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北院
妘飞闻言没心没肺的笑道:“嗨,你这人怎么竟往坏处想呢?
怎么就不能是我们表现突出,给你面上增光呢?”
湛妘溟闻言也笑了:“若果真如此,自然最好。”
说着他又转身看了看几人道:“近日多加练习骑射,下月的询州游猎,举荐了你们随行。”
几人闻言都兴奋的乐开了花,妘峥漪和妘柏击掌庆祝,回身对着愣愣的小太子抬手。
见他愣愣的不动,妘峥漪干脆强行将他的手抬了起来与自己击掌。
也难怪他们表现夸张,每年秋日的游猎都是湛妘氏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游猎的队伍浩浩荡荡,跨过三州五道,前往询州涧楠岭安营扎寨迅游半月有余。
往年参与游猎的大多为湛妘氏本家青壮年男子,且要择选骑射俱佳者。
他们此行,不仅仅是去为湛妘氏增添进项,更是一种荣誉。
每年游猎的收货丰厚足以占湛妘氏过冬存粮的一半。今年是灾年,湛妘氏定然更重视此次游猎。
若能得到好彩头,那定然更受瞩目。
更何况,这样名正言顺的出庄游山玩水的机会可不多。
几人跟着湛妘溟进入本家的北院。三个小的上次进北院还是几人参加大会候选的时候。而妘姜然和妘飞上次进北院早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如今再看北院,同样是灾后重建的亭台楼阁,同样的制式,同样的风水格局,却莫名建出了别具一格的新城模样。
几个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的泛酸,但也不敢当着湛妘溟的面表现出来。
正走着,前面廊道里忽然匆匆地走来个身影。
“妘锦?你怎么在这?”
叫妘锦的姑娘低头正走着,听到妘姜然的声音才回神抬头。
眼神呆愣了半晌才看清来人,忙施礼道:“舅父。”
抬头又好像才看见湛妘溟一样,再躬身道:“表舅父。”
妘峥漪听了这称呼一个没忍住呛了出来,妘柏也惊讶的看着妘姜然和湛妘溟。
就连小太子也歪头瞧了瞧。
这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但也就和妘峥漪几人差不了几岁,怎么看也是个同辈人,怎么就唤上舅父了。
妘姜然尴尬的支吾了一声,介绍道:“我长姐之女,湛妘锦。”
大概是妘飞认得,他略过妘飞指了指妘峥漪几个道:“这几位是舅父新友。”
湛妘锦立刻躬身:“见过几位先生。”
这真是辈分高走哪里都沾光,不过年纪轻轻被叫先生,多少有点怕折寿,妘峥漪忙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姑娘见妘峥漪顶着豁牙咧嘴摆手,一副受不起的样子也被逗笑了几分。正抬眼,却见后面的小太子,两人四目相对,顿时愣住了。
从久屹的角度来看,这姑娘看见妘恒的那一刹那,好像颇为意外。年轻姑娘眼里藏不住事,她给久屹的感觉就是,她见过妘恒。
而小太子发愣也是因为发现了湛妘锦这一点。
但可以肯定,妘恒一定没有见过这姑娘。所以妘恒才会有些意外。
其余五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一时间看戏一样的眼神传的上下纷飞。
“妘锦,你来北院所为何事?”湛妘溟迅速打断了这尴尬的氛围,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问道。
湛妘锦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慌张的低下头答道:“家,家父身体不适,妘锦是,是来找卓先生拿药的。”
她穿的花青色衣衫,胸前绣着团云雀纹,应是西院的族人。
可久屹却注意到这湛妘锦说话时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有些心虚。
一旁的妘姜然闻言有些惊讶,忙问:“姐夫病了?严重吗?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湛妘锦忙解释道:“不严重的,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故而家父也不想声张,免得来往探望染及他人。”
“原来如此。”湛妘溟点了点头:“近日天寒,你也要保重身体,叫卓先生开些预防的方子一同拿着。”
妘姜然也附和道:“对,你照看她也要保重自己。也代我们传个话,等我们得空时过去探望。”
湛妘锦看了看两人,随即行礼答谢。
值得让人注意的是,就在她匆匆从几人身侧离开的间隙,她还忍不住瞟了一眼小太子。
小太子虽然没有看她,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见湛妘锦拐远了,妘飞立刻嘴角压不住的坏笑起来,挎着小太子的肩头打趣道:“啧啧啧,你小子最近是不是要走桃花运啦?”
妘峥漪也在另一边用肩膀撞小太子,揶揄道:“是啊,不会是好事将近吧?”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小太子也只是摇了摇头,文绉绉的来了句:“还是别乱讲的好,有损姑娘声誉。”
妘姜然也回身点了点两个人故作严肃道:“别打我外甥女的主意。”
妘峥漪忙打哈哈道:“玩笑,玩笑……
我看她跟我们差不多年岁,怎么辈分这么小?”
“而且,她是本家人?”妘柏也好奇的问道。
妘姜然点点头:“我长姐与我年岁相差便不小,我很小的时候她便嫁去了本家西院,本是大好的青春年岁……
只可惜天命不佑,生了妘锦后便大病一场,早早离世……”
见众人闻言都不做了声,他忙干笑两声道:“好在,姐夫他勤恳心细,一人将妘锦抚养成人,也算是老天有眼。”
小太子听着,心不在焉的回身看了看云锦离开的方向。
“有何不妥?”湛妘溟忽然在他身后出声问。
几人闻言也望了过来,眼看着一个个表情渐渐猥琐,小太子忙摇了摇头,拂袖指了指那个方向问:“那边可是药堂的方向?”
闻这气味可不像。
妘姜然来本家的次数其实也不多,哪敢肯定,闻言看向湛妘溟。
湛妘溟也愣了愣:“药堂在西边。”
妘飞摸了摸下巴歪眉道:“那这小丫头匆匆忙忙的这是去哪啊?”
小太子也点了点头:“她手中无药,应是还未见过大夫。”
妘峥漪嫌弃的看了看几人:“人家姑娘的私事,我们在这胡乱揣测……不好吧。”
云柏环起手臂乐的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刚刚揣测人姑娘心意的时候好像挺上瘾的嗷?”
妘姜然摆了摆手:“算了,这丫头自小在本家,性格又沉闷,同我也不亲近,我也不好管的太多。
还是等空余时登门探望姐夫的时候再行细问吧。”
“是了,今日是翎先生讲学,不可迟到,我们快些吧。”
湛妘溟说着带着几人进了翎先生的学堂。
这位翎先生的道法造诣颇高,威望在湛妘氏也是极高的。
虽然湛妘溟几人去的不晚,但大部分的听学弟子已经落座。几人也算是姗姗来迟,进门时引来了不少目光。
本家原本不与外戚联系,但抗洪功臣的谈资多少都有所耳闻的。
几人又穿着外戚各院的服制,站在本家人堆里再招摇不过了。
云柏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本家外戚虽说不至于贵贱分明,但隔阂还是有的。很多人对外戚的成见即便闭口不言也能从眼神中看出几分。
更何况这次几人又沾了这么大的功。
妘江上下州县繁多,村落氏族错落。
此次水灾,多少村落一夜间被淹了个绝户,水退回望情形惨不可言。
而此次湛妘氏一族能逃出生天,可谓万幸,全靠几人报信及时,甚至还帮衬了周遭的几个小村。
这样的功德,不可谓不小。即便没有金银玉帛类的赏赐,仅仅是犒劳了听学的名额,对外戚来说也是极大的殊荣了。
云柏看着这一些投来的目光,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打量,而有的,就让人不那么舒坦了。
妘峥漪奇怪的看了看他,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对于这个迟钝的,云柏只能无奈摇头。
小太子低眉站在几人后面,悄然抬眼扫了一圈。
这样的场合对他十分不利,久屹不知他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借着他不安分的目光,能感觉到他此时心眼子快转出残影了。
湛妘溟带几人在湛妘崎旁落座。
湛妘崎和几个小的还不熟,行了礼便朝三人打量了起来。
妘姜然忙低声帮忙介绍,显然他见了湛妘崎,便没有在湛妘溟跟前那般拘谨。
而妘峥漪和云柏显然还对惹恼了湛妘崎的情形耿耿于怀,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边不动声色地坐在了离得最远的位子上。
湛妘崎只是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了小太子身上。
这个人面相要比湛妘溟随和许多,且传言他善思善谋,但在武学方面偏弱,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棱角。
但看他对小太子打量的目光就知他不简单。看似随意的每眼都扫在了根骨要位。
依久屹看,这人和小太子心性相似,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湛妘溟自然知道自己弟弟的能力,不动声色的坐在了两人中央,挡住了他的视线。
好在湛妘崎看了看湛妘溟也没再说什么。
第四十九章意外
很快湛妘翎走了进来,他是个看起来有些洒脱的先生,讲学不带书简、笔墨,一张铁嘴,能从开课讲到下堂。
说话的语速虽然悠闲,但话锋转的快,又没有间歇。
稍不留神,思绪便能被他甩出了两条街去。
下面听学的子弟大多熟识他的脾性,捧着书简奋笔疾书,聚精会神,几乎都绷着精神弦一刻不敢松懈。
一堂课下来,先生‘下堂’两个字刚一出口,立刻传开了一片哗然的吐气声。
“噼噼。”
小太子听到了两声气音,转头见妘峥漪正给自己打暗示,看口型是想借一下他的竹简。
多半是怕旁边湛妘溟听到,小心翼翼的表情丰富又夸张。
再看他后边的妘柏,筋疲力尽的趴在桌案上,握着笔杆立起来的小臂算是最后的倔强。
小太子点点头,将自己的书简卷好递了过去,接着收拾桌案上的笔墨。
“空的!”
一声破音的惊叫把险些昏厥的妘柏惊醒,他费劲的抬头看了看捧着空空如也的竹简的妘峥漪,怀疑他这个时候的嘴里能塞三个红薯,打底。
看热闹的妘飞和妘姜然也探头凑了过来。
妘姜然:“如何?不适应这里的节奏吧?”
妘飞拍了拍小太子的肩头:“嗨,别灰心。我也跟不上,后来就放弃了,他们这些本家人都不能比的。”
湛妘溟闻声将自己的竹简递了过来:“你们若想看,可以看我的。”
妘峥漪心虚的接了过来,尴尬的道谢。
其实他本来跟得上,但奈何躁动自由的心绪忍不住开了小差,低头扣了扣长不出花来的手指的功夫,再抬头已经不知道翎先生讲的是哪个村哪个巷的事了。
小太子几人还要回各自院落练功,也不敢耽误,收了湛妘溟好心送来的竹简,道了谢匆匆忙忙的往回赶。
“兄长确信他就是陈兼?”
看着小太子的背影,湛妘崎忽然问了一句。
陈兼已死一事,只有湛妘溟见过确凿证据,当年其他人传言什么也都只是猜测。
湛妘溟看了看他,只道:“陈氏虽然糊涂,但对失子一事耿耿于怀,想必不会认错。”
大抵是说了谎心中不安,湛妘溟顿了顿良久问道:“有何不妥?”
湛妘崎摇了摇头,接着收拾物品。忽然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道:“听闻兄长斩杀寰宇山化蛇一事惹出了点麻烦。”
湛妘溟没想到他忽然问此事,愣神的功夫没等他接话,湛妘崎接着问道:“当时在场的可是他?”
湛妘溟为帮小太子隐瞒身份,避免招摇,并未着重申明小太子在化蛇之战中的表现,可湛妘崎这样猜测,便说明他已经感觉到了妘恒身上与其他几人的不同了。
其实妘恒他们五个人站一起良莠不齐倒也没什么,但若单看妘峥漪几个小的就不同了。
妘姜然和妘飞要比妘峥漪三个虚长几岁,根基不同,根骨身手要更好一些也在所难免。
但三个小的单挑出来看,就会明显发现,妘恒无论从走站坐卧,姿态中都透着端和稳。看起来格外优秀。
外表看来,这和他过去是个书生,举止规范端方有关。但同时也隐晦的体现了他根基的扎实。
如果仔细观察,是能发现他的与众不同的。
湛妘溟也知道,妘恒已经在刻意隐藏实力了。
即便湛妘崎如此问似是有所瞩目,但也不至于草木皆兵。毕竟,书生也不一定在武学上没有天分。湛妘溟索性坦然地点了点头。
湛妘崎也点到即止的不再多问。
回去的路上,妘峥漪一直抱怨,这哪里是什么奖赏,分明是折磨。以后要这样跟着本家学东西,可要累死人的。
比骡子拉一天磨盘还累。
妘飞抱着手臂斜眼笑道:“看来小兄弟拉过啊。”
妘姜然见他吃瘪冷哼,笑着帮忙找补道:“累也确实累,但跟着本家人学东西也确实大有进益。
我们中途贸然跟着定然非常吃力,但久而久之定能像他们本家人一样渐渐适应,到时便会受益良多。
尤其是对小恒这样无圣骨的子弟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
若总是在外戚混,很快会被甩在后面,届时再想追,就难喽。”
妘柏闻言深觉有礼地点了点头,顺带回头看了看后面默不作声的小太子。
妘飞手肘戳了戳妘姜然:“怎么揭短呢?聊这多泄气。”
接着拐开话题,一指妘峥漪:“哎,我跟你说,湛妘溟的札记可不易得,你回去和小柏快些抄。
晚些时候让小恒去取回来,我们三个好把文札补全了。”
妘峥漪大概是一想到要补文札就头疼,拖着长音喊知道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旁边的小太子:“对了!你堂上怎么不动笔的?”
小太子边走边神游,妘峥漪忽然一拍,他本能的往旁边一晃,躲开了。回过神来,愣愣的看了看他没说话。
妘峥漪只以为他是崴了脚躲过去了,不在意的用手指点了点他,啧啧埋怨道:“是不是偷懒啦?
是不是早就寻思借妘溟兄的札记来抄,省的堂上累的狗喘?
就你鸡贼!这会有你补的。”
小太子见他满脸酸样勾了勾嘴角道:“若是跟不上,何必狗喘苦追。
分神埋头苦记,反而无心于话语本身,得不偿失。”
“你!”妘峥漪无语。
见妘姜然和妘飞闻得此言惊讶对视,又恍然大悟的点头赞同,妘峥漪不以为然。
好不容易能找机会对人说教一番,竟被说的哑口无言,感情狗喘的只有自己?
“哼,咱不跟这个投机取巧的狼狈为奸,走。”
见妘峥漪故作赌气模样拉着妘柏往湘院走,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当他们下午再次看见妘峥漪这副理亏相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没了!”
妘姜然看着面前快哭出来的妘峥漪第一次咆哮了起来。
“什么叫没了!怎么会没呢!你有好好找过吗?平日经常去的地方……”
云柏见妘峥漪皱着脸低头不敢回话忙上前帮忙道:“都找过了,他只记得最后一次是拿去了湘院的北学堂,后面就再没有了印象。
我们自己的地方都找遍了,也去各各学堂和几个来往的子弟房舍中找过,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剩下其他子弟的屋舍我们也不曾去过,自然也不能随意进去翻找,所以……
所以现在是没了办法……”
云柏看了看一旁疯狂点头附和满脸心虚的妘峥漪,又看着对面哑口无言的妘飞和正在爆发边缘的妘姜然,慢慢闭了嘴巴。
“自己的地方找不见,就是丢在了公用之所。”
小太子看着两个快哭的人,思索道:“若是被人拿了去,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也该有招领的消息出来了。
更何况你二人大张旗鼓的翻找,捡到失物之人早该知晓了。
既然现在都无人出面,恐怕是被有心之人拿了去。”
“没了……”妘姜然显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舌头。
“上午刚交给你的札记,走的时候还好好揣在你怀里,一个字还没抄下来你就告诉我没了?”
妘姜然说着点着妘峥漪发绿的老脸,控制不住的来回踱步,边挥舞着手嚷道:“妘峥漪!你真是好样的……
大才!大才!”
“冷静,冷静……”妘飞忙拉住要飞的妘姜然,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原地转圈跺地而起。
“咱有话好说,你看给人吓得,先冷静下来……”
妘姜然闻言膀子一甩,耸开了和事佬,指着妘峥漪冒汗的鼻尖子问妘飞:“你知道他丢的是谁的札记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看一看他的亲笔,指望着受些点播攀上关系平步青云吗?
你知道我们几个能进本家受他亲自带队是多大的脸面吗?”
妘姜然激动的嘴巴像连珠炮一样,嚷的从脖子红到了脑瓜顶,嘴巴密的妘飞根本插不上嘴。
他手一摆,无意之下打飞了面前的小杯,也不管不顾接着嚷道:“才第一天,第一天!
