上的胡人有一句话,曰:生生相克。羊之所以能够代代不息,是因为有狼的存在。若是杀光了草原上的狼,阴阳失衡,不仅是羊,恐怕草原上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
你很聪明,我想不会听不懂吧。”
久屹看着鱼洋恢复死气的面孔,弯腰盯着他接着道:“我想或许早在你帮助鱼珠儿残杀无辜之时,心下便已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你一直在麻醉自己的心智罢了。
骗自己的人往往只是一叶障目。”
第五章摄魂盏2
看了看抱着脑袋的鱼洋,久屹转身走开没再回头。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倒是可惜了……”蒋灼见久屹走了过来,不禁感叹道。
久屹看着蒋灼,本想说些什么,却感觉他的声音越来越淡,眼前的画面忽然转了起来,紧接着一片漆黑,没了知觉。
蒋灼自顾自地说着,回神时正见久屹倒了下去。
好在湛暝反应快,一步跨了过来,扶着他躺靠着。
“哎哎哎!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蒋灼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忙和小檎围过去查看。
久屹是个僵尸,没有脉搏,这一倒下,和死尸倒是没什么两样。一时间几人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亦不知从何查看起。
湛暝扒了扒久屹的眼皮,皱着眉观察了一阵什么也没看出来,简直是手足无措。想了想又将久屹身上的梵文锦扒了下来,扔给小檎。
“你觉得,这梵文锦对久屹有副作用?”蒋灼看了看湛暝,情况确实来的突然,不过他倒也少见连湛暝都无从下手的情况。
湛暝一直皱眉看着久屹未做声。
梵文锦离了身,久屹的尸气缓缓渗了出来,外貌也渐渐变了回来。但仍是良久没有苏醒的征兆。
蒋灼见状也跟着皱眉道:“什么情况?还没醒,不会又要像先前在溪边那样睡上一夜吧。”
湛暝也不清楚什么原因,一边思索一边道:“先前他在溪边入睡是因当日进食的原故,而近日他并未吃过什么。”
一时间几人都不知说些什么,湛暝看了看久屹被朝阳照亮的脸庞,青紫色的皮肤依然没有生气,只得道:“先在这家客栈中休息一日,看情况再做定夺。”
他们一行人一路奔波又参加了赏猎,算下来也有两日不眠不休了,而且几人多多少少都有负伤,就算久屹没有出状况,也不可能再继续赶路了。
蒋灼挑了挑眉,看着湛暝抱起久屹便往回廊里走,半晌又想起了什么,扯着嗓子喊道:“喂,那这儿怎么办啊。”
蒋灼看着几屋子的尸体和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渔洋就头疼得厉害。
“叫官府来,瞎编点什么又难不倒你。”湛暝头也没回的沉声道。
显然烂摊子丢给了蒋灼,蒋灼气的咬了咬牙,转眼看见一旁捡笑的小檎,扬手追着打了好一阵。
蒋灼和官府的捕快进来时渔洋还在院中,仍然是那个动作好像一动不曾动过。
蒋灼声称自己只是路过投宿,渔洋自然而然地成了唯一的知情人和嫌犯,被带走的时候仍然没有说一句话。
蒋灼欷歔地摇了摇头,恐怕他已经失了心智。
捕快收了尸,又拉着蒋灼做了半日的口供,忙了小半天才算了结。
回了客栈,蒋灼甚至没问久屹的情况,也没来得及给自己伤口重新处理便一头栽在了榻上,睡了个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小檎拿着镇上买的包子给他充饥。见到湛暝的时候看上去他也是方起,不过面色看起来不佳,似乎并未休息好。
“你脸色不大好啊,伤口无大碍吧。”蒋灼记得他被旱魃伤过,那僵尸利爪都有尸毒,须得用药处理。
不过见他领口处露了半点纱布,应该是自己处理过了。
“无碍。”湛暝淡淡地道着,同蒋灼进了久屹的客房。
“他还没醒?一直这样睡着?”蒋灼挠了挠头,定定的瞧着久屹沉睡的脸,好似同先前没什么两样,并无任何好转的样子。
“一直睡着,没醒过。”
见湛暝这样说,蒋灼不禁瞟了瞟湛暝。良久又龇牙道:“他不会死了吧……”
“不会。”湛暝瞪着蒋灼定定地道,蒋灼见状玩味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久屹一直觉得身子很沉,像是压着大石一般,抬抬眼皮都觉费劲。恍惚间听见蒋灼和湛暝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似是蒙在鼓中。
久屹强挺着疲惫的意识,让自己清醒些。
费了一番功夫才抬起了眼皮,耀眼的阳光猛然钻入眼中,刺的他皱了皱眉。缓了缓才看清,眼前似是一间客房的棚顶。
久屹转眼看见旁边坐着的湛暝和叉腰站着的蒋灼用下巴对着自己,不知在聊什么。
“久哥醒了!”不知何时进来的小檎忽然趴在床边满脸惊喜。床边的两人也才发现,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久屹被这么一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久哥,你可算醒了,昨日正说话,你忽然就晕了过去,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来。”
湛暝将久屹扶了起来,久屹缓了缓疲惫之感道:“我睡了那么久?”
