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宏洞绝期
林决跪在后面,手脚缓过了些力气,吃力的从怀中翻出来个掌心大小的小漆盒。
打开里面是像胭脂一样的红泥,颜色偏暗,像干了的血。
他用手指在上面打了几圈,盒子周围的水立刻跟着泛起了红色,接着他将手指上的红泥往眉心处一抹,看起来像佛寺里的金身像。
“呦!大叔还打扮起来了?”
见蒋灼撑着脑袋调侃自己,他白了一眼,将小盒递了过去:“赶紧的,别都浪费在水里。”
蒋灼费劲的接了过来,打开看这血泥的成色不仅啧啧了两声。
同是修阴阳道的,自然是认得,但是这盒泥的成色显然有年头了,看来这老小子混的年头实是不少。
这东西抹在眉心,辟邪护体,年头越多越厉害,成色也越暗。
蒋灼也没跟他客气,伸指使劲的在上面蘸了一下。
他确定这里的尸体没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有什么阴气煞之气乱人心志。但他确是有些莫名烦躁。
为了以防万一,林决的做法还是有必要的。
“来点八宝泥?”蒋灼搥了搥湛暝的屁股。湛暝也不动,只是悠悠的在前面道:“没有用的,你心浮气躁不是因为这里的尸体。”
“那是因为什么!”蒋灼惊讶的支起上半身问道。
“因为这里的水。”湛暝抬起手里的剑魂晃了晃,水里浑浊的杂质跟着乱舞。“这里的水变热了,加之洞口狭长,压抑人的心志,导致我们胸闷气躁。”
“变热了?”林决好像被点醒了一样,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抬手在水里挥了挥:“你不说我们真没意识到,好像是没有先前那般冷了。”
蒋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里是地下水域,按理说,应是水凉刺骨……”
“以现在的温热程度来看,这里的水恐怕要比地面的还要热许多。”湛暝拉了拉紧扣的衣领道。
蒋灼闻言有些惊讶:“可是我们怎么没有感觉呢,难道我这皮肉失了知觉不成?”
湛暝出了口气,像是在叹气,沉声道:“温水煮青蛙。”见蒋灼无语的抬头看着他,他回头又道:“这个洞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你们两个……还是退出去吧。”
蒋灼啧了一声,歪头问道:“退出去?怎么了?怎么突然要退出去!我都爬到这了!你要我退出去!”
湛暝抬头看了看洞里面,甩手将剑魂飞了出去。笼罩几人的紫光迅速向前飞去,照亮了前方黑压压的洞,很快变成了小小的一点,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这洞这么深!”林决在黑暗中惊道。
三人有随着黑暗的笼罩沉默了,过了好半天,剑魂才飞回湛暝手中。
“如果里面有什么情况,我们想退回来都难。”
见湛暝忧心忡忡,蒋灼也不躺着了,跪起来歪头问:“你感觉会遇到什么情况?里面的水会越来越热吗?”
林决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地面:“难道,这里尽头是地下温汤!”
蒋灼抬着眉头,看着湛暝:“你自己进去?怎么着?你比我们抗烫?”
湛暝低头道:“里面的情况不好说,不过我们三个现在这样非常危险,你们两个退出去,遇到情况我后退也方便。”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良久,林决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诶?久屹不是进去了吗?他应该就在我们前面啊!既然他没退出来,说明前面可能……”
“他?”蒋灼当即打断了他的侥幸心理,很想说,就算是开水,久屹他也受得住,那才是真正抗烫的主。
但想了想,只道:“我们可不能跟他比,算了算了,咱还是退吧。”
见蒋灼说的含糊,林决也不好再多问。
蒋灼刚要往后倒,便被湛暝叫住了:“这个拿着。”
看着湛暝侧身递过来的项坠,蒋灼一愣:“这不是久屹的吗?怎么在你这?”
看着蒋灼被映绿的脸,湛暝道:“他留下的。你们看不见,这个勉强能视物。”
“靠,这小子早有准备。”蒋灼骂了一句,拽过摄魂盏的绳子挂在脖子上,坠子往背后一甩,挂在背后,尽量照亮他和林决之间。
“你们两个出去等,一个时辰我还没出去,说明这路行得通,到时候再跟过来也不迟。”
蒋灼闻言抬头挑了挑眉:“那也有可能是……”寓意分明。
“死不了。”湛暝冷冷的接了句。
蒋灼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想来让他死也是费劲。
蒋灼跟着林决,两人倒退着往后爬,很快前面湛暝的剑光已经不见了,通道内就剩下了笼罩着两人的幽幽绿光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说实话,蒋灼刚爬了几步他就后悔了,这倒着爬比正着爬还累,他感觉自己的两个膝头已经要被废掉了。
“我觉得,咱俩真是太大头了,都已经爬这么远了,居然要往回爬!我们是吃饱了撑的吗……”
“啊嗷——”蒋灼还没抱怨完,林决一声惨叫,回响震的蒋灼眼冒金星。
林决:“手!手!手!”
蒋灼:“?”
林决:“我的手!你踩我手上了!小兔崽子——”
蒋灼:“……”
林决抽出千疮百孔的手甩了甩,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我说你矫情什么?这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你有这力气抱怨,不如省省用在手脚上,免得踩烂林某的手指头!”
蒋灼闻言只好粗喘了一声,冒着泡泡,闭了嘴。
两人借着暗淡的光线,划拉着手底下的尸骨往后爬。咬着牙也不知闷头爬了多久,蒋灼只觉得双手已经伤痕累累。
除了被残害划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手上还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他都不想细想到底是污泥还是什么,心里默念‘自己是墓爷,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努力压着胸口泛起的恶心。
正爬着,后面林决忽然“嗯?”了一声。两人跟着声音都停住了。
蒋灼忙问:“怎么了?”
“唉!这什么情况!”
蒋灼只听见后面林决发出好大的惊叹,忙追问到底怎了。
“堵住了!”林决大喊。
蒋灼回头,见林决正抬腿向后不停的踹着什么。
蒋灼忙将摄魂盏取了下来往后递了过去:“照照是什么!”
林决接过来照了半天,似是被惊到了,半天在蒋灼的催问下难以置信地道:“是……泥巴?”
“哈?”蒋灼没太明白是什么情况。
林决无法转身去细看,只能尽量向后靠,扭着脖子将手里的摄魂盏往后举,最后确定道:“我们后面的路被泥巴堵上了!”
蒋灼在前面看不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决喘着粗气,应该是背着手去扣了扣:“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泥土把洞都糊住了,连个缝隙都没有!”
林决想了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有人跟着我们!等我们进来把我们的后路堵了!”
第四章命运屎然
蒋灼咬了咬牙,低骂了一句,回身从背上的小包里翻出了根铁锥递给林决道:“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现下还不好说,先看看能不能刨出去再说。这里面肯定不安全,出不去咱可就惨了。”
林决虽然心里发毛,但总归是老江湖,接过铁锥回手迅速的在泥强上猛戳。
可戳了半晌,他愣住了。
听身后没了动静,蒋灼心里升出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挖不透。”林决有些怔,他不敢相信,自己挖了这么久,这泥墙竟然毫无见底的趋势。回头看着自己在墙里挖出的深坑,他不禁有些绝望。
他开始觉得蒋灼说的有道理,堵他们后路的不一定是人!
“我们现在离洞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蒋灼回头看了看林决刨出来的坑道:“我记得,洞口那边要宽敞些,起码能转过身去……
这些泥巴不会是从洞口一直堵到这来的吧!”
此话一出,两人都静了。
蒋灼感觉自己真的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好像一番梦魇,苦斗挣扎。惊醒后徘徊良久,竟然还在梦里。
林决看了看杵在那里不做声的蒋灼,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换了只手臂接着戳。
这样脸朝前,手臂向后用不上力气,没一会手臂就开始发酸了。
林决闷头戳,汗珠子从脸上往水里飞。因为鲛目的效果,汗珠刚开始会凝聚在一起,飘到水里,渐渐散开,最后消失。
蒋灼扭头看着林决的洞约刨越深,汗越飘越多,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可就是看不见尽头。
最后他还是让林决停了下来。
林决揉着肩头跪在地上喘,手臂有些脱力的发抖。
可以看出他的体力已经算是中年人中的佼佼者了,但此时已经耗到了极限。蒋灼让他缓一缓,看了看前面道:“看来刨出去是不大可能的了。”
“我们还得接着爬?”
蒋灼叹了口气:“你先休息一下,缓差不多了我们就出发,去找湛暝他们。
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好歹也是在墓里混过十几年的人,大不了前面走不通我们从侧面打洞穿出去。”
林决知道他这是在强行给自己打气,虽然侧面开洞会比现在这样挖轻松很多,但这山体在水下,他们找不准方向,贸然打洞他们不知会走到什么样的境遇。
然而此时他也不好说什么。
待林决缓了些力气上来,两人接着开始沿着刚刚退回来的路往前爬。
无尽的洞口,密密麻麻的尸骨,闷得人烦躁的浑水,幽微的绿光,似曾相识的情形。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会被困在这无尽头的尸洞中永远的爬下去,分不清今夕何夕,直至和这些枯骨融为一体。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提出中途休息,与其说是对爬出去的迫切渴望,不如说是两人已经爬的有些麻木了。
他们不知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只知道已经爬过了刚刚他们三人分头行动的地方。
可他们即没有赶上前面的湛暝,也不见湛暝回转。他们两个就像爬进了一个没有头也不见尾的结界里无限循环着。
到了这个程度,即便有鲛目在身,两人的衣衫也早已湿透,汗水浣衣。
终于,在极度的透支临近决堤的边缘,蒋灼停了下来。
他喘的整个人起伏着,艰难的问:“……我喘不过气起来……是我太累了……还是太热了……”
林决也总算得以停下来歇歇:“都有吧……累是真的累……这里的水温也不低……”
蒋灼将头抵在拳头上,良久喘上来一口气:“我们……会不会不知不觉的……就熟了。”
“我看你是饿了吧……”
像是附和林决,蒋灼的肚子真的跟着叫了一声。
林决咬了咬牙,虽然他也很绝望,但他不能懈怠,否则意志就会榱崩栋折:“挺住,我们走到这里都不见湛暝和久屹退回来,说明前面一定是行得通的,别半途而废。”
虽然林决也感觉自己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在这种崩溃的状况下,就算是骗,也要让自己相信希望仍存。
然而,他没等到蒋灼的答复,只见一串水泡铺面而来,他本能的闭了嘴巴。
直到第二串水泡打在他脸上,他才反应清楚状况,一时急火攻心暴怒吼道:“小兔崽子!你能不能讲究点!对着我脸放屁!
你还知道点羞耻不?你是嫌我死的慢吗?这么窄的洞,躲都没地方躲……”
蒋灼尴尬的回头,不知是被他吼的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只是因为肚子疼,他的脸都皱在了一起,艰难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肚子突然好疼……
完了,肯定是晚上吃的东西里不干净……”这寄人篱下的饭果真是吃不得。
原来他那声肚子叫,不是因为饥饿,而是腹泻的前兆……
林决见他这架势吓得退出去一步将脸远离某人的尊臀,嚷道:“不会吧你!这都什么时候了,可别开这种玩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见蒋灼捂着肚子艰难回话,林决无语了。这种时候蒋灼闹肚子,要他怎么办!往哪躲!
难不成要拉在水里?想想那画面,林决已经要崩溃了,上苍对他实在太过残忍,经历艰难困苦的洗礼,还要如此摧残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蒋灼忍着腹痛,回头无辜的看了一眼林决,见林决绝望的盯着自己,两人都沉默了。
林决在想如何塞住眼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麻烦,蒋灼在想自己如何趴着拉屎……
他大概三岁以后就没再用过这个姿势出恭了……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洞里忽然震了起来,伴随着闷闷的‘轰隆’声,像是远处传来的闷雷。
两人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地动了!?”
林决看着回头发愣的蒋灼大喊:“别问了,快爬吧!”
反正不是地动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蒋灼忍着剧痛晃晃悠悠往前爬,既不敢使力,又着急想快些。
然而里面的水好像忽然间变得更热了,甚至地面都有些发烫。
“这里的尸体越来越少了!我们还往里爬?我觉得没等爬出去,我们就会被煮熟……”蒋灼咬着牙大喊。
山洞晃动的越来越剧烈,林决跌跌撞撞的稳住身体吼道:“不爬在这里等死吗?你要是拉我前面,我绝对跟你没完!”
