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再遇伤病
那晚郑重坐尹靓的车回到家,舒了一口气,腿伤总算好了,既不用再麻烦尹靓,也不用让秦钰再折腾了。
拿出手机翻看,发现里面有秦钰发过来的微信。
刚才在路上,他就知道有微信来,只是碍于尹靓在边上,觉得有点不便,就没掏出来看。
他如果当场看,尹靓会直接问,是谁来的,进而还会问,是不是秦钰来的。
这让郑重很难回答,于是干脆回避。
看过秦钰的微信,郑重暗自庆幸刚才没当着尹靓的面打开,否则,尹靓再问起第三个问题—“秦钰她说啥了”,郑重就会十分为难了。
秦钰在微信里说,自己已经订了去郑重老家的高铁票,她要先去探望一下郑重的父母,然后再回自己家乡。
元旦时郑重的父亲患病,郑重匆匆回去探望了一下,好在没有大碍。父亲这一病,尽管吓了郑重一,也算给他解了围。那会儿尹靓和秦钰两个女孩子都想约他出去,他正不知所措哩。
这回,秦钰倒是直截了当,自己率先买了车票。
她去看郑重的父母,理由很正当,郑重的父母也是郑宗的父母,而她,是郑宗的女友,或者说,是郑宗曾经的女友。
郑宗牺牲后,她专程去慰问过老人,而元旦郑父生病,她没去成,只是打过电话去问候了一下。
这次她去,名正言顺,郑重也没理由阻拦,何况,人家自己已经订了高铁票。
显然,人家把球踢过来了:跟我一起走吗?
这次总部的迎春联欢会排练,把郑重与秦钰的关系大大拉近了一步。但拉近后的这种关系,让两个人都感到了惶惑和不安。
两人都在内心里问:到底是郑宗,还是郑重?
郑重一直没有弄清,秦钰接近自己,是基于对哥哥的情感寄托,还是真正对自己也产生了新的感情。他不知道。
秦钰感觉到了自己对郑重的依恋,但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种依恋,有多少是对郑重的,有多少是对郑宗的。很大程度上,她也是任凭自己“跟着感觉走”。
看完秦钰的微信还不到五分钟,尹靓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带着哭腔告诉郑重,自己的车被一辆大货车撞了,车撞毁了,她也受了伤,正在等救护车。
郑重的脑袋当即嗡的一声。
被大货车撞了,车撞毁了,受了伤,等待救护车……
郑重脑海里迅速出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画面。
尽管尹靓还能打电话,但谁知道她的伤有多重?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受重伤的人前一分钟还好好的,后一分钟说不行就不行了。
不行,得赶紧去现场。
郑重顾不上别的,急急出了门。
出了门才想起来,刚才没顾上问尹靓出车祸的地点。
再把电话打过去,尹靓没有接。
一遍又一遍地拨,怎么也不通。
去年夏天在费拉顿市给哥哥郑宗打电话的场景猛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打了个冷战。
他停止了拨电话,呆呆地站在路边。
电话响了,不是他期待的尹靓,却是他正顾不上答对的秦钰。
秦钰算着时间,觉得郑重应当做完治疗回家了,便发给他一个微信,告诉他自己的安排。
这么做,其实她也是鼓足了勇气。
她只是和郑宗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跟郑重却没有明确任何关系,而她和郑宗曾经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还可能是她与郑重之间关系的障碍。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咄咄逼人的尹小姐。
不管怎么着,她内心的感觉让她愿意亲近郑重,同时排斥尹靓与郑重接近。
时至春节,郑重肯定得回老家,自己回老家之前去已故男友家里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郑重会不会和自己一起走,就成为一个风向标。
秦钰发过微信后,迟迟不见郑重回复,心里有些不踏实,想了又想,决定直接打过电话来问一下。
电话没响几下就被接起,传来郑重焦躁的声音:“这会儿我不方便接电话,我在找尹靓呢,她这边有点事,不好意思哈。”
说完,电话就挂了。
秦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要是仅仅有事便也罢了,竟然还是跟尹靓有关的事,这就让秦钰心里很受伤了。
她默然呆了一会儿,干脆把手机给关了,搁在一边,倒在床上,睡不着,就睁着眼躺着。
郑重沿着往尹靓家的方向找去,走了许久也没见哪儿有车祸现场。
本来汽车就快得多,开出去十分八分的,那距离,人走一个小时都未必到得了。
而且,通往尹靓家的路也不止一条,不同方向,不同路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晚上的,很容易就走岔了。
郑重决定给交通台打个电话,看他们是不是知道附近哪里刚刚发生过严重交通事故。
交通台很暖心,马上告诉了他两个可能的位置,可问题是,这两个位置都通往尹靓i家不假,但却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就好像从一个城市的南门去北门,可以从东边绕过去,也可以从西边绕过去。
现在是,东边的路上有一起车祸,西边的路上也有一起,你要怎么走?
