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番外偷天换日
几日后的清晨,乜寒涯忽然说要进城置办些东西,炆爞本不放心,说要同去,却被婉拒了下来。
炆爞也意识到自己现在颇受瞩目,跟着着实有些累赘,便不做声了。
为让炆爞放心,乜寒涯特意拉上了阎邵云出门。
阎邵云满脸的不乐意,但为免师傅担心,也只能别别扭扭的跟着。
平日乜寒涯见到阎邵云就一口一个师侄儿的叫着,可着劲儿的占便宜。见他一脸不耐烦就反而变本加厉的同他东拉西扯,然后看着他幽怨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幸灾乐祸。
但今日两人一路进城,直到逛到了大街上,乜寒涯都一句话没说。
阎邵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这闲来逛去的,到底想置办什么?”
乜寒涯闻言回身笑着看着他问道:“走了这么久,你没有话想同我交代吗?”
见阎邵云愣愣的看着他乜寒涯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炆爞兄还真是没白教你,被那些条条框框的繁文缛节拘着,早晚把自己憋死。”
接着他又勾了勾手,带着他朝附近湖边长亭走去,边道:“有什么话别憋着了,说罢。还真当我是你师叔啊?”
平日里不过是为了揶揄阎邵云罢了,他可不想年纪轻轻收个九百多岁的大侄子,当真是折寿。
阎邵云惊讶的看着他,良久磕磕绊绊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同你讲?”
清晨的湖边雾霭迷蒙,潮气透着微微的寒意,催的路过的行人不禁加快了步子。
乜寒涯走在长廊中,忽然迈腿跳上了石栏,矮身保持平衡的坐在了上面。
“自己师傅莫名其妙的因为别人打破了避世隐居的生活,论谁都想问些什么吧?”
阎邵云看了看石栏外平静的湖面,不动声色的近了半步,边道:“我并无怪罪或是责备之意。
只是,只是想问问,你的复仇大计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毕竟,师傅他,现在的处境危困。
身为现今仅存的上古仙圣的遗泽,世人对他过分的期颐和忌惮,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么多年,他走的很难,当年风波正盛之时几乎是做什么都被批判的一无是处。世人的‘关怀备至’和那些无形的瞩目几乎能将人逼得走投无路。
其实有时能够感受到师傅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愤愤不平和无助,但这些又似乎能够被他的那些宽宏大量所包容。
说实话我不怕他被这些咄咄逼人的目光逼得堕入不归路。但我怕他就一直这样逆来顺受下去,直到这世间再无他容身之地。
就像曾经也一时荣光万丈的仙圣,最后只能消散在无尽的轮回中。”
阎邵云顿了顿,看着苍白的天色又道:“因为试药,他的原神已经同肉身融合,如果身故,就会像仙圣那般永远的离开轮回。”
这事除了阎邵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乜寒涯闻言有些惊讶。但他随即道:“我理解你的担忧。
所以……这不来找你帮我办件事嘛。”
见乜寒涯忽然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阎邵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乜寒涯托阎邵云配合他在幽州当地的一家铺子诓来一样东西。
也就是后来久屹颈间一直带着的,摄魂盏。
那铺子,也不是别的铺子,是幽州当地的通冥坊。
阎邵云听了他的主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让他林青宗阎张师帮忙去诓人的,他乜寒涯,蝎子粑粑独一份!
“你……你疯了,让我陪你去诓人……”
见阎邵云气的舌头直打结,这要是他们林青宗的小徒子徒孙,他早一扇子扇过去了。
乜寒涯见他要来劲,忙摆摆手,一句话让他安静了。“你想不想帮你师傅了?”
阎邵云听了这话,立刻安静了。
乜寒涯又重新讲了一遍他今日带阎邵云入城的目的,以及即将交由阎邵云的任务。
其实他已经很体谅他这个正人君子的了,交给阎邵云的任务已经相当光明磊落了。剩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乜寒涯都大义凛然的自己包了。
阎邵云听了皱眉良久,盯着他问道:“你从哪知道这东西的?又怎么知道通冥坊一定会有呢?这东西又如何能帮师傅解围呢?”
“我说的话你大可不信,但我告诉你,此计可助炆爞脱困。”乜寒涯忽然盯着阎邵云,沉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干是不干?
你现在给我个答复,只要你说不想,我绝不再多二话。”
说实话,乜寒涯没少诓阎邵云,在他心里,这乜寒涯嘴里就没几个可信的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乜寒涯的那些蒙人的话就像会勾魂摄魄一般,总能让人莫名其妙的信上几分。
而这次,阎邵云甚至觉得,他说的完全可信,那几分提防竟完全提不起来。
阎邵云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得道:“既如此,便听你的。不过我可说清楚,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做这种事。”
乜寒涯听了便不耐烦的摆摆手从石栏上跳了下来,边道:“成成成,再没下次。”
乜寒涯这次的行动还真不简单,他要阎邵云帮他去通冥坊引出摄魂盏,下手的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若论这顺东西的手段,他排天下第二,敢排第一的恐怕只有老神棍了。
不过要想引出这东西,除了用银子,没别的辙。
通冥坊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定金不出血的主,这付定银的艰巨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阎邵云的肩上。
两人去了当地的银庄,取出了阎邵云这九百多年所有的家当,勉强凑够了定银。
乜寒涯看了看为救师父半点都不肉疼的阎邵云,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取钱后两人计划分头行动,乜寒涯先入通冥坊,阎邵云一刻钟随后。
未免连累阎邵云,乜寒涯得手后会自行脱身,避免阎邵云招致嫌疑。
而至于假做雇主的阎邵云交了定金却未得摄魂盏,通冥坊要如何赔罪,就全靠阎邵云一人的演技了。
阎邵云同乜寒涯正去往通冥坊的街巷,听闻乜寒涯如此叮嘱,阎邵云忽然顿住了脚步,问道:“那待我脱身后,我们在何处汇合?”
“不汇合。”乜寒涯勾起了嘴角,笑道。
见阎邵云愣在了原地,乜寒涯好笑的看着他打趣道:“怎么?舍不得你师叔了?平日不是挺烦我的吗?”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和我们同路了?”
乜寒涯闻言轻笑了起来:“是你们不和我同路了才对。”
乜寒涯挡了挡渐渐升起来的日头,眯起眼睛又道:“自己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走的。”
阎邵云低头良久不做声,忽然攥拳道:“师傅他不会同意的。”
“他不欠我什么,早该走了。”
乜寒涯一句话噎的阎邵云什么也说不出,说完便自顾自的继续走。
偷了通冥坊的东西,乜寒涯会被通冥坊追杀直到天涯海角,未保林青宗清白,乜寒涯自然再不能同他们汇合了,今生最好不见。
而炆爞,也从此再不必蹚乜寒涯这潭浑水,也不需要在抛头露面了。重回隐世而居逍遥自在的生活,也就意味着不必再被盛名所累,更不必再处于蜚言的中央。
而有了摄魂盏的乜寒涯,或许就可以应对死缠烂打的人魔了。
原来这便是乜寒涯所说,能够解脱师傅的办法。
阎邵云看着乜寒涯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何清晨出门时自己总觉今日的乜寒涯似乎有所不同。
阎邵云进入通冥坊后没有见到先进入的乜寒涯,随后被引入了坊中的雅间。在他将身上的定银交出后不到一刻钟的时辰,坊中回廊里便传来的轻微的骚动之音。
随即,有童仆进入雅间同与阎邵云交易的主事耳语了一番。主事之人面色立时难看了起来。
主事绷着面色请阎长师喝杯热茶稍等片刻,说完便带着童仆匆匆离开了。
阎邵云忧心忡忡的喝了一个时辰的茶,跑了三趟茅房,才等来那主事的。
主事的明显心虚,郑重的向阎长师致歉,说货出了问题,问阎长师是再等些时日,还是收回定银。
阎邵云见这架势,想乜寒涯应是暂时脱险了,便按乜寒涯说的,故作失望的开始甩冷脸。关系给他撇的清清的。最后再扫兴的将自己的那点家当收了回来,不满的离开了。
若不是乜寒涯逼到这了,阎邵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般好的演戏天分。
但正如乜寒涯所猜,通冥坊不会因阎邵云的一番好演技或是他的江湖地位便轻易放松对他的警惕。
自阎邵云走出通冥坊后,便能够隐隐的察觉到有人不远不近的一直跟着他。轻功不错,既能保证绝不跟丢,又能确保阎邵云回身时无法撞破。
乜寒涯嘱咐过他,通冥坊一定会先暗中探查买主,不必自乱阵脚,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只要他同乜寒涯扯不上关系,通冥坊便不能把他怎样。
阎邵云看了看远处背后一闪不见的身影,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别说通冥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乜寒涯现下在何处。
也罢,乜寒涯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对乜寒涯来说越安全。
阎邵云顶着正午日头往村里走,步子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沉。
清晨出来时,还是二人同行,回来便只剩一人了,这叫他如何向师傅解释。
就在他设法压着内心的烦躁不安之时,一抬头却看见了村镇口站着的一抹青色身影,不禁一个冷颤定在了原地。
第二十八章番外人散曲未终
阎邵云自小便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长大了也是个方正不阿的君子,他从未怕过师长的目光。
可今日,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像个犯错的孩子,愣愣的看着远处师长。五味杂陈的心绪像是在无情的弥补着他早已丢失的童真年华。
炆爞感觉这两人出去的时间有些久,心中便莫名发慌,思量过后立刻来村镇口迎他们。
在他看见独自回来的阎邵云时,胸口的心跳忽然静了片刻。
“人呢?”炆爞木着脸走到了阎邵云跟前,盯着他的眼睛哑声问道。
看着阎邵云五味杂陈的目光,炆爞忽然笑了。
笑的好冷。
炆爞在笑自己,居然蠢到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也笑乜寒涯还是当初的乜寒涯,一个五年,两个五年,十个五年,他都是当初的乜寒涯。
走的人永远是洒脱,留的人却还在牵绊。
但,炆爞却不是当年的炆爞了。
看着转身离开的师傅,阎邵云手足无措的定在了那里。
他也很难受,很迷茫,也很委屈。但,但凡炆爞肯骂他几句,甚至是埋怨他些什么,他都会比现在好受很多。
阎邵云默默的跟着炆爞一路,都不见炆爞做声。
他师傅随和了几百年,除了因当年阎邵云在林青宗遭遇风波时发过一次大火,再未见过他如此不善。
当年他一怒重新整治了林青宗上下,收回了放任已久的师祖之位,将面目全非的林青宗重搬正轨。
而今日,看着师傅的背影,阎邵云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但炆爞似乎没有什么大动作。他回到了他们借宿的地方,替阎邵云遣走了那队跟着的手下。
转身见阎邵云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便淡淡的开口叫他也跟着回去。
而后便自顾自的拿着包袱进了山。
阎邵云哪敢就这样回去,一路死皮赖脸的跟着,发现炆爞进山竟是去采药。
几乎是没怎么停息的在山中寻了三日,炆爞才停下脚步,找了山中的洞穴休息。
看着师傅拿出的药草,阎邵云有些困惑。这些药草他都认得,算不上名贵但有些也很稀有。
可是这些药草放在一起他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炆爞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向熬煮的小锅子中倒了一滴血,他才隐约猜到炆爞要做什么。
阎邵云立刻腾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炆爞却沉声道:“跟也跟了一路了,可以回去了。”
见阎邵云还不死心,只好缓和了神色劝道:“回去帮我看着林青宗。无论我是否避世,林青宗都不可乱。
知道吗?”