“……”
四周的水越来越热,闷的人直犯恶心,震动也越来越剧烈,崩塌声和翻滚的水声远远的从洞穴深处传来。
前面的湛暝和久屹又不见踪影,两人感觉,就像在向地域艰难靠拢,和送死无异。
就在蒋灼感觉自己要被闷死的时候,洞穴深处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巨响,晃动变得更加剧烈,紧接着一股热浪从前面洞穴深处奔涌而出。
第五章避难
蒋灼只见洞深处一团黑影眨眼间冲了过来,他未及反应,便被掀了起来。整个人被一股热浪拍在了洞顶。
皮肉瞬间被烫火辣辣的,随即麻木的没了知觉。
热浪压的他浑身的骨骼嘎嘎作响,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嵌进泥里,就要窒息而亡,耳边除了巨大的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热浪呼啸而过,很快便静了下来。短短弹指间,蒋灼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挤了一辈子。
热浪过去的瞬间,嵌在洞顶的蒋灼才摔了下来。
他趴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身上麻木的感觉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浑身上下的皮好像要被烫化了一般。
他疼的想发出声音,可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气也叫不出来。
挣扎了良久,他才喘上几口气来,胸口的起伏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的抓了好半天,才支起了上半身。
身体的五感才渐渐恢复,眼前的黑也渐渐褪去,逐渐能看到点绿光,一股刺鼻的臭气钻入他的鼻中,呛的他险些咳出肋骨来。
良久他好像听见了林决的声音在后面,回头看时,林决正在他身后十几尺远的地方艰难的朝自己爬。
想来是被刚刚的热浪拍过去的。
还好摄魂盏还在他背后挂着,蒋灼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感觉借着光看林决,他的脸好像肿了不少。
他晃晃悠悠的朝蒋灼这边爬,吃力的样子显然也是伤得不轻。
“你没事吧——”蒋灼憋了好半天,控制自己喊了出来,感觉胸腔都震得发痛。
林决爬了过来,声音有些发颤:“刚才什么情况……”
蒋灼抓了一把这里沉积在泥巴上面的土,借着光照了照:“是硫磺,刚刚恐怕是温泉眼爆发。你说的应该没错,这里的尽头,就是个地下温汤。
只是,这是个活眼。”
林决趴在地上喘息,低头念叨:“活眼?活眼爆发初时羸弱,愈发愈强,愈发愈热。
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再经过两次,我们恐怕就要和那些尸骨一块葬在这了。”
林决顿了顿,有些绝望道:“我看,久屹和湛暝,早就已经……我们这次死定了……”
蒋灼缓了缓浑身的灼痛,良久吃力道:“不会的,就算湛暝……久屹也不会死,如果这里有危险,他一定会退出来提醒我们的。”
林决不知道他怎么这样执拗,但已经没有力气同他辩驳了,趴在地上疼的不想动。很快他们就会迎来第二波喷泉,这里的温度会越来越高……
这时,前面的蒋灼忽然激动的叫了起来:“我去?湛暝!”
林决以为他幻觉了,抬头却见洞穴深处确是有一小片紫光,此时正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和他们打招呼。
“真是那小伙子!”
两人立时振奋了起来,虽然浑身疼痛,但他们从来都没有爬的这么快过。
虽然一缕紫光不能说明什么,但竟然给了他们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甚至很想喜极而泣。
蒋灼朝紫光奋不顾身的爬去,眼见着已经越来越近,他加快了速度。
后面的蒋灼跟着一起加快速度,却不想趴着趴着突然撞在了蒋灼的屁股上。
“我说你停下不能说一声吗!”
蒋灼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光不见……”还未等说完,一直手忽然从侧面伸了出来,拉着蒋灼的脖领子将蒋灼薅了过去。
林决见蒋灼被一只手拽到了墙里面去,吓得差点叫出了声。
等他举着铁锥爬过去看时,那只手又迅速伸出,将他拽了进去。
等他看清楚时,湛暝已经开始往他们刚刚被拖进去的口子上糊泥巴。
他们两个被湛暝拽进了一个嵌在墙里的小洞中,洞不大,洞口比洞还要小些,三个人在里面有些挤。
湛暝将他们两个拖进来后,用外罩的袍子裹着泥巴,将被他们两个破坏的洞口重新堵上,又重新补了十几层,形成了很厚的泥浆壳子。
林决想起了自己之前拿铁锥刨了个大坑的泥墙,似乎和这里的泥巴很像。
他凑够去帮忙,顺便摸了摸这泥巴,质地确实一样。
“这里的泥巴……”
见他捏着手里的泥巴发呆,湛暝匆匆地道:“洞里的岩层抛开后,就是这种泥浆。”
“我们两个本来打算退出去,结果出路被这种泥浆堵死了。”
林决自己一个人嘀咕着,湛暝大概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空分神管他。他们两个将洞口糊的厚厚的,只留下三人勉强蹲下的空间。
然而蹲在这里也并不好受,这里地上的泥浆很厚,一动不动也会陷在其中,几乎摸过了小腿。
蒋灼干脆而坐在上面,勉强能陷的浅一些。但他感觉自己整个屁股都被糊住了。
见两人忙完了,蒋灼有气无力的靠在墙边问道:“什么情况啊兄台,可否给讲讲?我们两个都快被煮熟了。”
看着两人和煮熟的河虾同色的脸,湛暝靠在那里叹了口气:“我在洞口发现了久屹的记号。”
林决有些惊讶:“他让你躲进来的?”
见湛暝点了点头,他忙问:“这么说,他可能已经到了洞的尽头了?”
蒋灼抱着手臂道:“他比我们要快些,估计早就已经进去逛了几圈了。”他又指了指洞顶道:“看来这洞是他挖给我们的临时避难用的。”
湛暝却摇了摇头,他指了指洞壁上的开凿痕迹:“不是他挖的。”
蒋灼闻言忙贴着墙仔细摸了摸,惊讶道:“铁锥的痕迹!”忍不住勾着嘴角玩味道:“看来是同‘盗’中人啊。”
湛暝抬起眼皮瞅了瞅他:“挖走眼珠的人。”
林决摸了摸下巴也分析道:“看来,这林青宗的后山,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有人发财的脑筋都打到朱雀阵这来了。”
蒋灼点了点头:“他既然在此挖掘了避难所,定然来的次数不少,甚至,发现了这里活眼的喷发规律,能够在这里来去自如。”
“是林青宗内部的人。”湛暝忽然开口道。
这个猜测虽然让人毛骨悚然,但确实只有这个可能,现下就是不知,这人到底是单纯的图财,还是有意对朱雀阵图谋不轨。
正想着,整个山洞忽然又震动了起来。
这次明显比上次来的还要猛烈,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山洪怒啸的恐怖声响,人身处其中,竟有会被瞬间碾的粉碎的压迫感。
湛暝干脆挪到刚刚糊好的洞口,捧着泥浆做准备。显然他对这些泥浆也并不是很有信心。
随着山摇地动,洞内的温度也跟着升高,闷得人头脑发昏甚至想吐。几人的汗珠疯狂的流,衣衫全部湿透着糊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洞口的泥巴明显开始有向洞外鼓的趋势,像一个在喘息的肚皮,几次三番的喘息起伏。
林决吓得赶紧挤过去帮忙补泥浆。
空间太小,蒋灼过不去,但也不敢干看着,脱下外衫,兜着泥浆接着往缝隙上糊。
第六章活眼喷发
山摇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有两次极为严重,洞中的温度也达到了最高,甚至会感觉洞壁摸起来极为烫手。
这种状态可想而知外面的水恐怕已经爆沸,若是没能及时躲避,多半就会被瞬间煮熟,死相可能会比外面的那些鲛人还要难看。
每次山摇结束,几人都不敢怠慢,接着往洞口糊泥浆。
三人的外衫皆已脱去,能脱的都脱了,蒋灼甚至还夸张的将袜子脱了下来糊在上面,美其名曰这样更牢固。
只是林决在他脱鞋的时候忍不住将脸皱成了包子。
这大概就是‘同饮洗脚水’吧……
好在,在蒋灼热的想把身上最后的两件布料脱掉的时候,山摇终于结束了。
在确认活眼没有接着爆发的趋势后,几人渐渐刨开了泥浆。
外面山洞穴的水仍是烫的,带着浓烈刺鼻的味道,山穴里四处黄黄的一层灰,连水都是黄色浑浊的。
湛暝回头看了看他两人:“你们还要跟吗?”显然,湛暝势必是要沿着久屹的脚步跟到最后的。
蒋灼同林决对视了一眼,显然是都想到了刚刚原路返回的情形。
虽然挖出去对于蒋灼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但显然,他们感觉跟在湛暝旁边更有安全感。
于是仍然是湛暝打头阵,林决垫后。
中间的蒋灼看了看洞口旁的一个小标识,忍不住笑了。
这入木三分的力道显然是久屹的杰作。
刻痕的位置刚好,如果湛暝手执剑魂向前爬行,刚好能照到它,算是非常显眼的位置。
刻痕也非常象形,一条通道,旁边一个小洞,洞里点了三个点,洞口重重的几笔,示意封死洞口。
反正,现在看这个符号,是非常好理解的。
三人接着向里爬,里面的水虽然热,但好像很快被冷却了下来,温度已经到达了能够承受的范围。显然这里的水非常的活,活眼喷发后,四周的地下水又回流经过于此,将温度冷却了下来。
但未免再次赶上活眼喷发,三人都加快了速度。
出了洞口,蒋灼看了看两个脱了外衣的队友,满身泥浆还挂着一层硫磺。
再看看自己,更惨,仅剩的寝衣膝盖已经磨破了两个大洞,着实狼狈的三人。
这里的水比洞里还要热上几分,仔细感觉能够发现水在四通八达的缓慢流动。四处漆黑一片,伴随着浓郁的味道呛的人头晕。
湛暝手里的光只能照亮几人面前的这一小片,四周又黑又静。三个人难得能伸展开了,却反而不自觉的蹑手蹑脚起来。
湛暝晃了晃剑魂,这里的空间似乎很大,只能看见旁边漆黑的山岩。
他微微抬手,随着手上的动作,剑魂变得更亮起来,接着从他掌中飞出,化为三级剑阵,盘旋而起。
剑阵的光横向飞去,照出了山洞的轮廓,整个山洞横向足有两个座宫殿那样广。整个洞顶是个半弧的穹顶,而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穹顶上剑光扫过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
他们刚刚爬出来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洞口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疏密不一的密布整个穹顶之上。
如果每一个空洞都是这一样一条洞道,那么这里就是个四通八达的枢纽所在。
整个洞里,充斥着硫磺,洞底也堆积了厚厚的硫磺,踩上去像柔软的滩涂。‘滩涂’随着水流的洗刷,堆积起了此起彼伏的沙浪。
几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一时无言,良久蒋灼才问道:“难道这里就是朱雀阵?”
湛暝立刻看向林决:“司南。”
林决才想起来,他们许久未辨别方向了。他从怀中取出司南托在手,放稳后,几人盯着司南沉默了。
司南中心的勺子,转的像陀螺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林决:“……鬼打墙?”
蒋灼挠了挠头:“不像啊,这里看起来比荒坟堆干净多了。”
以两个资深阴阳道行家来看,这里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即便有些鬼打墙很难破解,但也不会做到如此无迹可寻。
湛暝皱了皱眉:“难道我们已经到了。”
“这儿?”蒋灼拧着眉头指了指穹顶:“这儿除了洞什么也没有啊……”
说着说着蒋灼渐渐哑然:“不会又要爬洞吧……”
见两人都不做声,蒋灼崩溃大喊:“再爬我身上最后这两件布料都不保啦——”
湛暝并未理他,朝林决道:“找找久屹的记号。”两人随即开始行动。
见两人不理自己这茬,蒋灼只好也跟着寻找,可这密密麻麻的洞,起码也有几千个,从哪里开始找?
蒋灼借着剑阵的光随意挑了一列,一个挨一个的查,然而没等到这一列查完,已经开始眼花了。
这些洞零散的排列着,哪些查完了哪些未查已然分不清。
蒋灼看了看游在旁边的湛暝,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久屹能找到通往朱雀阵的洞口?他手里连个司南都没有。
这里的洞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凭什么能找到准确的洞口?我看,最多是随便选一个,钻进去找路罢了。
这么多的洞,我们要是一个一个的找线索,我看,等到下次活眼喷发咱几个都未必出得去。”
湛暝看着他满腹牢骚的样子非常无语,虽然他相信久屹确实仅凭直觉,这他不能指望蒋灼认同他。
至于耗时这个问题,他也有想过,他原本有一招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招是仙道宗的秘技,他没办法当着他们的面使用。
而以他对阴阳道的了解,在水中,阴阳道大部分的招数都大受限制,这便让他们处在了非常为难的境地……
蒋灼见湛暝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不做声,冷汗不禁冒了出来,内心疯狂编排:“不至于吧!我就是质疑久屹一下,难不成这是要跟我动手?”