“可不嘛,若是你再不醒来,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呢……”蒋灼又拿出那不着调的样子,挑着眉毛打趣道。
一旁小檎撇撇嘴呛了句:“只有你那么以为罢了。”
不过理所当然地挨了一巴掌。
蒋灼尴尬地咳了两声,转头问久屹:“话说你还觉得哪里不适?
既然你没吃什么东西,看那梵文锦似乎又没什么影响,到底是何原因导致你昏睡不醒,你心下可有猜测?”
久屹闻言忽然感觉嘴里一丝血腥气,细品起来味道奇怪却略感香甜,不知什么缘故。
久屹张了张嘴,眼睛看向了湛暝,没等说什么却听湛暝道:“摄魂盏会吞噬魂魄,对所用之人也有所影响,若是魂魄与身体契合不稳之人根本受不住。
冥器的阴气也绝非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否则也不会称之为冥器。
更何况你也清楚,杀戮过重有损阴德……”
言外是点明久屹不该启用摄魂盏。
久屹无奈道:“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我身无所长,也就只有这点能帮得上忙,若是不出手且怕有所遗憾。
更何况这摄魂盏只是对魂魄有所影响,我不过一个僵尸,身无魂魄,考虑到用起来无需忌惮,也没做多想。”
久屹笑的无奈,却敛去了许多悲凉,见湛暝还要说什么,忙道:“没什么的,大概是我诈离了水玉棺,还有些不适应,不必过于担心。
现下已经好差不多了,随时可以上路。”
见久屹如此说,湛暝蒋灼也没再说什么,不过久屹心中难免对摄魂盏多了几分忧虑和疑影。
见蒋灼三人出去了,久屹起身在屋中的小铜镜前定定地出神。
其实他也很奇怪这次昏厥的原因,但一时没有眉目。
正思索着,他回神细细的看了看镜中自己的嘴角,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处竟粘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血痕,血色暗红已然凝结。
久屹瞬间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血,他舔了一下手指上抹下来的血痕,腥气中带着甜味正是他口中余留的味道。
他第一次尝到血的味道,心中不禁苦笑道:难怪那么多鬼怪痴迷人血不能自拔,与之相比那馒头,那清茶,简直食不知味。
久屹不傻,显然有人在他昏迷时喂了血给他。
久屹回身看了看桌上的茶具碗盏,大部分的瓷杯都已经落了灰尘,唯独其中的一个瓷碗是干净的,显然最近用过。
拿起来闻了闻,久屹不禁勾起了嘴角,碗虽然洗过,但还余留了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久屹想着,笑容渐渐敛了回去,蒋灼不是这样细心之人,定然是湛暝。
或许为了让他能够早些苏醒,湛暝无奈之下喂了自己的血给他喝。
不过湛暝向来在阔袖中着一层箭袖衫,他身上药气又重,久屹方才也未能在他身上察觉到端倪。
久屹若有所思地将碗放下,虽知湛暝有意瞒他,不过以后也不是不可探知,但这样一来,久屹欠下的债可是越发的不好还了。
简单整顿一番,几人进镇置办了干粮马匹,又重新买了衣衫。不然几人穿的破破烂烂,走在哪里都难免惹人侧目。
久屹换了一身蔚蓝色的阔袖衫,衣襟上绣着玄色的烈焰文。外加莹白的梵文锦缠在身上,略长的一侧挂在臂弯上,整个人显得更加文雅了,看起来像个富家门第的书生。
蒋灼见了不禁笑了起来,打趣的问道:“既然有梵文锦了,你还带着维帽作甚?