师傅已经将他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于自己了,阎邵云忽然之间没有了任何可以推辞半步的理由,只能垂眼不做声,良久蔫然的点了点头。
“我会守好林青宗,等师傅和师叔回来。”
见阎邵云泛红的丹凤,炆爞柔和的笑了,点了点头目送阎邵云离开。
锅子中的药熬的差不多了,熬成了一小盅暗红的药汁,被炆爞一饮而尽。
那滴血是乜寒涯的,那盅药叫连魂汤。炆爞能够通过这滴血感知到乜寒涯的方位。
但,这属药道禁术,因为饮药者会感失血人所感之痛,承失血人所受之过,从此同气连枝。
但这些于炆爞而言,不算什么代价。
他求之不得。
乜寒涯脱身通冥坊后便立刻驾事先准备的马匹从官道离开了幽州。
走官道快,且容易混在车水马龙之中。
他料定通冥坊出事后会严查周遭小路,因此,此时最不宜走小路。
离开幽州后他立刻向全州回转,因为炆爞不会回那里找他。
一系列行动一蹴而就,几乎未加任何停顿。
也就因这几日的差距,他们之间相距愈远。
乜寒涯一路几乎未加停顿,昼夜赶路,累的时候便躲进路边连夜运菜的板车中休息。
之所以如此昼夜不歇,除了躲避紧追不放的通冥坊眼线,也为自己的反扑腾出时间。
他如此突然的不辞而别,是因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人魔已至跟前。
此次事件定然有那人魔插手,给了乜寒涯一个下马威。而接下来,就不会这般手下留情了。
乜寒涯已经不得不还手了。那人魔给炆爞带去的麻烦,乜寒涯会让他加倍还回来。
半月后,还未到全州的乜寒涯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幽州去往全州的方向,正路过林州。
站在已然残败的风云观中,乜寒涯忽然决定停了下来。
许是他想改一改战场,又或是他认为已经缓冲的足够了,总之他走累了,他该歇歇了。
那晚,风云观的破屋中,燃起了摄魂盏幽绿的光。
乜寒涯将掌心划开,抬手将血滴入了灯芯,幽绿的光立时变成了红色。
他又迅速将颈间的血玉摘下,放入灯芯中燃了起来,暗红色的光瞬间染红了整个小院。
破败苍凉的夜色也被照的如地狱熔炉一般。
乜寒涯将怀中藏了五年的两页纸揉成了一团,一并扔进了灯芯中。
他摆手扇着呛人的烟,面上升起了淡淡的笑意。
五年前他在林青宗的书堂中找到了这两页纸,寻到了能够通过血玉将人魔带入轮回的办法。
只可惜,这法子不太得他钟意。现如今却已成为了他最后的保障。
与此同时,正昼夜兼程的炆爞看着隐隐作痛却完好无损的掌心,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按着慌痛压抑的心口加快了催马的进程。
那人魔果然没让乜寒涯失望,他等在风云观中的第二日晚,人魔便找来了。
其实想想也好笑,两人结怨不小,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两相斗了五六年有余,竟然从未像现下这般真正相见过。
乜寒涯看着面前的人魔摆出一副有些失望的神情,啧啧道:“不及我想的顺眼。”
就一个看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模样。也难怪这么多年隐在人堆儿里无人发现。
人魔同乜寒涯老套的闲聊了一阵,大概是都等了太久,也都没了耐性,聊着聊着一言不合便出手了。
不过,乜寒涯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是清楚的。江湖里他可能算高手,但面前的毕竟是入了魔的,乾坤阴阳诀只能伤了对方却不能帮乜寒涯保命。
眼看着乜寒涯已经是下风,在受几招恐怕这一口气就交代了,乜寒涯抹了一把满口的血,开启了已经认了主的摄魂盏。
灯启魂灭可不是说说玩的,人魔见了一愣,显然是认得,但并没有畏惧,反而笑着骂乜寒涯黔驴技穷了。
乜寒涯却勾起了一抹邪笑,摄魂盏随即飘了起来,卷起了汹涌的风波。
人魔抬手挡在眼前,便擦嘴角的血便冷笑了起来。这摄魂盏能吞噬魂魄,却不能吞噬活体,眼前的情景不过虚张声势。
可下一刻,他自信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乜寒涯双手拈咒席地而坐,周身光色一闪,随即暗淡下来,灵魂随之脱窍而出。
这不是重点,人魔发现随着他的动作,自己的身上也跟着异样起来,一股势如洪荒的力量卷入他的天灵之中。
随着人魔的惨叫,他的灵魂竟然随着乜寒涯的出窍也跟着脱离了身体。
乜寒涯就是通过血玉和摄魂盏将自己的魂魄同用过血玉的人魔勾连在了一起。
他的灵魂出窍逼迫人魔的灵魂被带出了躯壳。
两个脱窍的灵魂,在摄魂盏席卷的阴风中摇摇欲坠,人魔见自己魂魄离体,惊慌失措的拼命挣脱摄魂盏的力量。
他没想到乜寒涯最后留了如此决的一手,拼命挣扎间,口中只剩了对乜寒涯的咒骂。
两人的灵魂勾连着,人魔的挣扎带动着乜寒涯,倒是显得乜寒涯颇为镇静。
他像是已经完成了最后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任由席卷的狂风带的他魂魄东摇西摆。
若不是勾连着的人魔拼命挣扎,他恐怕早就被卷进去了。
眼看着人魔已经精疲力竭,即将被乜寒涯带向摄魂盏,空中忽然一道闪电气若长虹的破空而出。
耀白的闪电劈向大地,以天崩地裂之势将夜空劈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
那是通往轮回的捷径。
远处匆匆赶来的青衫身影正祭出全部的真气打通轮回。看着那身影,乜寒涯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向来洒脱,就如生死也可以像今日这般随意放下。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多了几分不舍。
这张在他心中最为干净的面孔,再也见不到了。
真想就这样贪婪的看着他,哪怕累众生一同驻足在此刻永生永世,他也甘之如饴。
可惜,他已经走到了尽头。
炆爞倾尽所有,打开了轮回之门,强行将人魔的灵魂打入了轮回。如此避免了人魔的魂魄被摄魂盏吞噬殆尽,确切来讲,是为救乜寒涯。
乜寒涯要强行拉人魔进入轮回的目的算是间接实现了。
炆爞咽下喉中上涌的鲜血,勉强关闭了轮回门。又挥手熄灭了摄魂盏,一闪冲了过来,抬掌强行将乜寒涯的灵魂按回了躺在地上的身体中。
“寒涯!”
乜寒涯睁开沉重的眼皮,忍不住吃力的抬手抚上了炆爞泛红的眼眶。
“你还是找来了啊。”他虚弱的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抱怨,余下的全是欣然。
“我有什么好的,叫你这样死缠烂打?”乜寒涯自顾自的勾着嘴角笑道,语气就像从前调侃炆爞那般,眼角微凉的泪划入了发丝见。
“我早就不能放手了。”炆爞抓着乜寒涯渐渐变凉的手,越发的用力,却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温热传给他。
与乜寒涯勾连的那个灵魂已经入了轮回,乜寒涯也该走了,即便是炆爞,也留不住了。
乜寒涯眼前的光也越来越暗淡了,他反握住炆爞,握住了自己此生最后的执著。
“炆爞大人真是一点也不会洒脱。那我轮回后,你还会找到我吗?”
“会。”炆爞不假思索的立刻答道:“无论你去哪,在何处,我都会死缠着你不放。”
能得一人如此,乜寒涯已经知足了,最后的执著也达成了,他欣慰的笑了。就算此时炆爞的话只是安慰,他也满足了。
他动了动越发凉的手指,尽最后的力气扯动了脸上的笑,装着以前的模样虚弱的打趣:“可惜……来世我便不再……记得你了……”
炆爞猛地抓住他慢慢下滑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喃喃道:“不会的。”
说着一道淡淡的金光顺炆爞的掌心流入了乜寒涯的体内,波涛汹涌的洪荒之力在乜寒涯魂魄脱离的瞬间剥离了全部的记忆。
乜寒涯的记忆便是如此脱离魂魄留在了尸体之中。
“我们一言为定。”这是炆爞留给乜寒涯最后的约定。
这就是当年那原本藏头隐尾低调谨慎的人魔是如何莫名其妙的同乜寒涯结怨,又是如何被两个疯子送走的过程。
人魔现世的流言蜚语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全州一带不胫而走了一段时间,在还未得以证实之前又莫名其妙的消声灭迹了。
久屹一直想说,以旁观者的目光看时,总会有些瞠目结舌。甚至还想说,不必如此。
但局中人不是看故事的人,总是无法淡然的一笑而过罢。
第二十九章再访竹轩
久屹简单的将乜寒涯同那人魔的恩怨以及炆爞的故事讲了一遍,湛溟一直静静的听着,见久屹讲完后才问道:“乜寒涯……喜欢炆爞?”
久屹没想到湛溟在意的是这个点,眨了眨眼,点点头道:“是。”
又补充道:“他们是互相在意的。可惜一个无路可走,一个晚了几步。
好在,比世间众生幸运的是,他们终还会再见。”
久屹说完转眼见湛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忙笑道:“你无需多想,虽然乜寒涯的想法对我多少会有些许影响。
但不至于影响我的好恶。”
湛溟见久屹瞬间洞穿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忙将目光别了过去不再做声。
久屹好笑的看着这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儿。
其实乍一看湛溟是那种心思深沉又隐忍克制的人。
但久而久之,久屹发现,湛溟对于隐藏情感方面,相当不在行。许是太过在意反而会手足无措吧。
第二日清晨,四人离开了客店上了浮纶峰。
蒋灼似乎是没睡好,面色看上去非常疲惫。
听久屹问蒋灼便小声在后面同他抱怨林决睡觉打呼,插科打诨的话调还带着些许的轻松。
可到了林青宗门口,蒋灼却瞬间挂起了满脸的假笑,对门口的小弟子一扬手,理直气壮的嚷道:“去,通知你们少监,我来探望她了,赶紧准备几间上房,好生招待着。”
小弟子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粗人,眼看着就想一脸嫌弃的一口回绝,但想起了宗中的规矩,勉强和善的问道:“少监?哪个少监?”
蒋灼立刻不满的‘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哪个少监?能有哪个少监?你新来的啊?
当然是你们蒋少监啊。”
久屹一听这姓氏,不由得一挑眉,看了看蒋灼。
“那您是?”小弟子一听,不由得更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蒋灼一番,边问道。
蒋灼一皱眉,没好气道:“我她哥。”
小弟子一脸惊诧,更不可思议的盯着蒋灼好顿打量,见蒋灼面色不善,才反应过来,忙躬身施礼,道了句:“您几位稍等,在下这便去通报。”
蒋灼还有个妹妹在林青宗做少监!也难怪上次赏猎林青宗的弟子肯帮他看孩子。
但他这妹妹倒是从未听坊中人提过。久屹不由得有些好奇,但他总觉蒋灼状态似乎不大好,便未打算开口多问,转而将目光看向湛溟。
湛溟也轻轻摇头示意久屹现在最好不要问。
等待的过程中,蒋灼显得有些焦躁。脚跟一直有一下没一下的跺着地面。
不过这小弟子办事效率快,很快便赶回来了。
匆匆跑过来,气还未喘匀便拱手道:“少监有请。”
随即几人被引入竹轩。
虽然已是深秋,各处景色一片枯黄,唯独竹轩的竹林子都还是绿的,进入后不禁让人眼前一亮,不自觉的轻松恬淡了起来。
竹轩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没什么大变化,众弟子寝阁围着中庭错落有致。
进了中庭西边的少监阁就显得更加清静了些。满地整齐的秋菊开的正盛,小路上飘着阵阵的清香。
引路的小弟子将众人引至正堂门口,便躬身退开了。走远了还不忘好奇的回身看看这几个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
正堂中走出来个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姑娘看起来清秀文弱,身形纤细,颇有几分风拂弱柳的感觉。
看着眼前这姑娘走的两步,几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旁边的蒋灼。
显然,大家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端正姑娘同这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头号不靠谱男青年有什么血缘关系。
见小丫头走到跟前,忽然规规矩矩的施礼道:“几位远来是客,不妨先入正堂稍做休息,稍等片刻。”
大家不由得又看着蒋灼,欣慰的点了点头“果然不是他妹。”大概是个侍女或弟子。
蒋灼满不在乎的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大步流星、毫不客气的进了正堂,挑着东位一屁股坐了上去。
众人想了想,他既是东家的兄长,如此落座也罢,便挑着西位依次落座。
可接下来的氛围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青衣姑娘说完话后便只是端端正正的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招待几人的意思,甚至连个起码的茶礼也没有。
几人大眼瞪着小眼,尴尬的坐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林诀实在坐不住了,开始朝着只顾低头抠手的蒋灼使眼色。
见林诀眼珠累的通红蒋灼依然自顾自的低头摆弄手指,久屹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人家摆明是想晾着他们几个,给这不招人待见的“狗头哥哥”来个下马威。
而他们几个,已经进了人家的大堂,实数是人在屋檐下的典型,就算蒋灼有心也是无力啊。
蒋灼也显然是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有求于人无可奈何,只能装傻,硬逼着自己和手指玩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大概是林诀这暗中使的眼色实在不够暗,晃的人家姑娘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许是也不好意思再晾太久,便转身下堂安排了茶点。
有得吃喝,蒋灼是绝不客气,等得更心安理得了。
而剩下几人就没他那好胃口了,也就林诀未免尴尬,抿了口茶。久屹自是不吃不喝的,湛暝也一口未动。
又等了一会,正堂的门口传来了清脆的环佩声。
几人顺声望去,竹青沙影中,一位高挑白皙的姑娘缓步而来。
几人不由得又看了看蒋灼,这气质……似乎也不大像是蒋灼的妹妹。
姑娘进门时,清丽的杏核眼一直盯着坐在东位的蒋灼,但是姑娘的神情却并不如她外貌那般清丽。
看着姑娘冷淡的目光,几人大概可以确定,被晾着等了这么久,绝对都是托蒋灼的福。
这就叫‘跟着屎壳郎只能捡粪球’。
再看被盯的蒋灼,正垂眼看着手中的糕点,完全满不在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听闻有人自称是本姑娘的兄长,前来探望?
还真是稀奇,太阳打北边升起来了。
你若不提醒我,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一个兄长。”
蒋灼抬眼看向姑娘,立刻皮笑肉不笑的弯起眉眼道:“嗨,贵人多忘事嘛,可以理解。”
眼见着姑娘闻言眉尾一跳,明显的勾起嘴角避免不自觉的咬牙切齿。
几个外人见状都不好做声。估计若不是人多,姑娘的巴掌已然扇在了蒋灼的脸上。
不知其他两人知道与否,反正久屹是没想到,钟楼主煞费苦心托蒋灼安排众人进林青宗,到头来竟遭如此抢白。
“我不想同你废话,我竹轩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说吧,带这些人来做什么。”姑娘说着,冷着脸看向剩下几人。
第三十章冷眼
姑娘的目光顺着位次落在了几人的脸上。但想想,连他这同姓的亲兄长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几人她也自是认不得的了。
蒋灼忙抬掌介绍道:“这位,林诀,林大叔。旁边,湛暝。后面的是久屹。”
蒋姑娘目光扫过,最后落在了坐在最外侧的久屹脸上。
久屹终于不带着帷帽了,肤色又白,一张俊秀的脸漏出来倒显得格外惹眼。
蒋灼见妹子盯着久屹不言语,忙道:“这不,重阳节了嘛,为兄也是惦记,想抽些空闲来探望探望你。
正巧几个共事的兄弟要来全州办事,所以,所以一同随行而来……”
几人本就是托蒋灼的关系进来浑水摸鱼的,个个的不好张口帮蒋灼说话,只得任他一个人‘信口雌黄’。
但蒋姑娘一听他的话便来气,连看漂亮公子的心情都没了,横眼扫了过去冷声打断道:“蒋公子怕不是记性不大好,重阳佳节早已过去七日有余,何来团聚之说。”
她本还想道:你来本姑娘都不想待见,居然还厚着脸皮把共事的陌生人带进来借宿,当我们竹轩是无须使钱的客店不成?