湛暝大概在头脑中将阴阳道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后,忽然朝蒋灼游了过来。
“打人不打脸!动口不动手!”
湛暝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忽然抬手格挡边念叨的蒋灼。
蒋灼也反应过来尴尬的将手放下,心里默念:“娘的,我怕他作甚,老子好歹是墓爷……”
湛暝盯着神经兮兮的蒋灼问道:“你会不会回龙诀。”
蒋灼愣了愣,嘴巴一咧:“回龙诀?你当我张道陵啊!什么都会。”
回龙诀是阴阳道老一派人的招式了,蒋灼小的时候倒是见师父用过。这招式的作用不过是寻找附近的阴穴罢了,需要施咒者取血画符。
随着阴阳道的发展,这样古老繁琐的方法早已被燃符替代。像蒋灼他们这一辈年轻人,甚少见之。
湛暝又将目光投向林决。
林决:“别看我,这招三十年前就没多少人用了。”
湛暝皱了皱眉头,心中正犹豫要不要自己动手,忽然一股大浪朝三人猛的拍了过来!几人在水中跟着一耸。
“喷泉又来了?!”蒋灼在脑中疯狂思索爬回那个避难所要多久,会不会是在他们三人煮熟之前。
这时林决忽然大喊了一声:“后面!”
于此同时,湛暝的剑魂从蒋灼身侧呼啸而过,直奔他背后而去。
第七章声音
蒋灼本能的回身向后看,并迅速退游了一段距离。
只见湛暝的剑魂戳在一大片正在迅速隆起的沙堆之上。
戳中的一瞬间,沙堆活了一般疯狂抖动,上面的黄沙迅速脱落,露出了里面黑亮的鳞甲。
“我去!那石板烤鱼!”蒋灼惊呼而出,眼前这眼熟的身形,分明就是那先前将他们追的屁滚尿流的‘石板烤鱼’。
不过这只……似乎更大一些。
石板烤鱼从沙土中钻出,大张嘴,一声如猫怒的嘶吼乘浪而来。
见大鱼冲了过来,三人立刻散开。大概是睡了太久,大鱼还不清醒,未能及时停下来,一头撞在了洞壁上,整个山洞都跟着晃了晃。
看着被大鱼撞出的大坑,几人不由得咋舌。
“这不合理!它是怎么进来的!”蒋灼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些发懵,一切都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林决在他身后咬牙拉他的寝衣:“别想了!快跑吧!”
这么多洞,随便挑一个躲进去就没问题了。
“这么多洞,躲哪个?”千选一,多少是有点难选的。
林决真的懒得回答他,眼看着后面湛暝已经打开了四级剑阵帮他们争取时间,然而大鱼仍在迅猛的向他们这边袭来。
林决抓着蒋灼的胳膊直接向头顶游去,就近钻进了洞里。
后面的湛暝收了剑阵,闪身也躲了进来。
这个洞比刚刚的洞大不到哪去,几人鱼贯而入,游不开只能手脚并用的撑在两侧才不至于掉下去。
大鱼还在洞外乱撞,试图将硕大的身躯挤进来。
湛暝只能向上挪动,中间的蒋灼手脚并用的往上爬,边爬边咧着嘴骂:“好家伙这么多洞你不躲,偏偏往这棚顶的洞里躲。
这他娘的挂不住往下掉,铁板龙王张嘴一接,就直接吞了……”
林决感觉蒋灼快要顶到自己小腿了,顾不上和他拌嘴,两脚尖用力,双手撑直,成‘大’形艰难挪动,边爬边问:“接下来什么计划啊?”
现下还未找到久屹的记号,下面的大鱼又虎视眈眈,如果随弯就弯直接往上爬,却又不知道要爬到哪里去了。
而且,这里的显然要比刚刚他们来时的那个洞更热,洞壁摸起来甚至有些烫手,这样下去,他们恐怕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热死在这里。
说来也奇怪,如此热的水,怎么会有鱼受得了,更何况这里时常爆发喷泉,就算有鱼在这里滞留,过不了多久,就会真的变成石板烤鱼。
湛暝低头看了看仍在外面徘徊的大鱼道:“你们在这躲着,我去找路。”
还未等湛暝行动,上面的林决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久屹离开三人独自前往洞穴深处探查,却发现这里的洞穴深不可测,而且岔路繁多。
在遇到第三个岔路时他便意识到这里的地势恐怕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弄清楚的,准备原路返回。
可就在这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他有印象,感觉非常熟悉,却又没可能听过。
声音非常有中气,又有些冷淡,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她本就如此不温不火。
而且……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莫名让久屹非常的抵触,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打心底腾升出的一种畏惧。
想清楚这种感觉后,久屹立刻想起了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青龙镇!
在青龙镇附近的山洞中,在看见何晨的尸体后,他脑中猛然出现过一句这个声音。
当时那个声音在说……“如果你再犯同样的错误,就永远别出来了!”
同样的感觉,听了会让久屹不自觉颤栗的声音。
只是不同的是,当时青龙镇中,这个声音来自于久屹的思绪,就像忽然想起的画面一样。
而现在,这个声音像是真真切切来自于这个山洞深处。
久屹侧耳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可声音却含糊不清的飘在水中,不知在说什么。
那人的语速不急不缓,就像是在和谁叙述着什么。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久屹没有像往常一样仔细斟酌后再行动,当机立断的留下记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这里的洞就像蛛网,细细密密的分布着,久屹跟着声音追了很久。他的速度不慢,追了这样久,已然离初始的那个山洞很远了。
他也渐渐冷静了些,可越是冷静,他越觉得不妙,追逐声音的速度也越发快。
可即便如此,这声音仍是含糊不清的飘着,既没有因为他的靠近变得向量,也没有变得清晰。就像那个人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飘着,他靠近一分,她便疏离一分。
直到,他停在了那个铺满尸体的洞前。
久屹看着这些尸体有些发愣,显然,这些不是人的尸体,更像是湛暝口中的那种鲛人。
他紧接着观察了这里的气。排除山势的影响,即无什么阴气也没有什么煞气,所见之处,也没有游魂存在的迹象。
声音仍然在,但让他惊讶的是,竟然变大了些。
这让他发现,这声音中,不止有那女人的声音,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
像是很多声音掺杂在一起,乱哄哄的没有交流,只是混在一起。
久屹立即决定一探究竟。
然而进去后他有些犹豫了。
这里太窄了,他离开了这么久,后面的人肯定也意识到了不对,已经开始跟着记号过来了。
如果他们跟进来,这样的地势对他们来说非常危险。
久屹决定加快速度,争取在他们跟过来之前对这里进行一番探查。
钻洞对僵尸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即便洞口越来越窄,他仍能凭借指力迅速移动。
很快他便在狭长的洞口中发现了奇怪的现象。
这个洞道中竟忽然多出了一个小空腔,像是个藏身之所。
小空腔内满是山体里的泥浆,墙上开凿的痕迹看起来也很眼熟。
再结合一路过来,看见的这些丢失眼球的新、老尸体,他断定,有人长期来此处盗取鲛目,并在此挖掘了这个空腔。
这个空腔挖的不小,显然不是用来掉头用的,那它不是用来休息的就是用来躲避什么的。
久屹从这个空腔里的状况来看,感觉它不像是休息之用。
需要其他的线索证明猜测,他匆匆在显眼的地方画下记号,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这里,必要的时候可以进来躲避。
随着久屹继续深入,声音也更加清晰,他甚至偶尔能听清了那个女人的话。
让他惊讶的是她在说的内容,她似乎在下达命令,在部署兵力,好像是在策划什么。
是一个很大的计划。
久屹听不清她的具体安排,但能感觉到她的语气越来越威厉,久屹甚至能透过她感同身受到当时紧张严肃的气氛。
这让他有些分神,以至于当他看见尸体越来越少的洞道忽然出现硫磺沙的时候,他是有些愣神的。
良久,他才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地下温汤!
他并不怕热,所以对这里的水温一直都不大敏感。
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有些焦虑,有些后悔留下记号,更对湛暝几人跟进来后的处境非常忐忑。
但势成骑虎,他决定尽快完成这里的探查和湛暝他们汇合。
第八章朱雀阵
出了洞口久屹险些一头栽倒下去,因为到了这里声音变得非常乱,其他杂乱的声音跟着变大,乱哄哄的吵着。那女人的声音也被掩盖了许多,一时间吵的久屹有些目眩。
久屹看着穹顶上密密麻麻的洞口,一时间分不出这些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好像整间洞穴里都充斥着杂乱呱噪的吵闹声。
他看了看满地的硫磺沙,忽然想起了刚刚自己的猜测,这里的水越来越热,尽头应是有泉眼的。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却有很多黄沙。
硫磺沙应是顺泉眼的水流出的,而这里的黄沙堆积显然不是一日两日了。思索间,他慢慢看向了穹顶上方的洞口。
他慢慢向上游,靠近这些洞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尤其大。他伸手向洞口边抹了一下,手指上沾满了硫磺。
他又换了一个洞口仰头看去,仍然有声音……也有硫磺。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穹顶上其中的一部分洞,是相通的。
他不能够肯定自己的判断,但他时间不多了。人根本无法在这种地方存活,他要在湛暝他们到达这里时尽快回转。
所以这次他没有留下记号,自己钻了进去。
洞穴向上延伸,他手指用力,挂在岩壁上,像壁虎一样迅速窜了上去。
很快,他便看见了岔路,这条岔路岔口非常多,声音在每个岔口中四处传播,身处其中四周都是乱糟糟的声音。
他没过多犹豫,将手掌贴在岩壁上一寸一寸的摸,很快,他发现这些岔道都有一个特点,越往上,越热。
发烫的程度如果换成是人,大概已经被烫出了水泡。
既然这些岔口所差不多,他干脆选了头顶的岔口,径直向上爬去。
爬了许久,岩壁越来越烫,久屹抬头甚至看见头顶的岩壁发着红光。
在又一次看见焦烟的时候,他不得不将背后的头发捋了过来叼在嘴里。
身上的衣服被周围的水浸的滚烫,脚下的鞋子也被岩壁粘住了。
他尽量保证身体不与岩壁接触,手脚并用,迅速向上爬。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久屹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因为,他似乎在这些声音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湛暝!
这个想法的出现着实让他自己一惊。他不能确自己的判断,但此时他越是侧耳听越是觉得像。
猜疑已经开始,就会像扎根了的树一般,渐渐影响了他的判断。
随即他猜测这些声音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其实从来都没有声音,只是尽头的某些东西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他脑海中两次出现的女人又是谁呢?这有些说不通。
乜寒崖生前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显然并不是乜寒崖认识的人。
无论以什么理由,他都要到尽头看一看。
可就在他向通红的洞口靠近的瞬间,嘈杂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久屹一愣,这非常像是,在你悄然接近敌人的时候,忽然被对手发现了。
久屹来不及多想,瞬间从洞口窜出,落地观察敌情,同时拔出短刀做好了攻坚状态。
可让他惊讶的是,这里很安静,什么也没有,别说人了,任何东西在这通红的地面上,都会被烤焦。
这里的地面滚烫,发着赤红的光,并且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像是铁水浇铸的干裂土地。
四周的水已经热的冒泡,显然,泉眼就在附近。
那些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久屹环视了一眼这燥热的山穴,将底子已然化掉的鞋袜脱下,径直朝一个方向游去。
越向前,地面变得越红,周遭高耸的岩壁更是变成了通亮的赤红色。这些发着红光的岩壁已经不再是棱角分明的模样,感觉随时都会化掉滴落下来。
这里太热了,水渐渐变得翻滚,简直是熔炉也不为过。
在这些地面上散布的洞口尽头,一个硕大的黑色物体悬挂在水中。
这一片水域本被岩壁照的通亮,却因这巨大的黑物显得阴郁昏暗。
久屹靠近了些,游在半空中观察,这黑黢黢的东西竟是个硕大的飞鸟石雕。
准确的说,是朱雀雕。
这石雕不知用的是什么材质,料子漆黑,黑至极的地方甚至还闪着银亮的光。
朱雀双翅高展,昂首向天,双目有神,尾羽雕刻的灵动恢弘,犹如一只真的朱雀灵神在火光中振翅啸天,烧的水沸天轰。
石雕被四条银光闪烁的链条紧紧拉扯悬在洞穴的石壁上。
这链条难道是银子打造的吗?久屹忍不住上前观察,发现根本不是银子,这材质光滑银亮,甚至能清晰的照出久屹的样貌。
银链深入被烧的发软的墙壁中,像是洞壁激发的链条禁锢了欲飞的朱雀。
久屹围着朱雀转了转,之前的声音仍然没有在此出现的迹象,难道这朱雀阵需要拉开一定距离才能够让人产生幻听?