我们就弄丢了他的札记,你让他怎么相信我们能不辜负他的担保!
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笑话吗!”
“姜然!”
妘飞见他被气昏了头,什么话都往外说,忙喊住了他,手在他肩上使劲捏了捏。
妘姜然也才拉回了一丝理智,气喘吁吁的看着面前两个面色不大好的小鬼。
第五十章拱火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妘飞有些埋怨的看了看妘姜然,让大家先冷静下来,坐下说话。
众人围着桌案默不作声,妘飞看了看小太子先开口道:“我觉得小恒分析的有道理,这札记多半是被人拿了去,才会翻找不见。
这东西他偷拿了去,短时间内定然不敢拿出来自暴端倪。
所以,札记肯定会在湘院藏上那么一段时间。
我们目前,要先想一下如何应付湛妘溟这边。”
妘姜然喘了口气,也冷静了许多。看了看两个惹祸精,白了一眼,就差把‘不争气的’写在他俩脸上了。
“我兄长最厌别人欺骗于他,这事,你若瞒得住也罢。但若让他知道我们说了瞎话,我们兄弟之情恐怕就要被你们断送了。”
妘飞张了张嘴,看着他问:“你这么说……
我们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妘姜然叹了口气,拄着脑袋头疼道:“半卷札记,我们几个怎么抄,一下午的时间也该抄完了。
无论如何拖,明天也都该还给他了,你让我想什么说辞应付他啊——
而且……”
他看了看小太子道:“若想再找回那卷札记,恐怕比登天还难。
若果真有人刻意藏瞒,是绝对不会轻易再拿出来的。
那上面分明写了署名,匿而不还视为盗,被抓的话,名节扫地还要被罚。
这么大的事,藏匿者肯定不会轻易漏出端倪。
所以,暂时隐瞒此事直到札记被找回这个方法,绝对不妥。”
小太子捏着手指低头道:“所以,稳妥起见,我等应先实言。
待稳住风声,过后再查,才有可能在那人放松警惕后捉其现形。”
妘姜然闻言崩溃的揉了揉脸颊:“看来这个脸我们是丢定了,以后都别想再借到札记抄了。”
见妘峥漪和云柏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妘飞拍了拍妘姜然的肩膀缓和道:“放宽心姜然,近日相处来看,妘溟还是比他远看着要随和的多的。
应该不会因为此事便对我们盖棺定论。
毕竟咱们峥漪和小柏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怎也想不到我们仙人渚还有这样品行不端之人。
这不能全怪他们,对吧?”
妘姜然无视了妘飞在他肩上刻意拍的两下,缓缓扭头看着妘飞的大脸冷哼了一声:“随和?”
他将手里的杯子捏起来远远举着道:“若单单是看着不随和,那他就不是湛妘氏准族长了!”说着将茶杯往桌案上一墩。
吓得对面两小只一抖。
妘飞知道,相比湛妘溟生气,妘姜然更怕湛妘溟失望。
若换成是湛妘崎的札记,他此时应该已经嬉皮笑脸的跑去赔不是了。
小太子看了看妘姜然,又看了看对面两个哭丧着脸不做声的,忽然开口道:“我可以默写一卷随堂手札补给湛妘溟,或许他不会太迁怒于你们。”
几人闻言愣愣的看着他,良久妘姜然似是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措辞许久艰难道:“你是说,翎先生讲的话你都记在了脑子里?”
见小太子点了点头,妘姜然爆发出了最后的崩溃,捶者桌子不可置信的嚷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都记下来了我们还管人家借什么札记啊!”
小太子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他,直言道:“不是他自己送来的吗?”为何还问我?
妘姜然崩溃的手掌捂着脸,疯狂喘息以期吊住这最后一口气,以免被他给直接送走。
妘飞拍了拍快厥过去的妘姜然,让他看开些。
眼见着面前的三个小子,一个没脑子,一个没心眼,一个没人性,就是没有没毛病的,笑着在心里骂,太他娘的般配了。
几个人盯着小太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卷,见他收笔后忍不住难以置信地捧过来看,这一卷竟比湛妘溟写的还多。
不过他这一篇缺了些自我见解和分析,只是按部就班地将翎先生的知识原原本本的记了下来而已。
“恒兄这记忆……
竟然只是文试第二?”妘柏不可思议地摇头看着这一把娟秀字啧啧称奇。
小太子将笔收好边道:“文试考的也不全是识记,死记硬背不提倡的。”
妘峥漪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兴奋的拍了拍小太子:“多亏恒兄在,有这本送过去,妘溟兄定然会消气。”
见妘姜然无语的看着他,立刻将脸上咧开的口袋合了起来。
几人捧着札记向湛妘溟谢罪时,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妘姜然的恐惧。
湛妘溟默默的听着妘姜然陈述前因后果,一直垂眸默不作声。
严肃的神情很难判断他此时到底压着多大火气。
气氛压抑,几人都不敢过多辩白,罪魁祸首更是吓得拱着手不敢抬头。
“兄长您看……”
妘姜然咧着嘴抹了抹手心的汉,有些口干的吞了吞口水,等待湛妘溟的反应。
只见湛妘溟抬眼看向妘峥漪,感受到目光的妘峥漪立时一抖。
“先前虹老的亲笔卷,也是你弄丢的?”
湛妘溟盯着妘峥漪,忽然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妘姜然见状心中大喊‘死定了!’,忙抢过话头找补:“兄长恕罪!是小弟思虑不周,不该将札记交由峥漪代管。
峥漪正跳脱年岁,还未定性,不是有意为之……”
湛妘溟见妘姜然着急为妘峥漪开脱,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妘姜然闻声吓得闭了嘴,愣愣的抬头看他。
“我并无追究之意。”湛妘溟笑的还算和善,但面色转而又严肃了起来,盯着妘峥漪道:“他之所以会经常遗失物品,是对诸事不上心的缘由。
这可不是好习惯。”
妘姜然被噎的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替他说话,感觉下一秒湛妘溟就要开口说‘他不适合在本家听学’了。
妘飞见这架势,忙暗自用手肘戳了戳小太子。
小太子像是方从瞌睡中醒神,抬头一脸疑惑的看妘飞。
妘飞顿时无语,接着努努嘴,示意他说点什么。
小太子遂抬头,湛妘溟也发现了这边的小动作看了过来。
气氛渐渐尴尬。
妘飞急着正要憋出点什么来说,只见小太子突然拱手埋头,一个大礼,郑重道:“札记一事,妘峥漪有失,我等也有责,应一力承当,任何责罚,愿受连坐。”
妘飞见状眼睛瞪的老大,我去!你这么玩是吧?好好好……
豁出去了!他也跟着猛的拱手埋头,一副耗死在这的滚刀肉模样。
妘峥漪脑袋还埋在袖子里不敢抬起来,扭头见旁边两人这样,吓得嘴巴张得老大。
妘柏也慌乱的来回看了看几人,见湛妘溟僵着神情定在那里,吓得不敢与之对视,索性也把头埋起来,齐刷刷跟着撅着。
妘姜然措手不及的张了张嘴,看看定在那里的湛妘溟,再看看几个整整齐齐的‘模范好兄弟’,内心崩溃呐喊: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小太子显然是剑走偏锋直接将湛妘溟架了起来,竟然一下子将事情拱到了无法收场地步。
就算湛妘溟想开口赶妘峥漪,总不能才一日的功夫便将几人一同赶出北院吧。
但这样的做法也着实有些让湛妘溟下不来台。
妘姜然知道小太子的用意,但不能真的同他们一道逼自己兄长,忙挡在一排不知死活的几个前面辩解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兄长……”
湛妘溟此时抬手打断了他。
就在他以为湛妘溟要挥手让哥几个手足情深的一起滚出北院的时候,湛妘溟开口道:“我没有要赶峥漪的意思。”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始作俑者像是早有预料,泰然自若地收礼起身。
湛妘溟看了看这自信的小太子,转眼盯着撅在那里偷看自己的妘峥漪严肃道:“我只是希望你经此一事能够有所改过,对身边诸事严谨上心,不可再粗心大意。”
见妘峥漪还在发愣,他顿了顿道:“要知道,有些东西丢了也便罢了。
可有些东西,丢不得。
若将来因此惹下大祸,便不是所有人同你连坐,便可保全你这么简单了。
届时若果真连累了他人,你要如何面对?”
妘峥漪额边落了一滴冷汗,这番话下来,他严重怀疑若不是妘恒忽出奇招,自己就要吃锅烙了。
忙施礼谢罪,还再三保证绝不再犯。
湛妘溟闻言笑了,拿过面前的札记道:“你不必保证什么,若下次再犯,果真众人与你连坐便是。”
几人闻言齐刷刷看向妘峥漪,吓得他脖子一缩,立刻摆手:“不敢,不敢……”
“坐吧。”
湛妘溟看着小太子的字,边抬手让几人坐:“此次失物,也有外因。
湛妘氏有人拾物不还,德行有失,也有我湛妘管教不严之责。
原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你们,罢了。”
“罢了?”妘飞坐了一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听出来了什么,问道:“是说这札记你也不打算寻回来了?”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湛妘溟,却见湛妘溟摇了摇头。
“道法学文本也是用于传授的,死守无意,倒不如传授于他人。更何况……”
湛妘溟点了点妘恒的字,笑道:“妘恒的这本写的也不错。”
第五十一章骑射
妘飞不大赞同的啧了一声,咧了咧嘴:“传授归传授,他这是偷艺,不成体统。
不抓他岂不助长歪风邪气?”
妘姜然哼了一声,边拿手给自己扇风边斜眼看他道:“这么说,飞兄有高见找回札记?”
“没有。”他痛快摇头。
“……”
见几人无语,妘飞忽然笑的一脸奸猾,朝小太子扬了扬下吧。
湛妘溟本打算作罢,见此情形也随众人朝小太子看了过去。
不用问众人也知何意,妘飞就差把‘这小子鬼点子多’写在脸上了。
小太子理了理袖子,叹了口气抬眼道盯着妘姜然道:“此事还需你找湛妘崎帮忙。”
妘姜然闻言眼睛瞪大了一圈,一副‘你还嫌我不够丢人?’的模样。
“这人拿了札记,左不过是想增进学识,在接下来的考核中崭露锋芒。
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自然也就好办了。”
小太子说着,见几人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好接着道:“湛妘崎负责每年外戚的考题,请他在下次考核为缃院独出一份特别的考题。
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出此人。”
妘姜然闻言一捶手,笑道:“原来如此!若有缃院人能答出考题中涉及札记的几个问题,便定然是看过札记的人!”
小太子点了点头,一旁妘飞却问:“然后呢?我们就直接将人扣下吗?”
妘峥漪也道:“我们没有证据,这样扣人不大好吧。”
妘柏也点头:“如果遇到的是峥漪这样的,肯定会咬死了不承认的。”
眼见着妘峥漪提了口气,满脸写着‘我这样的怎么?’,但想想自己是原罪,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太子不理这边的小动作,看了一眼妘飞:“然后?
人既已找到,还做何纠结?挑着晌午休息的间隙,放大黄进他的院子。
扣与不扣的,东西找到了你们自己定。”
湛妘溟本并未做声,似是不大在乎的样子,闻言却笑出了声,看着小太子直摇头。
满脸写着‘如此奇招,唯有尔也’。
妘姜然也跟着摇头笑:“挑着晌午的时候,是为着人多眼杂,却都在休息午睡,狗方便进去。
到时东西找到了,声音闹了起来。就算兄长不追究,他这脸面也丢的差不多了。
真有你的小恒。”
“哈哈哈,这招我喜欢!”妘飞笑的都忍不住搓起了手来:“我已经开始期待那场面了。”
见妘峥漪和妘柏看魔鬼一样看着自己,满脸写着‘禽兽啊……’,小太子只觉这俩脑子不灵光的合该吃点药了。
不过,后来是谁被他这杀人不见血的给刀了出来,小太子也没太去注意。
因为接下来他们几个就要投入到骑射的训练当中了。
秉着是被湛妘溟举荐而来,不能给湛妘溟丢脸的原则,几人干脆缠着湛妘溟让他带着几人练习。
说是练习,其实五人中有三人都是废柴,没有‘练’,只有‘习’!
妘姜然和妘飞在湛妘氏这么多年,骑射肯定是学过的,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是一次也没有。
简单来说就是假把式。
而妘峥漪、妘柏,一个会骑马,一个会射箭,两个人凑不齐一个会全套的!
在众人将最后的希望寄于小太子身上时,只见小太子端着袖子摇了摇头。
“摇头何意?”湛妘溟心中暗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妘飞感觉这个好不容易被他们‘绑来’的教练就要不翼而飞了,忙皮笑肉不笑的挂起一副慈爱的假笑柔声问道:“小恒啊,你是不是想说,虽然会,但不熟练呀?”
妘恒看了看妘飞,眼里很想挤出一点同情,却不知自己只木讷的脸上只有无辜。
“我不会骑射。”
妘飞卒……
湛妘溟果然对几人皱了皱眉头,妘姜然只以为他要转身拂袖而去,却听他道:“君子六艺,可不精但不可不通,你们随我来吧。”
湛妘溟将几人带到了北院的一个偏院子里。
这里没什么人,像是个废弃的旧靶场子,湛妘氏重建时,这里偏僻不讨喜就被暂时搁置了。
一起跟来的还有个本家北院的小伙子。
他看起来和妘恒几人差不多大,帮着湛妘溟牵马,提来了训练用的物什。
小伙子看起来唯唯诺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妘飞偷偷调侃,说他看湛妘溟的眼神里都冒金星,八成是个脑子热的仰慕者。
结果他忘记了自己嗓门太大,被前面的小伙子给听了个正着,回身不大乐意的盯着几人看。
妘飞忙一手挡在嘴前,一副长舌妇被抓包的姿态顿在那里。
看来还是个有脾气的,妘飞旁边的妘姜然尴尬的讪笑起来,不动声色的离妘飞远了些。
妘飞也尴尬的咳了一声,厚着脸皮打哈哈:“这位小兄弟看起来面生啊。”
小伙子看了看前面牵马没注意这边的湛妘溟,大有看在湛妘溟的面子上不与这些外戚计较的架势,躬身道:“在下湛妘僓。”
“云腿?梁州人?”妘飞不过脑子的张口就来。
见几人用‘你长脑子没?’的神情看自己,再看看湛妘僓不大和善的眼神,他忙抿起嘴巴看天。
小伙子多半是自己也不大喜欢这个名字,估计没少被人调侃,这会有些生气,木着脸道:“妘僓,娴雅之意。
不是云腿!”
妘姜然忙笑着打圆场:“这位小兄弟别和他见识,他见到好看的粑粑都想尝两口,满脑子都是嘴巴上那点事,没学文的。”
湛妘僓斜眼扫了几人一眼,看上去很想说‘也不知道谁没学文’,转身跟上湛妘溟去了。
“两位哥哥当真是文豪……”
妘峥漪朝两位不明所以的拱了拱手,表示佩服,随即狗追的一样跟上前去。
见后面妘恒和妘柏也唯恐避之不及地绕开两人跟了上去,两人一阵无语。
谁都怕脑残传染嘛,可以理解。
进了靶场,湛妘溟让几人挑马,会骑术的同湛妘僓练习射箭,不会骑术的同他从零学起。
几人闻言,除了妘恒和妘柏,一窝蜂的冲上前去,拉住早就瞄准的心仪马匹死不撒手。
见三人抢拉着一匹马互骂,妘柏忍不住气的大喊:“你们几个贵庚啊!”
不实马性的看不出马脾气,而会马术的则不然。
且善骑之人最重视同马的磨合,人马性子不和,骑乘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撒手!今天谁都别跟我抢!”
“你怎么不撒?”
“你前天吃我个红薯还没还呢。”
“那姜然兄先撒。”
“我撒什么撒?你们两个还欠我债呢,有没有点自觉!”
“欠债的是大爷,不撒不撒就不撒——”
……
众人:“……”
三个幼稚鬼抢来抢去把看起来不错的马都占了去,妘柏和妘恒倒也不在乎这事,慢悠悠的朝剩下的马匹而去。
谁曾想,小太子刚走过去,手还未拉上缰绳,目光与那马匹对视的一刹那,马头猛地一躲,嘴里哼哼唧唧的往后退去。
这马怕人的?
见妘柏朝这边看了过来,小太子朝那马匹深深地看了一眼,颇有几分警告之意,猛地朝缰绳抓去。
在妘飞几人看来,那就是匹老马,老马性子慢,跑不起来,所以被挑剩了下来。
但老奸巨猾一词说的没错,越老越精。
这马见小太子伸手过来,竟提前窜了起来,一扬蹄嘶鸣一声转身便跑。
众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看过来时只见抬手僵在那里的妘恒和远处尥着蹶子跑开的马腚。
“这马跑这么快!”