但看了看垂眸跟着吃瘪的久屹,还是将太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蒋灼似乎意识到自己借了人家的光,瞟了一眼久屹没说什么。转眼对妹子道:“是是是,是晚了些,这是为兄的不是。
但这也是实在抽不出空暇,你也知道,这现下世道不太平,各处法修都世家宗族都忙的不可开交。
为兄这也是尽力了……”
“你算哪门子的法修世家?”
蒋姑娘听着他不走心的借口便开始没耐性,一时间都忘记估计旁边几位客人的面子,张口便质问。
她知道蒋灼是通冥坊的,虽然通冥坊在江湖上略有名气,但也只是有名气无威望而已,确实谈不上是大世家、宗族。
大部分没打过交道的江湖人对其都知之甚少。
就像个家喻户晓的过了气的老式招牌菜,提起来都说听过,但味道其貌不扬,因此会去酒楼里画银子吃的人寥寥无几。
蒋灼被妹子怼的一愣,心里其实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和人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旁的人,他定然冷笑一声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但眼下自己有求于人,一队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呢。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理亏,就是妹妹跟在他身后数落他一辈子,他也得受着。
如此想来,蒋灼便只是低头笑笑,没有作答。
蒋姑娘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主,但想想自己刚刚的话,旁的三人听了想来也不舒服,便不再计较这些了。没好气的问道:“说吧,来此到底作甚?”
蒋灼闻言立刻拿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嘴硬道:“当然是来探望我的妹妹呀。”
说着给林诀使了个眼色,两人拿出了见面礼,以表示自己纯粹串门子的决心和多有叨扰的歉意。
林诀,怎么说也有五十多了,拿着登门的拜礼走上前来站在这蒋姑娘跟前,岁数对比,都够得上长辈了,蒋姑娘也不好意思端着,便命亲信收了礼。
“既然如此,来者是客,我们林青宗也没有苛待宾客之礼。来人,安排客房。”
听蒋姑娘如此说,几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刚要欠身起来,就听蒋姑娘又道:“竹轩虽然规矩不多,但却并非可以随意的地方。
还望各位不要随意走动,也免得许多唐突。
稍晚之时,在下将于二堂设宴,届时自有仆从相邀。”
几人闻言顿时心虚的相互看了看。
他们可不是真的来串门的,晚上还有行动的。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林青宗的地盘上东查西探,只能低调行事。
但未免被他人怀疑,他们也只能装的越自然越好,蒋灼只得满口敷衍的回应。
蒋姑娘瞥了一眼蒋灼,摆明了告诉他自己这客气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蒋灼也只好自讨没趣的撇撇嘴。众人施礼,随仆从往客房而去。
仆从带着四人进了后院的一间带有小堂的合室,里面正有四间卧房。又陆续送了些茶饮、被褥等备品,方齐齐退下。
不得不说,安排的还算周全。
安顿后四人坐在小堂中靠着隐几对坐无言。
其实遭了一顿抢白多少有几分尴尬,但他们蒋家兄妹的事情,外人也不好插嘴多言。
静了半晌,蒋灼还是先开口道:“晚宴速战速决,结束后,我们便动身前往后山。”
情绪看上去似乎并未受太多影响。
“我记得,竹轩入夜会有巡夜的弟子,每刻钟一趟。”
听久屹如此说,林诀立刻问道:“久公子来过竹轩?”
久屹勾了勾嘴角笑道:“算是吧。我记得,他们后山是禁地,向来是不许进入的。”
林诀点头道:“没错,自初建竹轩那几年始,后山便被林青宗列为禁地。凡有弟子涉足,即刻逐出林青宗。
所以,我们此次行动定要万分谨慎,除了避免被巡夜的弟子撞见外,更要保证日出之前从后山回来。
否则一旦被人发现我们涉足后山,麻烦可就大了。”
蒋灼也冷哼一声道:“可不,到时我可就不是挨顿骂这么简单了。”
这时一旁喝茶的湛暝忽然道:“晚宴你要去吗?”
蒋灼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问的一头雾水,抬头才发现,他正在问久屹。
蒋灼立刻拍大腿道:“哦对,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上次你偷着和老钟他们去开小灶就横着回来的,差点没把小高吓死。”
久屹侧头看了看空茶杯端了许久的湛暝,又瞧了瞧对面满肚子坏水的蒋灼,一时猜不出两人一唱一和的,到底是怕他再昏死过去,还是看见了蒋姑娘瞧他的目光有意让他回避。
虽说久屹确实该回避一下,但忍不住逗逗他们,便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道:“拒绝人家姑娘的盛情邀约,总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蒋灼摸了摸下巴,手指对着久屹一点:“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虽然林诀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基本的常识使他不禁发出了质疑:“虽说京城和浮纶峰分属两个州城,但说白了也就是从城南跨到城北的距离,水土不服?这个理由恐怕有些牵强吧。”
蒋灼闻言尴尬的眨了眨眼,看向了湛暝。
湛暝抬眼看了看久屹,言简意赅道:“不想去。”
对面的蒋灼被他呛个半死,林诀也扶额直道:“好理由……”
久屹被逗的笑了起来,莹亮亮的眼眸眯成了好看的弧线。
随即点头道:“就如此讲吧。”
蒋灼看了忍不住摇头咧嘴,故作嫌弃的看着两人。
第三十一章金蝉脱壳
待三人受邀赴约之时,天色已经渐暗,竹轩四处升起的炊烟和烛光点燃了浮纶峰静夜的烟火气。
久屹独自坐在昏暗的屋中,听着别院的薪火出神,一时间颇感这大把的时光就如此浪费倒有些遗憾。
但又想起了蒋姑娘叫他们不要兀自随意走动的叮嘱,忽然记起一个办法。
说来,这办法还是小擒告诉他的。
久屹剪了一张自己的剪影,然后点燃烛台,将剪影慢慢靠近烛台。
这样,在窗子上便留下了一个人在看书的模糊身影。
据说小擒上次就是这样在他姐姐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躲进了久屹一行的马车之内。
其实倒不是久屹闲来无聊多此一举,他总觉他们这次堂而皇之的进了竹轩,难保不会引起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
所以即便这金蝉脱壳多此一举,也有备无患。
接着,他给湛暝留了纸条,以保万全。然后便矮身上了房梁,找了上方角落里的支摘窗,轻轻支开,跳了出去。
久屹落地后未急着起身,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看。确定后山离的不远,但隔着许多院落。又微微转头,四下扫视了一番。
可只扫这一眼,就打消了他去后山逛一逛的念头。
因为他扫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院中树后蠢蠢欲动!
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尸眼本就比人眼占优势,更何况,那身影此时正在缓慢的挪动,被久屹一眼看了个正着。
久屹内心对自己的多此一举庆幸了一番,边将身形又压低了几分,仔细朝那个方向看了看。
那是个林青宗的小弟子,穿着他们的青色服制。年岁看起来不大,不到二十的样子,模样还有几分稚嫩。白白净净的脸上,此时正摆出一副出恭困难的神情。
从他面朝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在盯着久屹留在窗上的剪影看。
自己的剪影很让人有如厕的冲动吗?久屹正莫名其妙,就见那小弟子蹲在那里又挪了挪,然后向一侧栽了栽,提起脚腕转了转。
嗨,大概是蹲在那里盯梢太久了,腿麻了。
久屹暗自翻了个白眼,未免打草惊蛇,他按兵不动,等着看这家伙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这家伙依然保持着这种蹲着、偶尔挪动的姿态。
只是,从挪动的频率来看,应该已经麻到了极限。
久屹正想着自己肯定能熬得过他,就见他终于缓慢的站起身来。
小伙儿看样子麻的不轻,站在树后开始捶腿。
久屹不知道谁派的这么一个经验浅薄的青瓜蛋子跑来监视自己,眯了眯眼,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为防院中暗处还有其他暗哨,久屹微微转头又谨慎的四下望了一圈。
然而,目前来看,暴露出来的,就只有这一个。
青瓜蛋捶腿捶的差不多了,又探身朝久屹剪影的窗上看了几眼,想了想,终于决定动身了。
然而,让久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打算进去,而是转身走到院墙根处,攀墙打算离开。
感情这人只是来确认久屹在不在的,难道这屋中有什么宝贝,他想趁无人之时潜入行窃?
显然,一间客房,没这个可能。
久屹等了等,确让再无其他尾随之人,才起身跟了上去。
这小伙轻功不怎么样,久屹跟的也顺手。
就见他七拐八弯一路向东,途中偶遇了几个堂食晚归的弟子,他居然还上前打了招呼,一副肆无忌惮、大意散漫的模样。
好一个嚣张的偷窥狂徒,从他言谈来看,不过是普通的小徒,为何要莫名其妙的跑来监看自己?难道是蒋姑娘怕他们乱走冲撞了竹轩的规矩?
可他这走的方向明显不是少去监阁的啊?
正想着,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进入了最东边的院落。
竹轩以东为尊,东边皆是众师长、长老、尊者的居所,及药堂等重地,后面跟着的久屹不由得一愣。
看着前面毫无戒心的小弟子,久屹不禁想,见到这位尊者不如好心提醒他,还是换个弟子栽培吧。
穿过东边众院落,两人最后来到了竹轩角落里的一间小院中。
这个位置显然院主人于众尊者中,地位不算显赫,甚至还有几分隐世避嫌之心。
久屹就奇怪了,哪个隐世避嫌的老尊者会做这种闲来无事派小耳朵打探访客的闲事?
难道是个表面韬光养晦,实则深不可测的隐世?哪个深不可测的会用这么一个经验浅薄的小弟子?
久屹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排除这一假想,万一是……实在没人了呢?
或者,并不是什么深不可测、别有用心之人。那便说明,林青宗最近已经开始不太平了,一些隐匿的迹象已经引起了避世老尊者的注意,人心惶惶之际他不得不暗中警惕着宗中各处动向。
那……这老尊者也是……没人可用的那种。
这间院落中的陈设极简,但摆放布置又不失考究,从这些生活细节来看,是一个有格调但不拘泥古板的人。
久屹见小弟子绕过二堂进了内院,敲了敲门,似是有人应了一声,便进屋转身关上了门。
未免打草惊蛇,久屹决定,上房揭瓦!
揭开瓦片的那一刻,久屹看见了个白色的头顶。
这是一位……白发老者!发须皆白,打理的很得体,一身青衫正襟危坐,但身形已有佝偻之态。
久屹看了看老者手上的肤质,褶皱干搜,脉络清晰的有些骇人。
林青宗内部除了阎邵云,再无妖族子弟。那么,这人年岁应已上耄耋。
如此高龄,官府都应有造册记录。长者为尊,即便他在林青宗无甚实职,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小弟子进门便行了个便礼,而未行大礼,看来是这老者的嫡传弟子或是亲近之人。
“师傅,少监晚间设宴,同行的三人已经赴宴,余留的一人只是一直在屋中看书,并未有其他动作。”
老者看了看小弟子,缓缓抬手捋了捋胡须,垂眼良久道:“你可,肯定?那人在看书?一直,未动?”
声音虽然沙哑虚浮,但中气还是有的。能够听出,这老者功力应是不错,如此年岁,身板已然算是尚佳。
“是的,师傅。”小弟子极其有把握的点头道。大概在想,自己蹲梢蹲的腿都麻了,怎会看错?
“你……可有亲眼所见?”老者又一遍确认道。
“有啊……”小弟子不假思索的答道,但想了想又停了。细想自己刚刚在窗外查探,似乎算不上是‘亲眼所见’。
顿了顿又挠头傻笑道:“好像……也并未亲眼所见。”
老者显然被自己不争气的弟子气到了,沉沉的喘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久屹正奇怪这老者到底想打探到些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却忽听老者摇头道:“若你亲眼所见,也不至于,连人家跟到了家门口,都还不自觉!”
久屹内心立时一惊,可依然迫使自己冷静,绷着心弦未擅动。
这个时候,万一是诈,只会自乱阵脚暴露行踪。
但倘若已然暴露,落荒而逃也为时已晚,况且有失身份,毫无意义。
就见老者看着傻愣愣的小弟子沉笑了一声:“梁上的君子,来者是客,何不下来叙话。”
第三十二章老熟人
这老者不是在诈他!久屹转了转眼珠,暴露了又怎样?既然都是在互相打探,面对面聊聊也不是不可。
想来这老者听力极佳,早就听见了久屹的响动,神思敏捷的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久屹利落地跳落至门口,哗啦一声推开了房门。
小弟子险些被这一波峰回路转闪了腰,吓的愣在了那里。
看着眼前的两人,久屹的浅笑还未挂起,就见老者满是斑纹的脸上忽然漏出了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
久屹觉得相比之下这小弟的神色倒显得正常了些。
思索间,久屹立刻察觉到事态似乎可能有微妙的转机,未免烂言多口多生枝节,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静观事态,让老者先开口。
老者见到上下打量自己的久屹,神色抑制不住的震惊,而后盯着久屹的脸拄杖站了起来。
即便这老者还没到颤颤巍巍的地步,一旁愣愣的小弟子还是忙回过神来上前搀扶。
久屹见这架势,显然这老爷子认识自己。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他认识的一定是乜寒涯。
久屹自己从出来到现在,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显然和这老爷子素未谋面。
但,若是乜寒涯认识的人……到现在……这年岁,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不不不,要是还活着的人,说有快二百岁都不夸张。
不会如此巧吧,就恰好有个长寿的老熟人?还给认出来了?