久屹昂头看了看朱雀阵远处正上方的洞顶,那里有个不小的洞,烧红的岩壁蔓延到这里亮度达到了极致,红光随着滚滚热浪将周遭的水烧的鼎沸。
久屹向那洞口游去,越靠近洞口,炽热感越强烈。而这洞口处更是炙热无比。甚至会让久屹感觉到有些灼烧。
这说明这红彤彤的洞里的融岩可不一般,久屹并没有贸然伸头进去,他慢慢将手掌伸入洞中试探。刺痛瞬间沿着手掌传来,像是钻入了久屹心中一般疼的他立刻缩回了手。
这是什么情况!三昧真火吗?久屹举着已然焦黑开裂的手掌愣在了水中。
这次,他的手没有恢复。
这真是相当可怕的摧毁力量,久屹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的一头钻进去。
然而洞里红光熊熊,完全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久屹猜测这是四凶之一的藏骨之洞,而这火光,大概就是朱雀阵法镇压凶邪的屏障。
而屏障之后包裹着没有外溢的阴煞之气。
四凶埋骨之所,风水虽说急转直下,但能维持到现在的状态已然是非常难得了。
久屹推断,之所以朱雀阵未被妖魔撼动,并非他们没有此心,而是他们没有此力。
撼动大阵,需要大量的杀戮聚集煞气打破大阵的平衡。
像前两阵皆是在深山荒芜之地,而此阵的入口却在林青宗之下,此为一则屏障。
此阵隐于黑水之中,藏于岩穴之内,若无避水之法则不可近,此为二则屏障。
朱雀属火,喜火,周遭炎如地狱,若非铜头铁臂寸步难行,此为三则屏障。
以此三则,足以推迟妖魔的谋划。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那么久屹他们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就算达成了,几人可以着手退出这是非之地了。
然而久屹心中仍有郁结,如鲠在喉。
那些引他而来的声音哪里去了呢,为何在他到达这里后便戛然而止了呢,他为何会听到这些声音呢,和这朱雀阵又有什么联系呢?
线索齐刷刷的断掉了,而这火光冲天的洞久屹又进不去,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第九章仙术幼童
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应是回转与湛暝他们汇合,通知他们快些离开这里。但久屹却难得的对这里的疑点非常放不下。
正犹豫间,头顶忽然传来了闷闷的震动声。
这声音就像钟鼓内敲响的闷雷。巨大的嗡鸣声撼的山摇地动,回响激的本就沸腾的水变得狂澜四起。四周的链条跟着哗哗作响。
久屹刚意识到声音是从上面的洞中传来的,下一瞬一股凶狠的热流猛的从头顶的洞中喷薄而出。
这热流非常强劲,久屹躲闪不及,猛地撞在了朱雀石雕上。紧接着被水流带着冲走了好远。
久屹立即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链条,挂在链条上被水流带的摇摆不定。
他心里非常不安,显然这朱雀阵上方还有一个活眼隐藏在头顶的洞中。喷发的水滚烫无比。
他不知道此时的湛暝几人在哪里?是不是也会被活眼喷发波及!
以人的皮肉承受这样的劫难,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他还未及多想,便忽然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久屹愣住了,这次不一样,这次这些声音不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而是出现在他脑中的。
就像……就像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他忘记了很久的事情。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嘈杂,他的头像炸裂一般疼痛。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久屹眼前出现了昏暗的光,他感觉自己眨了眨眼,像是很费力的要爬起来。
久屹忽然发现这身体不是他自己在控制!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爬了起来,身体左摇右晃的,感觉随时都会倒下。
久屹借着这双不受控的眼睛勉强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地方。
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现在好像不在水里!而是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中。
四处都是铁链,看起来就像是个地牢。
这里血腥气很重,还有些潮。高高的洞顶挂着几根少的可怜的火把,地面脏兮兮黏糊糊的,似乎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久屹的身体环视了一圈,到处都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久屹有些惊讶,这些……东西的尸体,他竟然认不得!
好似是狼,但没有毛发,皮肤呈褐红色。它们脖子有些长,爪子很大,指甲像钢钩一样。满脸的褶皱极丑无比,一口獠牙肆无忌惮的伸在外面。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尖端处带着毛刺。
这些东西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划开的,而且基本都是伤在要害。
这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似乎是刚刚被袭击过,有的还在苟延残喘尚有余温,而有的已然死透凉了半截。
这情况说不上来的诡异,久屹刚刚不是还在朱雀阵的水中吗,这是跑到了哪里?难道这山腹中的隐处还另有天地,自己是被水流冲到这里的?
但控制不了身体是怎么回事?
久屹尝试发出声音,但身体像是没知觉一样,完全不配合。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寄生在别人身上一般。
这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即便如孟婆所言,自己是半个残魂汇聚而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身,更何况显然这具身体有自己的思想意识和灵魂。
这身体站在那半晌,算是稳住了步子,忽然身后传来了震动声,听起来像是有石门打开了,伴随着光亮照了进来。
可这身体明显没什么意外的,慢慢悠悠的转身朝门外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身影,逆光看不清容貌。是个女人,身形很高,站在那里远看便不像一般小家碧玉。
不知为什么,久屹感觉到这身体看见她后,内心竟然隐隐的出现了波动。
那是一种控制不住的恐惧和抵触。
随即迈着有些艰难的步子朝那人挪去。
走近后,久屹看清,这是一个身着黛色云肩,黛绿色霜白水纹长裙的女人。头发高高的系着,几根尖长的水纹金钗,简约而张扬的展示着主人的地位。
她不是那种纤细弱风扶柳的女人,而比起雍容华贵,她更多了几分威仪大气,站在那里颇有气势和威严。
久屹走近后仰头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对!好像很矮!
女人冷目垂眸盯着久屹:“你晚了一炷香。”
听到这个声音,久屹不由得一颤。
这声音!这就是他之前听到的声音!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就是之前他一直寻找的声音!
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出现在这!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久屹的头脑有些乱,但身体稳稳的跪了下来,应是在行礼,但是这礼节很奇怪。一手盖在另一掌之上,躬身低头。
这样的礼节饶是乜寒崖也不曾见过。
他低着头,只听这身体开口道:“儿臣无可辩。”
听了这声音,久屹更是有些惊讶,这身体声音稚嫩,显然是个孩子。
显而易见,他们是母子,然而他们之间言语生疏,更上下有别,似是王侯世家,泾渭分明。
女人见小孩不加辩解,不悦的甩袖转身道:“既知无可辩,应知如何改。本王不希望再看见这种事。”
女人留下了一句剪短的数落便离开了。
小孩起身,撕开破烂的衣摆兀自包扎起来。
这些撕裂的伤口,看起来像是方才洞中的那些怪物所致。
看着眼前长满茧子的小手熟练的替自己包扎,久屹忽然想起了乜寒崖小的时候。
但是和乜寒崖不一样,这小孩懂的非常多,他抓来像是野草的草药,嚼碎了为自己消炎止血。
又找来蒿草涂抹全身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气。
这里不知道是哪,四处杂草丛生,歪歪扭扭的密林肆无忌惮的遍布各处。
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浮沦峰外面。这里的天阴云密布,煞气在四周恣意流转,压的天昏暗暗的分不清白昼黑夜。
小孩接着便找了安全的地方坐下来修补灵力。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俨然一个生存能力九级的大人。
灵力大概修补的差不多了,小孩便褪去了破破烂烂的外衣,找了麻腾的叶子,摊在掌中,化成了墨色的粗布单衣穿在身上。
这种像戏法一样的仙术不禁让久屹有些意外。
事实上,法术在人们看来,很普遍,但仙术确是难得一见的。
随着历史的流离更迭,古神的那些流淌在骨血中的本能早已被留在污秽之地的众生所淡忘。
无休止的征战杀伐让鼠目寸光的众生们只留下了对自己有益的沧海一粟。
结阵、结印、结界,除了这些用以打杀、抗敌、自保的法术,也单调的再无其他。
甚至现今唯一能够称得上仙术的,除了妖族世代相传的化形外术,竟基本无他。
众生在演化的过程中,忘记了自己的本能,这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
当久屹看见这小小的孩子能够随随便便使出仙术的时候,真的非常震惊。
一来他开始怀疑这孩子的种族,二来,他更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身在幻觉之中。
第十章异族太子
很快,这孩子收拾停当,竟然在闪身的一瞬之间,便来到了一座古城之中。
这里就犹如地狱一般,整座古城都在地下。
抬头看见的不是天,是黑压压的山崖,攀附生长的树根。
城中的屋舍老旧而简陋,四处挂着暗淡的灯笼。城里街上人烟稀少,三三两两悄然清寂。
整个城凄凄凉凉,鬼气森森,既不繁华也不热闹。
久屹怀疑,整个城里的百姓加一起估计也就不过一村人那么多。
这孩子走在路上,感觉像是对这里很熟。偶尔路过有人,会毕恭毕敬的向这孩子施礼,而且都是之前久屹看到的那种奇怪礼节。
这些人都穿的很单调,身上的颜色除了黛色、玄色就是墨色,本就生活在地下的这些人像是已经不能适应其他颜色了一般。
这孩子也不客气,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径直朝城中心一座黑塔楼走去。
未等进楼,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啊,不会是半路跑出去玩了吧?”
小孩顺声看过去,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笑着打趣他。
那人一身黑云秀纹衫,脑袋上梳着奇奇怪怪的辫子,看起来就像番邦胡人。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在这黑压压的城中,突兀的像是不属于这里。
他朝这孩子走了两步,这两步走起来完全看不出他有功夫在身,然而下一秒他便猛地一掌朝这小孩劈了过来。
这孩子也不含糊,似是习惯了一般,本能的迈腿躲闪,轻身躲过了几个连招。
两人飞闪间,电光火石似有若隐若现的气泽闪动,可很快又都被两人掩盖了。
久屹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是他们本能的在隐藏自己身上的这种气息,像是一种伪装。
然而打斗很快便以小孩扯到了伤痛挨了男人一掌退出数步结束了。
男人皱着眉头故作痛惜的低头看着他阴阳怪气的道:“还受伤了啊,小太子。”
这小太子也不和他计较,掸了掸身上的灰道:“皮外伤而已。”
男人冷笑了一声,鄙视的看着小孩:“若我是那些低能爬虫,便在爪子上淬毒,死前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是个大人物,也不亏啊,是吧?”
小太子见他挖苦自己,看了看他,理亏的不想说话,良久又道:“回来晚了,是因在洞里睡着了。”
男人闻言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点了点小太子,气的一句话没说出来,直接甩袖往楼里走去。
小太子也并未在意,自顾自的跟上。
久屹看不出这是哪个穷乡僻壤的王宫,修的黑黢黢阴冷阴冷的,里面弯弯绕绕,建的像迷宫一样。
不过,连这小太子每日都被折磨至此,想来如此风格也搭调。
小太子跟着男人走进了一间大堂,里面早已规规矩矩坐好了几十号人。看年岁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不过青年模样,怎的也不比眼下这个小太子年轻。
待小太子寻着座位坐好,男人便开始坐在最前面进行授课。
这男人地位应是不浅,授课过程中,众学子极为严肃认真。而他讲授的内容,久屹也大致听了一遍,堪称可圈可点。
他讲的是兵法中的‘用谍’之道,大到密谋、排布,统率、用人,小到字验、设陷、逼供,讲的可谓细致入微,头头是道。
这样敏感的内容以及严谨的秘授,一般会被设立为一国的机密,更是只有少数的国家绝密核心刺客才能有资格参与的。
哪有像现在这样,集训一般公然组织大批刺客授坛听讲,简直是笑话。难道这里的统领者要一组织一城的刺客不成?
久屹不禁被这个有些荒诞的想法逗笑,可很快,他却又感到细思极恐。
因为,这听起来荒谬的想法,放在眼下的情况,似乎惊人的符合。
难道,真的是一城隐居于地下的刺客?这是个……杀手兵团!是个屯兵城!
久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愕然,什么样的郡王会让自己全城的百姓做杀手,学‘用谍’……
想到这里久屹忽然想起了大家对着小孩的称谓——太子。
郡王的儿子怎可称为太子呢?看来,这位称王的不是什么郡王,而是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君主。
他割据为王,全城用兵,恐怕是在为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筹谋,甚至不惜看着自己尚若黄口的小儿遭受非人的磨练。
可想而知,这位君主的城府和狠烈。
这些法修盘踞在此,不仅各个身手不凡,甚至还修炼了仙术,并密谋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如此久屹很难不将他们与现在的魔族崛起联系在一起。
他们在这件事中,起着什么作用呢?