“小恒你吓到它了?”
“恒兄还没碰到它呢……”
这边正闲聊,妘飞见这马跑的如此快,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摆出潇洒的姿态,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驾马从小太子面前路过。
小太子淡淡地看着他路过,等他开口。
见小太子不做声,妘飞勒马回头,垂眼看着小太子嘿嘿一笑:“小恒啊,你挑的马看起来急躁难驯啊。要真骑上,你这小身板还不得被它给晃散架了。
不如这样,你看我这匹如何?
你初学骑术,这性子和缓的适合你,换给你可好?”
分明是他没抢到好马又见异思迁,想把小太子那匹精神的换走。
小太子看了看自己那匹躲的老远的老马,好脾气的装作无所谓点了点头道好。
怎料他刚朝妘飞乘坐的马匹走了两步,妘飞的马忽然一惊,嘶鸣一声扬了起来。
“哇——”
妘飞还没来得及下马,吓得大叫一声抱住了马脖子。
那马朝妘恒猛地弹起后蹄踢了过来。
“小心!”湛妘溟立时闪了过来将小太子拉远了些。
惊马惊魂未定的跳着飞跑了起来,带着背上惨叫的妘飞开始转圈疯跑。
“啊——
妘恒!你小子他娘的是不是拍我马屁啦!
啊——”
几个上了马的看着满场惨叫的妘飞,不由得勒马默默离小太子远了几步。
妘柏心有余悸上下打量着小太子,狐疑道:“恒兄怕不是属相与马相冲?这些马好像很怕你……”
湛妘溟闻言看向小太子,却正见小太子抬眼看过来,似乎带着几分求助的意思。
湛妘溟立刻明白过来,转头对湛妘僓道:“妘僓,这两匹马性子不稳,换两匹过来。”
湛妘僓点头欲走,却听湛妘溟补了句:“带眦雅过来。”
湛妘僓闻言一愣,但见湛妘溟看向他的眼神,忙不情不愿地点头离开了。
第五十二章不速之客
当他们看见这所谓‘眦雅’的时候,终于知道湛妘僓为什么有些不情愿了。
眦雅是一匹棕红的高头大马,连同马鬃马尾,通身棕红。
它看上去要比其他的马壮许多,身上的皮肉紧实,马腿壮硕有力,马蹄大如海碗。
整个马看起来神骏矫健,气势与其他马匹相比,截然不同。
湛妘僓将眦雅牵了过来,眦雅见到湛妘溟,自主的脱开湛妘僓的手,朝湛妘溟而来。
湛妘溟抬手,眦雅直接低头,将脑袋抵在湛妘溟的掌心。
看来,它是湛妘溟的坐骑。
湛妘溟拍了拍眦雅的头,将缰绳递给小太子,示意他用眦雅学习骑术。
小太子看了看眦雅的眼睛。
这马果真沉稳,看着小太子跺了跺脚,但随着湛妘溟又拍了拍它的头,便冷静了下来。
“妘溟兄,偏心了嗷。”
妘飞精疲力尽地趴在绕场跑回来的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歪头看着两人道。
先前几个抢马的也都双眼冒光的盯着眦雅,说是如狼似虎也不为过。
湛妘溟也不做回应,只道:“你们先与眼前的马匹学习,日后的坐骑日后再定。”
湛妘溟都如此大方的将坐骑让出来,小太子也不客气,拉着缰绳飞身上马。
眦雅被小太子拉的一晃,不安的跺着脚。
“放松,别夹马肚子。”
湛妘溟边说边安抚着马头,见眦雅还算稳定,渐渐放开了手。
他带着小太子和妘柏简单了解马术,教两人如何让马平稳的按着人的想法行走。
又教了提速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状况,以及勒马的技巧和意外摔倒时的自我保护要领。
湛妘溟教的仔细,两人也学的很快。
等两人能驾马自如走动时,妘飞他们那么已经开始练习马上射猎了。
小太子扫了一眼,从精准程度来看,妘姜然是三人中最稳的一个,几乎能做到每箭中靶,中靶心的可能也很高。
妘飞次之,偶有脱靶。
而妘峥漪就不用说了,他开弓的时候湛妘僓都不敢靠近,几个人躲得远远的,但求他手下留情别误打误撞把哥几个一道送走。
而作为几人的练习指导,湛妘僓的骑射技艺可以说非常精湛,难怪湛妘溟会叫他来帮忙。
他几乎可以做到飞跑的过程中每靶中心。
看到这场面,几人不禁摇头感慨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马术练的差不多,妘柏已经开始执弓搭箭练习骑射,这里唯一还不会射箭的就只有小太子了。
见小太子驾着眦雅来去自如,湛妘僓颇有几分不愿上前的劲头,被湛妘溟扫了一眼,乖乖的跑过去教他。
“我以为妘溟会来教我们。”妘飞看了看驻足远处的湛妘溟道。
妘姜然摇了摇头:“兄长习惯左手弓,不适合我们学。”
妘柏勒马好奇地凑过来道:“没听说他是左撇子啊?”
一旁的湛妘僓听着忍不住接道:“溟公子不是左撇子,只善左手弓而已……”
正说着,忽听旁边‘啪’的一声脆响,几人都僵在了原地。
湛妘僓木讷的转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悠然而生。
只见小太子单手握着湛妘僓递来的弓,另一拉弦的手还在尴尬的悬着,两节断开的弦还在弹来弹去。
“我的弓——”
小太子尴尬的看着湛妘僓抱着夺回去的弓哀嚎,再看看旁边几个幸灾乐祸憋笑憋不住的,只好看向另一边的湛妘溟求助。
湛妘溟见状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道:“可能是弓弦老化……”
“我爹上月新做的鹿筋——”
看来这小伙是真心疼了,也不顾湛妘溟尴尬,低头接着哭嚎。
虽然是干打雷不下雨,但湛妘溟还是承诺了赔他个豹筋弓弦,才给哄好了,打发他接着带妘飞几人练习。
这边妘恒只能由他亲自指导。
“拉弓要用巧劲,不可用蛮力……”
湛妘溟顿了顿,只见小太子闻言勾着弓弦手臂轻轻一动,箭咻的一下飞出去不到两尺的距离一头插在了草地上。
……
“也不可太轻。”
湛妘溟无奈,将小太子从马上叫了下来。一手托起他执弓的手腕,一手握向他捏着弦的手。
小太子因为他的接近本能的僵了僵,颇有反手给他一拳的架势。
“放松,肩颈不要用力。”
湛妘溟扫了一眼他颈侧绷起的筋道。
小太子闻言默默吸了口气,闻见湛妘溟身上淡淡的苦舌兰的味道,身上的肉跟着瞬间听话的松懈了下来。
湛妘溟带着他的手向后拉:“力度要适中,这个距离不用满弓,拉到这个程度足以。”
接着他抬了抬小太子执弓的手腕:“箭身持平,与眼、靶一线。”
湛妘溟顿了顿,抬手,食食指关节抵着小太子的下吧轻轻按了按:“目光平视。”
接着他退了开来,示意小太子松手。
箭离弦的下一瞬,正中靶心。
不愧是湛妘溟亲自指导的动作,力度和高度近乎完美。
见湛妘僓一直往那边看,妘飞也跟着好奇的看了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大手拍了起来:“漂亮!”
湛妘僓看了看妘飞,酸酸地嘀咕了句:“是我们溟公子教的漂亮。”
妘飞撇了一眼这死心眼的无奈哼笑了起来。
接下来湛妘溟只是站在小太子背后,看他中靶的位置,提醒他如何调力,基本上能让小太子照葫芦画瓢,以标准的动作正中靶心。
“你有没有觉得……妘溟兄有点偏心啊。”
妘峥漪看着骑着眦雅尝试射靶的妘恒,摸着下吧若有所思地道。
一旁的妘柏摇头叹息道:“得了吧,就算让湛妘溟手把手教你,你也做不到像妘恒那样。
还是安心些吧,你射不中不在于教你的是谁。”
“嘿!你怎么借机挖苦人呢。”妘峥漪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勒马走开了。
妘柏笑着看妘峥漪走远,转而却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妘恒两人。
他们练到很晚才结束,匆匆赶上了晚饭的尾巴,简单吃一口便各回各处了。
小太子回到房舍时已快宵禁,院子里就剩妘仓廪还在井边打水。
妘仓廪也是个话不多的,虽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也只是点头之交。
两人颔首便各自回屋了。
入夜,暮鼓敲响,宵禁的时间已到,小太子理了理案边的简册,便开始熄灯打坐。
这是他的习惯,睡前一定会打坐练气,但一般都是抹黑进行。
坐也是坐在屋子的角落,隐匿在黑暗中。
眼见深秋,外面的蝉鸣也没有了,除了几处鼾声,整个院子里静的无声。
临屋的竹简翻动了几下,妘仓廪应该也要睡了。
他一般会很固定的夜读到这个时辰。
一阵风声划过,吹起院中的落叶,带起浅浅的几声叶响。
不知谁在屋檐挂了小铜铃,叮当了两声,随着风停,又归于宁静。
这样轻松的时候总是让人难以想象小太子还是个逃亡之人。
不知妘恒在想什么,但起码久屹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感到格外的安闲。
他这个人,不管心思如何辗转不停,不论身处何种逆境,总能让自己的心绪沉静犹如死水一般。
这是他自幼饱经磨砺的本能。
即便经历的再多,他也能一夜沉静无梦。他好像是不曾想念过家乡,不曾忧虑过未来,也不曾对那些发生不久的血雨腥风心有余悸。
但作为能够与他感同身受的所在,久屹能够感觉到,他并非生来就是个死物。
就算他习惯了这些,强行封闭了自己的五感,也能在呼吸间露出一丝情绪的端倪。
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的会让他产生一丝喜悦的。
等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留恋。
即便不留恋,这一切也会是他幽暗进程中光一样的回忆吧。
约是快到了他睡觉的时辰,小太子忽然睁开了眼睛,平缓的身心跟着警觉了起来,呼吸也几乎瞬间屏住。
有动静!
很细微的响动,几乎很难分辨。
这个时候如果是睡了,便很难察觉了。
小太子朝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月色很暗,窗外没什么异样。
他轻轻起身,随即跳起,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房梁之上。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窗边,很快,一个小小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窗上。
那半个影子像是一个极力佝偻着身躯的人。
紧接着窗子便被人从外面支开了一条缝。
小太子眯了眯眼,远远看见缝隙中似是漏出一只死鱼眼。
那眼睛睁的老大,黑瞳仁非常小,看起来很不正常。
大半夜的这场面极其诡异,幽静的屋中昏暗暗,窗格的影子打在地面,并不全然漆黑一片,反而增添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细缝里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房间,看着让人汗毛战栗。
难道是闹鬼吗?
但这里闹鬼的可能性好比钟馗庙里闹妖怪,鸭子堆里泛蝗灾,那是不可能的事。
久屹想,不是鬼,不是妖,那就是人为的喽。
看来有人不想安生过日子。
小太子抬手在自己脑门上画了个字,用法术封住了自己身上的气息。
第五十三章魅嗣
那眼睛扫了一圈,发现屋里没人,便支开窗子探了进来。
这东西的动作非常轻,如果小太子睡下了,保不齐真的发现不了它。
它进来的姿势也很诡异,像蛇一样贴着墙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脖子伸得好长,像四脚蛇一般。
它四肢有些长,后腿能以一种人类做不到的角度弯曲着,能够保证它爬行之时灵活地摆动。
因此它行动极轻。
这家伙进来后,警惕地四处查看了起来。
它的头是秃的,没有毛发,窗纸透过的那点光洒在上面甚至显得有些亮。
脸上没有鼻梁,原本鼻子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孔洞。
可一张雷公嘴却突兀的支在脸上。耳朵尖尖的贴在脑袋两侧。
久屹看着这东西,忽然觉得非常眼熟。
很快他便想起了自己许久之前曾经在通冥坊的书阁中读过一本罕集,里面有一张画像和这东西非常相似,基本特征都能对得上。
这是魅嗣啊!
这种叫魅嗣的东西是上古时期妖族邪术的一种。
就像养傀儡一样,不同的是,魅嗣本身是有生命的,是活的,要从小驯养。
驯养的过程极其残忍,具体是用妖族的哪一种族、怎样驯养已经没有记载了。
养成的魅嗣就如傀儡一般能够完全依从命令。
但由于魅嗣是活的,所以在派遣其执行非常重要机密的任务前有这样一个惯例。
他们会给魅嗣下蛊,如果魅嗣能够成功完成任务,顺利回转,便会为其解蛊。
如若不能,死路一条。
毕竟,没有比尸体更值得信任的了。
这种残忍阴毒的手段只在上古时期妖族中暗自流传了一段时间,很快便落寞了。
好嘛,妖族好大的胆子,魅嗣都潜进仙人渚了,是要明目张胆的和湛妘氏过不去吗?
但这样的想法在久屹的脑中只一瞬便被否定了。
魅嗣是妖族秘术,这东西具体能派上哪些用途书中没有详细记载。
但想想也能猜到会用在哪方面,不过是部族间监探的那点事。
这计量搁在他们妖族自己的那些个小部落间用用也就罢了,被发现了也不过是物死魂消。
但湛妘氏毕竟是人族大部族,这魅嗣潜进来,一旦被抓,哪怕死了也是铁证。
妖族堂而皇之的招惹人族,不论是哪个分支部族暗地里使的手段,整个妖族都得跟着吃锅烙。
久屹不知道他们这里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如何,但无论何种境况,直接派魅嗣潜入过来暗中行事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除非是有人想故意挑起争端,从而渔翁得利。
那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可能是妖族中某些不轨的异心之人。但也可能是其他外族,这么做只是对妖族使用了栽赃手段。
仙人渚里里外外都设有各种结界,除了约束族人避免滥用仙术外,也有抵御外敌的作用。
若说这魅嗣是自己通过层层防护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的,打死久屹也不信。
小太子尚且没这个能力,还要通过大会海选进入,何况他一个傀儡。
必然是外有侧应,内有强援。
仙人渚不是有人叛变,就是已经有其他细作混入。
如此看来,这湛妘氏的水很浑啊。
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听谁调派,怎么那么巧,众多房舍,偏偏挑着小太子的住处下手。
若说是巧合,谁都不信。
小太子盯着这东西的动作,屏息凝神。
但见它在屋中巡视了一圈,不见小太子的身影,竟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它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抬起了身体,让自己站立起来,接着支棱着两支扭曲的手臂开始到处翻找。
久屹见这情形不禁战栗。
它在翻找小太子的书卷札记,甚至还会拆开来看上面的内容,分明是实字的样子。
除了看起来不像人以外,它的思维逻辑完全不输人的心智。
可想而知,这种秘术若不是早已绝迹,果真流传开来要引出多少乱子。
它将小太子的明面上的东西都翻了个遍,乱糟糟的扔了一地,接着开始翻箱倒柜。
虽然它想不到要去复原翻动的痕迹,但动作却十分轻,整个过程几乎不会让其他房间听见这里惨遭洗劫的动静。
就在它靠近衣橱的时候,梁上的小太子忽然紧绷起来。
果然,一册名帖随魅嗣的动作从衣物中抖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久屹一眼认出,那是陈兼的名帖。
这定西是来查他底底细的!