你这身煞是好看,挡上可惜了。你没看刚刚的几个姑娘,人都过去了眼睛还留在你背影上呢。”
久屹见蒋灼又在胡说八道,勾了勾嘴角没搭理他。
事实上久屹是怕遇见阎邵云,毕竟离北荒还不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现如今认识乜寒涯的人,还健在的也就那么几个了,但久屹还是谨慎些的好。
第六章通冥坊1
“这京城还似以往那般繁华。”
久屹看着京城的街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禁有些感慨。
以往久屹对京城的印象不过是记忆里的冰冷遥远的模样罢了。现如今身处其中,才似是有了一些温度,也不禁为这情境所动容,感慨人生确是诸般美好,也不枉久屹费尽心力走这一遭。
“京城向来繁花似锦,就如其中暗涌也一刻不曾停歇。”湛暝淡着神色跟着道了句,大概一切在他眼里已是见怪不怪了。
“得了,您二位别感慨了。赶了三天的路才回来,中途又有耽搁,回去又得好一顿数落,还是快些走吧。”
蒋灼懒洋洋地叼着草棍,连日奔波,提不起精神来,越发的满腹牢骚了,几人只得又加快了脚步。
从离开北荒起,一路向南,久屹大概猜过蒋灼几人应是固居京中的,不过路上还是向湛暝打听了一番。
原来他们是京中通冥坊的法修。
通冥坊这个名字在久屹的记忆中并不陌生,并非因为它在法修界有多有名气,而是乜寒涯曾与这通冥坊有过小小的交易。
这通冥坊行事向来神秘莫测,虽说是小小的堂坊,却在天下各道十洲都有分堂,足迹遍布茫茫江湖。
不过奇怪的是,通冥坊行事谨慎隐秘,几乎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
其坊中的手下出门行事向来不对外宣扬坊中的事迹,除了闷声做生意,也再不言他,就如杀手组织一般密不透风。
在这向来以名气决定地位的江湖之中,人人都费尽心机扬名立万,以期在茫茫江湖夺得一席之地。
如此境地若非如大宗派般拥有雄厚的实力,在法修界便只能食残羹冷炙了。也正因如此,通冥坊隐秘在坊间并不出众。
虽说如此,通冥坊的择事却依然很是挑剔,一般的生意向来不放在眼里,可是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却多少都有参与,算个黑白两不分的地界。
当年乜寒涯与幽州的一家通冥坊交易时曾见识过通冥坊的厉害,通冥坊的背后实力和隐秘程度,绝非其表面上那般平平,就连乜寒涯也不曾真正看透。
不过从湛暝和蒋灼的行事来看倒是有几分通冥坊的风格。久屹也看出,他在小院中救下小檎之前,蒋灼和湛暝并未有将来历告知久屹的意思。
就连参加赏猎,也只以个人的名义论酬,都声称自己无门无第。甚至在参与猎杀飞尸后,湛暝只拿了赏银,而没有在仙道宗的名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想必若腾龙阁的几人为了凸显自己的功绩,事后会绝口不提此次参猎的外人,那么今后流传猎杀飞尸的这段佳话中便不会有湛暝和久屹的只字片语。
如此谨慎的情形下,久屹能够近身通冥坊,想来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不过对于通冥坊招揽久屹一事,倒显得草率了些。
湛暝显然像是说不上话的,但久屹也未觉蒋灼是能够做主之人,至于小檎,或许他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不过在久屹看来,还要待到了通冥坊见了那里的主人才能定下来。
在街中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眼见着面前清秀不起眼的小楼挂着‘通冥坊’的黑子牌匾,倒真和乜寒涯在幽洲所见的通冥坊格调相仿。
未等入门,一个看起来十二三的小童子走了出来,着一身墨色布衫,领口绣着绿色回纹,正是通冥坊仆人的服制。
小童子恭恭敬敬地向几人行礼,抬头看见久屹,面色微有疑惑,又看了看蒋灼,收了神色,没有言语便接过几人的马匹向楼后院中去了。
“总算是到了。”蒋灼边抻着懒腰往楼里迈:“可以睡个好……”
一句话还未等说完,门里忽然飞出个绣花靠枕,猛地砸在蒋灼的脸上。蒋灼刚绽放出来的笑容仍傻傻的僵在脸上未及收回。
湛暝倒像是是见怪不怪了,小檎吓得咧着嘴往湛暝身后躲了躲。
蒋灼气急败坏地扔开脸上的靠枕,见到门里的人,立刻满脸堆笑,一副狗腿的模样。
刚迈进屋,便听里面上座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冷声:“胆子越来越大了你们两个。一个一声不吭地私逃,另一个也胆敢未经许可便带着他闲逛晚归,看来真当我这个楼主似摆设一般。”
那声音听起来寡淡,却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由得令人畏怯。
久屹有理由怀疑那女子口中的‘两个’一个是小檎,一个是蒋灼,见他们一个躲在湛暝身后咧嘴,一个傻傻的赔笑,便可知了。
“这个……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耽搁了几日……”
蒋灼正解释,忽听那女人道:“意外?”接着眸子落在了久屹身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剩下的靠枕道:“他吗?”
一语中的,久屹抬眼与其对视。
上座上的女子,一身缥色云纱百合群,臂弯间的月色披帛轻纱直垂在地面之上。悠然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一边靠在扶手上撑着纤白分明的腮边,一边搭在靠枕上。
乌亮的长发盘着朝月,凌眉间银丝缀青玉,莹莹美目光色凌厉,桃色的薄唇紧闭着不带一丝悦色。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却自带着一丝威严的气场。
那女子盯着久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出面上有任何神色变换,似是等着久屹自己开口。
小檎从湛暝身后探出头来,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却见久屹摘下了维帽,躬身向她施礼道:“见过通冥坊楼主。”
那女子闻言勾了勾嘴角,颜色缓和了许多,斜眼看了看蒋灼道:“不错,还算负气含灵。
蒋公子亲自长途跋涉将人带来,可是有什么值得一观的生意?”
蒋灼闻言干笑了两声道:“哪里是来做生意的,我这是带过来给您揽生意的。”
久屹瞥了一眼贱兮兮的蒋灼,默默地翻了个青眼,却听上座的楼主冷声道:“蒋灼,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现在都敢做我的主了?”
那女子向后靠着,垂眼看着久屹没有什么表情,久屹在她脸上读不出任何心绪。
“哪里,哪里,我怎敢做姑奶奶的主,这个事吧……这个事是小檎定夺的。”蒋灼说着,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湛暝身后的小檎。
小檎立时僵在了那里,抽搐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