久屹思索间,众人已然起身拉开了距离,似乎是要从单调的讲授转为实战了。
一个个子不高的小伙子被点名叫到了前面,授课的男人让他任选对手。
小伙子不假思索的朝小太子一指。
男人似乎也不意外,目光送过来示意小太子上前。
两人对视而立,静默间已然可以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势。虽然两人都不在一个年龄段中,但显然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
“再强调一遍,今天的主旨是‘脱困’,点到即止。太子设困,言,你只要脱身,即算胜出。”男人有意的强调了一遍,随即一挥手。
两人立即打在了一起,上来就是招招制敌,显然没有把授课男人的话放在眼里。
那个叫‘言’的小伙子用的是峨眉刺,而小太子却迟迟没有亮出兵器。
在言的步步紧逼下,峨眉刺当胸刺来。紧接着只见小太子手指猛地用力,尖长的指甲忽然从指间伸出,当的一声,挡了过去,随即向言颈肩抓去。
看着明晃晃的指甲,久屹更加意外。这小太子是妖!可,这么小的妖,身上怎会没有妖气!
难道是久屹同类?是飞尸、旱魃!
怎么看都不像。
久屹思索间,忽然想起一个符合各方条件的生灵——上古神兽!
如果之前湛暝说的靠谱,那么,就只有这个可能!
有妖族的特征!会仙术!却没有妖气!
这简直是让人振奋的消息。难道这世上除了朏朏竟然还有其他隐世而居的上古神兽吗!
他们为何隐匿在浮沦峰中?又在筹谋怎样的惊天密谋呢?难道他们也加入了妖魔的阵营中吗?
还是……像朏朏一样,只是在为自己族人的渺茫未来争取可能呢?
别看小太子年幼,打斗间面对迅猛进攻的言,丝毫没有退却,甚至比他更加狠辣。
想来时常在山洞中与怪物单独训练的他,下起狠手来不会逊色于在场的任何人。
他向言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显然不是想困住他,而是想就地处死。
眼见着他踢飞了言的峨眉刺,利爪瞬间向言的心脏探去。
言面色立时一颤,一张硕大的磷翅,哗啦一声从他背后展开挡在了胸口。
两人瞬间停了下来,大堂里静的吓人,像是众人也怕出声会被灭口一般。
第十一章九翼神兽
“你输了。”
小太子看着展开背翅挡在胸前的言,收回尖长的指甲冷声道。感觉像是在说一件无所谓的事。
久屹借着小太子的双眼,愣愣的看着眼前挥舞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翅膀的不知名妖怪。
说是眼花缭乱,并非言的翅膀五色斑斓。而是,他背后明晃晃的晃动着一大堆的翅膀。
这些翅膀侧立着,拥挤排列着。上面布满黑色的鳞甲,光色晃动间会返出银亮的光。
翅膀的尖端带着一支黑亮的钩子,看起来就像硕大的蝙蝠翅膀。
这些翅膀立在言的身后晃动着,像是每一个都有着独立的生命般,一同展开就像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着言,显得他格外瘦小。
久屹数了一下,他背后足有九个翅膀,有八个对称的分布在背后,甚至蔓延到了肋侧,还有一支立在背后正中央,像鱼鳍一样高高的展着。
这是什么神兽!九头金乌?若不是意识明显很清明,久屹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言显然是下意识的展开翅膀保护自己,见太子说自己输了,立即恼羞成怒,不服气的还想上前。
“好了。”授课的男人冷声打断了他,看来是看够了热闹。
小太子有伤在身,却能将他步步紧逼打出了原型,显然有足够的的能力压制他,完全没有必要再说别的。
“他说的没错你确实输了,而且……”男人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道:“你犯了大忌。”
言闻声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乱的看着男人。
“我说过,不-能-展-翅。
即便是生死存亡之际!”男人最后吼了起来,中气十足,吓得言立刻缩回了翅膀。
男人冷冷的盯着言,缓缓的走到了他身旁,忽然抓过言的手臂,另一手抵着言的肩膀,猛地一拉。
只听咔哒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响彻整个大堂。
久屹以为他要卸了言的胳膊,原来只是脱节了下来。
男人看着捂着胳膊将后半句哀嚎吞进肚子咬牙不做声的言,冷声道:“给你一次机会,不许复位,回去端着一月。
若有下次,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言如获大赦一般单手施礼退了下去,走之前还不忘瞟了一眼小太子,显然满眼不甘,甚至还带了点恨意。
大抵是觉得这是小太子的阴谋。不过不管怎么说,犯错是他在先。
这惩罚看起来小,但像他这样手臂脱节一支,硬生生挺一个月才能接回去。平日生活先不说,若是遇到训练之类的危险事,恐怕小命就要不保。
久屹不知道他们这一族到底是什么,但可以看出,这九个翅膀便是他们族中的命门。若非死穴,也是象征的标志。
一般隐匿行事之人,最忌露出身份的象征。
而这九个翅膀,看起来坚硬强悍,但自古有句话:弱者善伪强,强者善假弱。
就如逆鳞,既是最坚硬的鳞片,也是最不可触碰的鳞片。
久屹怀疑,除了身份的象征,这九个翅膀便是这些异族的弱点。
两人的比试结束,男人正在点名另一人上前接着第二回合,可这时久屹耳边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那声音如山崩地裂、洪水猛兽。可周围的人仍然泰然自若,像是没听到一般。
久屹已经渐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所见之处光色渐暗。
小太子明明没有晃动,可他却感觉头晕目眩,最后,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知觉。
等再睁开眼,周围竟是一片漆黑。
久屹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仍然在别人的身体里。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开始出现这样状况的情形,是在朱雀阵中。
他撞在了朱雀阵上,顺着水流,他抓住了链条。随后他的意识便出现在了别人的身上。
那个时候朱雀阵正在发生活眼喷发。活眼喷发一般是间歇性的,一次连续的喷发会持续一段时间。
而刚刚他意识消失,他猜测就是活眼断续的喷发打断了朱雀阵对自己的影响。
那么这就说明,眼下这里的一切,可能都只是幻象。而久屹,也仍在朱雀阵中。
眼下这个身体正处在漆黑阴冷的地方,四下看不见一丝光线。这个身体正处于高度的警觉状态,他能感受到周围不是死寂的。
四处都是细微的声响,这些声响细微的像是黑夜里清浅的呼吸。
显然,暗潮涌动中潜藏着刻意放低气息的危机。
这具身体压低了身段,极强的控制力导致他能够做到比这里大部分的动作声音都要微不可查。
他基本控制了呼吸,甚至能够做到放低心跳。
听着四周的响动,他缓缓的挪动身体。
很快,黑暗的某个角落中传来了碰撞和撕斗声,紧接着混乱就像滑坡一样不可控的蔓延开来。
他屏息凝神,感觉到四面八方瞬间突袭而来的杀意。
他闪身躲过,铺天盖地的袭击像雨点搬打来,他顾不得思索,本能的向黑暗中抓去。
四处都是惨叫。
这是一场黑暗中的混斗,没有思索的时间,不反抗,就会挨刀子。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杀了谁。
每个人都在拼命的反抗,黑暗中就像惊弓之鸟,又像杀疯眼的恶狼。
挥过来的刀子像雨点,让人顾不上躲闪和疼痛。
饶是还有力气,站起来,挡,杀,砍就对了。
久屹不知道为什么,黑暗中,一开始大家本是相安无事的警觉着,可一声没来由的杀声竟会像蛊惑之音一般,逼疯了所有惴惴不安的心。
于是原本不动的人也不得不动起来,因为站着不动会死。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思考的事情吗。
久屹感觉这身体也挨了刀子,但都是皮外伤。手上的动作完全不会受影响。
这里人太多了,相互拥挤碰撞,紧接着就是对方反应过来的刀剑。
没有人犹豫心软,过度的压抑下,混乱中的惊惧甚至会引起过度杀戮和发泄。所以他也只能毫不留情,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刚刚的惨叫是不是有些耳熟。
疯魔的人杀不尽一般源源不断……
直到打杀声渐小,直到周遭已经不再有人。远些的地方也只能传来倒地声,整个地方的呼吸声也变得寥寥无几。
这里剩下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因为动一下就会踩到尸体,久屹的身体似乎也不想动了,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只有手上腻乎乎顺指尖低落的感觉印证着什么。
接着忽然有光亮起,晃的人眯起了眼睛。久屹感觉好像是什么罩在眼睛上的法术消失了。
这里是一间很大,但没有窗的石室,四处点了三三两两的火把,昏暗暗的光随着火苗晃动着。
墙上喷溅的血迹像辽源的火花,开的刺目而绚烂。
满地都是尸体,死前的惊惧和痛苦仍都刻在他们的脸上,有的甚至仍以纠缠的状态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第十二章修罗场
目光环视,久屹发现,远处也站着几个人。
个个满身是血,伤痕累累,看起来仍在适应光线的过程中保持着警觉,握着手中的武器互相盯着不动。
久屹还看见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好像是吓得不清,恢复视线后看着身边的尸体不停的哀嚎,抱着脑袋看起来非常痛苦,显然已经崩溃。
哀嚎声笼罩着堆叠的尸体,残破不堪的几人似是被感染一般,有的扔掉武器,捂着脸无声的悲痛,有的靠在墙边卸力的颓然,有的扬天长叹。
只有久屹的这个身体,仍然定定的站在那里。
他在低头看附近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表情因为疼痛有些扭曲,但仍然让久屹觉得很面熟。
久屹看见他手中仍然紧握的峨眉刺,一时有些错愕。
这人……是言!
但似乎又不是刚刚久屹见到过的言。
和之前相比,他……看起来年岁更大一些。
若之前看到的是十几岁的舞勺之年,那么现在的这个起码弱冠。
而久屹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也有所不同,现在的视角显然比之前更高些,但依然不到成年人的程度。
这身体盯着言的死相看了很久,久屹甚至感觉到了他在隐隐的悲痛。
这种悲痛不是很剧烈,他甚至没有泪水,但会像蚕食一样,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忽然,原处的石门打开,随之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恭喜各位脱颖而出,接下来的时间里,可暂时休息了。”
他一抬手,几人惶惶不安的人才如梦初醒,迅速从他身侧的石门鱼贯而出。想来是一分也不想在此多呆。
那疯疯癫癫的也被进来的仆从扶走了。久屹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不简单。
刚刚的情况,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单凭蜷缩在角落里就能活到现在。
现下能活下来的,都是有自保能力的。
所以眼下这人的行为,在久屹这里,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久屹跟着往外走,路过时门口的男人环起手臂悠哉道:“我早和你说过,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话。”
久屹的身体轻轻转头看了看他,但只瞟到他脖子上的红绳后便把视线收了回来,一句话未说,像是懒得理他。
男人并不介意,自顾自的问他:“你是不是该准备个趁手的兵器了?”