但,久屹细细打量了一下老爷子的脸,不由得感慨,岁月这把杀猪刀,摧残成这样了上哪认去啊。
转瞬间久屹又暗自拍了一下脑门,乜寒涯生前认识的林青宗子弟屈指可数,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时常跟着阎邵云混的小弟子中的一个。
他们通冥坊此次行动不宜张扬,久屹的身份现在也是尴尬,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两人的目的所在。
想法闪过一瞬,久屹做出了决定。
他渐渐扯动嘴角,歪头脸上立刻挂起了个略带痞气的笑容。
久屹本人从来不会这样笑,这是他自认为最贴近乜寒涯本人的小动作。
他一边笑着,一边环起手臂,抬手摸着下巴继续打量着老者,还顺带“嘶”了一声,将乜寒涯经典的思虑之色展现的淋漓尽致。
老者看着久屹,神色更是惊讶了,像是认定了什么,躬身上前两步,又看了看。
最后战战兢兢的试探道:“师……师叔祖?”
一旁的小弟子闻言险些栽倒在地,看着自己师傅管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多的年轻公子叫‘师叔祖’,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
其实每次他见师傅叩拜师祖阎邵云的时候心里都会别扭一番,现下来了个辈分更大的。
他暗自在心里数了数:“我的天,‘师叔祖’!也就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的幼弟。那自己该叫什么呢?”
掰了掰手指,不由得暗骂:“我靠!曾师叔祖。这辈分,大了一个来回带拐弯的!”
转念又一想:“要死了!我刚刚偷窥了曾师叔祖……还被发现了……还被反追踪……还被师傅知道了……”简直想就地自鲨。
两人并未搭理旁边这个几近崩溃的傻小子。
久屹笑着看着老者伸指一点:“原来是你,亏得你记性好,不然这时隔一百多年,我还真认不得你了。”
老者一听,没错了,就是师叔祖本人!就见老者弯腰将手杖端正的摆在地上,撩起衣摆就跪下叩了个大礼。
“晚辈霍月行拜见师叔祖!不知师叔祖驾临,唐突冒犯,还请师叔祖宽宥。”
小弟子见这架势,吓的也跟着跪在地上拱手认错,低着头不敢做声。
久屹心中不由得无奈摇头,说实在刚刚他真没认出这位到底是阎邵云的哪个弟子,但这不一句话就套出来的事吗。
要怪就怪林青宗重视辈分地位这点破事,乜寒涯又没拜在林青宗门下,让他们这群弟子叫师叔也只是乜寒涯当年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不想炆爞认了真,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阎邵云吃瘪的跟着降辈分,连带着当时拜在阎邵云手下的几个嫡传弟子也跟着乱叫一通。
搞得乜寒涯的地位在当时经常跟着阎邵云的几个小徒中变得越来越高。阎邵云又规矩大,管得严,一来二去就搞成了这样。
久屹不由得心中腹诽阎邵云:“这可怪不得我,要怪还是怪你自己。”
当时,时长跟着阎邵云的那几个小徒,乜寒涯都有印象。而这个霍月行比较特殊,他不经常随阎邵云外出公干,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林青宗之中。
简的来说,阎邵云不在,他就是阎邵云留在林青宗的耳目。
所以对于阎邵云,霍月行是非常重要的亲信。
当年乜寒涯和炆爞暗入竹轩万书堂查古籍之事就是他在做内应。阎邵云忙时一应事宜也都是他在安排。走的时候替阎邵云送别的那个小弟子,也是他。
乜寒涯对这个办事周全老城的师侄孙印象还算深刻。
被这一百多岁的老者三叩九拜,久屹虽然也不大适应,但他告诉自己,他现在是乜寒涯。必须如此。
久屹勾着嘴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意思意思即可,赶紧起来罢。
接着自顾自的迈着方步毫不客气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了霍月行刚刚坐的位子上。
边上的小弟子见状一愣,不由得出了一丝冷汗,这曾师叔祖好像不太拘泥这些,但莫名给人一种不太好惹的感觉。
小弟子搀着霍月行进了屋,两人拘束的站在一旁,像犯了错的孩子。
久屹见状一乐,无所谓的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啊,愣着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在我面前无需你师傅那套,板的让人不自在。”
霍月行老脸惭愧的点了点头,端端的跪坐在一旁,后背丝毫不靠向隐几半分。
久屹又看了看跪坐在后面头都不敢抬的小弟子,装作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
真是兔子没尾巴,随根。一个个都跟阎邵云一个德行,见了师长像见了后爹一样,别别扭扭。
就见久屹抬手朝那小弟子一点:“你徒弟?”
霍月行忙尴尬又惭愧的低头道:“是,小徒陆畔寻,让师叔祖见笑了。”
陆畔寻闻言又叩在地上颤声道:“见过曾,曾师叔祖。”
久屹干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移回到霍月行身上,问道:“不是你大弟子吧?”
霍月行闻言苦笑着垂了垂眼,道:“大徒……大徒告终于八十六年前。”
久屹无奈笑了,想想也是,这老头怎么说也有一百七余岁了,能熬过他的人可没几个,就是换徒弟也该换两拨了。
见久屹挑剔的目光在陆畔寻的身上来回扫动,吓得陆畔寻低头直冒冷汗,霍月行忙道:“这孩子天资虽然不高,但人不坏,心思质朴,至忠至诚……”
久屹忙抬手打断了他,久屹可没有空挑他徒弟的不是,岔开话头直奔主题的问道:“林青宗最近不太平?”
霍月行闻言一愣,但想想也是,自己一个高龄到早该退隐的老家伙,没事闲的派人去跟踪访客?
定然是宗里出了什么事。
霍月行本欲开口,又看了看陆畔寻。
陆畔寻立刻明白,起身去关门。
第三十三章 计中计
“月前,家师外出归来,忽然对晚辈提起一个想法……”
听着霍月行沙哑的嗓音,久屹一时恍惚了一下,下一瞬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阎邵云。
那,阎邵云外出归来,指的定是阎邵云带着家仆赶往异境之行喽。
阎邵云这人向来稳重,如此听来,那次行动的具体去向和细节,他并未同霍月行细讲。就像关于乜寒涯和炆爞的一些事情,若非必要,阎邵云也几乎不会同他人多言。
否则霍月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知坐在眼前的这个躯壳中的,早已不是乜寒涯本人了。
霍月行继续道:“他说,此次魔族霍乱,便是崛起的预兆,不容小觑。更可怕的是,魔族的细作和暗探已经渗透到了各处。
所以,家师已经开始怀疑宗内已有异心之人。只不过因宗中并无动荡,暂且未得显现。
未免打草惊蛇,家师决定着手开始暗中调查此事。
但其实,很困难。
既不打草,如何见蛇?水面平静,水底暗涌就很难显现。
所以,连日来,家师安插的眼线皆一无所获。
就好像,宗内仍是干净的。
但,近日,京中法会就要开始了,家师作为宗中长师,不得不动身前往。此等大事,得力的亲随也需得同往。
此事一时间不得不中断。”
说道这里,霍月行见久屹歪了歪眉头,忙解释道:“其实,自几百年前师祖他老人家重整林青宗以来,宗内表面上一直平静如常,看起来还是团结紧密的。
但实际上随着师祖的隐世,宗中势力已有暗中分帮结派之势。
势头初见,暂不至嚣张之态。
师叔祖您大概也知道,这种事,一但要整顿,必然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待契机很难大刀阔斧一并整治。
所以家师,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而,像这种半点口风不得外露的暗查之事,家师暂且不敢交由他人。
他现在能全全信任的人,也不多了。”
霍月行一口气说完这些,开始自顾自的喘气。
久屹歪在隐几上无奈的冷笑了一声:“看来他这些年也是难熬,炆爞哥哥隐世松手不管,倒是苦了他。”
“家师他本来的意思是,他不在的这几日,未免意外,暂且终止探查行动。
但……
都怪晚辈自作主张,听闻有外人进入林青宗,一时心惊,鲁莽行事,惊扰了师叔祖……”
见霍月行说着,又要起身赔不是,久屹忙耐着性子摆了摆手,叫他罢了。
久屹抿了一口陆畔寻斟的茶,想了想又道:“邵云的决定没错,既然你们可信任的人手已然不足,必不可再强行铤而走险,否则只会走漏风声,适得其反。
若想达成目的,你们现在的方法不行,需得换个路子行事。”
久屹说完瞧着两人看自己的目光,显然两人是一点其他法子都没得,不然也不至于做今日的傻事。
久屹只好笑了笑:“你先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可再乱来。
就算故意打草惊蛇,也要挑选得当的法子,你可懂?”
霍月行闻言老脸惭愧的垂下连连称是。
“其他的事情嘛,或许我能帮上忙也未可知。”久屹摸着下巴,思绪转的飞快,早就将面前两人甩出了三条街。
见他们跟不上思路,他也只是笑笑不多说。
霍月行自小受阎邵云教诲,师长不愿说的,不得多问。眼下见此情形便也不再多言。
久屹算了算时辰,该将话题回转了,此行不能白跑,便道:“还有,我此行同随之人你不必忌惮,他们行事,如同于我本人。”
“有师叔祖开口,月行自然明白,定不再轻举妄动。”
见久屹大有话毕之势,霍月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心中的疑惑:“百年前曾听家师提起,师叔祖同师祖乃刎颈之交,不想师叔祖也是……”
‘不死之身、长生不老’这样的话还未脱口,久屹便笑了起来。
乜寒涯可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哪能同炆爞相提并论。看来阎邵云当真是嘴紧,长辈的这些私事完全不会向小辈闲话。
乜寒涯早已身故百余年,无关之人竟然都还不知。
也好,久屹笑了笑,随便答道:“算不得什么幸事,也不知是不是坏事,反正够不上好事。
你全当是我借来的命罢了。”
这可是实话,久屹没瞎掰。
霍月行见久屹如此含糊,说着随意的话却提着沉重的心思,便未多言,施礼赔罪,会意的不再多问了。
久屹含笑的看了看霍月行,又看了看旁边的陆畔寻。吓得陆畔寻腰杆立刻弹了起来。
“这小家伙,你带大的?”
霍月行见久屹对自己徒儿上心,忙道:“正是……师叔祖怎知?”
久屹轻笑了起来,放下茶杯道:“如此紧要关头,你找的,定是最信得过的人,若是寻常弟子,恐怕还够不上这个格。”
见霍月行似是在考虑久屹讲这些的目的,久屹便抬手点了点‘小家伙’道:“经验不足,警惕不高,行事不慎。”
曾师叔祖都开口指点了,陆畔寻忙拱手认错,低头咧嘴等着挨骂。
却听久屹道:“但胜在可信,也好,或许用的上。”
霍月行一听,老脸乐开了花:“若师叔祖看得上,自是小徒之幸。”
陆畔寻也没想到这弯转的如此急,险些闪了腰,受宠若惊的看着久屹。
久屹摸着下巴,计划在心中已然盘算的差不多了,约莫时辰也差不多了,见霍月行这老狐狸已基本放下了戒心,便点了点陆畔寻道:“让他帮我个忙,邵云回来之前,宗中的事,我帮你查。”
另一边蒋灼三人宴饮已然过半。
看着各自桌上还算丰盛的饭食,林诀却在有生之年头一遭体会了真正的如坐针毡。
这宴席刚开始,蒋姑娘便介绍了自己芳名,蒋雨。又简单介绍了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她的亲随柳碧霄。
紧接着就问了那位姓久的公子因何没来。
就见湛暝和蒋灼同时开口,一个说:“他不愿来”,一个说:“他水土不服”,两人说完皆闭了嘴不做声,气氛尴尬的令人窒息。
蒋雨冷眼看了看他们,便只道;“开宴吧。”
就此直到现在,一句话未再讲。
宴席上就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蒋灼大快朵颐的声音。
林诀真的佩服蒋灼,就这样的气氛下他竟然也吃得下。
但想想晚间他们还要行动,不好饿着肚子,便也勉强食不知味的往嘴里填了些。
众人就这样尴尬难熬的坐着,直到蒋灼都吃的差不多了,打着饱嗝抹了抹嘴。
见大家都早早的放下了碗筷,他便厚着脸皮决定帮大家结束这难熬的宴席,直接道:“都吃的差不多了,也不好再叨扰老妹,我们……这就,先撤了?”
第三十四章潜行
蒋雨握着茶杯抬起了冷冰冰的眼眸,盯着嬉皮笑脸的蒋灼,良久沉声道:“兄长难得来见小妹,就没有话想单独对小妹说的吗?”