当然也不排除想要对他下手的可能。否则何必赶在三更半夜人睡在屋中的这个时辰进来。
魅嗣拿起名帖,认真的端详起来。
若不是它四肢扭曲,背弯颈斜,还真有那么几分人样。
这东西将名帖的内容看了一遍,随即放在一旁又漫无目的地寻找一番。
终归不是人,它翻查的并不细致,搜寻也无逻辑。
但久屹看它着重留意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陈兼的名帖,一个是现在妘恒在湛妘氏的新名帖。
见小太子也没有更多东西可给它查看,便趴着顺窗溜了出去。
小太子没有顾上屋中的一片狼藉,约莫距离差不多时迅速跟了出去。
这东西速度极快,四肢游动,攀墙援壁顺着屋顶踩着瓦片眨眼就跑出好远。
就在翻出窗户的瞬间,小太子便发现斜后方回廊廊柱后躲了个人。
那人在小太子窜了出来的同时,向阴影里迅速一躲,却还是被小太子看见了。
如果久屹没看错,那身影像是妘仓廪。
小太子并未理会他,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向魅嗣的方向追去。
未免发出响动,小太子没有像魅嗣一样从房顶走,而是在下面不远不近的绕路追着。
他跟的谨慎,那魅嗣似乎也没有察觉。
可他也注意到,后面的妘仓廪也一直躲躲闪闪的跟在远处。
这家伙的身手看起来比刚进仙人渚的时候好了许多,想想他当初是靠文试的成绩崭露头角,如今看来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小太子没诚心想甩掉他,看样子是有意想让他跟上。
至于他是敌是友,这也真的很难说。
湛妘氏夜间宵禁时的巡查简直比林青宗竹轩的还要严,巡查的管事和仆从分散开来在大院的路上晃。
小太子只能在回廊的梁上穿行,这姿势也基本快赶上前面那魅嗣的妖娆了。
眼看着这东西奔着本家的方向而去,小太子和妘仓廪却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这东西胜在动作轻快,踩着砖瓦也没什么动静,行动要远远方便于两人。
若真让这家伙趁小太子睡着了接近,保不齐今夜真要被这东西要了小命。
那可真是大风大浪闯过了,转眼阴沟里翻了船。
小太子微微侧头看了看后面妘仓廪,久屹立刻明白了。
他打算让妘仓廪到此为止。
他翻墙进入本家,绕远进入回廊隐匿身形。几个转弯便已听不见妘仓廪的声音了。
他选择甩掉妘仓廪的时机很值得推敲。
即便是妘仓廪注定要亲眼目睹这件事,他却没有在一开始便甩掉他。
让他看着人进了本家,又没有让他知悉全部的意思。
见妘仓廪被甩开,接着他向刚刚魅嗣的方向拦截。
他绕到藏兵阁的楼后,攀檐蹬高扫了一眼。
那东西真是快,已经快进入西院了。
小太子落地紧随其后,跟着进入西院。
西院大院较多,大部分为独户,这和外戚的合宿相差甚远。
眼见着小太子越跟越近,已然是接近收网的时候。
小太子盯着它进了一进院落,俨然是到了目的地。
只见小太子一个闪身上前,擒拿的手腕还未靠近,那东西便已发觉,瞬间回身反扑。
小太子不想弄出太大响动,手指捏诀立于唇边,双唇动了动。黑色的符文立刻从脚底蔓延,在地面浮动,向魅嗣而去。
这是湛妘财闲暇时候新教的法术,囚龙诀。无需动用仙力,仅靠内力催动即可完成。
但此术极耗内力,因而随手教的时候,只让小太子旁观在侧。妘飞几人学完都要大汗淋漓虚脱一场。
符文瞬间缠上魅嗣的四肢,它拼命挣脱,试图用尖甲抓断紧固它的锁链。
然而却只是徒劳地在腕上留下狰狞的抓痕。
见魅嗣张嘴欲叫,小太子手腕一动,符文层层缠绕,瞬间将它裹了起来,一声呜咽直被咽了下去。
紧接着厚厚的黑色符文将它裹得像茧蛹一般只能在地上蠕动。
小太子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四周寂静的屋舍,上前抓起魅嗣露在外面的脚踝拖着便走。
看着这一幕,久屹不禁好笑。他若真是要抓这魅嗣,便不必大老远跟在这里了,做戏的意味再明确不过了。
果然,刚走了两步,院子角落里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吱呀一声开了门。
“这就要走了吗?”
第五十四章交易
这声音听很低,但不沙哑,听上去大概中年。
小太子停下脚步,回身看时,一个消瘦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人穿着雀云长衫,枯瘦的身形显得衣衫有些不合体,像是借来穿的一般。
他从阴影里缓缓走入院中,一张消瘦的脸庞露了出来。
病态。
这是久屹见到他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词。
他瘦的不大正常,眼窝深陷,眼周发青,像是很久未睡过的样子。
他的脸色不像久病之人的蜡黄,反而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青黑色。
大概印堂发黑严重了也不过如此。
他看起来应该也就知命之年,但鬓角已生许多花白,显得发尾的黑格外碍眼。
他背着手看了看小太子,见小太子不说话,抹了一把脸上的青茬,有些疲累的样子,却还是俨然道:“好嚣张的外家小子,夜半潜入,难道就没有设么想说的?”
好笑的是,小太子还是不做声,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赶巧两个人都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人,他也是碰到了硬点子。
见小太子势必要逼迫他先开口的架势,‘细狗’只好先施压:“你既不开口,便是等着我叫人来拿你。”
小太子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攥着魅嗣的脚腕一动不动,丝毫不受那边拼死挣扎的影响。
眼见面前之人面色从警惕变成了愠怒最后开始慢慢疑惑起来。
显然他在怀疑小太子是不是个哑巴。
小太子看着他的变化,忽然轻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果真被逗了一般。
对面之人立时错愕了一下,随即冷脸道:“为何发笑?”
“叫人?”小太子歪了歪头幽幽道:“可需我帮你?”
看着对方噎住了的神情小太子冷笑了一声:“为何来此,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故弄玄虚。”
小太子会贸然现身,就是笃定了他不敢叫人来此。
‘细狗’闻言面色一冷,袖中猛然甩出一抹寒光。
小太子侧身一躲,与此同时细狗趁机奔魅嗣而去。
小太子顺势下腰将魅嗣踢了出去,接着一个扫腿朝细狗踢了过去。
细狗见状急侧头,躲过一脚却划破了脸。
他脸上明显有些惊讶,看来事先不知道小太子的身手到底如何。
不过他身手也不赖,立刻调整平衡,手中的软剑雨丝般扫了过来。剑光中金色符文涌动。
这里不是中庭,他不能使用仙术,但从法术中的灵力来看,这人身手虽然不差。但中气有余灵气不足,分明是久病缠身,力不从心的状态。
小太子显然不想与他恋战,立起手掌,红光一动,抬手之间劈开金光,准确无误地在光影中抓住了闪动的剑刃。
他抬起另一手,双指抵住剑脊,抓剑刃的手猛地一掰。
软剑瞬间折到了弯曲的极限,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细狗被拽的一个趔趄,愣愣的看着小太子手中的断刃,灵力瞬间卸了回去。
小太子随手将剑刃甩在了一旁,咚的一声扎进了廊柱中。
“即便鼎盛,你也不敌于我,何况残躯。”
小太子看着细狗眼里的惊讶慢慢转变成恐惧,却并未打算再多说什么,转身拉起地上的茧蛹又要走。
细狗被他这操作震的愣住了,见他这要走的架势忙喊住了他。
“且慢!”他丢掉手中的残剑,见小太子侧头等他说话,忙平了平气息接着道:“我们不如谈谈。”
久屹心中发笑,感觉小太子这一番动作,就是在等这细狗的这句话。主动和人谈条件永远比不上等人求着自己谈条件。
“谈谈?”小太子闻言转身看着他,不大理解地问道:“你有什么本钱?”
细狗闻言面色冷了下来,手指紧了紧,随即瞪着他道:“若你真是湛妘中人,我便也没什么本钱。”
这话说的含糊其辞,像是知道了小太子的秘密却又留有余地的吞去了半句。
然而小太子却只是笑了笑,看来,他想的跟久屹想的一样。
依久屹看来,这更像对方在只知道些细枝末节的情况下,虚张声势,用模糊的话语抛出的试探之言。
见小太子笑完便要走,细狗大惊,似乎没想到小太子完全不把自己捏着的把柄放在心上。
“你等等!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查你吗!”
小太子闻言顿住了脚步,鱼已上钩,再吊就没意义了。他回身看着细狗眯了眯眼。
“现在,阁下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细狗见状像是心落了地一般,整理了一下神色,抬手向屋中请小太子入内。
不想小太子只掸了掸身上的灰,撩起衣摆在旁边的台子上盘腿落座。
细狗尴尬的半晌,只能在对面的台阶上跟着坐下。
“想谈什么?”
小太子说着,朝手边的蚕蛹挥了挥手,密密麻麻的符文涌动,渐渐漏出了魅嗣的后颈。
接着他朝魅嗣清白的颈子上一点,一道金印瞬间落在那里。
挣扎的魅嗣便像猝死了一般静了下来,几乎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细狗皱眉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小太子,攥着手吸了口气,良久道:“同在夹缝中生存,今日之事,你我各退一步,做笔交易如何?”
“想让我帮你隐瞒你背叛仙人渚的罪行?”
细狗闻言盯着小太子,良久叹了口气,显然两人就是心知肚明,其他的废话都是没有必要的。
“说吧,谁让你查我的。”见细狗还在内心挣扎迟迟不肯开口,小太子朝魅嗣扬了扬下吧道:“我可以杀了它,让你拿回去交差。
你也好左右逢源两边不得罪。”
细狗闻言摇了摇头,竟然漏出了几分无奈,显然小太子的回马枪让他倍感心力交瘁。
“它本也活不了多久,我要具尸体有何用?”
小太子勾了勾嘴角,垂眼道:“若我留着它交给湛妘溟,单说在西院发现的,就够你喝一壶了。
如此便不是你在主子那里无法交差那么简单了,恐怕以后在湛妘氏,你都要睁着眼睛睡觉了。”
细狗盯着小太子的脸不动声色,但看他紧绷的腮边,想是咬牙咬的不轻。
“所以只要我说出幕后主使,你便既往不咎?”
小太子闻言点点头,却见细狗还在犹豫不决。
但小太子已经表明了态度,只要他交底,小太子便把这魅嗣还给他。届时小太子即便是知道了他是哪个妖族埋在湛妘氏的细作,也无真凭实据。空口白牙不好再去揭穿他。
要知道,没有证据用这种卑污之罪污蔑本家人,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这个交易中,真正劣势的其实是小太子。
从对方口中交换来的幕后主使,仅凭对方之口是完全不可信的。所以这个消息对小太子而言完全是无用的。
想到这里久屹不禁猜测,小太子此次交易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得到一句不尽不实的答案那么简单。
“你没有必要编谎话框我。”小太子看着沉思的细狗忽然道:“这是我和你背后之人间的恩怨,他让你带魅嗣进仙人渚,你已经完成了。
至于结果……”
小太子冷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魅嗣:“那人大概也能猜得到。”
派这么个东西来杀他?釜底抽薪玩的有些铤而走险了。
“你早知道有人会查你!”细狗闻言很惊讶的上下打量起小太子,样子十足十的是一颗棋子。久屹敢打赌,他知道的不过是些皮毛,整件事到底如何,恐怕他根本就看不清楚。
见小太子不做声,细狗只得点点头,无奈道:“既然你们这些人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我也不便再做遮掩。
是妖族猼訑部族。”
却不想小太子听了忽然呛笑了一声。
“我没框你!”
见细狗有些急,小太子忙摆摆手:“接着说。”
细狗坐了回去,接着道:“我见过他的真身,确实是只猼訑。
他给了我一幅画像,要我带这只魅嗣进来,找到你,查你的底。”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小太子补充道:“最好能直接了结。”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站起来看着小太子皱眉道:“我们之间也只是一笔交易,我没有要害湛妘氏的心。
我帮他办事,他给我东西,仅此而已!
至于他为何查你,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告诉我……”
小太子忙抬手打断了他,偏头浅浅勾起了无所谓的笑,示意他之后的话他也无所谓知道与否。
“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小太子忽然这样问,细狗直接愣住了,似乎意识到他要窥探自己与那猼訑之间的约定,立刻警觉起来,冷着脸道:“你是否有些太予取予求。该告诉你的事我已经说了。”
小太子斜眼瞟了他一眼,收了不屑的神色,面上没了表情。
“湛妘的叛徒,还在想着谈条件。”
此话一出,细狗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像是被人踩了尾巴,面上惊愕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眼见是爆发的边沿。
任谁听了这话,都会以为小太子要毁约。毕竟细狗打不过他,套出话来再杀也是有可能的。
却见小太子漫不经心地接着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东西没拿到,你可要小心了。”
细狗被他这急转的话锋闪到了脑袋,呆愣愣地看着他。
“小心,偷鸡不成返被钓住,以后日子都要当别人的傀儡了。”
小太子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管那细狗是什么食屎的神情,起身背对着他蹲下身。接着对着那个茧蛹念了句什么,黑色的符文立时退散。
小太子垂眼看着被定在那里的魅嗣,接着他手掌一动,尖长的指甲伸了出来,一爪抓向魅嗣的胸膛。
第五十五章借刀杀人
只一瞬间的挣扎过后,魅嗣便已静了下来,彻底没了生气。
黑绿色的液体渐了出来,淌了一片。
久屹只感觉这手掌湿漉漉热乎乎的握着,接着拉出来时手上却没有东西,只是黏糊糊的沾满了绿液。
让久屹惊讶的是,小太子托着的手掌中,凭空慢慢冒出一团青白色的荧光。
这光如此眼熟!久屹被这情形震的有些蒙。
那光色很淡,像水中的荧藻,一闪一闪的浮动纠缠着。
小太子看着这团荧光似是想到了什么。然而就在下一瞬,那微弱的荧光一闪,变得粉碎消失殆尽。
像是一碰就散了的一缕青烟。
在听见身后的细狗起身靠过来的瞬间,小太子本能地攥起了手,显然小太子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现象。
而细狗凑过来见小太子将魅嗣抓了个对穿,一时惊讶和心有余悸交织在脸上显得有些仓皇。
看来,对于魅嗣体内的这抹荧光,细狗似乎也并不知情。
现在这光被小太子取出损毁,他也没机会探知了。
“你到底是哪一族的!”细狗看着小太子的手爪,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小太子,似乎在寻找他掩盖妖气的端倪。
“你,你是怎么通过大会选拔的……有人帮你!”他猛地一顿似乎猜到了什么:“是湛妘的哪个尊者?”
细狗喊了半天,却见小太子只是满不在乎地看了自己一眼,干脆地闭了嘴。
先前他与这外家小子对峙,便用他外族身份威胁过他,可是他竟然丝毫不惧。
他本以为这小子顶多是个普通的外族细作,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久屹本以为小太子会对这细狗的狐疑置之不理,没想到他看了看细狗,忽然起身凝视他道:“你有何疑问,尽可以亲自去问湛妘溟。”
此话一出,对面的细狗直接愣在了原地。
久屹更是觉得这话很奇怪,可以说是有些多余。
以小太子的个性,既然已经拿捏住了细狗,就完全没有必要让他再多知道些什么了。
这样多透漏出的信息显得多此一举。
结合小太子从细狗口中交换出的那些不重要的信息,久屹终于明白他与这家伙纠缠半天的目的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从这家伙口中探知是谁在查自己,况且谁在查他,他心里应该早就有数了。
他是想将自己被湛妘氏默许接纳的消息旁敲侧击的借他人之口传出去。
他从头至尾也没有直白的说,含糊其辞的任由面前的细狗揣度。
但语意已然分明。
然而,整个湛妘氏知道他是外族的不过只有湛妘溟一人而已。湛妘溟私心容小太子在仙人渚避难,可不代表是湛妘氏对他的接纳。
他这操作若是被湛妘溟知道了,恐怕要同他翻脸的。
不过,这细狗为了不暴露自己背叛湛妘氏的事情,自然不会傻到把这事往仙人渚内部传。要传也是往那背后的猼訑部族里传,说不定还能邀功换来他想要的东西呢?
小太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放肆的搞这些背后的小动作。
这细狗无意中竟成了他往外部放假消息的一枚棋子了。
至于那猼訑部族,哼,不过是天人调查小太子的一个幌子罢了。
恐怕连这细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替谁卖命。
那团眼熟的白光,不是别的,正是天人的仙泽!
他们重重伪装,威逼利诱湛妘族人叛变,就是为了突破仙人渚重重屏障,打探小太子的下落和近况。
为了不让这枚棋子知道的更多,他们只能找来魅嗣。左右也是拿了妖族做幌子,做戏不如做全套。
魅嗣通过棋子进入仙人渚,打探来的消息不必让棋子知道。如果能够顺利回转,魅嗣自然会亲口将消息传于它的主子。
如果不幸被俘,服了蛊毒的魅嗣什么也不会泄露,徒留一颗什么也不知道的棋子,还会祸水东引给妖族。
天人的这套操作,可攻可守,可进可退,堪称完美。
只可惜,要魅嗣乖乖听天人的话,就要暴露他们自己的仙泽。
但魅嗣体内的这点仙泽并不足以为据,死后取出的瞬间便会消散。求证之人只要动了验证的心思,便会毁掉证据。
没有十足十的佐证,谁敢拿一具妖族傀儡的尸体污蔑天人行径龌龊?
当真是巧夺天工的完美计策。即便是穷途末路也有一席回转之地。
不过看来小太子也没指望用具小小的尸体拿天人怎么样,证实了是天人在探查自己的猜测,顺带着封了这个傀儡的嘴,再让这枚棋子替自己传个话,就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
不知道天人的这些为谁办事都不清楚的棋子还有多少,现在已经渗透到哪些地方了。
妖族?佛界?冥界会不会也有?