他总算是给了点回应:“用不惯。”
看来,这个时候小太子已经长大些了,声音中带了点磁性,微微发沉,但还保留着孩子的音质。
男人见小太子也不等他,便停下来冷笑了一声,在后面高声道:“好好休息,调整心态,还没结束呢。”
小太子也未回应,兀自离开了。
虽然看上去一切都很平静,但久屹能感受到,男人的话让小太子非常烦躁,可他很快便压下去了,甚至是接受了。
看得出他有一种很强的调整能力,察觉到了自己情绪波动的同时能够瞬间平息内心的变化,几乎以一种强硬严苛的标准桎梏自己。
看来,他已经经历了很多非常的磨砺,学会了如何掌控自己,而且正在接受更加残酷的考验。
不过,把小孩子丢在修罗场里撕抖,活下来的通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些都是朝夕相处下来的同窗,若说是为了仕途,尚且下不去死手。何况,这只是一场无谓的考验。
但这个游戏完美的考验在了人性的点上,眼睛看不见,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像是踩在神鬼交接的边界。
退一步是高尚的神,进一步是低贱的魔。
蒙了眼,别人看不见自己,人性也跟着不见了。
一个人动起来了,其他人也会不受控的跟着动,像是拍起的浪潮被推着不断的向前。
仕途、功利尚且诱人,更何况这是生死。
久屹跟着小太子去了休息的地方,他本以为是华丽的太子|宫,或是舒适的寝殿。
看着室如悬馨的休息室,久屹不禁有些无语。
这地方和地牢比就多了个石板床,连个被褥铺垫也没有,食物医药更是不用说。
小太子也不矫情,坐在石板床上开始撕扯衣袖包扎伤口。
和之前在洞里相比,伤的并不算重,显然他的身手在随着年岁不断增进。
紧接着他盘坐在那里。
这次不是在修补灵力,而是在平复心境。
久屹能够感觉到,无人之时,他的很多情绪疯狂的波动,又被他迅速平息。这种压抑甚至会波及到久屹,让他感觉像是被万斤山洪碾压研磨一般。沉痛郁结,张口却无声。
渐渐的,他整个人变得像死一般沉静,没有任何波澜。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久屹还未及看清来人,又一阵震动打断了久屹的知觉。
久屹想尽量保持清醒,但就像困极的人想睁开眼睛一般,眼前的画面不受控的暗了下来,头脑在昏睡与清醒间挣扎,而双眼早已沉重的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久屹忽然听到了雷声。
这里不知道是哪,但一定不是之前的那座凶煞流转的山。
松林密布,暴雨如注淋下来竟也细细密密的,远处的雷声夹着闪电,晃得天色闪白。
久屹猜测自己仍在那小太子身上,他走的极为轻,又很迅速,连呼吸都放缓的几乎没有声音。
久屹能察觉出他高度警惕的心神,甚至每一根发丝都在凝视着四周。
这可不像是来赏雨的。
这小太子在林中匆匆行走,忽然间猛地停了下来。
接着他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去,只见他脚背处,一根极细的丝线紧绷着悬空横在那里。
他将脚尖一转,轻轻将脚抬了出来。
丝线的两端系在树上,吊起来的尽头连着一排排藏在树中的弩箭。
显然,有人像是预知了他的到来,早在此设下了埋伏。
小太子并未太在意,眯了眯眼睛继续向前走,边轻轻转动身形,从布的像蛛网一般的丝线中穿行而过。
穿过蛛网,很快便看见一间小屋隐在林间。
好一个隐世而居安闲自在之所在。
这小木屋不大,但并不简陋,里面烛光晃动。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应是极为适合歇脚的。
小太子盯着正堂晃动的光,却没有直接向那里去,而是绕了一圈,从后堂翻窗而入。
他几乎立刻看见了黑暗中桌案前的身影,那身影自然也看见了他,飞身提剑扑了过来。
然而小太子的脚更快,抬腿一脚迎了上去,正揣在那人胸口,那人一个踉跄退了几步。
显然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小太子感觉到了此人的警觉,并未向正堂明晃晃的烛火处下手。
而这人也早预料到了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不但在林中设陷,甚至随时设置假象隐匿自己的位置,夜间也不敢放松警惕。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脚印,盯着小太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里是结界,你们的仙术在此根本不管用。”
只听小太子沉声道:“杀你毋需仙术。”
紧接着他一闪落在了那人背后,一爪抓了过去。
那人也不含糊,转身刺了过来。
久屹发觉这人的功夫不低,看身手和招式,竟是仙道宗的人。
寒凌剑阵能在他这里发挥到十六级的地步,显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刚刚被小太子踹的那一脚显然是还未完全进入状态。
第十三章军机要情
窗外滚滚雷声,屋内金光晃动。剑气凌空荡起,呼啸着围着小太子席卷而来。
久屹上次见到这寒凌剑阵是湛暝用他对抗旱魃,当时他旁立而观,只觉壮观宏伟。
如今深陷其中,却只能感受到时时袭来的强大压迫。
周遭的几个的桌案、几架瞬间被剐的粉碎。宽敞的后堂吱呀呀作响,感觉很快便会被拆解开来。
这小太子也不慌,闪身躲避,速度极快。
和这些花样百出的法术相比,小太子就非常简单了。他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仅凭利爪与削铁如泥的灵剑抗衡。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是日以继夜练就的本能,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依久屹看,那玄武阵的旱魃也不过如此。
那人对小太子的身手显然也有些意外,很快额间已见汗珠。
眼见小太子几次避过剑阵向他近身袭来,作为老江湖,他已经能够判断出敌我情势,逐渐有意的同小太子拉远战距。
小太子见状一个凌空翻动,跳出了阵中,单手抓起远处的隔柜甩手朝他扔去。
整张柜子直朝那人砸去,被那人躲开直接‘哐’的一声砸在了那人身后的窗口。
显然,小太子并不想给他留个后路。
眼见如此,那人也不再后退,执剑近身相迎。
然而近身相搏他才发现,眼前这小太子相当诡谲,虚招极多,速度又快,灵滑的让人无所适从。
久屹看着这小太子出招,不由得想笑。任谁碰见了这样的,都会头疼一番。
他出手完全没有章法,也从不用套势,虚实结合看似全凭好恶。
但久屹能够察觉到他诱敌的用意,他在用步步紧逼的手段诱导敌人,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按自己的安排出招。
这其实就像谋局,看似进攻,实则佯诱,将敌人逼入设好的圈套,最后收网。
果然在他的诱导下,那人转身出招,章门穴暴露在小太子面前。
小太子横掌就是一劈,手刀收回,敌人应声倒地。
死穴都漏给了别人,自是不再需要多余的动作。他这一下几乎没怎用力。
窗外闪电乍起,映白了那人木讷惊恐的脸。
小太子蹲在地上伸指探了探,已然没了脉息,随即迅速动身在屋中翻找。
久屹以为他是想得到这人手中的什么东西,才来此杀人的。但看着他的动作,久屹渐渐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小太子来时目的明确,行事作风完全不是来偷东西的,显然就是奔着取人性命而来的。
如果说他是为了这人手中的某样东西,此时应该留着这人的性命用以逼供,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杀掉再漫无目的的翻找。
那他现下如此行为,就只能是一种可能,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或者说是行事作风。
他的目标就是杀人,而此时的翻找是在试图发现多余的线索。
而且,被害之人早已预料到危险,却在此处按兵不动,显然是还有后招或是在等待什么。
随着小太子的翻动,久屹发现了一件怪事,这屋中的陈设煞是古旧。不说这些桌案、书几的样式,单从这些堆成山的书册来讲,就非常奇怪。
这里的书册只有竹简,没有锦帛,更没有纸册,一屋子堆积成山的竹简翻找起来着实让人头痛不已。
这人是不是穷的有些返古?
久屹回忆了一下先前几次幻象中的穿戴及陈设,似乎心中已有猜测。
小太子一边查探一边将物品丝毫不差的归为,一番搜查下来,几间房几乎没有任何翻动痕迹。
很快,他在最后一间房中发现了端倪。
久屹感觉他对奇门遁甲相当熟悉,只一眼便发现了这间屋的不同之处。
他快步上前,在墙上轻敲了几一下,打开了一块活板。旋开机巧,便打开了一面墙。
墙扇慢慢打开,小太子忽然侧头听了听,随即一抬手,拦住了墙扇缝隙中飞来的一支羽箭。
原来装了机关。
墙扇打开,里面是一扇暗格,堆积了很多竹简信签。
他依次拆开来看,发现这些信件是按时间摆放的。字迹是陌生的,在这间房中未见过其他地方有相似的字迹,显然是何人的来信被死者收集了起来。
久屹看见内容大都涉及暗谋会面、设伏、变动回传等消息,不像是简单的密信,这些竟像是绝密军情。
里面内容出现最多的,是下口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大概意思像是这些人经常汇集的据点。
想必已是旧时机密,现下也无用,小太子匆匆看过又原样摆回,直到他看见最后两封信。
一封是‘大队临时回转,屯兵下口。’的一句口信。
这张信件短短十字,却让小太子非常激动。
久屹不知道这只队伍到底有何意义,但显然,这支队伍突然回转下口,让小太子非常震惊,甚至他的指间开始微微颤抖。
但他仍然只是停顿了片刻,将信件装回。
而最后一封信件更加让久屹出乎意料。
这封信件的字体不同了,而出处久屹见过,这房中四处札记批注,皆是这个字迹。
正是这房中死者的笔记。
久屹原本猜测,这文字内容应是死者用来求援的。因这死者本预知自己身处险境,只身在此,定是已经求救等待增援。
但显然不是,文字写道:“军情走漏,吾已身死;弃卒保车,转兵下口。”
这是不是请兵书,而是一封遗书!
显然是只待这人死后,来人取走书信,改变调兵计划。
那么,这人在此的用意,显然就是拖住敌人的注意力,保护其他队伍。
难怪其他竹简皆是呈罗列排放,而这本则是平放在最后的。
久屹猜测,这封遗书不是留给屯兵于下口的那支队伍的。从那些来信上看,显然那支队伍早已回转下口。
而这封遗书是留给第二支队伍的,偌这死者未死,这支队伍本应来此汇合。
现下人既已死,消息偌有人放出,第二支队伍会立刻调转方向,同下口屯兵的队伍汇合。
两兵会师,届时,下口便是他们的军事要塞。兵多甲重,再想攻破,就那上加难了。
短短一瞬间,久屹能够想清楚的事,恐怕这小太子也已然明白。
但他没有选择烧毁竹简或是带走,而是拿起了一旁桌案上的竹笔。
久屹不由得想发笑,他已经明白小太子想做什么了。
沾了墨,小太子拿着笔,悬空沿着几个字迹慢慢临摹了两下。紧接着迅速下笔,在竹简上连着填了两笔,利落收笔。
一封全新的遗书,改完!
他临摹字迹的能力非常强,几乎完全模仿了字迹的下笔力度和角度,浑然天成的字迹就连久屹也看不出一点端倪。
小太子对着‘卞中’两个字吹了吹,让墨迹迅速干透。
接着将书信放回原处,关好暗格。
久屹不知道‘卞中’是哪里,但一定是敌人的其他军塞。
显然小太子对这些敌情非常熟悉,已然运用自如。
他将暗格中的羽箭装回机关,关好暗格,将整个机制还原回去,之后迅速离开。
第十四章业火连天
林子的边界就是结界的边缘,这结界做的非常完美,能够扼制界内人体内气泽,使其完全无法施展仙术。
甚至在那人死后结界依然能保持完好,可见那死者实力相当了得。
久屹怀疑,那死者也同样是会用仙术的。但身上没有丝毫妖族的特征,更何况,仙道宗自古也没有接收妖族的先例。
那难道是仙道宗老一辈历劫升仙之人?
升仙之人不在昆仑,跑到这荒无人烟的林中作甚?