林诀一听,立刻实相的要施礼,决定先退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蒋灼大大咧咧道:“没有没有,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老妹儿你好好休息,有话我们……改日再聊。
走了走了……”
说着挥挥手转身就走,也不顾身后面色范黑的蒋雨。
林诀尴尬的看了看湛暝,见湛暝已然自若的施礼,也忙跟着施礼,快步转身退下。
这摆明着是来蹭吃住的模样,不由得让蒋雨捏断了手中的筷子。
“我说,小蒋啊,你真不打算同小姑娘谈谈。总归是亲兄妹,有什么话……说开了便是……”
林诀虽然是通冥坊的元老,对蒋灼也是知道一二的,但他常年在外,也是不知他们兄妹间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私事不好掺和,但总归不能装作没看见。
听着后面林诀语重心长的话,蒋灼不由得无奈的笑了起来:“林叔,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说了反而糟心。
就这样吧,还能混个见面、得顿招待。”
蒋灼叫他声林叔,也算是长辈了,林诀便拍了拍他肩头:“你自己定吧,只要莫到最后悔之晚矣,一切还皆有转机。”
三人回到小院,蒋灼看了看久屹房间的窗子不由得笑道:“这小子倒悠闲,躲的个好清静……”
话还没说完,转头见一旁的湛暝正盯着窗子皱起眉头,面上竟然多了几分疑惑之色。
“嘛呢?”蒋灼说着还用胳膊肘搥了搥他:“注意点影响嗷。”
湛暝没理会他,径直快步向屋中走去。
待蒋灼两人进屋时,湛暝已然从久屹的房中出来了。
见他手中拿着剪影和一张信纸,蒋灼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三人凑在久屹的留书跟前静了片刻,一时有些发蒙。
留书中写到:“如非意外,吾应已在后山之路,左不过探路耳,众人毋需忧虑。
众走后,遂出门,若众宴饮早归,可动身前往后山,路上自然相会。
若有他事耽搁于吾,众亦不必担忧,可在必经之途待吾一时半刻,若仍未到,便毋需再等。”
林诀盯着留书‘啧’了一声,有些糟心的看了看湛暝,蒋灼也不太明白久屹这是做什么。毕竟行动还是要统一的好,如此兵分两路,总会让人忧心。
却见湛暝捏了捏信纸沉声道:“恐怕出了什么事。”
林诀忙问:“因何断定?”
“他说‘众人走后随即出门’,若是如此,探路需不了多久,我们宴饮时间不短,他该早就返还了。
更何况,除了留书,还留了剪影,事情不太简单。”
听湛暝如此说,蒋灼立刻回屋拿起了随身的黑包袱,边道:“我们立刻动身,若他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我们自然能遇上,快!”
林诀也背好随身的长刀,三人立即动身。
出了少监阁的大院,他们才见识到什么叫林青宗的巡夜。
这会已经入夜,林青宗的大小院落中已经开始了六班弟子每刻钟一趟的巡夜规程。
也就是说,你从一个大院走入另一个大院的过程中,短短几百步间就能遇到两队巡夜的弟子。
据说,正因如此,林青宗从不敢有弟子夜出晚归,否则一抓一个准。
三人一路东西藏,躲闪间,也就湛暝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两人跟不上湛暝的步子,干脆散开来躲,林诀喜欢往梁上躲,似乎比较钟爱倒挂金钩。
蒋灼就爱蹲树丛,出恭的姿势同陆畔寻如出一辙。
好不容易来到了后山的山口,三人躲在树后盯着进后山的小路开始犯愁。
因为那里正有几个值守的守卫,站的规规矩矩的活似两排门神。
“这怎么进去?把人打昏了吗?”蒋灼指了指小路,盯着林诀问。
林诀挠了挠头,皱眉道:“我记得,这批值守的守卫有换班的时辰。
但若是守的严……我们就只能从两侧上去了。”
蒋灼看了看小路两侧的崖壁,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嘴,勉强压低了声音轻嚷道:“爬上去?你当我雪山飞狐啊!这要是爬上去,你还指望我们天亮赶回来?开什么玩笑……”
林诀耸了耸肩道:“就这两条路,这山要是不难爬,他们也不会单单在这里设卡了。
要么……”林诀扬了扬头道:“你想办法,把人引走。”
“我引?”蒋灼瞪着眼睛指了指自己,就差破锣嗓子喊出来了:“大叔,你逗我的吧!老钟不是让你领路吗?你不是应该早有办法才对吗?”
林诀耐着性子拖长音道:“楼主说的是让我,带你们,进朱雀阵。
至于进林青宗,入后山,这事儿我若是没记错,好像是交给你办的才对吧。”
“你!”蒋灼被他噎的憋了半天,没吐出第二个字,就差白眼一翻直接过去了。
旁边湛暝实在看不下去了,弯腰捡了块小石头在手中掂了掂。
蒋灼知道他这是要声东击西,不由得道:“大哥,你这方法是不是老套了些。”
林诀气的直扶额:“那少爷,你倒是想点新潮的点子啊?”
“我不是嫌他老套,这办法不行。”蒋灼苦口婆心的朝那队看守比划着:“守在那的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
这一石头扔出去,顶多引走一个人。想把他们都引走,得一把石子儿!
这样下去非但不会引走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
湛暝看着叽叽歪歪的两人,长出了口气,沉声道:“那就从两侧上去,我先过去,你们两个慢慢爬。”
蒋灼一看,好家伙,轻功好了不起啊,想先跑!一把拉住了湛暝的衣袖,作势要反驳。
不料林诀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湛暝也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人朝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望去。
小路上来了个人林青宗的小弟子,正朝这边的几个守卫走来。
见小弟子走来,一队守卫忙上前施礼。只见小弟子道:“霍长老在别新院等候,叫几位立刻动身前去,他老人家有事相询。”
几个守卫立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不解,其中一个领头的忙施礼道:“可,下一批轮值的还未到,小的们若是走了……”
小弟子忙摆摆手道:“这他老人家也想到了,所以叫我来替你们看一下,这下一批轮值的马上也该来了,他们到了我便可以走了。如何?”
守卫闻言立刻拱手道有劳,见有人替他们,立刻列队朝别新院而去。
蒋灼见状立刻朝这小弟子指了指,嘴还被林诀捂着说不出话,急的想发出呜呜声却被手疾眼快的湛暝捏住了鼻子。
湛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手放在耳边,示意他们注意听,才松开了捏住蒋灼的手。
蒋灼喘了几口气,心中嘀咕:“啥也没听……”
一句还没嘀咕完,他忽然也听见了一些轻声。
第三十五章后山
只见远处树上落下一个黑影,声音非常轻,几步跳到了小弟子身旁。
蒋灼觉这身影有些眼熟,奈何光线太暗,他们又站在阴影处,根本看不清。却听旁边湛暝忽然轻声道:“久屹!”
两人闻言不禁侧目,就听小弟子拱手道:“都安排好了……您真的要进去吗?”
久屹勾起嘴角笑道:“不如换你进去,明早我来接你?”
陆畔寻吓的忙摆了摆手,心虚的笑道:“不了不了,还是我明早来接您的好。”
久屹伸指点了点他,叮嘱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不可有半分差池,明白?”
陆畔寻闻言忙拱手:“是,您放心。”
陆畔寻转身离开后,就听树丛后传来了蒋灼的声音:“行啊你小子,什么情况,哪来的小弟子这么听话?”
“原来你们已经到了。”久屹见三人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笑道:“快进后山吧,下一波轮值的马上就要到了。”
约莫进了林子,蒋灼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久屹兴奋的问了起来:“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你不是说来后山探查吗,哪来翻出来的小奸细?”
“我说这位小兄弟,下次可莫再独自离队了,可把我们吓坏了。湛公子以为你出事了呢?”
听林诀如此讲,久屹忙看了看湛暝,见他看着自己不做声,忙道:“啊,其实本也只是想出去走走,谨慎起见才如此行事。只不过……
出来的时候恰巧遇见了熟人,因而才耽搁了。”
久屹顿了顿又道:“那小孩的师傅,同乜……”想想林诀还在这,他忙改口道:“同我有过来往,所以请他帮忙送我暗入后山。”
林诀闻言立刻道:“久公子,楼主可再三强调,我们此次行动不可让外人知道,这样做可否妥当?”
久屹闻言笑了起来,通冥坊不过是怕外界知道他们是冥府安排在人间的暗庄,从而引起各界抓着他们的把柄声讨冥府的不是罢了。
“您放心吧,我自有我的说辞。”
蒋灼本还想问那小孩的师傅到底和乜寒涯什么关系,但想想还有林诀在,又见湛暝瞟了自己一眼,便闭了嘴。
进了后山的竹林,丝丝缕缕的月光勉强能洒向地面,几人怕火把的火光太过惹眼,引起注意,便只是借着湛暝手中剑魂的冷光在山石间穿行。
比起前面,后山明显变得陡峭了起来。当年炆爞创立林青宗,怎说也是数万年前的事了,自那后不久,这后山便再无人涉足了。
那时开凿的小路,现在已然不成样子,乱石和杂草早已掩盖了修缮的痕迹。
倾倒的枯树,横生的枝丫,遍地荒草足有腰胯那么高。四处山崖滚落的乱石,大大小小的拦着去路。
几人走的不是很顺,一路劈劈砍砍的,同重新开辟了上山的小路无甚差别。
“我说,林叔,还要走多远啊,我们是要走到天亮吗?”蒋灼实在是爬不动了,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耐烦的问道。
“到了。”
听到林诀的声音,三人立刻将黏在脚下许久了的目光抬了起来。
“山中寒湖,竹林清影,景致倒是不错。”出了林子,正对一片平静的大湖。蒋灼不禁伸了个懒腰,迎面接了一口山顶清风,感慨了起来。
清风一动,湖面跟着激起淋漓的月光波澜,看了让人心情愉悦。
“这倒是奇怪,四象大阵不都是立在污秽阴煞之地吗,这里的风水看起来似乎还尚可。”
听久屹这样一说,蒋灼立刻明白了什么,嚷道:“我们不会还没到地方吧!”
林诀摇了摇头:“不不不,就是这,我们已经到了。”
“那朱雀阵呢?”蒋灼瞪着眼睛问道。
就见林诀指了指湖面:“在下面。”
“在湖里!”闻言蒋灼的声音立时炸开了锅。
久屹也不禁眉头一跳,心想,怎么又要下水。
林诀看了看蒋灼撇撇嘴补充道:“不是在湖里,是在湖底。”
见蒋灼一脸‘有什么区别吗’的疑惑神情,林诀笑道:“这湖可不像表面这般简单,湖底直通山腹。
据壁文中所载,‘形若乾坤,状若无极。横可容城,竖可纳国。
中有水鬼,生而不祥。吞白骨,食生魂,入者无生还也。’”
“您老是在玩笑吗?”
蒋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明明方从异境捡回一跳命来,这会就要去什么、什么无人生还之境,还要、还要下什么富可敌国……哦不,竖可容国深不见底的湖?
“您当我是鲶鱼精吗?这跳下去还上得来吗?司马光都救不上来吨吨吨就沉底儿了好吗?
那里面还有水鬼!憋着气在那么深的水里您确定我还能有经历对付水鬼?
跳进去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又多了几个水鬼。”
林诀被他嚷的心烦,勉强耐着性子摆摆手道:“那里面说的水鬼,并非真的水鬼,只是一种代称。具体是什么东西,还不能确定……”
见蒋灼闻言露出了个不失礼节的微笑,林诀忙到道:“我的任务是带你们进入朱雀阵,所以下水的事情,自然由我来解决。”
说着,他从衣襟中取出了个纸包纸裹的漂亮紫檀盒子:“有了它,水下闭气之事就不成问题了。”
三人闻言凑上前一瞧,只见这紫檀盒子中摆着四条漂亮的腰佩。
蒋灼手快,拿起一条抓在手中边问道:“这什么东西?还装的这样宝贝。”
林诀见他随意的提溜着,忙伸手接了接,生怕他不小心掉了给摔到。
“你可拿好喽!这是我借来的,弄坏一个角我可都赔不起,到时我可找你要银子。”
蒋灼一听,不懈的咧了咧嘴,盯着这指甲盖大的雕花小白珠道:“这东西好像不是玉吧,也不像象牙,更不像犀角,能贵到哪里去啊?”
见湛暝和久屹也拿起了两条打量着,林诀不由得有些骄傲的道:“孤陋寡闻了吧,这东西,世上可没几个人见过,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借到的。
它非金非玉,但可比金玉要珍惜得多。”
林诀见久屹打量的仔细,伸指点了点,又道:“它叫,鲛目。”
“鲛目!”蒋灼闻言一激灵,把提溜挂绳的手攥了起来“您说这是鲛目?真的假的?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我看这是鱼目混珠,没什么特别的。”
林诀环起手臂,冷哼了声道:“鲛目这种只在传说中才有的东西,世上能见上几眼的恐怕今儿都站在这儿了,珍惜吧。
我告诉你们几个臭小子嗷,都给我带身上系好了,塞在大带里头,不准磕了碰了。
水下回来的时候,全须全影的给我还回来,否则下辈子你们就给我当奴才还债吧。”
“这么宝贝?那带它有何用处呀?”蒋灼拿起鲛目对着月光看了看,边问道。
“作用多了去了。”林诀拿起自己的鲛目,开始往大带上系,边道:“你说得准人参、雪莲的功效吗?
关于鲛目的记载,东拼西凑也能装满一屋子,真真假假说了一大堆。总之一句话,就是放哪、干什么、怎么用,都有好处。
而今日,它放在我们身上,对我们最大的益处就是,避水。”
蒋灼听了半天,翻了个白眼道:“您就直接说别的用处您说不准,只知道它能避水,就得了。”
蒋灼说着又将鲛目宝贝的往蔽膝里掖了掖,边道:“还真有这样的东西?带上就能变成‘避水金晶兽’了?”