站在原地的郑重,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再一次给尹靓打过电话去,结果反倒更增加了这种恐惧。电话依然一直响,但就是没人接,正如去年的恐怖之夜他打给哥哥时。
一个念头闪过,让他决定再给秦钰打个电话。刚才自己因为心里起急,接她电话时那几句话说得很不礼貌,也不知她是不是会生气。
人家好心要去探望他们郑家的老人,你郑重不道谢也就罢了,竟然还恶声恶气,这让秦钰怎么想?
一拨电话,跟尹靓那边的情况还不一样,秦钰这边干脆关机了。
郑重复杂的心情里又加入了沮丧。
直到当夜很晚,郑重才跟尹靓联系上。
了解到尹靓的伤情后,郑重高悬了半宿的心终于放下了。
尹靓遭遇的车祸,让她的汽车彻底报废,但她本人的伤,尽管严重但并不致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尹靓的伤需要住院治疗,她提出要郑重照料她,郑重当然无法拒绝。人家是在送他回家后出车祸受的伤,他责无旁贷。
尹靓在BJ无亲无故,春节期间照料她的任务也只能交给郑重。
看来,郑重这个春节是无法回家乡了。
元旦假期安排的纠结,由于爸爸的那场小病而迎刃而解。
春节假期,则因尹靓的伤而变得别无选择,也就没有了悬念。
当秦钰得知尹靓受伤,郑重不得不留在BJ照料她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真不走运,那你就辛苦了,我自己去探望伯父伯母。”
当然,她还专门去了趟医院看望尹靓。
两个关系特殊的年轻女孩,此刻心里都有很多戏。言来语去间,尹靓指着伤脚,不无揶揄道:“受伤那晚,我穿的就是你送我的那双丝袜,没准儿就是它保佑我的脚没断吧。”
秦钰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主要是你的命好,外在的原因都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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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定好的,当晚看完冰灯,吴富春将和戴维与团队一起乘坐高铁试验车南下。
无奈雪糕引发的肠胃疾病,把吴富春撂倒了,不得不留在冰城的医院治疗。
戴维等一众中外同事只得先行离开。
扎着点滴,吴富春昏昏欲睡。
借这个治疗的机会,他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免了这一晚上的舟车劳顿。
戴维他们在车上,估计也不会有更多的事,只等明早一到,就可以拿到这一趟试验的所有数据了……
深夜,吴富春已经熟睡,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吵醒。
是在试验车上的同事打来的,他告诉吴富春,动车系统报警,正在试验的新恒速箱又出现裂纹!
吴富春一听,睡意全无。他让把电话交给戴维。
电话那头,戴维带着抱怨的口气,讲了一大堆理由,归根结底,就是此次的质量问题,责任肯定不是他团队的。
吴富春心里骂道:“明明是你的事,还不想承担责任,这回老子让你心服口服!”
他让试验车停在原地,他马上赶过去。
这回,他打算求助于在冰城的合作伙伴。
去年吴富春来冰城,结识了一位企业老总,人家一直给他们提供部件。老总是个话唠,张口说出的话就能让人笑喷。不过,他说了那么多话,别的吴富春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人家说的那句“下次你来冰城,方圆一千公里有急事,坐高铁如果不方便,我给你安排公务机,就像你家老妈子,随叫随到。”
吴富春家当然没有“老妈子”,但“随叫随到”这个要求,还是很清晰的。这位老总说的话算数不算数,这会儿刚好可以检验一下。
一个电话过去,人家老总满口答应。不过,只说了一个小问题,机上的卫生系统出了问题,还没来得及修好,这一路飞出去,要提前解决好“个人问题”。
他担心的是,吴富春上了点岁数,会不会有尿频这类毛病。