虽然现在看来这些棋子并不能翻起什么大浪,不过是用以传递消息而已,但任谁家有个这样的蛀虫谁都不会好受吧。
现如今,他们的棋子已经渗透到了仙人渚这里,看来,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小太子的。
不过小太子也没打算一直藏着,甚至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湛妘氏卷入其中。
局势变得越来越微妙起来。
小太子自顾自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今日我未见过它入你处,也不曾与你见面。至于你回去后怎么答复,自便。
就此别过。”
小太子说着,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旁边厢房的窗子,接着迈腿便走,丝毫没有再与他纠缠的意思,也没在意他再说什么,径直翻墙离开了。
折腾了半夜,本以为小太子要‘翻山越岭’的往回赶。
却不想他并没有往墨院的方向去,而是抬手,用残留液体的手指抓向自己的另一肩头。
裂帛声中,堪堪留下了三道骇人的抓痕。
他下手不轻,血混着绿液滴在地面。
小太子看了看外翻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像是这魅嗣的血液有毒,伤口麻麻痒痒的没什么太大的知觉。
小太子手掌往伤口上盖了盖,避免留下太多血迹。
接着他带着伤口在西院、南院和东院这几个院里漫无目的地晃了个遍。
他并非只是单纯地闲逛,他会在路过之处不易察觉的地方,涂上魅嗣的血迹。
他这招恐怕是用来对付湛妘氏的猎犬的。四处扩散的气息能够掩盖魅嗣在细狗家留下的气味。
以避免这颗棋子过早暴露。
而之所以没有去北院,一来是太过绕远,二来还可以祸水东引制造烟幕。
好在此时正赶着巡夜换班的空挡,路上的人总算少了些。
忙了将近一个时辰,小太子终于收手直奔墨院方向而去。
回到房舍时院中仍是睡前的模样,静夜乏人,鼾声萦绕。
小太子往妘仓廪的房间看了一眼,没有烛光也没有动静,不知人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他自顾自地推门回了自己的屋中。凌乱的屋子和宁静的小院显得格格不入。
待他简单收拾过后,包了伤口换了衣裳,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他有些疲惫地躺在被褥中,看着地上的映着的窗影长长地出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些明争暗斗,同他以往的生活相较,相去甚远吧,久屹想。
大概是心态不同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小太子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像几日没休息好一样,脑袋一动天旋地转。
他用井水洗了把脸,激的清醒了不少。
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站了几个洗漱的。这个时辰还早,偶有几个懒床的应该都还未起。
他偏了偏头,妘仓廪应该早已起床,房门紧闭。他一般是院中起的最早的一个。
出了院子,妘飞和妘姜然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着他一同去中庭用膳。
没等走近,就见妘飞就看着他‘啧啧’直摇头:“我说你晚上干什么去了,一脸被掏空的样子!
遇到女鬼啦?”
妘姜然笑着扇了一下他的肩膀子:“别乱玩笑,小恒才多大。”
见妘飞自顾自的偷笑,妘姜然也看了看小太子:“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哪里不舒服吗?”
小太子摇了摇头:“无妨,没睡好。”
“嗨,我看他就是阴阳失衡,体虚气弱。”妘飞煞有其事地道:“你看同样是晒黑了的,我和峥漪都还没缓过来呢,他这两天就白过来了。
他就是气色不好。”
妘姜然被逗的呛笑出来:“黑你就说黑,找补什么?”
妘飞笑嘻嘻的揽过小太子的肩头,神秘兮兮地道:“别听他的,我跟你说……”
久屹看着架势就知道他没憋好屁,就听他道:“等咱游猎的时候,打个壮实一点的雄鹿。
到时候把鹿角拿来泡酒,喝了身体贲棒。还有那鹿啵……”
“唉!唉!唉!打住!”
妘姜然见他越说越下道,吓得忙打断了他:“你少教坏人嗷!
走小恒,别听他这半吊子的乱开方子,当心邪火上头流鼻血。
还是实际点,我们先吃饭。”
妘恒不明所以地被妘姜然拉过来,回头看了看一脸扫兴的妘飞,眼神里充满疑惑,看上去似乎对妘飞没说完的半个方子有些好奇。
妘飞见状立刻嘿嘿一笑,偷偷给他使眼色:“一会再说。”
第五十六章秋后之帐
三人进了饭堂,还未等见妘峥漪和妘柏,便先等来了湛妘溟。
妘姜然以为他是来一同用膳的,不想湛妘溟上来便要小太子跟他走。
“兄长?”
见湛妘溟面色不大好,好像有急事的样子,妘姜然有些蒙:“兄长小恒还……”
没吃饭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妘姜然便被湛妘溟回身看过来的目光吓得的闭了嘴。
见人走远了,妘飞才莫名其妙的开口:“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像被鬼缠了一样,怨气一个比一个大。”
妘姜然摊了摊手表示,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湛妘溟神情看起来格外严肃,不过进屋便让小太子坐,似乎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只是直截了当地问:“昨晚怎么回事?”
小太子也不惊讶,抬眼问:“妘仓廪告诉你的?”
湛妘溟摇摇头:“他找了妘崎。”
见小太子不做声,他叹了口气皱眉道:“他并不清楚情况,没有贸然将事情上报父亲。”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疲惫:“也幸而他谨慎。考虑到妘崎监管宿律,先告知于他。
我也能得以先将此事瞒下。
他说有东西自你房舍潜出?”
小太子见湛妘溟盯着自己的眼中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就像那日他找自己做忏礼一样。
不过小太子也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是魅嗣。”小太子淡淡道:“它是来查我的。”
湛妘溟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天人在借妖族的名头,遣细作入仙人渚?”
小太子没想到湛妘溟反应如此快,一句‘它来查我’便能猜到整件事背后的蹊跷。
他看了看湛妘溟,又垂眼道:“或许吧,否则便是妖族在挑衅。”
显然湛妘溟也不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得知有天人细作潜藏湛妘氏,湛妘溟表现的比久屹想象的冷静许多,这事不小,更何况还牵扯小太子这个尴尬的外族,湛妘族长又不知此事。
此事如不及时妥当处理,会牵连甚广。
湛妘溟接着问:“追出去之后呢?它去了哪里?”
“没追上。”
见湛妘溟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久屹都忍不住在心中发笑。
看着这张和湛暝一样的脸,做这个惊讶又疑惑的神情,简直是新奇。
“确没追上。”小太子诚恳地道:“它来时动作很轻,我未察觉,被它所伤。
追到中庭时毒性发作,只看见它进了东院。”
湛妘溟一听是本家,脸都黑了下来。久屹怀疑要是他知道细狗背叛湛妘氏,会当场拧下他的脑袋。
“你可知,自己潜藏仙人渚的消息泄露出去,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吗?”
见湛妘溟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质问,小太子却佯装不解第歪了歪眉头。
湛妘溟接着道:“且不说外族将会如何敌对湛妘氏族,单凭消息泄露于族中,仙人渚便再无你容身之地。”
湛妘溟盯着小太子皱起眉头,显然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头疼:“族中尊长是不会容你的,因你潜伏在此时日不短,他们更不会轻易放你出庄,届时你恐性命堪忧。
当日与你约定,我便告诫于你,此事绝不可有疏。
否则即便最初是我容你在此,也不足以保你周全。”
“在下不曾忘记。”小太子忽然打断他道:“湛公子是在怀疑恒某有意综放细作吗?”
湛妘溟闻言愣皱眉不语,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若湛妘溟没见过小太子的身手也便罢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被偷袭的说辞,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会信的。
小太子也不多言,直接松了松腰带,将肩头的衣襟拽了下来,连带包好的白布也一并褪去。
湛妘溟见他动作,有些愣神,随即看见他肩头一大片漆黑的皮肤。
那泛绿的黑色有渐向脖颈蔓延的趋势。黑色的中央,三条暗红的裂痕大剌剌的咧着。
因为包扎按压的原因,血已经凝成黑色的血块,随着小太子的动作在裂口中松动起来。
“魅嗣善潜,入夜奇袭,或许它是带着探查的目的,但本质还是没打算留活口。”小太子看着皱眉盯着自己的湛妘溟道:“你我间的约定在下会在力所能及之内坚守。
但你湛妘内外兼危,纵使我机警不怠也做不到夜不闭目。”
小太子见湛妘溟不做声,便缓和了针锋相对的态度,又拿出了无所畏腔调,泰然自若穿好衣服道:“事已至此,也无他路。他日事发,湛妘的追究在下一力承担便是。
恒某自有担待,心中若无准备,也不会冒死进入湛妘氏。
日后即便刑讯逼供,也必不会累湛公子名声。这一定力在下还是有的……”
“我湛妘溟从不畏谁连累,做便是做了,用不到别人担待!”
湛妘溟看着小太子忽然冷声打断道,神色看起来已经极为不悦。
这一刻久屹便知道小太子这一番腔调说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小异族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非常善于揣度利用别人的心性。
从第一次在山中书屋与湛妘溟的深谈,从湛妘溟开诚布公的列出约定,从他为了陈氏与外族约法三章开始,他就已经被小太子一层层地剥开窥探,并一步步被左右了。
而小太子的行事作风,在湛妘溟那里也都渐渐形成了独有的套路。
湛妘溟的一句不需担待,不是不代表他疑虑尽消,但是动摇的开始。
“你有准备便好,你只消记得,湛妘氏在大局面前绝不会选择维护外族,我也是一样的。”湛妘溟盯着小太子,看起来情绪已经定了下来,淡淡道:“好在天人目前并未对外宣称对你的追捕。
所以立场问题暂时还谈不上,即便湛妘氏看起来袒护于你,也不能说明什么。”
湛妘溟说着,目光看着小太子,忽然多了几分琢磨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久屹猜他一定在想天人为什么不大肆海捕通缉,甚至到现在,人界也未听闻哪里起了冲突。
可见消息封锁严密,耐人寻味。
而小太子一提此事,也向来讳莫如深,执拗的样子想来也是套不出什么话来,湛妘溟也只能点到即止。
看着湛妘溟垂眼坐在那里沉思,小太子也不再说什么。
外族争端放下不谈,仙人渚中有细作是肯定的。
在没有眉目的情况下,该如何暗中探查,他这个准族长应该知道轻重。
良久,湛妘溟抬头看了看小太子的脸问:“你伤势如何?
我帮你找药师诊治……”
“不必。”
小太子摇头打断“此事最好不要有更多人知道为好,否则消息走漏不利于你排查。
魅嗣毒性虽大,但这点伤不足致命,我自可恢复。”
湛妘溟闻言有些不大赞同地看着小太子。
见小太子盯着他等他言语,他只得无奈道:“你虽然身体强健,毅力坚韧,却也该注意保重。
树无永青,人无常壮。今日之纵,明日之痛。
还是要趁年轻珍重的好。
晚些时候我把清毒愈伤的药拿来你带走。”
小太子闻言只微微颔首,见湛妘溟看着他有些犹豫,便道:“妘仓廪和湛妘崎那边……”
湛妘溟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他们那边我自有说辞。不过……”
湛妘溟顿了顿又道:“许多事情,妘崎碍于我的原因,不会逾矩过问干预。但若事关湛妘,他绝不会得过且过,所以你行事对他要格外留心。”
这算是好心提醒吧,湛妘崎要知道自己兄长这样偏袒外族,指不定脸色有多难看了。
小太子领情的点点头,见湛妘溟也没有他话,随即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留下来用膳吧。”湛妘溟叫了仆从端上饭食“现下赶回饭堂,路上耽搁恐怕只能匆匆垫上一口了。”
小太子见状也没说什么,两人各自在案前默默动筷。
小太子吃饭非常安静,没什么声音。湛妘溟不知他是假扮陈兼太久了,还是本来就如此。
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问:“你今年多大?”
小太子闻言拿着筷子疑惑的看向他。
“我说的是你,不是陈兼。”
见湛妘溟笑着解释,小太子转头看着菜碗道:“我们的年岁与你们不同。”
小太子说完接着吃了起来。
他平日话本就不多,湛妘溟以为他不打算和自己深谈,良久却听他又道:“相当于你们的弱冠。”
“所以,今年是你的成年之岁?”
小太子闻言一愣,这话大概让他想到了什么,但他随即也只是点头称是。
大概是他看着不像已经加冠的样子,而平日里的表现又总是有些少年老成,湛妘溟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方及成年,便背井离乡,可有思乡?”湛妘溟似是闲聊一样问道。
小太子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湛妘溟甚至感觉他好像在思考‘思乡’是什么意思。
随即听到:“使人怠惰的地方才会让人留恋。”
小太子是什么人啊,这样精于猜度之人,他清楚人的各种情感和利弊,并且会善加利用。
那个脖子上带着红绳的男人说过,要想驾驭七情六欲,首先就要有七情六欲。
染上了,控制了,就是驾驭了。永远是个木头,也就永远不会变通。
可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得到了,再亲手抹杀吧。
第五十七章敬肃诸生
小太子也不管愣住的湛妘溟,自顾自地拿起窝窝啃。
灾年也是苦,连着顿的吃这些东西,简直让人食不知味。
“如此说来,你族奉行克己严律,竟至如此极端苛刻的地步?”湛妘溟笑着看着小太子问道:“那,若在阁下族中,犯了错误,要怎样惩罚?”
小太子闻言顿了顿,盯着茶碗道:“关禁闭。”
“嗯?”
湛妘溟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思乡都不允许的地方,犯了错只是关紧闭吗?
好像看出湛妘溟想了什么,小太子看着他道:“关在井里。”
湛妘溟了然,看来不是简单的关禁闭,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也被关过?”
湛妘溟问完却见小太子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湛妘溟忍不住笑了,这人若是放松下来,倒是个很好懂的人。
“年轻人犯错,也是常有,倒也不必过于严苛。”湛妘溟笑道“就好比——仙人渚。”
小太子知道他有话说,抬头看着他,一脸‘有气快放’的神情。
湛妘溟笑着放下筷子。
不得不说,这张脸笑起来真是如沐春风,即便久屹知道他这么笑多半是没憋好屁,但不得不承认,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虽然你昨晚犯了仙人渚的宵禁,但事出有因,也算情有可原。不过……”
湛妘溟顿了顿,慢悠悠地道:“毕竟仙人渚规矩不是虚设,小惩大诫还是要有的。
如此我也好在妘崎处有所交代。”
小太子也不意外,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对于不在意的事,向来显得格外好脾气,甚至有时候逆来顺受的像个受气包。
湛妘溟笑着看他道:“就罚你做个忏礼,如何?”
好家伙在这等着呢,久屹不禁腹诽这家伙可够执着的。
小太子看了看湛妘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波动,淡淡问:“若不呢?”
“为何不?”湛妘溟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很多事,你只有做了才知是否有意义”湛妘溟道:“不做永远也不会知道。
更何况,你所谓的无意义,也是一种意义吧。”
湛妘溟见小太子不做声,接着道:“就像你同姜然他们出庄游山。
游山玩水于你是无意义的事情。
能够看出来你以前应是不怎么做这些事情的,但做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湛妘溟看着低头发呆的小太子叹了口气:“是否有意义又有谁说得清呢。”
小太子也不啰嗦,自顾自边吃边道:“那便依你。”
小子说完便不做声了,感觉湛妘溟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抬眼看了看。
湛妘溟似是在打量小太子是否有所不悦。
小太子补充道:“既然破了规矩,该如何做我心里清楚。”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湛妘溟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他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小太子:“你既知道化蛇一族即将绝灭,为何冒死恋战……
我不信以你的身手无法在那种情况下脱身。”
小太子闻言放下了筷子看着湛妘溟的眼睛,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质问的不安。
良久才道:“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忍。”
湛妘溟闻言歪了歪头,不知所以。
“化蛇本为至阴之体,其蛇骨取肋做兵器,可成上等灵物。
我同你说过。”
湛妘溟愣住了,良久有些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冒死杀了最后的化蛇,就是为了取骨做兵!”
湛妘溟这个情绪波动似乎有些过了,小太子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在问‘有何不妥吗’。
“你有必要为了一把兵刃痛下杀心吗!”湛妘溟坐直了身子盯着他,显然被气的不轻,又有些不可思议:“仙人渚的兵刃有很多,就算不趁手,也可以着人去打……”
小太子看着他眨了眨眼:“那些自然不合我意。更何况……
化蛇一族只剩它一个,注定是要无后的,留它也是无用。”
湛妘溟被他这态度气的深吸了口气,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低沉了下来,面色难看的盯着他问:“你如此嗜杀成性,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小太子闻言疑惑地皱了皱眉,七情六欲都好说,‘嗜杀的后果’这个问题,倒是触及了他的盲区。
话说回来,什么才算‘嗜杀’呢?