真是讽刺,难道这里的人,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会仙术的吗,这不禁让久屹感到唏嘘。
小太子冒雨出了结界,步子非常快。
一夜的暗杀下来,木讷的人总算是多些人气。久屹猜他定然是急着赶往下口。
那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在牵动着他的心。
随后小太子使用仙术,眨眼间来到了一座城营外。
他没能使用仙术进入城营,因为这里也笼罩着结界。
小太子攀城而入,躲过岗哨,对整个城营进行观望。
这座城营不大,且并不正统,挂着奇怪的虎头龙身兽纹旗帜,这显然不是官家的兵。
他们不穿铠甲,却着统一的服制,从规模上来看,更像是宗族势力。
奇怪了,难道是仙道宗在组织队伍安营扎寨密谋什么惊天的行动吗?这让久屹非常意外。
如果这整整一营的队伍都是法修,那么,这小太子此次的行动可谓是铤而走险。
他现在被扼制了仙力,而这些法修在结界中可以使用擅长的法术,这对善用仙力的此种妖族来说是非常吃亏的。
更何况,数量上差距悬殊,久屹不知这小太子一个人来此到底有何打算。
经过观望,他看见了三顶把守格外严密的营帐。
一顶来往频繁,定是带队帅帐。
一顶周遭篝火离得较远,必是军备粮草。
还有一顶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小太子找到了城营四周的几间马棚,解了众马的缰绳,又取出火折子,落了火星在草料里。
做完这些,小太子直奔那顶莫名把守严密的营帐而去。
他悄声拧断了帐后守卫的脖子,绕到前面一掌击晕了一个,其他三个守卫立刻惊叫出声并迅速围攻而来。
听着四处围来的声音,小太子迅速动手解决了眼前的几个。下手相当利落狠辣。
然而帐子里仍有守卫,跑出来便甩来了剑阵。
小小的一顶军帐竟然守了这么多人,此处定然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围上来的剑阵太多,小太子很快便挂了彩,但他动作未慢。
躲闪之间他瞄准了一个身手明显较差的,猛地飞扑过去,一爪横扫突围了出来,径直奔帐内而去。
里面是一锁巨大的铁笼,笼里吊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不知受了多少伤,这人仍在滴血,地面的土已被鲜血浸透。
这人低着头,蓬头垢面看不清脸,但久屹看见了他颈间的红绳。
已经被血染成了玄色。
一瞬间,久屹感觉到小太子周身血液直冲头顶,暴怒和急躁已经不在受控的吞噬着他。
他一把抓住笼门的铁链,铁链上下了咒,立时燃的彤红。
剧痛从掌心传来,嘶吼间他忍痛扯断了链条,回身挡住袭来的飞剑,一爪在来人身上掏了个洞。
顾不上间歇,他转身将男人从笼中拽了下来。
冰冷的触感传来,他僵了一瞬,接着毫不犹豫的将人背在身上系好,踢起地上尸体的剑握在手中。
看着已经赶来的人影渐渐向这边靠拢,他径直冲了过去。
只有先动手的人才能掌握先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无所畏惧。
小太子径直冲过去,很多人都本能的想躲。
这种没有底气的表现源于有些人虽然修炼一生,但其实并未真正见识过沙场。同样也可能因为实力的不容许。
小太子在以往以少对多的训练中,练的就是突围,而这样的人就是他的突破口。
刀剑无眼,生死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刻,久屹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沙场。除了手起刀落的厮杀声,就是四处喷溅的鲜血。来不及抹一把脸,双眼也跟着染了红。
眼见着他就要被围得水泄不通,忽然间城中四处燃起了大火。
惊马声、呼喊声四起,火光冲天,映的血如丹沙,像挂了霞光。
整个城营跟着乱了起来,东风乍起火势连天。扑救声和喊杀声交杂着喊破了天。
小太子拿着不知谁的长矛单手一掷,将碍眼的人钉在了老远的墙上,又顺手捡起火把,一把抛向储粮营。
接着,转身带着男人向火势最大的地方奔去。
身后杀声不断,剑阵像雨点般飞来。
小太子带着人,几个跳跃避过剑雨。之后一个大跃,跳向了熊熊烈火中。
烈火燃烧声瞬间淹没了外面铺天盖地的打杀,仅剩太子疯狂的喘息。
满眼的烈火刺的他眼眶欲裂,周身传来尖利的灼痛。小太子咬着打抖的牙齿,抓着背上的男人疯狂的奔跑。
任何的疼痛像是已经和他的行动毫无关联。
久屹没想到他是以这样自残的方式突围的,但他知道,小太子这一族定然是对火有一定的抗力的。
否则正常人跳入这熊熊烈火中,早就跟着烧起来满地打滚了,哪里还能这样奔跑。
火海的尽头是城墙,小太子从火中一跃而起,利爪抓着墙壁,飞速的向上窜。
两人身上的衣服仍然在烧,燃的耳边呼呼作响。
后面的法修大概是看见了一团挂着火苗的影子正迅速的攀墙,眼见着就要爬上墙头,立时勒令放箭。
羽箭铺天盖地袭来,小太子正上墙头,但箭声逼近。他只得猛地转身,当胸一箭。
虽然手抓了一下,但箭头还是入了肉。
接着他动作未停,向后一个跟头,折下了城墙。
坠落的过程中腰腹猛地用力,背着人凌空转体,四肢着地。
接着起身迅速向结界外狂奔。
嘈杂的喊杀声扑救声渐行渐远,像是东风带走了身后的一切。
徒留衣衫逆风焚烧的声音在耳畔刮过。
久屹知道,这一夜,终于结束了……
出了结界,小太子便回到了地下城,直接到了城中塔楼门口。
守卫见他皆大惊,两个满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人让他们警惕的提起了兵器。好半天才辨认出来者满是鲜血的面容。
“殿下!”守卫立刻招来人,将他身上毫无气息的男人接了过去,七手八脚的送去医救。
小太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簇拥的人们进入塔楼,不知在想什么。
像是累了,没来由的放空,动也不想动。
“殿下,随老臣去检查一下伤势吧。”一个留下来的老医官向发愣的小太子施礼,带小太子去检查伤势。
他伤的不轻,身上到处是伤,剑伤、刀伤遍布全身。
烧伤也有,虽然不至面目全非,但和燃烧的衣物长时间黏连的皮肤仍可见红肿水泡。
衣领、袖口皆已黏在了身上,撕下来要带去一块皮。反倒是漏在外面的皮肉还算完好。
好在皆是皮外伤,再严重也没有伤筋动骨。
小太子被老医官包的像粽子,累的老头满头大汗。
可刚忙完还未及喘口气,门外忽然来了个侍从:“殿下,王有召。”
老医官看了看小殿下满身的伤,却还是未敢做声。
小太子也未说什么,起身换了衣服,立刻觐见。
第十五章是龙
久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算下来,从初见到现在应有十多年间隔了吧,可这女人似是丝毫未变一般,脸上身上完全不见岁月痕迹。
她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像是在批阅什么东西。见小太子施礼,只挑起眼皮瞧了一眼。
良久也未让他起身,只冷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昨晚行动的目的?”
小太子默默良久,低头答道:“暗入北梁,刺杀提清子……”
“那你做什么去了!”女人冷声打断他申斥道。
小太子沉默了。
久屹知道,军情多变,他本可以有很多理由为自己辩解。但大抵是他辩解也无用,小太子并未做声。
显然,去救人是他执行任务过程中临时得出的推断,擅自做出的决定。
这样做定然是不被允许的。
“你既不解释,便是明知故犯!”女人怒斥,甩手将茶杯甩在了小太子腿边,显然是找准了距离。
碎碴崩起,划过脸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伤口。
“你给本王去千井面壁思过!
如果你再犯同样的错误,就永远别出来了!”
久屹闻言不由得愣住了,这耳熟的话和语气他可不是听过?
在飞鸿岭,青龙镇的山洞中,当时他猛然想起的,就是这句话!
而当时他对这句话表现出的惶惧和抵触,不亚于现在小太子的反应。
这种情景再现的感觉让久屹非常不安。
小太子闻言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女人。
久屹想,这眼神一定是非常的不甘,眼眶紧绷着像要裂开了一般。
久屹听到小太子哑着嗓子问道:“如若是我被俘,您是否有同样的选择?”
女人闻言愣了一瞬,但很快失望的垂眸看着他:“不会有人为一枚弃子牺牲。”
她的声音如此的冰冷,明明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小太子感受到犹如被压垮般的窒息:“你失手的那一刻,就证明了你的无能。
恒!别告诉本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她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小太子没再开口。
他渐渐变得无比沉静。既没有撕心裂肺的情绪在内心疯狂发泄,也再没了怅然若失的落寞与不甘。
就像一个人,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闭了嘴也低了头。
随后只是规规矩矩的施礼,退下去领罚了。
所谓千井,就真的是口井。但,这里是整个地下城最污秽的地方,是所有污秽聚流而下的井道。
小太子就坐在四四方方的千井底端,上方井口扣着活牢门,外面透过来所剩无几的光线,照着从上方四面流淌下来的黑乎乎的液体。
千井底端四角处有洞,这些液体堆积在底端,再慢慢从四角处流走。
源源不断的流下来再流出去,好像永远也不会终止。
这里的气味极其呛人,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已经无法形容出具体是哪种味道。
小太子就定定的泡在里面,可怕的味道让他将气息放的及其微弱。黏腻的液体包裹着他让他每一处伤口都钻心的痛痒。
像是这漆黑的水下有成千上万的小虫蚕食着他的身体。
久屹能感受到跟他同样的痛苦,细细密密的折磨让人想崩溃的抓破撕烂自己身上的每一块皮肉。
只有听着四处的流动声和胸口微不可见的一点起伏,才能证实这具身体还是活着的。
“还关着呢?”
忽然一个声音从井口上方幽幽的传来。
听久了水流声,久屹一时竟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小太子良久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的抬头望去。
太黑了,只能从铜栏杆间隙间看见了那人的脚尖和半个头顶。
那人也不等小太子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大战就要开始了。
先锋的位置我先替你顶着,当是我还你的人情了。”
原来是那被救回来的男人,都恢复的可以上战场了吗,他已经被关了这样久了。
男人见小太子抬头看着他不回话,无奈的叹了一声,自顾自的嘀咕道:“把你教成这样,算我的失职……”
“不过”他忽然又提高了声调道:“月前,卞中的埋伏圈里中了一支队伍,全军覆没。
算是个好消息吧……”
见小太子动了动低下了头,仍不做声,男人|站起了身:“等你出来,我送你件趁手的兵器吧,当是你的成年礼了。”
听着外面踩水离开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久屹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久屹猜测朱雀阵的活眼喷发应该已经快结束了,这次他深睡的时间较短。
很快他便在小太子的身体中再次苏醒。
久屹睁眼看见天上的浓烟炽火,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口中的大战已然开始了。
许久不见这泛白的天,可惜了全是黑压压的浓烟和四处流转的凶煞,喊杀声和嘶吼声震耳欲聋。
久屹顺嘶吼声望去,不由得为之一振。
几条巨大的黑鳞长龙飞在空中,他们九只硕大的翅膀遮天蔽日的挥舞着。
鳞爪舞动间能看见乌黑的气泽环绕,两只尖长的利角顶在头上,殷红的龙鬃在风中疯狂摆动。
龙头回转,一双血红色的巨眼和排满利齿的巨口看了让人神魂俱震。
那些龙嘶吼着,正在和空中的几只鸟缠斗不休。
那些不是普通的鸟,大概是凤与朱雀哪一支的旁亲。身形硕大,通身丹红,短尾巨翅膀,口喷烈火。
这些大鸟的背上都有人,提着剑,掐着剑诀,显然双方对峙火热。
本就不怎么靓丽的荒山,现在彻底热火起来了。
除了天上,地上的也没闲着,到处都是展开翅膀的妖,拿着各种兵器与蜂拥而上的法修对抗。
这些法修的服制和那天被夜袭城营里的一致,他们的虎头龙身旗帜飘的到处都是。
久屹发现,这些展开翅膀却未现出真身的都是年轻人,想是小太子他们这一种龙族大概要到了一定年岁的才能现身搏斗。
现下看这情形,能现身的皆在天上奋战,不能现身的也展翅火拼,几乎全族的老少皆拿起了兵刃杀敌。
他们不再隐藏翅膀,这就意味着死战。
全族的死战。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小太子他们这一族本就不多,而举旗进攻的法修铺天盖地,众寡悬殊。
久屹甚至看见了瞧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展开小翅膀,拿着小兵器……
全部都在抗敌,没有人退缩。
厮杀似乎已经刻入了他们的骨血。一息尚存,绝不倒下。
法修的队伍虽然人多势众,但龙族单兵强悍,法修也在迅速损失。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不分老弱,没有任何人手软。
天上缠斗起来,火像雨点般砸了下来,无差别的吞烧着撕心裂肺的喊声。
这火可不一般啊,久屹想,自己这次可见识到真正的三昧真火了。无论什么,沾了边便疯狂的燃起,越烧越旺,越烧越熊。
焦糊味和黑烟四处弥漫。
远处不知哪条重伤的龙被削去了翅膀,滚落在地,痛苦嘶嚎。砸的一片人仰马翻,唉声四起。
声嘶力竭的龙吟穿透了天。
第十六章阿鼻地狱
良久,这断翼龙竟还艰难的爬了起来,见到身边的法修张口便吞,架势犹如囫囵吞枣。
那哀嚎声还未见完便已被它咽入肚中。
空中大鸟见状,俯冲而去,一口真火烧在它削的露骨的背后,巨龙立刻在火中嘶嚎,扭动着身躯像烧着的巨蛇。
惨,真的很惨。被撕成几瓣的人惨,被插在长矛上垂手而亡的小童惨,被撕咬的残破不堪不见人形的惨,被烧的求生不能求生不得的也惨。
可是没有人能停手。
即便整座山就像飘在海上的炼狱,业火连天,哀嚎四起。
因为,他们已将彼此逼至了不赶尽杀绝无可收场的地步,看着惨死的同伴任何一方皆已无法鸣金收兵。
小太子利爪戳瞎了挥剑生风的法修,飞腿将其踹飞,几个闪动连抹了好几个脖子。抬头见俯冲而来喷火的大鸟,他扭转身体高高腾跃而起,一爪戳入大鸟的喉管。
大鸟长鸣一声,疯狂甩动,本能的向下喷火却够不到自己的胸脯。
小太子手腕用力,猛地向下拉扯,一招石破天惊,结束了它的命。
未等大鸟落地,他手腕一松,跳了下来。黑色的气泽流转于周身,背后九翅一展,向地面人群俯冲而去。
原来这山中黑压压的凶煞会汇聚于此,竟是因为他们这些九翅龙族!