说话间他转来转去的眼珠,已然是开始打主意了。他馋的东西,可不容易逃脱。
“你看什么呢?”三人都已将鲛目系在了腰间,却见久屹还在低头打量,林诀便凑过去探头问道。
第三十六章下水
只见久屹正拉出衣袖中的珠串,另一手拿着鲛目两相对比着仔细的看着。
他的那串珠串比林诀的鲛目略小一些,也未经雕琢,形色如满月,一看也是佳品。
“你这串也不错啊。”
林诀心不在焉的夸了一句,回头的瞬间,整理大带的手顿住了,像是才反应过来,猛的又凑回来跟着久屹一起盯着看。
“嘛呢嘛呢,时间宝贵,饺子该下水了。”蒋灼说着,也不自觉的跟着凑过来看。
静了片刻,蒋灼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去!不会吧,一样的?”
林诀学着蒋灼的语气,呆愣愣的道:“我勒个去,好像是一样的。”
蒋灼眼馋的伸手摸了摸他这几圈珠串,留着口水问道:“富豪,你这哪来的啊?”
他之前有见过久屹带这东西,但当时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串子而已。
久屹转头看了看一旁事不关己的湛暝,而本主似乎并不打算说点什么。
蒋灼明白了他这小动作,一惊一乍的嚷道:“他送的?!”
蒋灼嚷完自己不由得跟着翻了个白眼,心道:“久屹,老干尸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除了是湛暝给的,还能有谁?”
林诀一听,来了劲头,拉过湛暝的衣袖迫不及待的追问了起来:“小伙子,你这串鲛目哪来的?花了多少银子?有什么用处吗?
听说鲛目是有品级的,只论成色不论大小,你这一串是什么品级的?”
湛暝被他拽的晃了晃,也不做声,见久屹一直盯着自己,最后只得敷衍的对林诀道:“再稀有也不过是鱼目而已,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说着,便很不给面子的向前走去。
林诀愣愣的看着湛暝的背影不由得摇头道:“这小伙子有点料……”
蒋灼冷哼了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您啊,甭惦记了,那人抠的要命,有料也不往咱这儿洒啊。”
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久屹,便嬉皮笑脸的将久屹挎了过来:“小屹啊,你看,之前出去逛的时候,哥替你们两个花了不少银子是吧……”
久屹被他这别别扭扭的称呼恶心到了,斜眼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有屁快放。
蒋灼接着苦口婆心道:“哥知道你手头紧,咱是那么较真的人吗?”
说着手指点了点久屹的手腕:“你有那么多个呢,随便挑一个成色最差的给哥就成,哥不挑。”
久屹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蒋灼,无奈的笑了笑。
“挑一个?似乎不太够吧。”
蒋灼闻声回头,正见湛暝握着剑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紫光打在下颚上,鬼气森森的盯着他。
蒋灼立刻捋了捋立起的鸡皮疙瘩,边对着久屹挂起了招牌式假笑,干咳了声:“咳,那个啥,水开了,该下饺子了!”
湛暝看着一溜烟跑向前面的蒋灼,不禁冷哼一声。逗的久屹跟着笑了起来。
湛暝看着前面平静的湖面不自觉的牵起了久屹的手。
边道:“鲛目五十四颗,方有固魂之效,一颗也不能少。”
湛暝温热的掌心同久屹冰凉的指尖相比,倒显得有些炙热。但却很能让人很安心。
久屹抬眼看了看那张好看的侧脸,光影间,鼻梁、下颚的轮廓显得格外立体,睫毛遮着长长的眼尾。
同样是好看的面孔,不同于乜寒涯的脸,这张脸全然是冷峻的格调,低调却又惹眼。
久屹承认自己就是动了这点凡俗心,俗一点来讲,这张脸就是让他觉得好看。何时瞟上一眼都会心情愉悦。
可无论何时,漂亮的脸蛋都不会是能够让久屹放弃原本计划的原由。
相处这么久以来,湛暝本人就像这张脸一样,寒山沉木的底蕴中透着无数蛊惑人心的神秘气息,就像那句“我很在意你……若你不嫌弃,我会护你周全……”,莫名让人奋不顾身的陷落。
说实话,那天没能理智的抽回被湛暝握住的手已经算是目前为止久屹做的最冲动的决定。
但对于摇摇不定的未来,久屹没有办法放纵的遵从本心、毫不客气的拉湛暝同自己跌落尘埃。
他只能为自己一时冲动的抉择尽力而为,但愿能够给期颐已久的湛暝一个还算可心的答复。
看着湛暝的侧颜,久屹不知他是否会觉得自己的手太凉,想了想,反手回握了回去。
或许就焐热了呢?
湛暝有些意外的转头看着久屹,好看的眉眼中闪着光,看了让人挪不开眼睛。
“如若能为你分担心中的不安,我愿闻其详。”久屹拉着湛暝向远处的两人走,边勾起嘴角,笑道。
湛暝闻言愣了愣,原本浮在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了下去。
久屹能够感受到湛暝身上时长压抑的不安气息,尤其是魔族霍乱之事昭然若揭后,许是公务凶险,湛暝的话变得尤其的少。
意料之中,身边的人依然没有回复,久屹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风兮归鹭人犹在,不畏落霞染红衫。”
即便巍山沟壑,沧海桑田,我也可以待你开口。
看见前面林诀转过身来,久屹松开了手,先于湛暝走了过去。
林诀看了看久屹露在外面的手串,心头不禁涌上些许酸气,活似嫉妒有钱人家阔少爷的穷小子。
想了想还是咧嘴笑着上前道:“久公子,你这鲛目这么多,是不是用不着我的那颗了?”
久屹很想说,本公子就是没有这些珠子,也能在水中来去自如。
但还是体贴的将林诀的那颗递到了他面前,勾起嘴角道:“自然,这颗还是还给林先生自行保管的好。”
林诀生怕他反悔一样,赶紧宝贝的收了起来。
四个‘饺子’东拉西扯,总算下了水。
入了水,蒋灼总算知道为何林诀称鲛目为雪莲人参了。这东西当真是好物啊。
凡佩带者,出浴仍衣不沾水、发不浸湿。没于水中,气息顺畅、毫不受阻。
入秋湖水冰寒,若是衣衫从内到外湿了个透,这会别说下潜了,估计手脚皆已冻僵。
蒋灼吸了吸鼻子,在水中吐出了口大泡用手指戳破,兴冲冲的像个孩子:“这可太秒了,带着它的话,‘可下五洋捉鳖’这句话绝对不成问题!”
他听了听自己的声音,又拱了拱鼻子道:“就是这听到的声音都瓮声瓮气的,好像套在了罐子里一样,感觉怪难受的。
你们能听清我说话吗?”
旁边的林诀被这没见识的吵的生烦,掏了掏耳朵,冒出几个小泡泡,拖着长音道:“依然余音绕梁,你小子用不着那么大声,我们都听得见。”
蒋灼嘿嘿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惊一乍的道:“你们说,既然有鲛目,那么,鲛人也不只是传说喽?”
第三十七章极夜深潭
“当然!”林诀一本正经道:“没有鲛人,何来鲛目?这鲛人定是存在的……”
“那长什么模样?是像传说的那样声若天籁,魅惑人心吗?”蒋灼说着,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兴奋的样子活似看见了貌若天仙的大美人。
林诀嫌弃的看了看蒋灼:“我哪知道?你当是萝卜白菜,随处可见?”
蒋灼撇撇嘴道:“切,您这言之凿凿,搞了半天也是道听途说。”
湛暝听着他二人斗嘴,忍不住嫌烦,挥臂向前同久屹游在一处。
这里的水不算清,天色又暗,淡青色的水在六尺之下就已变成了黛绿色。稍远一点的地方看见的便只是一团黑影。
湛暝握着剑魂向前照去,淡淡的紫光也仅仅能驱散一仗内的阴霾。
“可看得见有多深?”
湛暝的声音裹着泡泡传到了久屹的耳边,久屹皱眉看着湖底的方向,良久道:“这湖底不是直通的。下面的空间比湖面要大上许多,再远的地方……
似乎还有岔口,除了有很多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繁多植被。
看起来情况相当复杂,被植被遮挡的地方还有游动的影子,大小不一,应该是这水下的鱼类。
这些东西个头不小,恐怕也不是食素的,我们要多加小心。”
“有大鱼!多大?”一旁蒋灼忽然凑了过来,样子看上去像是想到了津州的石板烤鱼。
久屹眯了眯眼眸回忆了一番,良久道:“下面植被不少,那些影子一闪而过,我只看见了个大概,约莫最大的要有一仗来长。”
蒋灼瞪大了眼睛,异境胄虫的模样一下在他脑中炸了开来:“那——么大!那咱几个都不够塞牙缝的了……”
林诀凑过来朝久屹盯着的方向看了看,不禁怀疑久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这黑乎乎的一片,你们在看什么?”
蒋灼可不想喂鱼,忙打发道:“津州石板龙王。可快别问了,接下来往哪个方向游?咱好快去快回。”
林诀忙取出怀中铜黄色的小司南晃了晃,向东南水下一指:“这边。”
蒋灼见到好定西就忍不住多嘴,兴奋的上前道:“呦,好东西啊!您哪来的?”
司南这东西本就不好找,做这样细致的司南更少见,瞧这花纹样式,恐怕是给有皇室身份的官宦定制的。
林诀一边游一边托着司南笑道:“这你也就别惦记了,用完了也是要还的。”
蒋灼闻言眼馋的多看了几眼,故作满不在乎的‘切’了一声。
三人跟着林诀往更深的地方扎。
看着前面林诀的身影,久屹不由得问道:“林先生从前来过这里?”
林诀笑了笑道:“小公子高看林某了,这样的地方何人能有幸二探此地?至于我为何知道朱雀阵的大致位置嘛……”
林诀颇有几分感慨的长叹一声,又高深莫测的道:“早些年间,年轻气盛,进过几次墓。
后来偶然间误闯过一个大墓,墓中陈设诡异无比,凶险万分,同行之人在那次行动中全部丧生。
只有我,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那次下墓也就成为了我金盆洗手的契机。
而关于朱雀阵的位置,就是我在那墓中壁画和碑文中所得。”
“墓中?”久屹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林先生竟还有如此风云的过往,不禁好奇的问道:“何人之墓?此人竟对林青宗禁地了如指掌?”
林诀叹了口气:“说来惭愧,纵然当日我们这些人竭尽全力,也没能在墓中找到主墓室,甚至我怀疑我们单单闯了不过半程。
所以纵然我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朱雀阵的事,却不知此人同朱雀阵的关联。
但从壁画的含糊程度和记叙的碑文来看,那人应该也只是曾经进入过朱雀阵,而非与朱雀阵有何渊源。”
一旁的湛暝听了也道:“即便仅是曾经的过客,但想必身份也并非简单。”
“过不过客,简不简单,这事儿咱先不管,咱能不能先唠唠眼下。”蒋灼游过来打断了众人的思路:“这下面越来越黑了,稍有落后,我都找不见你们。
一会若是遇到了朱雀阵,我都怀疑咱看不看得见。
老湛你那东西能不能再亮点啊?”
久屹要被他气笑了:“你还是免了吧,我们对这里本就不熟,来之前一再强调要低调行事。
所以纵然这水下大概只有我们几人,我们也不能太过招摇。
再有,经年栖身于这黑暗湖底的鱼类都会有趋光之性,我们这样贸然下来已是很危险了。
再这样大张旗鼓,我看你是怕那石板烤鱼相不中你。”
“嘿!大爷我这么潇洒俊朗,会怕别人相不中?爷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蒋灼正二五八万的东拉西扯,却见久屹原本看着自己的目光慢慢变了味道,眼神中明显多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警惕和紧张。
湛暝也跟着慢慢将食指立在了唇边,同时收回了剑魂。
水中一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潜的又深,抬头向上望去,发着淡光的湖面已经变成很小一片,远远的飘在正中。
蒋灼和林诀一时有些慌,眼睛看不见,声音又不通透,判断力相比地面差了许多。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浮在水中,手脚一时半刻都不能停,否则就会被水托着上浮。若他们没有鲛目,怕也潜不到如此深的地方,早就浮上去了。
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水中时时摆动的活靶子。耳聋眼瞎的状态下,任谁都会有些慌乱。
听着耳边嗡嗡的水声和四人摆臂游动声,蒋灼不禁忍不住伸手去抓一旁的久屹。
可刚一搭上久屹的手臂,他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久屹平时也冷冰冰的一身寒气,但隔着衣料却也不至于如此冰冷,难道是把袖子挽上去了?
蒋灼忍不住动了动手指细摸了摸。“怎么还有点滑腻腻的?”这样想着蒋灼身上的汗毛已经先于思绪立了起来。
蒋灼忽然想起,刚刚久屹他们三个都在他对面,他旁边哪里有人!
已然意识到不对劲的蒋灼一时有些不敢动。
这和墓里不一样,他身手再灵巧,到了水里也都要靠水性。
况且在水里,蒋灼大部分的符纸都用不上,活似三头六臂被人砍去了一半,完全不适应。
静了一瞬,他开始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身边有湛暝和久屹,这二人一个顺风耳一个千里眼。按理说,此种情况下,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接近他们的东西寥寥无几。
肯定不是刚刚他们谈到的那个石板龙王,那么大的个头,靠过来都会带起狂卷的水流,肯定会被发现。
那就是别的什么。
他慢慢将感知转移到那只还未及收回的手掌。从手感上来看,并非是鳞片动物,排除了水蛇这一类阴险迅猛的家伙。
但也并非柔软无骨的。静下来闻一闻,还带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从那个方向飘来。
第三十八章暗潮疑影
这种味道不是普通的臭味,是腐臭,墓里能闻见最多的味道。
蒋灼心中不由得又沉稳了几分。
墓里的东西,就那么几样了。
周遭几人仍然没有别的动作,但划水声仍在,说明他们知道这东西离他太近,不能轻举妄动。
离这么近,这东西却不着急动。行动悄无声息,身上还带有粘液,难道是死漂!