“嗜杀成性?湛妘氏每年春秋,迁途围猎,所获可供给全族半年之用。
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人族生而以其他生灵为食,筋骨皮毛物尽其用。
草木禽兽无一幸免,与我有何分别?
天下众生,弱肉强食。妖鬼食人,人食禽兽,禽兽成妖周而复始,哪个能独善一世?
大过也好,小过也罢,都是为饱私欲,有何分别。”
湛妘溟看着小太子说,面色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发现小太子不是在争辩,说话时的神情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事实。
面前的这个人,应是从小生长在刀光剑影的环境中,杀戮似乎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论杀什么,手起刀落不过和果腹一样自然。
他没有分辨屠戮和求取的概念。
久屹觉得小太子说的也在理,虽然话语有些不近人情,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当然是有区别的。”湛妘溟郑重地看着小太子道:“区别在你,在你的这颗心里,是如何看待你面前的生命的。
是敌人,是食物,是草芥,还是恩赐,这些只在你一念之间。
也只有你懂得了这其中的区别,才会明白杀戮与救赎互为依存的道理,才会左右自己的行为在底线与准则之内。”
这话,小太子大概不会懂,但久屹明白。湛妘溟所言,是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这东西对小太子而言显然有些多余。
湛妘溟定定地看着面前木讷的小太子,良久道:“忏礼你不必做了。”
见小太子一脸疑惑,他只得缓和声色,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失望:“如果你不懂这些,做了也是白做。
等你真正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再补回来也不迟。”
虽然两人争辩的头头是道,但久屹才不认为小太子冒险杀那化蛇就是为了取骨做兵。
首先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付诸行动,打架还是赤手空拳。
其次以他的动武习惯也不适合使用兵器。
以久屹对他的了解,他和湛妘溟争辩的越认真,这说辞多半越是不靠谱。
他不过是不想让湛妘溟再追究其中的原因。至于湛妘溟怎么看他,他估计是不大在意的。
湛妘溟叹了口气,见小太子垂着眼,也不知道这死脑筋听进去一个字没。只得无奈道:“用膳时间快结束了,这件事暂且如此罢了。”
见小太子闻言起身施礼准备告退,湛妘溟忙叮嘱:“但你要知道,规矩不仅仅是要记住的,更是要懂的。
切切。”
看着小太子告退,湛妘溟不禁暗自叹息,随即叫来亲信:“替我去药阁取一样药来,别让人看见。”
妘峥漪是休沐练骑射的时候才看见妘恒的。
那日早膳在饭堂便听说他被湛妘溟叫走了,随后各自在各院也一直没见到他。之后的用膳时间他都没再出现,妘飞说他病了在房舍中休息,因而也没见到人影。
听说看状态不大好,虽然练功和听学都没落下,但脸色一直不好,像是风寒了。每天膳食,妘飞都贴心地给他揣了两个窝窝回去。
这几日恰好没有中庭的教坛,所以也一直没见着面。赶着休沐,大家抽空来废弃的靶场练习,总算看见了失踪多日的妘恒。
见了面第一句,妘峥漪便大惊地嚷了出来:“我的妈!恒兄!你、你这,你这脸色……”
“像被上身了……”妘柏在一旁接道。
“你看,我说的吧。”妘飞勒马转了回来,指指小太子:“小恒,你这脸色越来越差了,还不比前两日呢。
我看你还是别硬挺了,看着不像风寒,抽空去找大夫给瞧瞧吧。”
妘姜然点点头:“都绿了,顶着两个黑眼圈,怪吓人的。
你站谁背后都有寒气了,赶上背后灵了。”
小太子拉了拉湛妘僓给他新挑的马,听说这马在马厩里出了名的胆大难驯,性子烈的很。
到了他手底下就不怎么听话,虽然不会像其他马一样见面就跑,但完全没有眦雅招人喜欢。
不过看着他就骑了眦雅一天,湛妘溟都没怎么样,湛妘僓的脸色却难看的恨不得眼神化刀剜他几下,小太子也就受着了。
反正他也不挑这些。
“已经用过药了,缓几日方可见效,无妨。”
妘飞见他这蒸不熟煮不烂的样子就来气,无奈点头:“行啊,你可掂量好了,过几日就要出远门了,别到时候耽搁了,你就后悔去吧。”
说完勒马跑了起来,弯弓搭箭,‘咻’的一下正中靶心。
第五十八章不见风鸣
妘姜然见状来了劲头,挑眉嚷道:“可以啊!比试比试?”
妘飞:“比就比,怕你不成。赢什么的啊?”
妘姜然闻言一乐:“赢什么?我想赢钱,你也得有算啊。你跟峥漪俩……”
“哎哎哎!”妘飞见他这要账鬼又要翻旧账,忙打断道:“不赢钱就不赢钱,那我们赢脑瓜崩!如何?”
“脑瓜崩?什么东西?野菜吗?”妘峥漪听不懂他这方言,好奇的凑过来问。
妘飞见他这傻样就咧嘴乐,笑着点头道:“啊是。你也来啊峥漪,人多好玩。”
妘峥漪一听,不玩钱的,那好,拉着妘柏就过来了。
“小恒?”妘飞转头找人,发现这家伙得了风寒后话更少了,真跟背后灵似的半天找不见影。
小太子拉了拉手里的缰绳,看着他们几个摇了摇头。
“让他休息休息吧。”妘姜然说着,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抢靶!小恒你当裁断,给盯着点。
散开!”声音刚落,几人便勒马散了开来。
接着靶场上马蹄踏的灰尘四起,四人拉弓勒马抢了起来。
见几人玩的不亦乐乎,小太子把这不老实的马拴在一旁,坐在树下远远地看着他们。
虽然天有些凉,但阳光不错。叶落光的枝丫影子打在脸上,让人昏昏欲睡。
小太子闭着眼睛,远处的马蹄杂乱地敲打着地面,妘峥漪脱靶的惊叫,妘飞的笑骂,妘姜然也笑的爽朗,妘柏趁机抢靶,气的众人追打。
小太子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非常轻。
这人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只是轻工非常好,因而步子很轻。
将靠近的时候似乎收敛了气息,变得几闻不得。
小太子气息很平,像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
那人站在旁边就没了动静。小太子感觉到有目光轻轻的落在身上,像有触感一般包裹着他。
他不想动,仍然平缓地睡着。
很快,那人便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坐在了他旁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太子无奈,睁眼看了看。
是湛妘溟。
湛妘溟似乎没有察觉到小太子‘醒来’,坐在旁边,正看着远处的几人,目光中带了些许笑意,整个人看起来也照往常轻松了许多。
他这个人平日应该也不怎么轻松,除了日常的功课,他还要负担一部分晚辈子弟的学习和操练,湛妘氏平日要他管的事情也不少。
虽然湛妘崎也帮着分担了一部分,但终究是大头都落在了他身上。
从小生活在湛妘氏条条框框的规矩中,让他看起来言行刻谨拘束,虽然面上随和,但永远给人隐隐的距离感,像是对众生与生俱来的疏离。
看着那边几人的玩闹,湛妘溟似是想起了什么,无意中回头看向小太子,猛然对上了那双盯了许久的眼睛。
湛妘溟一愣,见小太子并没有偷看被发现的不自在,反而仍然泰然自若的看着他,似乎在用目光询问他为何来此。
“醒了?有吵到你?”
见湛妘溟有些不自在的问,小太子只是摇了摇头。
“你面色看起来不大好,给你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小太子又点了点头。
湛妘溟皱了皱眉,感觉这家伙有气无力的,话都懒得说,马上要不中了的样子。
事实上,小太子不过是在等他说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兄长?”妘峥漪看见远处的人影忙拉了拉一旁的妘姜然。
妘柏也勒马停下,看着那边有些奇怪地道:“他不是说之后让我们自己练习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监督?”
妘飞见大家停下,有些扫兴地找歪理:“人家来找小恒的,他那么忙肯定是有事……
咱玩咱的,你们还抢不抢了,不抢我来了嗷。”
几人见妘飞搭箭上弓,也顾不得湛妘溟来作甚的,忙跟着抢了起来。
妘柏和妘峥漪离妘飞最近,两人对了一下眼神,一左一右扑上去扯妘飞的袖子。
“呔!你们两个小畜生,撒手!”
“峥漪!快,趁现在!”
“作弊!”
然而作弊也没用,妘姜然趁机钻了空子,看着自己正中靶心的箭一阵‘哇哈哈哈’,叉着腰大放情怀。
“你们两个小畜生,让你们见识见识你飞爷的烫嘴大野菜……”
“哇——好疼!‘脑瓜崩’不是野菜吗!”
“啊——”
看着妘飞追着两人满场赏‘野菜’,这边场外安静的两人一阵无语。
湛妘溟率先打破尴尬:“近日要多注意身体。马上要出庄游猎,路程不短,条件严苛。
若状态不佳,很难全程跟下来。”
小太子闻言闭了闭眼,点头道:“我会调整好的。”
他像想起了什么,睁眼问道:“带魅嗣进来的人,查的怎么样了?”
湛妘溟摇头:“魅嗣留下的气息很乱,没有办法查到它最后的落脚点。
那段时间也没有出入仙人渚带回大箱行囊的,想来这人埋伏的时日已是不短,很早之前便将魅嗣带进来了。”
湛妘溟顿了顿忽然转头问:“你确定那魅嗣最后朝本家院内去的?”
小太子闻言也不盯着他看了,抬头看着天,懒散地道:“凡派外族细作以为内应,以内部之人为首选最佳,外者唐突介入,易惹人耳目,遭人怀疑。
所以,常理推断,这人也应该是你们本家人。
否则一个外戚,在仙人渚的作用也属实不大。”
虽然为了传递消息,小太子选择保住这枚潜藏的棋子,但在湛妘溟这边,他又真假参半的透露了一些消息,显然也是在留有余地。
仙人渚本家外戚的地位差距,湛妘溟心知肚明,他见小太子转眼看着他,不自在地垂了垂眼。
想了想,忽然又抬眼道:“你小小年纪,却深安用谍之道,看来在族中没少接受熏陶。”
小太子闻言却笑了,嘴角勾的幅度很大,似乎湛妘溟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如此动乱、氏族争鸣之年,何来安分的族群?若不是手眼通天,且外族没有潜伏的内应,早就被拆吃入腹了。”
见湛妘溟听了他的话有些吃惊,凌厉的眸子透出了几分意外,小太子便笑着问道:“湛妘氏在外没有自己的眼线吗?”
这话像是质问,话里话外都透着肯定。
湛妘溟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他,不否定也不肯定。
良久也反问道:“如此,怎不见你联系贵族细作入仙人渚,偏偏选择参与海选这样的笨方法。”
小太子知道他想透话,盯着他的眼睛,神色渐渐俨然,良久道:“我族在外潜伏者,数年前便已全部召回。”
这活不由得让湛妘溟一震。
虽然小太子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他的神情莫名给人一种他不大想提及此事的感觉。
全部召回!如果是真的,就说明这个族群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动荡。
有大事发生,才会紧急调动,将全部在外之人召回。
这难道是妘恒小小年纪一个人流落在外的原因吗,是天人的对他的族群做了什么吗?
若果真如此,为何外界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呢,难道是有人封锁了消息吗?
湛妘溟感觉他很快就能问出妘恒流落他乡的原委了,可小太子却把眼睛闭上,往树干上又依了依,有些懒散地道:“湛公子还是将精力放在别处吧。”
见他摆明了不想再多说,湛妘溟也只好笑笑点头。
“这次来找你,想趁着休沐,带你出庄一趟。”湛妘溟总算说出了此来的真正用意:“不日即将远行,出当告,反即面。”
原来是让小太子去见陈氏,马上要出远门了,要知会一声的。
小太子知道他们这些人类的规矩,侧头看了看湛妘溟,点头表示同意。
湛妘溟看了看他这张‘绿意盎然’的脸蛋,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拴在一旁的马,扬扬下巴起身道:“带上它吧,省些脚程……”
话还没说完,忽然‘咻’的一声什么东西朝那马飞了过去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那东西擦着马屁股唰的一下扎在了小太子脚边的草地上。
原来是支箭射了过来,箭尾晃了许久才静下来。
那马反应极快,箭射过来的瞬间已经扬起了马蹄,受到惊吓疯狂的挣扎嘶鸣。奈何被牢牢地拴着,撅着屁股向后挣的树干跟着来回摆动。
两人回头看着箭的来处一阵无语。
那边,妘峥漪和妘姜然两人骑着马,居然打闹缠斗在一起了,妘峥漪正用脚钩住妘姜然的马背,试图蹿到妘姜然的马上。
妘姜然则伸腿蹬着妘峥漪的马头,两人的手也没闲着,一手握着弓一手抵着对方的脸。
妘柏为了劝架,马头夹在中间试图伸手将二人拉开。
不过多少有些拉偏架的嫌疑,也被妘姜然用手肘抵着脑袋动弹不得。
远看他们三个像是系在一起了,也不知还解不解得开。
闹的不可开交,嚷的一声赛过一声,完全还没注意到刚刚自己殃及了哪条池鱼。
但妘飞没有参战,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了看望向三人的湛妘溟,又看了看不可开交的三人,忍不住替三人捏把汗。
“哎哎哎!你们仨闹够了没有,注意点影响嗷!”
他高声提醒三人,试图让三个不长眼的注意到他的话外音并停止丢人现眼。
然而三个人完全没有听进去,僵持的愈发惨烈。
妘飞远远地见湛妘溟皱了皱眉,心中大叫不妙,忙朝两人作揖赔不是,并急促摆手示意他俩躲着点,免得被这几个不靠谱的误伤,接着策马冲进‘战场’进行劝架。
第五十九章渔家所求
湛妘溟气的别开目光叹了口气,过去拉过还在挣扎的马用力拍了拍它的脖颈。
他看起来没太用力,那马却被他拉的一个趔趄低下了头。
眼见挣脱不开,梗着脖子挨了几巴掌,竟然安静了下来。
湛妘溟解开缰绳,看向仍然坐在那里小太子道:“这马敏感,不适合你。”
见他坐在那里不动,又侧了侧头:“这里不安全,走吧,收拾东西我们出庄。”
两人未免被这几个没长脑子的朋友暗杀在场外,赶紧牵马离开了。
由于小太子前一阵子探望陈氏已经带过不少东西,这次两人也就没拿太多,装了些过冬用的炭火,皮料,还有小太子攒了几个月的白面,用马驮着。
湛妘溟牵了眦雅出来让给小太子骑,自己驾着那匹刺头,两人很快来到书屋。
自上次妘江发水,小太子赶着回庄的间隙帮老太太在山下重搭了新居。
未免老太太又心血来潮进山拾柴,特地选址于山脚下离附近村庄较近的地方,远离深山。
建房的时候妘飞也帮了不少的忙,屋舍虽然看起来简朴,但胜在结实耐用,老太太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
推门进院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院子中理架子上的干菜。
上次小太子回来进山给她挖了不少的菜和蘑菇,还抓了野味,统统被老太太晒干腌制,又挂起晒了满院子,排的像染坊的后院。
老太太见人进来,抬眼瞧了半晌,良久才认出是儿子回来了,忙迎了过来。
“小溟也来啦。”
难得今天她记得湛妘溟的名字,湛妘溟看起来心情也不错,施礼叫了一声陈姨。
老太太低头接着两人卸下的东西,忽然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小太子平日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小太子动作一顿,湛妘溟也看了过来,盯着小太子不大好的脸色不语。
“不苦。”小太子道。
老太太听儿子如此说,也只道:“不苦就好。”说着自顾自地往屋里去了。
两人看着老太太的背影相顾无言。
东西安顿好后小太子便将老太太放在院子里的柴拿来劈,湛妘溟也接过院子里的炉灶帮她生火。
老太太就捧着簸箕摘野菜,时不时地抬头看着两人,别提有多满足。
湛妘溟填完了柴,壶中的水渐渐冒出了热气。
他看了看那边抡着斧子的小太子,想上前帮忙。却见小太子忽然直起腰看着远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小太子回身看了看好奇地站在身后的湛妘溟,也不理他,回身看着坐在附近的老太太问道:“亲母,那鱼何人所予?”
老太太正理菜叶,闻声眯起眼睛也抬头看了看。
原来是在看老太太用绳子挂起来的鱼干。
只是,老太太不会钓鱼,平日也不怎么出门,哪来的鱼呢。
老太太皱着眉头想了想,良久一拍手:“哎呀,看娘这记性,险些给忘了。
这鱼啊,是附近一个村子的渔家送来的。
他说他好像认得你。”
小太子闻言目光从鱼干上落了下来,盯着老太太问:“认得我?”