尿频的毛病,吴富春还真没有,不过当下肚子倒是有点儿情况,需要不时去蹲一蹲。幸亏人家老总提了这个醒,否则,一旦飞机上了天,您老人家要“卸货”,那飞机里就没法呆了。
赶紧做准备。得带上便携式马桶,带上点滴,还要带上资料。
本来医院想安排一位女护士随行,被吴富春谢绝。他担心,有异性,小小的机舱里不方便他“方便”。
好在人家公务机上配有男性工作人员,包括医疗服务在内的各项服务都能提供,这就免了医院的顾虑。
双方约好,一个小时后机场见。
乘坐公务机有个专门的通道,安检特别松。
开始吴富春还觉得有点奇怪,平时对于小刀、饮料、液体都管控甚严的安检,在他这次登机前全都不当回事了。
包括他那个有些笨重的便携式马桶,人家只问了一句,连看都没看。
再一想,他明白了,这是“自己的飞机”啊,无论你带什么,都是在自己的飞机上,对别人构不成威胁,因此用不着管那么多。
上了公务机,见多识广的吴富春也觉得新鲜。
打开卫生间的门,小小的空间里面居然是个座椅。琢磨了好一会儿,吴富春才弄清,把座椅掀起来,下面才是坐便器。出问题的就是这个坐便器的下水系统。这么高级的大家伙,里面小小的坐便器竟然出了问题。
他把自己的马桶放在卫生间里,并向大家“庄严”宣布,他的马桶在他不用的时候,大家可以享用。
公务机起飞了。机上的工作人员过来给吴富春扎上点滴。
他看了几页书,觉得眼皮沉重,便闭上眼睛打盹。
突然,公务机像压到路障的汽车一般,猛地跳了一下,接着便剧烈颠簸起来……
第九十章 相遇东北
本来吴富春以为,这一路他一觉睡过去,睁眼就到目的地了,不用再折腾上卫生间的事。
谁料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不但惊醒了他,还把他的腹中颠出点异样的感觉。
他想去卫生间,但手上的点滴让他不敢动弹。
他只好招呼那名工作人员帮他。
那名工作人员跌跌撞撞赶过来,先帮他拔了点滴,然后打算扶他往卫生间走。
他推开工作人员扶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卫生间。
坐上马桶,他舒了一口气,一股轻松从腹内传向全身。
不料,又有情况发生。
由于马桶是没有固定的,公务机起伏和颠簸,马桶会在狭小的空间里移动。
吴富春坐在马桶上,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完问题,只能努力用双手扒紧卫生间里能够上手的部位,尽可能让身体和马桶都保持住平衡。没几分钟时间,吴富春出了一头汗。
他打量那个原装坐便器兼座椅,人家上面安装了安全带,可那个安全带跟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顶多作为一个抓手。
由于腹内的“情况”依然源源不断,吴富春一时还没法离开卫生间,只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随着马桶上下左右颠簸,活像美国西部牛仔的那种骑牛运动。
一会儿,公务机开始变得平稳了。吴富春的肚子里也感到好受多了。
他收拾收拾自己,出了卫生间的门。
这时,公务机也快要到了。
见到戴维,吴富春马上请他分析可能的原因。
戴维摇着头说,他认为依然是组装的质量不过关,这就是说,华东公司没把这活干好。
吴富春倒不急不慌,他看了看相关的数据,神秘地笑了一下。
他指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当中的几个,让戴维看。
戴维仔细看了看,没明白吴富春的意思。
吴富春抖着那份载满数据的纸张开始分析:“这些数据你们都看过了,又有九个箱子刚刚发生裂纹。具体的原因都不用再多说,我们有我们的见解,你们有你们的意见。但你们说,经过你们的技术整改,目前新的恒速箱已不会再发生问题了……”
戴维打断他的话:“如果在我们的工厂里进行装配,它就不会有问题。”
“这只是假设,实际上咱们没有条件做到它。”吴富春不客气地反驳道。“我坚持认为,运用新材质后,不够合理的结构设计,导致了它受力不均。”
戴维口气强硬地回应:“你得拿出依据来。”
吴富春笑了,指着另外几组数据道:“不是所有的箱体都裂了,是吧?你们来看这几组,没裂吧?知道这几组是哪里来的吗?”