蒋灼想到这里不由得膈应的哆嗦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了蒋灼的动作,那东西动了动,蒋灼顺势慢慢放开了手,心说:“我都放手了,想走就走吧?”
蒋灼另一手已经慢慢探进了背后的包,可想着想着,他忽然一顿。
若是死漂,湛暝为何突然将剑光收了回去?
普通的死漂不像鱼,没有趋光性,没有必要搞的一点光没有,这样反而被动起来。
蒋灼想起了一种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东西——漂僵!
这东西是死漂经年栖于聚阴之处,经数千年将养,用老一辈人话讲,‘成了气候’。
这东西蒋灼可没遇到过,只在书中读过。
数千年!从人们开始有了墓制葬礼到现在,又有几个数千年可数啊。
今儿若是真见了个活的,可是撞了大运了。
漂僵不畏光火,在水中反而会趋光,速度更快,更灵敏。
正僵持着,蒋灼忽然察觉腥臭气息似乎越来越近了,比刚刚还要浓上几分,蒋灼被这种逼近的感觉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还被臭的直干哕。
没有时间再等了!蒋灼脑瓜转的飞快,通过刚刚对那东西的一抓,粗略判断了这东西头部的位置。
探向背包中的手直接握在了包中金钱剑的尖峰之上。
金钱剑沾血即红,蒋灼瞬间将金钱剑拽了出来,淡红的微光随着蒋灼挥臂横扫了过去。
红光在他眼前甩出了一条线,溅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令人意外的是,蒋灼并没有劈到什么,蒋灼这一甩手横劈劈了个空,但幸运的是,淡淡的红光让他看清了眼前的这片水。
他坎的方向,确实什么都没有,但他余光看见了自己胸前似乎有什么。
低头这么一看,一张苍白的脸被剑光照的泛红,空洞浑浊的苍白眼框中带了一圈淡灰色的瞳仁。
鼻子皱缩的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孔,满脸的褶皱像江河的河床向这两个孔洞聚集。
一张腥臭的嘴正张着,看起来就像在笑,露着满口稀疏残破的黄牙和半个溃烂不堪的舌头,两颗又尖又长的犬牙闪着寒光。
随着水流的晃动,这颗探向他的头,稀疏干白的发丝晃晃悠悠的飘来,几乎擦到了蒋灼的下巴。
这一眼太过刺激,吓的蒋灼浑身一紧大骂了句:“肏!”手中的金钱剑本能的刺了过去。
原来这狗东西是个佝偻,缩脖端腔,脖子抻出来老长。所以蒋灼先前估摸位置劈的那一下太高了,正好擦着这漂僵的头顶而过。
蒋灼这一刺,漂僵迅速向后一仰,和蒋灼拉开了些许距离。
湛暝的剑阵紧跟着横飞而来。
隔着翻滚的水声,蒋灼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叫声,但叫声惨烈刺耳,明显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蒋灼离得近,这一声犹如冰锥,直穿心房。一时间入耳的疼痛迅速传至脑中,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震的蒋灼立刻干呕了起来,剧烈的心跳震的胸膛犹如崩裂开来一般。
蒋灼眼前一黑,整个人险些昏死过去,手脚忘了动作,身子立刻上浮起来。
久屹立刻游过去,抓住了他,而刚刚那东西已经逃的不见了踪影。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在久屹的眼中消失的无踪无影,显然这速度不是一般鬼怪可比拟的。
林诀愣愣的从眼前的混乱之中回过神来,拍了拍震的发昏的头,咬牙甩了甩,忙上前询问。
“怎么回事,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水鬼吗?
你们受伤了没,小蒋还好吗?”
刚刚湛暝忽然收了剑魂,他只觉得水下顿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几人的划水声四处静谧的令人发慌。
他知道湛暝他们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死寂的等待简直让人抓狂。
恐慌之中突然的几道闪光猛的炸开,晃的人眼前一空,随后就听见了刺人心房的恐怖叫声。
“我们都还好。”久屹抓着死鱼一样的蒋灼游了过来边道:“只是蒋灼大概被震的不轻。”
蒋灼已经开始渐渐缓过来些,任凭久屹拖着,哼哼唧唧的捂着耳朵抱怨。
“轻点拽,我头疼……
唔……想吐,好难受……”
哼唧了几句,缓的也差不多了,勉强能听清身边几人的声音,便道:“你们几个……太不够意思了,熄灯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刚刚那一亮,我靠……他娘的……丑的我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久屹闻言难得笑的直耸肩,乐道:“见你抓着人家‘姑娘’的手臂不肯松手,亲近的不行,我们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搅。”
一旁湛暝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蒋灼见状气的直咬牙,刚刚的画面立刻浮现在他眼前,立时又犯起了恶心,赶紧捂着嘴拍胸脯。
林诀被这几个心大的小年轻逗的头疼,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别逗他了,他这要是吐水里了,可有咱几个好受的了。”
想想那画面也是目不忍视,久屹和湛暝两人闻言颇有默契的离蒋灼远了些。
林诀扫了一眼四周昏暗的水域:“刚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只看到了个影子,一拍水就没影了。”
蒋灼闻言立刻挥着手中的金钱剑嚷道:“是漂僵!肯定是漂僵!那个速度,一般死漂比不了……”
他手中金钱剑上的血已经顺水冲走,赤红的剑光也跟着渐渐暗淡下来。
见他乱挥一通,湛暝默默的拽了一下久屹,让他离这个不靠谱的远一些,边道:“不是漂僵。”
湛暝顿了顿又道:“手脚有蹼,脊背有鳍。游行迅猛,动无声息,加之声音尖利,撼人心脉。
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鲛人。”
“鲛人!?”众人闻言皆惊,难以置信的相互看了看。
蒋灼将信将疑的看着湛暝问:“你还能看得清它有鳍和蹼?”
见湛暝看了看自己,久屹也点了点头道:“那东西确有鳍蹼,不似一般漂僵。”
林诀也若有所思的盯着湛暝打量起来:“可,可坊间流传鲛人的样貌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几乎没有一个确切的版本,致使世人皆传,说鲛人不过传说而已。
公子是怎样确定,它便是鲛人的?”
“叫声。”湛暝定定的道:“古录所载,鲛人之声似人非人,尖利如兽。透传性极强,即便水中,数里之外皆可闻。
闻着心魂剧震,血脉逆行,可达摧人心智之效。”
第三十九章黛水寒
林诀听了不由得笑道:“唉!小蒋不是说‘声音天籁,魅惑人心——’的吗?”说着还坏笑的看了看蒋灼。
蒋灼听了不由得一颤,画面挥之不去的干呕了起来。
林诀点了点头:“哦,看来多少会有些出入。”
“有些?出入齁大!”蒋灼气的嚷道:“美的让人不敢回顾。
那狗东西脑瓜袋有问题,明明好几个人,干嘛偏偏跑来找我。”
久屹忍不住笑道:“许是阁下自称‘潇洒俊朗香饽饽’的时候被人家听到了,忍不住前来确认一番,现下看来,你还真是‘香饽饽’。”
久屹说着撇下了被噎的无话可说的蒋灼,跟着众人接着向下潜。
蒋灼眼见着自己又要落后了,吓得赶紧跟上前去。
边问道:“那,林叔在墓中所见的‘生而不祥,吞白骨,食生魂’的水鬼,指的是这鲛人还是我们先前看见的那个石板龙王?”
“不能肯定,不过鲛人应不是食素的。”湛暝托着剑魂,受他的控制,又暗了几分。
接着道:“鲛人喜群居,领域意识极强,我们贸然闯入,已然招来了敌意。
刚刚那鲛人受伤而逃,恐怕很快我们会惹来麻烦。
而今之际,只能速战速决,我们尽快在找到地方,确认朱雀阵无恙或是未被动过手脚,便立刻回转。”
林诀发现湛暝这个年轻人似乎非常不一般。即便他也怀疑湛暝对于鲛人的这些了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毕竟那些都是志怪之中寥寥记载的荒诞传说。
但除了湛暝言之凿凿的态度和肯定的语气外,其人本身也渗透着深藏不露和不领自信的气场。
他其实非常想问这些湛暝是怎样知道的,但他感觉湛暝本就话少,内敛而谨慎,是不会回答他这些话的。想想便罢了,完成任务要紧。
众人跟着湛暝加快了速度,向东南下潜。
越往深处,水压的人越不舒服。即便带着鲛目已经缓和了许多,但仍然感觉喘不过气起来,手脚划的也有些吃力。
除了划水声,周遭便只剩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若单单是径直下潜也罢,可越往下,植被越多。从岩壁横生的巨大树木,枝丫纵横,犹如一张张巨大的蛛网,在水中肆意生长。
这种叫不出名的奇怪树木,竟能在暗无天日又冰冷浑浊的水下生机黯然,可见其顽强程度的可怕。
其叶子犹如水草一般,薄软而长,黛绿的颜色顺着水流晃来晃去,远远看犹如发丝一般,令人咋舌。
还有许多青紫色藤蔓一般的水草,长着厚而圆润的叶子,相互纠缠着,紧密的攀附在这些树木的枝丫上。
长不下的不得不倒挂在水中,犹如庞大的柳条。远看就像这树生了病,长了毒瘤一般。
林诀提醒大家,这些水下生长的东西没人见过,是否危险,有无毒性,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最好还是离的远一些,绕开走为好。
众人借着昏暗的光色,小心点躲避着,磕磕绊绊的,游速也时快时慢。
令久屹惊奇的是,虽然山上看湖面和山势相协,气畅势顺,整个风水俱佳。但顺水下来后,湖道崎岖诡异,山石错落,湖水越来越浑浊。
阴煞之气也渐浓,整个风水跟着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
可想这朱雀阵确是离得不远了。
几人又向东南游了许久,冰寒的湖水越发的冷,长时间忍着刺骨的疼痛,几人手脚都开始发麻,时不时的要停下来呼出几口热气,借着热气泡暖暖手。
在蒋灼第十次抱怨脑仁冻的要裂开的时候,落在后面的久屹忽然变得有些不安,频频回头后。随即催促道:“别抱怨了,继续游,别停!”
湛溟也手掌紧了紧,剑魂跟着又暗了几分带头飞速向前游去。
剩下两人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压迫感莫名在黑暗中慢慢逼近,紧跟着前面的湛溟不敢懈怠。
然而即便如此,后面的久屹依然在不断催促:“快点!再快点!”
水下行动不便,以这样的速度毫不停息的向前游,同不断飞速奔跑数个时辰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强度几乎是在挑战极限。
咕噜咕噜是水声中穿插着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嗡鸣的声音从喉中传出,几乎可以听出喉咙的干裂。
但久屹没有时间顾及他们是否还坚持得住,目光扫过深不见底的湖道和偶尔铺天盖地探出来的枝丫。
不理想的地势不由得让他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多催促了几句。
前面的两人已经跟不上湛溟的速度,稍稍拉开的距离已然让剑魂的微光变成了浅淡的轻影。
蒋灼实在累的不行,划水的手臂开始沉的像是挂满了秤砣,勉强僵硬的横着向前挥动。看着前面咬牙想要叫停。却忽然听到了后面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巨大响动。
那声音夹杂着水声,正迅速靠近,听起来就像什么庞然大物游的太快带起来的声响。
久屹见蒋灼慢的快要停下来了,只好过去抓起他的手臂拽着他游。
久屹力气大,带他自然不是问题。蒋灼四肢酸麻的不行,索性自己不游了,毫不客气的任由久屹拽死狗。
顺便还有闲心好奇的往后看。不过,这水下没有光,湛暝的剑光又离得远,稍远点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见不着。
久屹抓着蒋灼,很快赶上了前面的林诀。
大叔虽然体力挺好,但跟着拼命游了这许久,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动作看起来已经木然,显然是在垂死挣扎。
久屹拉着蒋灼毫不客气的从他身旁迅速游过,边低头对蒋灼道:“带他一程。”
蒋灼笑了笑立刻会意的抓过林诀挥动的手臂,三个人像串珠一样迅速在水中向前漂去。
林诀被他俩拽的手臂一扥,整个人跟水草一样被拉着摆来摆去。他不由得惊讶这两人到底谁力气这样大?
但眼下也没心思多想这些,保住老命要紧。便抬头嚷道:“什么情况,后面有东西?”
蒋灼离得近,被他震的直皱眉,没好气的嚷道:“多新鲜啊?肯定是又被什么玩意给盯上了。
你那破司南到底靠不靠谱,再不到地方我们就要喂鱼了!”
林诀闻言才想起来这一茬,甩了甩酸麻的胳臂,伸手从怀中取出司南。
低头细瞅了好几眼,忽然嚷道:“诶呀!偏了偏了,我们方向错了!”
蒋灼在两人中间,感觉自己要被拽裂了,咬牙喊道:“这么大地儿,偏个一分半毫的没事吧……”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还未等林诀抱怨完,就听前面的久屹忽然沉声道:“我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蒋灼感觉久屹拉着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提,大力抓的他手臂发胀快要麻木了,久屹提高了几分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把身体圈起来!”