“是啊,他说,好像是发水的那阵子,你救过他。”
老太太说着盯着儿子笑了起来,满脸写着骄傲。
小太子垂眼看了看接过他的工具接着劈柴的湛妘溟,心不在焉的没有做声。
“他好像是来求你办事的,送来鱼想让我在你回家的时候捎句话。”老太太低头想了想又道:“还好你提起了,不然被娘耽搁了。”
小太子闻言又盯向那鱼:“求我办事?”
小太子没明说,但语气里带着几分‘为何是我’的不悦。
其实并非他懒怠,只是他生性多疑,对这不请自来的人天然的带了几分敌意。
老太太停下手头的动作低头皱起眉来,小太子以为她会劝自己不要袖手旁观,良久却见她到:“娘想不起那人求的什么了。你若不想,便将东西送回,当面推掉,不必勉强。”
小太子抬头看了看那挂起来的鱼,忽然察觉到目光,转头见湛妘溟正看着自己。
湛妘溟的目光在他和老太太之间流转。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久屹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老太太一个人在山里生活,应该很久没吃到过鱼了吧。
但湛妘溟没有开口,说明他不打算干预小太子的选择。
小太子最后还是应了下来,让老太太不要晾着吃食不舍得吃,帮忙的事情他自会解决。
不过,麻烦的是,老太太不记得是哪户人家送来的东西了。
小太子只能到那村子里挨家问。
湛妘溟怕小太子这病殃殃的样子去帮人家忙会被横着抬回仙人渚,干脆跟着一起过去看看。
这个村庄已经快临近寰宇山北了,地处不太好。庄子经历灾后重建,有些元气大伤的样子。
规模不大,十几户人家看起来有些荒破。正午时分,正值饭口,却不怎么见炊烟。
小太子两人进村,很快引来了阡陌上闲话的村民注意。
但这些人小太子都觉面生,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也并未多做停留。
往村子里面走,路过几户人家也不见一个眼熟的。
陈氏说那人是在发水的那段时间认识他的,想是他和湛妘溟救过的那批人里的。
以小太子的记性,见过应该就会有印象才对。
湛妘溟跟着这锯嘴葫芦闷声在村里走了很久,也不见有目标,便提议找人打听一下。
“想来,这村子不大,消息传的也快,问一问应该很快能找到……”
湛妘溟正和小太子说着,忽然一盆水泼在了他脚边。
好在他反应快,向后躲了一步。
泼水的人也方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两人。
见湛妘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那人忙连声道歉。
小太子朝那人脸上看了一眼,巧的是,这人眼熟,他见过。
妘江发水那日,这男人跟在小太子和妘飞带领的队伍里逃难来着。
见小太子盯着男人看,湛妘溟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一边道歉,一边将目光移动过来,见是小太子,似乎也定住了。
见男子的反应,小太子直接开口:“您家的鱼不错。”
男人闻言一愣,忙惊讶道:“是你们啊!你怎么知道我家晌午新打了鱼?你们是来收鱼的吗?
湛妘氏来收鱼,我家费用折半,进来看看吧。”
他以为小太子来买鱼的,看来不是小太子要找的人,小太子摇了摇头:“有劳,今日不收。”
见小太子问完也不买,莫名其妙的就走了,男人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
湛妘溟见这情形只能尴尬地颔首施礼,接着快步跟上。
“怎么不直接打听?你觉得这事不好被外人知道?”
小太子看了看湛妘溟道:“是求人者不欲外人知晓。
他想求人帮忙,有很多途径和人选,也可以去仙人渚找湛妘氏帮忙,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托陈氏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带话。”
“你这人,似乎过于警惕,凡事先以恶看人,做最坏的打算。”
小太子闻言回头看他,发现他似乎没有责备或是管教之意,而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太子。
小太子不想解释他为何这样,只淡淡道:“诸事谨慎些总是有用的。”
正说着,两人迎面遇见了个人。这人先看见到了小太子,像认出了他,先是快步上前,可刚欲开口,却看着小太子身后的湛妘溟硬生生顿住了。
这人小太子也在妘江发水的时候见过,是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中年男人,他记得。当时人群里和他一起逃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似乎是他儿子。
小太子从上到下把这人打量个遍,对方被他看的明显有些不自在。
“阁下找我?”
对方闻言竟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小太子盯着他,最后尴尬地承认道:“是,是,陈老太太都跟你说了吧。”
他这含糊其辞的样子更让小太子玩味了,他想确认小太子知情,却又不当着湛妘溟的面细讲。
陈氏记性不好,他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小太子两人都还不清楚。
小太子看着男人道:“母亲已将此事同我等讲过。”
男人闻言一愣,眼神慌的向后面湛妘溟看去。
这反应很好玩,分明是不想让湛妘溟参与其中。
而湛妘溟也看出来了,就顺着小太子的话板起脸道:“进屋说话吧。”
男人脸上全是心虚的神色,勉为其难地点头带两人回他家。
第六十章炼狱哀魂
这男人家居于村庄的边沿,重建的屋舍相较其他村民的,看起来更为潦草些。
似乎心急完工,草草了事。
院子里渔具农具乱糟糟地堆着,破破烂烂的生活用具也摆在墙角积着灰。
男人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两人,掀开帘子请两人进屋。
未踏入屋中,小太子便闻见一股难闻的味道。
屋中窗子不大,也没点烛火,也未开窗,昏暗暗的有些闷。
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墙角的一个窄榻,榻上躺着个人。正是当日同这男人一起在队伍中的年轻人。
数月未见,小伙子变化简直天翻地覆。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面容消瘦已经脱了像,脸颊和眼窝隐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恐怖。
见小太子和湛妘溟盯着他儿子发愣,男人忙请两人落座。
三人坐在席子上,男人端碗给两人倒了水,方有些为难地娓娓道来。
男人名叫妕贤是有姤氏后人,少年时随族人分裂迁移至此,躬耕渔猎为生。
虽妻室早亡,但留有一子妕简。父子相依,日子虽然清苦,但总算安稳平顺。
只可惜妘江秋汛突至,屋舍积蓄毁于一旦。
男人侧头看着榻上的儿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面目莫然,鬓角新发的白发变得格外显眼。
其实二人在秋汛中捡回一命,算是逃过一劫,一切都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只可惜,祸不单行。
正值流年不利,民生艰苦,三餐不饱,江上每日出船所获几乎无法糊口。
因此,妕简提议出船之余进山寻觅,以帮父亲减轻生计负担。
男人知道儿子进山经验不足,村子又离寰宇山北长岭较近,就近上山断然会遇到危险。因而再三叮嘱妕简远离寰宇山北险峻之地,绕道往山南寻觅,天黑前下山,不可掉以轻心。
妕贤记下叮嘱,进山两次,得了些野菜,打了只野兔,也算是尝到了甜头。
但男人还是对儿子进山一事极为不安,毕竟他们是渔民,常年在江上劳作,对山中之事并不熟练。
而妕简每次也只说快去快回,会多加小心。
然而妕简第三次进山,便出了事情。
那日黄昏,男人出船回家,见儿子仍未归家,心中顿感不安,便拿着镰刀进山找儿子。
然而将近天黑,男人也未在山南找见儿子。
天色渐暗,男人怕儿子已经归家,两人相互寻找惹来麻烦,便想着超近路往山北赶。
可走着走着,他心中顿时一震,一个令他战栗的想法冒了出来。
会否妕简也同他相同处境,为尽快归家,走了近路,直奔寰宇山北方向,最后却误入了山北的长岭!
若果真在长岭,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敢入夜往那里去找。
男人回村找人帮忙,同村的村民也都劝他天亮动身。
在他苦口婆心的祈求过后,几个有进山经验的青壮年答应天放亮的时候帮忙进山寻找。
第二日整整找了一日,由于山北深处无人敢进,众人一直在山北的边沿逡巡,却是未找见妕简的半点踪迹。
直到一个胆大的年轻人进了山北,才在山北不深的地方找见了已经毫无生机的妕简。
妕简被众人抬了回来,却是如死人一般,无知无觉。
人虽然有气息,但气若游丝,动也不动应,也不应。
找了大夫来看,查不出外伤,脉象除了虚弱,别的也诊不出什么。
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进了趟山就卧了床,村里都说妕简撞了鬼,丢了魂。
男人无法,只能找来有修为的人给看,可来人见了妕简上上下下鼓捣了半晌,最后只摇头不语。
意思是没救了。
妕简卧床不起,男人一人担起生计的同时汤水拉撒的照顾儿子。
这些也便罢了,日子再苦也不过如此。
可他的儿子,还年轻,是他一辈子的指望。若他就一直这样睡下去,哪日自己累垮了到了泉下,都无颜见故去的亡妻。
小太子看着面前有些木讷的男人,他像是个累极了的游魂。此时细看他,身上已经没了什么生气,望着儿子,眼里没有一丝光芒。
只有那只攥起的手,证明他还套在生活的缰锁里,沉默而声嘶力竭地在望不见劲头的路上埋头走着。
“在下并非大夫,也不能救命。”小太子看着他忽然道。
湛妘溟看了看有些不近人情的小太子,不过他虽然生硬,说的也是事实。
男人闻言看了过来,良久像是才有了反应,有些慌张的晃了晃:“仙人渚的人都是有修为的,小公子也救过我父子的性命,是不得了的高手。
可否看在在下的份上,再给小儿看看……”
男人求的恳切,就差爬起来给小太子磕一个了。
小太子却没有多看他,只是转头起身在妕简的榻边坐了下来。
湛妘溟见状忙将男人服了起来,嘴上劝他先别急,看了病人再说……
还不等湛妘溟安抚完,小太子那边已经得出了结论:“令郎魂魄被食。”
湛妘溟闻言一顿。
旁边的男人也愣住了,转头见湛妘溟的反应,心里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眼中再次蔓上了绝望。
湛妘溟松开男人也走了过来,按了按妕简的脉,又翻了翻他塌进去的眼皮。
看神色,显然心中已经确认了小太子的判断。
但他还是抬手捏诀,随着白光从指尖溢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释放出来在妕简的身上游走。
这情形让久屹感到格外的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恍惚中他想起,奈何桥旁的孟婆!
他曾经用过类似的法术,效果相似。
而同样的法术,在妕简身上却未得到相似的波动。
这已经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完全死去,只因被活体夺魂,而妕贤又当机立断请大夫用药救治,事死事生的照顾,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然而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养着一具躯壳罢了。
见湛妘溟面色凝重地收回了手,男人攥紧了手。
湛妘溟回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这种情况湛妘溟应该也见过很多,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却不想残忍地说出什么让男人死心。
小太子不说话,愣神地盯着旁边黄土的墙面出神。
那里墙面有些脱落了,最近无雨,不然返了潮,可能要大片大片的往下掉了。
湛妘溟看了看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太子,正欲说点什么,却见小太子盯着墙面忽然道:“在下可以进山,替尔复仇。”
这算是换个方式还男人施鱼之情吧。
可男人听了像是被割断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绝望的踉跄了一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湛妘溟见状忙上前扶他,却被他扑过来抓住了湛妘溟的衣袖。
“我儿没救了吗!我儿真的没救了吗?你们湛妘氏不是都会仙法的吗……”
他有些激动,像是压抑许久的崩溃正借着契机失控的外放出来,拉着湛妘溟的袖子几乎疯狂的哀求:“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好不好?
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下,求求你了湛公子,救救他……”
湛妘溟拉着他劝他起来,他却像听不见一样,死死地抓着湛妘溟着魔了般自说自话。
“他还活着,他没死,他还有气,我怎么能放手——”
这画面很熟,那日妘江大水,也有很多人这样跪在地上求着他。
他那时的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皱着眉,满眼哀伤。
人间最痛生离死别,悯者只恨爱莫能助。
小太子看了看男人,走至跟前低头道:“他已感受不到外界了。”
湛妘溟扭头盯着小太子,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埋怨,似乎是让小太子不要再刺激他。
这话也确实刺激了男人,他闻言顿了顿,接着猛地站了起来,抓着小太子的衣领恶狠狠地睁着他。
泛红的双眼中,狰狞掩盖了悲痛,声嘶力竭地道:“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你们湛妘氏不是有起……”
男人失控地骂了起来,却忽然奇怪地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嘴愣在了那里。
小太子盯着男人眯了眯眼睛,也不在意衣领还被抓着,阴恻恻地问道:“有什么?”
男人被小太子吓得一下松开了手,往后退去,却被小太子抓着衣领揪了回来。
男人比小太子高一些,被小太子抓的弯腰一个趔趄又凑了回来。
“有什么?”
湛妘溟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阻止小太子的意思,面色一变,也颇有压迫地盯着男人。
男人见两人如此,愣在那里半晌,忽然气急败坏地挣脱了小太子的手。
他晃了晃身子才稳住了脚步,脸色因为刚才的一番撕闹涨的通红。
他看着两人试图将气息平复,几番开口,目光却瞟向湛妘溟而未果。
他想说的话,不能让湛妘溟听见。
湛妘溟见他这样子,面色更难看了些,忽然抬手一挥,男人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有话尽可明说。”
见两人早已有所察觉,现下咄咄逼人,俨然非说不可的架势,男人也气急败坏,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桌案骂道:“有什么?有什么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你们湛妘氏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吗?为什么见死不救?
秋汛死了那么多人,你们都无动于衷,你们的心是铁打的吗?
明明能救人你们却藏着掖着,为什么——”
湛妘溟被他的话震的一愣,小太子显然也很惊奇,他眉头一挑,转头看向湛妘溟。
显然是在问,还有这等事?
第六十一章还生秘术
湛妘溟虽然愣了愣,可面色迅速调整了过来,换上疑惑的神情,谨慎地问道:“何出此言?”
“还在装!”
男人显然是笃定了这一事,也忘了自己有求于人,不管不顾地质问道:“你们湛妘氏有秘术,可以续命的仙法!
你们湛妘的宗祖就曾用过,为什么不承认!你们不是最讲济世救人的吗?”
湛妘溟并没有被质问的无措,也不大在意面前这个刚刚还卑躬屈膝的人态度有多恶劣,反倒看了看小太子。
他在观察小太子的反应,见小太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像知情的样子。
他听见这件事,第一时间确认此事小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湛妘溟的这个表现,小太子心中已然确认,这男人讲的多半是事实。
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热闹了。
湛妘溟转眼盯着男人一错不错地看。
这种感觉很很奇怪,他不反驳男人的话,也不恼不气不怯不愧。
男人像一拳打在了石头上,骂的话没人接,气势又比不过,也猜不出湛妘溟心里怎么想的,整个人偃旗息鼓地噎在了那里。
湛妘溟见他冷静了些,才缓缓开口:“湛妘竹告诉你的?”
见男人闻言有些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湛妘溟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同她并非同辈,但也知道些她的事。”湛妘溟说着自顾自地看向榻上的人道:“从年月上算,她的孩儿,应该有这么大了。”
男人看着湛妘溟,眉头忽然紧紧地攥在一起,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还有人记得她……”
湛妘溟闻言看了看男人,低头道:“湛妘氏逐出氏族的人不多,有胆提出断绝宗族关系的也没几个。”
湛妘溟说着,抬头扫了一圈,似是在重新审视眼前的屋子“这就是她的选择。”
对面的男人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喘了口气,哑口无言。
看来那个湛妘竹就是这妕贤早亡的妻子。
湛妘氏除本家与外戚间的交流,绝不与外族通婚,想来这湛妘竹当年也是个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风云之人。
不过,她选择的这个人……
久屹借着小太子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
岁月和生活的磨砺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沧桑,疲惫,没有什么能概括他的。
大概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吸引了那湛妘本家的姑娘吧。
“知道重生秘术的人不多,有幸耳闻的都是本家人。”湛妘溟将目光转了回来问道:“她既然同你讲过,难道没告诉过你这一点吗?”