黑鳞巨翅像斩腰刀一般横扫而过,翅端的钩子勾着尸体的胸膛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的翅膀似乎比其他龙的更大一些,背后剑阵扫来,他转身腾起,挥动钩子和利甲打散了剑阵。
那些法修们发现这小太子的战力明显强于其他族人,变换攻坚策略,调动主力准备将小太子合围。
另一边一只大鸟向这边施火干扰,企图引走小太子注意力。
小太子察觉到了情势变化,立刻以退为进,转换突围方向。这样便使得他们无法大规模结阵控制他。
他接着一招黑气缭绕,将大片的法修包围。
这些气泽勾连真气,释放后极其耗费精力,但处在其中的法修立刻会变得痛苦万分。
小太子只是谨慎的消耗了部分精力,使这些法修无暇集中精力。不用想,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戮。
很快,上空中的一只大鸟从飞龙混战中抽身出来,振翅将黑气冲散。
小太子抹了一把溅在眼里的血,飞起来扑向了那只大鸟。
大鸟背后的人见状忙执剑来迎。
小太子肩头挨了一剑,动作却并未停歇,抱住大鸟的长颈猛然用力。
两厢缠斗间,背后的法修早已被掀翻下去。小太子与大鸟一同坠入远处的林间。
三昧真火立刻将林子燃了起来,几声嘶吼,小太子带着燃起的衣摆从烈火中飞了出来。
虽然只烧了一只手臂,但皮肉已经泛黑。
他飞在空中眉头紧皱了起来,混战中,族人已经损失大半。
起初那些跟着全力抗敌的老弱病残已经基本被杀,剩下奋力抵抗的年轻人被冲散在各处,显得零星稀少。
而天上能够化形的也仅剩了三个,正斗得热火朝天。
久屹发现那里有一只最大的黑龙,不光鬃毛发红,连磷角都泛着微微的红光。
它黑气极浓,气势熏灼间看起来暴戾恣睢,五只巨鸟围着它也不能奈何。
观望下看来,显然下面的族人更加势弱,小太子正欲重杀回去,忽听天边传来一声气势滂沱的号角声。
小太子心中一沉,回身只见剑雨从天边降来,黑压压的渐渐遮住了天光。
久屹跟着暗道了一声‘不好’,那些法修的援军来了!而且看着这架势,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法修,而是仙族!
今天真是开了眼,能够有幸见到如此非同凡响的战场。小小的山中,汇集了人族的翘楚,兽族的魁首,现在又参战了升仙的仙族。
不知这场大战背后是怎样的争端,但如此大动干戈,显然不是什么小矛盾吧。
小太子见状振翅一拍,竟反身向剑雨的方向飞去。
如此情形下他竟打算主动出击。
他速度极快,躲过剑雨直奔天边染红的云层冲去,一队浮在云中的人影被他猛地冲散开来。
久屹瞧了瞧,这历劫升仙的人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嘛,不过他们身上多了一些气泽。
不过,和这些龙族相反,他们的气泽是白色的。
小太子一身杀气,血染衣面,赤膊褴褛,还冒着被三昧真火烧过的热气。在这些衣冠楚楚仙气飘飘的人中显得格外狼狈。
但他的动作可不狼狈。
同样是会仙术的,小太子虽然善于近身相搏,身手丝毫不亚于这些仙人。
不知这些仙人死后魂魄会去哪里,但久屹看着眼前飞溅的鲜血,只觉得,什么神、仙、人、鬼、魔,不过如此。
死了便从云端坠落,尘归尘土归土。
即便像创世古神那般强大,死后也不过是灰飞烟灭。何况是这些由人历劫修炼而来自封的新神呢。
或许他们的灵魂会走到哪里历经一番轮回从头再来,像人一样。
但那也是时间的问题了,更何况,从头再来也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不知混战了多久,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火光血色染红的天分不清白昼黑夜。
小太子也无暇分神顾及下面的情况,屠戮像是已经成了本能,耳边除了喊杀声已然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远处的云间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光。
小太子对抗间顿感脊背一寒,回身抬手一挡,一条金色的链条瞬间牢牢的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钻心的疼痛立时从手臂传来。他咬牙伸手去拽,可链条不知何物所造,竟如何拉扯也拽不断。
背后的刀剑刺来,他只得舞动磷翅格挡。
疼痛间,他远远瞧见那手持链条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丹色衣衫的中年人,身形笔挺,头顶银冠。远远的看不清面容,但一身袭人的仙泽丝毫不会被距离削减。
显然是个人物,而非身旁这些虾兵蟹将可比。
小太子冷笑了一声,不管吃痛的手臂,拉着链条猛地从人群中窜出,直冲那人飞去。两人瞬间打在了一处。
其他的散仙见这阵仗无法参战,识趣的让开了战场。
小太子和他对阵,仙术会用的多一些,黑色的气泽迅速流转,远远的黑压压一片,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见小太子手指掐诀,丹衣人低骂了一句:“不伦不类!”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口中的不伦不类实力确非平平。
小太子平日用仙术不多,并非他不善其道。而是他们一族平日的训练中有意隐藏,而当他们无须隐藏时,积压已久的爆发自然会呈汹涌之态。
双方皆寄出全部,金光和黑气缠在一起,抖得难舍难分。
丹衣人正对自己的轻敌心有余悸,忽然看见远处小太子背后又飞来了两条金色的链条。
三条链条立时配合,将小太子捆了起来。
第十七章逃亡
小太子艰难回身,见是又来了援军。他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抓着紧绷的链条,翅膀猛的一震向后挣去。
三人被他拉的顿时向前一倾,随即一同拉紧链条拼命地向不同方向拖。
小太子感觉身上的链条要勒入骨血,像要车裂而亡的死囚,痛吼声从喉中压抑而出。
久屹感觉他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这里就像山中的地狱,无休止的折磨将在灵魂破碎的那一刻随风消失。
他已经濒临支离破碎,疼痛的极致是痛到不知何处在痛,痛到在麻木反复清醒,痛到已经能够看见时光细碎的流动。
原来生命的尽头,一切都会变得格外清晰。
小太子迷离的眼神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颈间系着红绳的人!
小太子猛然大睁沉重的双眼,然而眼前依然是混战的天空。
原来是幻觉。
那些散仙见小太子被捆,正准备蜂拥而上将这‘悍匪’生擒活捉,却见小太子忽然大睁双眼,猛的抬头,一声破天的龙吟从他喉中迸出。
那声音像啼了血一般声嘶力竭,九只翅膀大张,双臂一点点撑开,竟挣出了点空间。接着双手抬起抓过链条,整个人猛的向后挣去。三个链条‘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崩裂而出甩起了老高。
散仙们吓得哗然而退。
小太子从空中直直的砸向了地面,滚出去老远死物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尔等一族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想全族葬送,快快束手就擒!”
小太子听见空中传来的高呵,将沉重的眼皮抬了起来。声音夹着混响,像是地狱上空砸下来的惊雷。
天上围满了人,压境而来的黑云气势滂沱的铺满了天。霞光透过缝隙挤了过来,像是镀了一圈金光,好不壮观。
他使出全部的力气从满是尸体的地上爬了起来,木讷的望了望,已经没有族人了……
都杀光了。
这场修罗战,终于,要结束了。
地上法修和龙族的尸体交叠着堆的到处都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血腥气和烧焦的气息混在一起,闻起来是不可形容的臭。
远处所剩不多的法修执剑慢慢靠拢而来,天上的神仙此时像地狱的魍魉,站在黑烟之中,冰冷的垂眸凝视着他。
这时,远处天空忽然一声斯鸣,一只火红的大鸟被那只特别巨大的飞龙咬了脖颈,从高空落向天边,像坠落的太白星,划出了一道光线。
巨龙回身向小太子这边飞来,快落地时黑雾浮动,化成了一个人形,背对着站在了小太子面前不远处。
原来是那女人。
她头发仍然高高的束着,褪去了朱钗,难得看上去有些凌乱。
一身黑甲,染满了鲜血,逆着云霞站在那里,像是燃着一身朱红的火。
云端上一个红衣金甲的人见状站了出来俯视着两人。
吵了一日的山,此刻像睡了一般沉静,四处的火也应景的熄成了烟,徒留窸窸窣窣的‘噼啪’声。
女人看着那人,冷笑了一声,高声呵道:“高熙,尔竟躬亲带队。这带血的万人天梯,可安心爬之?”
当然是带血的人梯,倘若此次大战本就是仙族与龙族的冲突,那这些不知因何卷入其中的人族法修,不过白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罢了。
“罪妇蓬妱氏,尔族孽债滔天、党豺为虐,顺天濒绝。
再不伏诛便是自取灭亡,还不缴械投降!”声若长虹,气若擂鼓。
那人站的太远,看不清容貌,不过从声音能听得出他对这女人话的排斥。
女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良久道:“尔何物?假天下大公,贼人耳。
吾族天龙,皮肉不存,尚有龙骨。
刀剐火焚,不死,不降!”
小太子闻声踉跄了一步向前,指尖一勾,尖长的指甲露了出来。俨然死战的架势。
云端的人见状冷哼一声,高声道:“好一个‘不死不降’!尔族至此地步,怨无可怨!
蓬妱氏族,凶悍顽劣,天道不容。众道听令,上前诛贼,格杀勿论!”
久屹看这架势忍不住想笑,也对,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没有必要留着这仅剩的一个、两个龙族为后世留下评说口舌。倒不如赶尽杀绝,史书工笔也方便抹的一干二净。
小太子见四面八方围人上来,立刻动身准备开战,显然是做好了不死不休的打算。
可前面的女人忽然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身后染了血的玄色披风像风中的战旗。
小太子一愣,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久屹竟然在这女人倨傲的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波澜,她盯着小太子,目光闪动,像是在仔细打量他,又像是在努力将他的容貌刻画下来。
那张端庄大气的脸此时沾了尘土和血污,却仍然看起来美颜清丽。
女人走上前来,抬手抚上了小太子的脸。
大概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动作,小太子有些不适应的僵在了那里。
只见女人张口道:“此生之选,吾从无悔。唯一句吾儿曾问,若重答,应是……会有同选……”
她说,一生无悔,只是,如果儿子再问那句话,她会说:“会有同选。”
久屹想起了小太子曾经问她:“如若是我被俘,您是否有同样的选择?”
虎毒不食子,生死存亡的道理谁都懂,但若说铁石心肠,又有谁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呢?
还未等小太子反应,女人忽然张开背后九翅,硕大的磷翼像开在夕阳中娇丽的花。
小太子看见女人背后的翅膀忽然发出刺目的光线,不由得一惊。
但还未及作出反应,女人便立指掐诀,猛地扣在了小太子胸口。
只见一道金光瞬间笼罩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就见女人背后发光的翅膀越来越亮,炸眼的光刺的围上来的人都睁不开眼。
“不好!”云端的人还未将惊呼吐完,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女人身后迸发而出。
小太子看见女人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那面容逆着光,煞是美丽像昆仑山上只开一瞬的光昙。
“活下去。”他看见她说,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接着他只觉眼前一白,身体猛地被击飞出去,犹如洪荒创世般的力量从他身体中猛的穿过,接着便没了知觉。
看来一切还不能结束,久屹想。
果然,在小太子醒后,久屹发现他正躺在一片滩涂之上。
湛蓝的天空,清白的云,景色很美。但他周身传来的刺痛让他没有时间欣赏这美丽的景色。
阵阵海风带着海浪打在他身上,破烂的衣衫湿哒哒的粘在身上,像是尖刺扎在他的伤口上。
小太子挣扎着从滩涂上爬了起来,四下望去,看不见烟火,也不见山林。
这里不是之前的那座山了,他大概是被炸出了好远,落入了海中漂至此处。
若没有那道金光罩着,恐怕现在已经碎尸万段了。
小太子踉跄的站在那里,任由滩涂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双腿。
看着艳阳高照的海平面,他第一次表现的非常茫然,好像忽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的族人都被铲除了,龙王也为保他而自爆,如今他苟活性命,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曾经的他或许活着只为杀戮,别人用责任和使命桎梏他退无可退,便势不可挡。
可现在他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消失了,再做挣扎那些也不会回来。即便发泄了悲愤,他也知道,已经到了陌路。
小太子在海风中呆了良久,忽然被天边的一朵云惊醒,从原本的木讷中活了过来。
那云和普通的云没什么两样,但小太子见了立时警觉了起来。
显然,那些人没有打算放过他,为免后患自然要斩草除根。
见云也像发现了他一样从天边压来,他展伸出利爪露出了进攻之态。
然而忽然的用力让他立时疼痛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肋下被什么划出好大个口子。
时间已经很久了,血渍染了一大片,伤口的肉白森森的外翻着。
估计是在海中漂泊时造成的。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龙王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接着他猛地展开翅膀闪身冲向远处的林中,以极快的速度逃离这片滩涂。
九个翅膀不是白长的,他几乎几个振翅便穿梭了周遭的几座山头。
随后,他收了翅膀,将周身黑泽收敛,瞄见后面的散仙已经没影便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林中。
他想着能找些草药将伤口处理一下,免得血气招来麻烦。
还未及站稳,顿感一阵阴风朝自己袭来。
他猛然回身,抬手挡住了袭来的硕大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