蒋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感觉久屹这话是在提醒林诀,但自己也本能的跟着蜷缩了起来。
林诀刚跟着把腿缩了回来,只感到一阵猛烈的水流朝他们冲了过来,几人跟着向前猛的一耸,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的袭了上来。
第一章水老虎
与此同时,借着微光,林诀看见了一张巨大的嘴从后面黝黑的水中直冲而来,口中几排巨大的尖牙参差不齐的支棱着。
砰的一声咬合的那一瞬间,猛烈的水流冲的几人又是一耸。
林诀感觉自己心脉似乎跟着停了一瞬。若不是自己缩的快,刚自己的两条腿,恐怕已经被咬掉了。
“我靠!”被久屹拽在后面的两人都被这猛的一下吓的大叫起来,那大嘴再快几分,吞掉他们两个完全不费力气。
“鱼!鱼!”
“我!这么大……”
“快点,追上来了!”
一时间,后面铺天盖地的水浪声和两人此起彼伏、语无伦次的惊叫声在久屹耳边炸开了锅。
久屹拽着他们两个向前急转了几个弯,两人被甩的几乎飞了起来,后面的大鱼跟着猛甩头,擦着林诀的脚边愣是没咬到一口。
与此同时,蒋灼发现,林大叔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嗓音依然高亢洪亮……
久屹边游边回头看了看,不禁暗骂这大鱼当真粘手,甩都甩不掉。
想必是在这昏暗无光的水底呆久了,见到他们几个在水下的这点光,就奋不顾身千里迢迢的追了过来。
正难舍难分之际,几道剑光忽然破水而来,略过三人,直向后面大鱼刺去。
只听隔着水声传来了几声闷闷的碰撞,几人也顾不得后面的情况,趁机与大鱼拉开了距离,被久屹拽着飞也似的向前游。
不知何时游过来的湛暝接过飞回的剑魂边道:“这边有洞!先躲躲。”
几人跟着湛暝改了方向,身后隐隐传来的追赶碰撞声越来越近,听的几人不由得更加紧绷了起来。
湛暝帮着久屹拽过后面的林诀,两人拉着两个拼命狗刨的死狗快速向湛暝指的方向游去。
借着昏暗的紫光,众人发现他们已经游入了不知何处的一侧崖壁裂缝之中。
这裂缝很宽,像山腹被神明用巨斧砍出的伤痕,随着几人的深入裂痕渐渐变小。
身后大鱼挤入裂缝的声音越来越近,山石崩裂滚落的声音夹杂其中,周遭的湖水也跟着越发浑浊起来。
眼见着浑浊的水从身后蔓延而来,渐有要将几人吞没的趋势,湛暝回身将剑阵甩了出去。
也顾及不了身后的嘶鸣声,众人趁机甩开手脚,迅速像前游去。
“快到了!”湛暝看着两个游的像锤死挣扎的死狗,边加大力度拽着边喊。
剩下两人除了喘的像风口的狂风一般的声音,什么话也挤不出来。
果不其然,又游了几十下,几人便看见紫光中开阔的山缝忽然之间到了尽头,平整的崖壁像刀削斧凿的一般挡在了众人面前。
喘粗气的两人绝望的见到这条死路,哀怨的目光看着湛暝一句话也讲不出。
湛暝和久屹并未犹豫,拉着两个死狗向水深处的地方游去。果然下方深一点的地方一个勉强容人钻入的小洞隐在黑暗中。
久屹回身看着浑浊黑暗的后方,连声催促众人进洞。
见两个死狗都进去了,湛暝一把将打算垫后的久屹塞了进去。
紧接着边退边迅速在洞口结下了金色的阵印。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卷着铺天盖地的泥土猛地冲了过来。
这一下,整个山洞跟着剧烈的晃了起来,匆匆结下的阵印替湛暝争取了一线生机,整个人被震的猛的向后飞去,久屹趁机将他接了过来。
下一瞬,金印被第二声巨响猛地撞碎了开来,山洞的边沿也跟着迅速塌陷。
几个人立刻向里面逃去,身后黑色的浓雾裹着巨浪猛地冲了过来,将几人推出去了好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待泥尘渐渐沉淀,借着湛暝的剑光,蒋灼将蹭破的手掌往衣摆上蹭了蹭,撑起疲惫的身体坐在那里看着洞口喘气。
这洞穴很奇怪,进入后不自觉上浮的身体这会变得沉了许多。
林诀干脆趴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想趁机歇个好觉。
然而此时可不是能歇息的时候。
坍塌的洞口处,追赶了他们几条街的两排大牙此时正拼命的往里挤着。
蒋灼看见它就气不打一处来,捡起脚边的石块使足劲扔进了那张嘴中。
然而这无异于瘙痒,大鱼像无知觉一般继续向里挤。
湛暝用剑魂照了照洞里,里面似是还有很深的路,大鱼不至于将他们挤死在里面。况且看这洞的状况,也不会轻易被这大鱼挤垮。
几人看着大鱼拼命朝里面挤了好一阵,洞口的碎石堆了一大堆,但仍然是徒劳。
大鱼也有些脱力,朝洞口猛撞了几下,像是发泄了一番,最后只好退了回去。
待大鱼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蒋灼才将脑袋探向洞口,边大惊小怪的叫道:“看清没?是个大鱤鱼!”
蒋灼在如此危机时刻还不忘好好观察一下这石板龙王的真面目。
刚刚那鱼的身形扁长,鳞甲在转身的时候发着淡黄的光,尖鳍大嘴,分明就是条长过了头的鱤鱼。
“我们,怎么这么背……遇到了水老虎……”还没爬起来的林诀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久屹偏头看了看脸红气不喘的湛暝,忽然问道:“不是水性不佳?”
湛暝没反应过来,看着久屹眨了一下眼睛。
“水性不佳?”蒋灼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两人,加重了语气质问:“他水性不佳?”
紧接着冷哼了一声,夸张的咧嘴道:“他若算是水性不佳,那我们也就不用活了……”
见湛暝面色不大好的盯着自己,蒋灼好像明白了什么,得意洋洋的憋着笑闭了嘴,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洞顶。
久屹轻笑了起来,湛暝的面色直接由青转红,转身便要往洞里游。
蒋灼一屁股坐在了林诀旁边,忙朝湛暝摆手道:“歇会儿、歇会儿,两位大神,体谅体谅我们这半老徐娘,跟两位没法比啊……”
林诀累的拄着地面往后靠,还不忘咧嘴斜了蒋灼一眼:“我是半老,你是徐娘?”
湛暝不知道这个洞有多深,是否真的安全,站在那里有些犹豫。
但显然面前这两个颇有爬都爬不起来的架势。
“你留在这吧,他们两个需要光源。”久屹看了看湛暝手中的剑魂又道:“有你在他们也安全些。我进去探路。”
湛暝看了看地上的两个,确实单留下他们也不妥,一但遇到些什么,他们几无还手之力。但若不探路,湛暝总觉这里并不安全。
为保万全,湛暝只得点点头:“你自己小心,快去快回。”
见久屹自己摸黑向里走去,林诀不由得好奇打探:“嘶——这小伙子是有什么法眼吧?”
“他的法眼可厉害去了!”蒋灼故作高深莫测的道:“即能通阴阳,又能通明暗,若不是极远,这距离于他也不是大问题……”
湛暝抬眼看了看蒋灼,自然是不想他多说。蒋灼也就闭了嘴。
“世间还有这样的法眼!”林诀没想到这看起来瘦不经风的公子哥,不仅力气大,而且还相当有‘眼力见儿’,通冥坊当真是卧虎藏龙。
然而,这条‘小青龙’进去后就再没出来。
第二章尸洞
过了两分后,久屹仍没有回来。
湛暝显然坐不住了,带着两人向里面寻。
几人向洞里深处游去,发现这里竟然越走越深,甚至开始有了岔路口。
但好在他们在岔路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久屹留下来的记号。
跟着这些记号,他们东拐西折的游了好久,几乎已经辨不清方向。
“这家伙,又单独行动。这里岔路这么多,他这七拐八弯的在干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吗?”蒋灼不禁有些抱怨,边游边嘀咕。
湛暝手指划过久屹留下的刻痕,皱眉道:“画的很仓促,不是在追什么,就是在被什么追。”
身后两人听了也一惊,随即跟着湛暝加快了游动的步伐。
这样游了很久,蒋灼和林诀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力气很快又被消耗了下去。然而前面的湛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几人的距离开始拉远。
眼看着前面湛暝的身影即将隐入黑暗,可湛暝忽然停了下来。两人立刻加劲跟了上去。
然而看着眼前的场景三人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哇靠!”蒋灼咋舌的看着面前洞口,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洞口不大,里面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排满了黑黢黢的尸体。
这些尸体横七竖八的挤在一起,勉强给洞穴留下游开一人的空间。
蒋灼就着湛暝的剑光微微向前探头,发现这些尸体年代不一。
有的虽然腐败,但还尚有皮肉黏连。有的却已化成了骨架,甚至有的已和洞穴融为了一体,嵌在墙里看不清轮廓。
它们被堆在此处,密密麻麻的排着,直向洞穴深处延伸,望不见尽头。
虽说是排着,但其实这些尸体更像是被随意丢在此处的。姿势诡异的扭曲着,支起来的掌骨、手臂像是从泥里伸出的鬼魅。有的甚至已经拧在了一处,乌森森的断骨茬露在外面。
“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林决也一脸凝重的凑过来问。
“不是人。”湛暝指了指最外面烂的模糊不清的一具尸体的下半截道:“看它的脚骨。”
蒋灼细看了看那只长的有些畸形的脚趾骨,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试图找到它的脖子。
搜寻了一圈,才在扭成一团的腐肉中找到了这具尸体的脖子。
这根脖子显然不是正常人的长度,和不知哪个尸体的手臂缠在一处。
看着这恶心的画面,他瞬间颤栗起来。“是来时遇到的那个东西!”
湛暝看着慢慢向黑暗中延伸的尸洞,沉声道:“鲛人。”
林决一拍大腿:“坏了,恐怕这朱雀阵也难逃厄运!怕不是妖魔在此作祟,杀了这好些鲛人在此聚集阴煞。”
“进去看看。”湛暝探身向洞里钻去,后面蒋灼和林决也只好跟上。
林决跟在最后面划水,忽然抽了抽鼻子:“怎的闻不见臭味?如此多的尸体,按理说,这水都该是臭的才对。”
蒋灼点了点头:“确实很诡异……”话到一半他忽然停了,惊道:“老湛!等等,你把光打过来!”
湛暝游在前面,听见声音停了下来。但洞口太窄,他回不过来身,只能以高难度动作倒着游了游,然后侧身将剑光打了过去。
“看什么呢?”林决在后面看着蒋灼的脚后跟,好奇的探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都是姿势诡异的尸体,像是被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压迫感让他并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
“你们看,这里好多尸体没有眼睛!”蒋灼借着剑光,和下面的尸体‘深情对望’。
然而,那眼眶空空的胀尸似乎并不能和他产生什么呼应。
林决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不是跟你说过,鲛目就是鲛人的眼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的鲛目哪来的?”
见蒋灼离那尸体那么近,林决又有些鄙夷的问:“你不会是在惦记拿人家眼珠子出去发财……”
“我是那样人吗?”蒋灼故意提高声音打断他。又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道:“好好的尸体,怎么会丢了眼珠子呢?肯定是有人做的。
若不是有人顺手牵羊,那这就是一场猎杀。
有人为了价值连城的鲛目,屠杀了这些鲛人,取走了眼珠,将尸体抛在此处。”
几人这样分析下来,朱雀阵已被妖魔占领的预感越发的强烈了,几人接着向洞口深处游。
洞口越来越窄,很快已无法施展身手。到后来甚至不能游动,只能艰难的在里面爬行。
几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隔着水泡闷闷的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
黑黢黢的洞里,四周的尸骨擦着皮肤,飘起来的头发甚至还会刮在人脸测,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在黑暗中折磨着他们的心志,几人的呼吸都渐有焦躁的趋势。
“还有多远啊?”蒋灼有些不耐烦的抬头看着前面的湛暝,见湛暝也不做声,仍然在前面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靠……”他有些窝火,但也知道停在这里休息肯定不好受,只能抖抖酸胀的小腿低声骂了一句,接着喘着粗气爬。
“你们有没有感觉越来越闷了?”后面的林决也停下来喘,边吃力的抬头问。
蒋灼扯了扯衣领,龇牙咧嘴的骂:“屁大点小洞,挤他娘的这么多人,能不闷吗?”
“我觉得是受这里的尸体影响。”林决拄着旁边的头盖骨借力休息,边道:“即便这里没有阴煞之气,但死了如此的多鲛人,总会有些怨念的。
我们身在其中,定然会受影响。我看我们还是歇歇,免得心浮气躁,影响了心志。”
蒋灼虽然心里烦,但林决的话他还是听了进去,停下来喘匀两口气,抬头喊前面的湛暝停下。
三人休息的姿势十分别扭。洞里太窄,坐不起来,只能跪撅着或趴着休息。
然而到处挤满了泡发的尸体,虽然大家都是尸体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但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只能拄着烂成骨头的地方歇着。
蒋灼心里烦,干脆将面前的尸体往两边踹,连蹬带刨的划拉出一小片空地趴下来休息。
林决捂着脸摆手挥走他带起来的泥,要不是捂着嘴,此时已经大骂出来。
蒋灼刨完了就趴在地上喘了好半天,抬头看见湛暝跪在两个口盖骨上,手掌撑在前面一动不动。
他从未见过湛暝如此狼狈,忍不住放肆的笑出了声。反正湛暝现在无法转身打他。
“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林决无奈他竟然把力气用在笑话别人身上:“你现在不比他强到哪去。”
蒋灼干脆一侧身,拄着脑袋躺在那,喘道:“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能见到湛大公子如此姿势,这趟便来的值。”
湛暝也不知是懒得和他计较还是压根就没听进去,低着头在前面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