说着还瞟了一眼小太子。
显然男人想瞒着仙人渚找小太子帮忙用湛妘秘术救自己儿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概这男人也知道秘术是不会随随便便允许使用的,他只想着私下里联系小太子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却忘记了小太子身为湛妘外戚,很可能对此秘术闻所未闻。
男人看了看小太子,又有些无措地看着湛妘溟,张了张嘴道:“妘竹虽然离开了仙人渚,可她从未忘记过对仙人渚的承诺。
依族训,湛妘氏的秘密她从来都不会同任何人提及。
当年她病重卧床,生命垂危,也只是叮嘱我要照顾好小简。
直到她离开也什么都没说。”
男人说着抬起头看着湛妘溟:“只是我在她逝后看了本该陪葬给她的随身札记,上面有提到那秘术。
寥寥几笔。”
“湛妘氏族若果真有还生秘术,湛妘竹就不必病死而不能自医了。”湛妘溟打断他道。
“她被你们废了修为逐出仙人渚!怎么能自医!”面前的男人显然已经钻进牛角尖里,认定了他们湛妘氏就是有还生秘术,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挽救天下苍生。
湛妘溟见他这样,上前几步站在了他面前。
男人虽然本能地向后倾了倾,但还是一副打死不松口的样子。
湛妘溟道:“还生秘术早在第三任族长卸任时便以被列为禁术,因其逆天背德,族中早已失传,更是被禁止提及。
莫说研习,关于此术的记载都已被完全销毁。
后辈儿孙,即便能有所耳闻的,也仅限于本家的少数人。
你想通过妘恒救子,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湛妘溟看着男人绝望的脸上写满了不信,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若族内果真还传有此术,又何必一届届更替族长,受生死离别轮回之苦。”
男人闻言卸了力气,一屁股跌在地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小太子看着坐在那里的男人,他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耗尽了所有力气喘息,却已走到了末路。
他没有力气再张嘴挣扎,睁圆了眼睛,安静无声。
湛妘溟正叹息,却见后面的小太子忽然从榻上起身,走到了男人面前垂眸看着他。
“阁下想救儿子?”
男人突然听到声音,有些没反应过来,良久木讷的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盯着小太子。
小太子看着他道:“在下有一法,能救你儿。”
湛妘溟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而面前的男人更是愣在原地。
小太子回身看了看湛妘溟道:“并非湛妘氏的仙术,也不是什么还生术。
是续命之法。”
他转头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男人接着道:“可保你儿,重见天日。”
“你果真能救我儿!”男人闻言爬了起来,再三确认道:“若你真能救活我儿……我,我……”
男人兴奋的不知所措,爬起来转了几圈,突然将门打开,指着院子里的渔网子高声道:“我可以此生今后出船所获,换于你做谢礼!供你老母生活!”
“世间何来此术?”湛妘溟看男人这架势,又看着淡定的小太子,忙开口阻止,想让男人冷静下来。
“你不可胡来!若果真有此神术,人间岂不大乱。
不死不朽,连神仙亦不敢言,况肉体凡胎!”
小太子闻言看着惕然心惊的湛妘溟摇摇头道:“在下说了,不是什么仙术,只是续命之法。”
外面的男人兴奋的冲了回来,拉着小太子的手激动地道:“小公子!你说,需要什么!我这就准备,绝不耽搁!”
看样子恨不得儿子能立刻睁眼,活蹦乱跳地翻身起来。
小太子看了看男人,将手抽了出来,转身去看榻上的人。
随即伸手在他脖颈上摸了摸。
湛妘见状立刻抓着了小太子的手臂往回拉:“你不可善用禁术!”
他面色凝重,有所顾忌一腔话讲不出,最后只是脸色难看地盯着小太子警告道:“族规第十条,不得善用禁术、邪术、不正之术。”
小太子放下手臂,疑惑地看了看湛妘溟,问道:“何为正?何为邪?”
见湛妘溟不开口,也不松手,小太子用力将手腕拽了出来。
“并非禁术”他神色有些不悦“不过是我族寻常的法术。”
湛妘溟很少在小太子脸上看见明显的情绪,一时有些愣神,又满眼疑惑。
男人见两人拉拉扯扯,湛妘溟更是有意阻止,忙上前问:“小公子需要什么吗?”
急的恨不得立刻把小太子按在那施法。
小太子回身看着男人道:“不麻烦,只要一把刀。
还有你。”
“刀。”男人闻言正欲动身寻刀,可又反应过来什么,回身问道:“我?”
小太子点点头:“你。”
“需要我做什么?”
小太子看着疑惑的男人答道:“需要你的命。”
见男人闻言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太子解释道:“续命,不是还生,要用你的命,续他的命。
把你的生气,度给他。
你死,他活。”
“啊?”男人闻言呆住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湛妘溟闻言立刻抓住了小太子的手腕,厉声道:“你这不是正术!不可用!”
小太子看着湛妘溟,皱起了眉头又问了一遍:“何为不正?”
“以生补生,怎可为正?”
“你情我愿,有何不可?”小太子说着,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男人,接着道:“我族寻常转生之术,并非强行夺取的邪术。
只要供给者心甘情愿,转生的过程就会非常顺利。”
他看了看面色难看的湛妘溟,又道:“既非邪术,不算违禁,有何不可?”
湛妘溟算是哑口无言了。哪有族群里会盛行这样的法术?心甘情愿就不算邪术?这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小太子见湛妘溟不说话,看了看愣在那里的男人,问道:“可还想救你孩儿?”
男人神色有些木讷,盯着小太子动了动嘴,像是本能的念了一句‘想’。
小太子弯腰将踏上枯瘦的妕简往里推了推,抬了抬下吧示意他:“躺下。”
男人顿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瞪着死鱼眼看着榻上的儿子愣愣地出神。
小太子抬手伸向湛妘溟,见对方一愣,便道:“没有刀,剑也可。”
湛妘溟看了看自己的佩剑,又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半晌也没有动作,似乎不大乐意用自己的剑做这种事情。
三个人别别扭扭的谁也不动,那男人和刚刚剑拔弩张的架势也截然不同,臊眉耷眼地站在那里没了动静,此时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小太子看着站在那里眼眶泛红的男人,难得体贴的问了句:“有何遗言,我可代传。”
男人瞪着通红的双眼,木讷地盯着小太子,嘴唇抖了抖,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太子看着男人的反应,静了良久,忽然抬手。
湛妘溟的剑刷的一声出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长鸣,剑柄落在了小太子的手中。
剑锋随即落在了男人的颈侧。
男人只觉得脸侧一阵冷风,颈间一凉。
眼见着小太子架住自己,嘴上已然道:“既无遗言,这便上路吧。”
男人吓得猛然抬起颤抖的双手缩着脖子大喊:“不要啊,不要啊……
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
湛妘溟方要阻止小太子,却见小太子只是抬手虚晃了一下,男人便吓得闭着眼睛缩了起来,抱着头跑开了,一路躲进了墙角处,埋着头胡言不止。
而小太子木着脸看了看湛妘溟,拱手施礼表示得罪,将剑双手托起奉还。
湛妘溟默默收了剑,小太子走至角落垂眸看着男人,良久问:“不救儿子了吗?”
男人埋着头不起来,止不住声音地哭了出来,他什么也说不出口,眼泪顺着鼻尖滴到了地上。
先前的情绪再怎么失控,他都没有流泪,而现在这才是他真正崩溃的表现。
小太子静静地垂眸看着他抱头痛哭,最后只道:“今日既不想,那便改日。
哪日你想了,便去仙人渚找我,在下恭候。”
小太子扔下一句话,不再理会崩溃的男人,径直离开了。
湛妘溟跟在小太子身后,两人牵马离开,默默良久。
直至湛妘溟忽然问道:“你早就知道结果。”
小太子侧头看了看他,脑海中想起了那男人求他时的神情,转眼又是他颤抖着嘴唇的样子,良久自顾自道:“他不会再来了。”
“你莫怪他,畏惧死亡之心人皆有之。”
小太子闻言并不做声,他并不在意这些。
湛妘溟想了想忽然转头问道:“果真有续命之术吗?”
小太子闻言看了看湛妘溟的脸,忽然笑道:“诓他的。”
见湛妘溟闻言一愣,小太子只像玩笑得逞的孩子开心地勾起嘴角,飞身跨上眦雅,向前跑去。
湛妘溟愣愣地看着小太子的背影,良久被气的无奈摇头叹气,上马跟上。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续命的法术呢?
已经无所谓了吧。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六十二章千里游猎
湛妘出庄游猎的队伍启程声势不小,湛妘族长亲自带队,整个队伍加上仆从足有两千余人。
队伍除了拉货的板车,其余全部为单骑,轻车简从。
询州涧楠岭地处北地,与妘江相隔三州五道,路上行程整整花费了五日有余。
安营扎寨后队伍休息了半日,准备第二日清晨祭礼后,分批分散围猎。
由于小太子几个外戚是湛妘溟举荐,也自然要由湛妘溟约束监管,因而被分在了一队,帐子也都扎在一处。
湛妘溟的队伍人不多,加上小太子几人大概也就二十人左右,都是平日他较为看中的精锐,看关系都相处的不错,应是时长一处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只是,妘姜然和小太子几个凑在里面显得格外拘谨。
如今多事之秋,庄中不可无人坐镇,湛妘崎留了一部分重要的人一同在仙人渚坐镇。
没了湛妘崎,妘姜然同这些人都不熟,也说不上话,和小太子几个扎堆凑在一起显得有些安静。
“来来来,开饭了,你们几个,别凑着了,过来用膳。”
喊话的是湛妘朗,是湛妘溟的朋友,性子不错,办事也周到全面。
午饭时分,各处的帐子也都架起了锅灶,炊烟四起。
几人束手束脚的挪过来时,湛妘溟这帮人均已落座,给他们几个留了位子。
“坐吧,不必拘束。”见几人施礼,湛妘溟点点头道。
屁股方粘到席子,几碗菜汤晃晃悠悠地漂到了几人面前:“给,吃不饱自己再添。”
这递饭的是湛妘航,没什么架子,人也随和。
出了仙人渚,也没了结界拘着,会些仙法的人都忍不住时不时地露两手。
湛妘溟也知道大家平日憋得慌,抬眼看了看,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不过本家人本就比这些外戚学的多些,凑在一起难免会有些落差。
几人有些不大自在地抬手,看着飘来的碗稳稳当当地落在手心,兀自道谢。
妘飞喝了口汤,像是想起了什么,侧头瞟了一眼小太子。
其实本家人也有一些不会仙法的,毕竟如小太子所言,末法时代想躲也躲不过去。
这与血脉传承无关,即便族内婚配章程严格,也无可避免。
但今日湛妘溟带的队伍里,全部都是会仙法的。
只有他一个没有圣骨的坐在里面,难免有些突兀。
但看小太子,捧着碗坐在那默默地喝着,和平日里乖顺的样子没什么两样,或许他不会太在意吧,妘飞想。
正想着,另一边湛妘锦递来了茶水打断了他的思路。
湛妘锦父亲身体不爽,并未参加游猎,将小妘锦托付湛妘溟和妘姜然照料,因而她也在队伍中。
不过女孩子跟着多有不便,湛妘溟安排她一个人同几个随行的女眷驻扎,出猎时不必跟随,在帐中看守。
见几人捧着碗低头不做声,旁边一个拄膝而坐的汉子笑道:“我说你们几个,倒也不必如此拘束,到现在都不怎见你们说笑。”
这人叫湛良,姓名中是少见的不带妘字的,年岁上看起来比妘飞还要大一些,应有三十好几了。
妘飞闻言见哥几个都缩着脖子埋头吃饭,没一个要搭话的意思,忙尴尬地打哈哈道:“不拘束,不拘束,我们……”
“派去周遭探查的队伍已经回来了。”妘飞还未说完,湛妘溟身边一个不大面善的忽然开口:“北侧有个庄子,往年不曾见,多半是哪个部族分支迁移至此。
其他并无不妥。”
这话是在和湛妘溟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打断了妘飞的话。
妘飞见状尴尬的闭了嘴。
说话的人叫湛妘辙,这人总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傲气,不大好相与。对这几个外戚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他如此说,旁边也有几个附和,说确实远远见到南边有村庄的影子,规模不大,不知是哪个部族的。
湛良本还想和妘飞几个唠些什么,见这架势也只能闭了嘴巴。
湛妘溟点头对湛妘辙道:“无论哪个部族,都不可掉以轻心。
好在离我们有些距离,应不至于有所冲突。
用膳后严令各队与村镇保持距离,不得随意靠近搅扰产生冲突,违者重处。”
“是。”
湛妘溟又对湛妘朗道:“营地巡查的队伍要尽快安排起来。”
“嗯,明白。”
妘峥漪被他们这队动不动就严阵以待的架势压的喘不过气来,侧头看着妘姜然偷偷咧嘴。
妘姜然也无奈,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湛妘溟察觉到这边的小动作,朝几人看了过来,想了想道:“膳后各队集结进山熟悉山路,你们几个也跟着,也好方便日后行动。”
见几人点头,又补充道:“切记不可擅自野猎,在明日拜山之前,不可见血光。
可采食山中野菜野果,但要当心误食毒物,摘了什么东西拿回来确认过再行入口。
行程中要跟紧队伍,不可擅自离开,避免掉队迷路……”
湛良看着湛妘溟像跟自家儿子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一样,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见湛妘溟一愣,妘飞忙尴尬赔笑:“知道知道,放心吧,规矩我们都研习了,绝不惹麻烦。”
湛妘溟见状笑出了声气音,他之所以如此放心不下,还不是因为这几个里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一个妘峥漪,糊里糊涂,迷迷糊糊。一个妘恒,心思深沉,阴晴不定。
妘峥漪察觉到湛妘溟落在身上的目光,脊背发寒地绷直了身板,心里把‘无量天尊’和‘阿弥陀佛’念了个遍。
小太子比他淡定许多,自顾自地顶着湛妘溟的目光吃饭,乖孩子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膳后小太子被湛妘辙分配在溪边清理锅碗,秋日里溪水有些刺骨,手插入水中不消半刻便已通红。
妘飞几个收好炉灶火堆,正要往溪边去帮忙,却被妘柏拦了下来。
妘柏扬了扬头,众人望去,正见湛妘锦在忙碌的小太子身旁蹲下。
这个情形众人着实不好上前插手,不约而同地悄悄走远了些。
见妘姜然皱眉看着那边,满脸有口难开的纠结神情,妘飞调笑道:“行了,瞧你这一脸脾结相,人家小恒也不错,亏不了妘锦。
再说了,人家小恒说不定还嫌在你这跌辈分呢。”
妘姜然瞪了一眼妘飞,破罐破摔道:“小恒若要真要有意,我也不必在这王八翻身干瞪眼了。
女大不中留,我也不想当棒槌。
但我看,小恒这小子……”
妘飞忙眉飞色舞地摆摆手:“先别过早下定论,看看再说嘛。”
活像他是过来人一般,但谁不知道他老大不小了,还光棍子一个。
小太子见湛妘锦过来帮忙,侧头看了看,见她要插手,便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道:“多谢,不必沾手。”
湛妘锦看了看他,却并未走,目光定定地看着水流。
“有话?”
小太子仍然自顾自地忙着,忽然盯着手中的东西道。
湛妘锦看了看他,良久也不做声,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半晌也不见回话,小太子也不急,罗好碗筷又将汤锅浸在水中,边问:“令尊病况如何?”
湛妘锦闻言一怔,低头将目光转向妘恒通红的手掌。
良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多谢先生替家父守口。”
小太子闻言也不惊讶,手上动作不停,只道:“我二人之约,各为其谋,无关情分。”
湛妘锦却点了点头:“妘锦知先生之意,也无心于先生和家父之事。
对于家父的选择,妘锦知他有难言之隐。但作为子女,一无能解忧,二不能出面干涉,心中也只有煎熬,左右为难。
妘锦什么都不能做,但知是非因果之礼,因而感激先生之为,免家父和妘锦一劫。”
久屹明白了,原来那细狗是湛妘锦的父亲,是妘姜然的姐夫,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而小太子似乎也已经猜到了此事。
小太子侧头看了看湛妘锦,面上也没什么神情,对湛妘锦的好意并不做回复。缓了缓有些发麻的手指,接着干活。
湛妘锦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良久又道:“也请先生放心,无论日后家父与妘锦结局如何,妘锦绝不会再提及先生之事。”
小太子似乎并不大在意她会不会泄密,看了看她忽然问到:“你见过我的画像?”
湛妘锦半晌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忙点头道:“是,在北院与先生初见之前,妘锦便在家父处私自探看过先生的画像。
但妘锦并不知是那画像用途。”
原来如此,这小丫头看着老实,实则暗地里小动作不少。
想必她早知道自己父亲与外族有来往,或许是出于对父亲的忧虑,她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父亲。
也难怪她第一次见小太子时,脸上满是惊讶。
看来,小太子那日与细狗在本家院中对峙立约,厢房中躲藏的身影也是她。
“用途?”小太子轻笑了一声,弯着眼睛看她:“用来杀我的。”
小丫头莫名被他温和的神情吓的一愣,尴尬的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小太子也并未打算计较什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垂眸干活,边道:“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又想了想,道:“莫再卷入这些事中了,否则妘姜然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