一开始,戴维以为这趟试验车上装的全是他们的恒速箱,他没有想到吴富春在这里使了个小花招。
吴富春除了请徐信诚用最严格的工艺制造出了整改后的恒速箱外,还要求他按照同样标准,以传统材质和传统设计组装了几台恒速箱,作为对比。
试验证明,同样条件下,TON公司的所谓新产品,性能依然不够稳定。
“我绝对没有否认你们使用的新材质,要优于原来的传统材质。的确,它确实比原来的材质好得多。”吴富春说道。“但这个好,是指综合指标,比如,重量轻,易于加工,原材料来源广泛,等等,具体到某些具体指标,它还是有它与原来的材质不同的特性,至少说,原来的结构设计可能对它并不适合。”
戴维听了,若有所思。
吴富春继续侃侃而谈:“你们觉得你们经验丰富,可我总觉得你们还是为了省事,更换了材质,却根本没有更改结构设计。包括这次的整改,我觉得还是在原有的结构上打转转,并没有革命性的变化。同样是华东公司制造出来的箱体,用的是比你们的材质更新的材质,但因为他们根据材质特点,对结构设计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在同样运用工况下,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裂纹。”
戴维当即哑口无言。吴富春所说的更新的材质,他很了解。那是一种非常昂贵的合金材料,当然不可能批量装在车上。但作为试制样品,它很能够说明问题。
他仔细观察对比组那用“更新材质”制作的箱体,结构设计与他们所熟悉的有非常大的差别。结构改变越大,意味着投入其中的工作量就越大。他心里估算了一下,那是一个惊人的工作量,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是我们五+二、白+黑的成果。”吴富春见戴维还在默默端详数据,又补充道。
戴维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缓缓地说:“我承认,我的团队偷懒了,他们的功夫远没有下到,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炒了点旧饭。看了你们的试验品,我就知道这个差距究竟在哪儿了。”
试验动车继续南下,公务机一路向北。
黎明时分,各自到了目的地。
吴富春一路上继续猛用他的便携式马桶,下飞机的时候,两腿都有点打晃了。
本想着白天病情稳定点,可以直接回南方老家呢。这样一看,还真走不了。
公务机偶尔应急使一回还行,没完没了地用,显然不合适。人家连卫生间都没顾上修好,就给你用,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没有公务机,吴富春就得等肚子彻底好了才能动身,否则就是个麻烦事。
那就先在医院抓紧治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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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玉在医院把脑部查了一溜够,终于得到了一个还算令人放心的结论:蝶鞍内瘤,性质良性,暂不切除,密切观察。但她需要服用药物,控制脑瘤对内分泌造成的影响。
她出院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推进之前没有办完的尹誓国旧居改造事宜。
尹誓国对于东北公司的贡献之大,对东北公司企业文化影响之深远,几乎无人能比。加之旧居所处的那个独特的位置,天然就是为做纪念馆而生的。所以几次会议下来,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从尹誓国女儿手中买下他的旧居,改造成纪念馆。
与会者也同意李霜玉的建议,即旧居的价格构成,应当是房价+文物价值。
房价当然好算,并不是个大数,用那点钱,在BJ买个一居房的首付怕都不够。
但一加上里面文物的价值,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讨论的重点是,里面文物的价值,是相当于房价的一半,还是相当于房价,还是房价的两倍?
几乎没人做第一个选择。三分之二的人认为相当于房价就可以了。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觉得,至少应当是房价的一倍半到两倍。
李霜玉坚持,文物价值决不能低于房价的两倍,甚至可以达到两倍半到三倍。
就为这个比例,工作小组内部迟迟达不成一致。
李霜玉于是决定另辟蹊径,她安排人通知尹誓国女儿尹靓,请她利用春节假期从BJ赶回东北,共同协商尹誓国旧居改造的有关事宜。
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的确,这种事确实不是所谓走决策流程就能决定的。能否达成协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事人的想法。当事人可以一分钱不要,当然也可以漫天要价。无论是无偿赠送,还是漫天要价,决策流程确定的价格底线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除非,对方心里有个价位,这样才有沟通的基础。
请尹靓来,就是要探探她的想法。不了解她的想法,单位再开一百个会也没用。
本来,尹靓对回东北并不热心。她已经完全不适应东北的生活方式了。
但这次有所不同。一来,单位有意收购她爸爸的旧房,据说价格还不错,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加快落脚BJ的绝好机会。要想落脚BJ,就得买房,而买房至少得准备出首付金。这回,首付金就在眼前了。二来,郑重回不了老家,得照顾尹靓,而尹靓有事回东北,他郑重理论上说,也得陪着她到东北,照顾一路。既然尹靓不得不回东北,那么郑重就不得不陪她同行。
郑重得知尹靓的安排,倒是犯难了。这叫什么事啊?
尹靓为接送郑重治伤,出车祸伤了腿,她家里没人,所以由郑重照顾她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在郑重的概念中,这个照顾也就限于在医院而已。
她临时动议要回东北,医生在检查了她的伤以后,竟然还准了假。
说走就走,郑重也只好跟着。
尹靓回东北的消息,被还在养病的吴富春知道了,这倒帮他拿了个主意:从冰城赶去车城呆两天。
车城,就是东北公司所在的城市,那里也有他不少朋友呢。更何况,团队里的小美女尹靓回老家,自己离她家这么近,不去看看太可惜啦。
这两个城市间的距离倒不算远,跑起来不那么辛苦,吴富春的身体吃得消。
看到尹靓一瘸一拐带着郑重来迎接自己,吴富春马上认定,这俩人已经确定了恋人关系。
这个再正常不过了,换谁都会这么想。
“尹美美,这又怎么啦?”吴富春慈爱又风趣地问尹靓。
“你问他吧。”尹靓带点撒娇地指着郑重。
郑重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撞的。”
吴富春呵呵笑了:“你撞的?借你个胆你也不敢呀。再说,也舍不得呀。是不是,尹靓?”
尹靓半气半笑地说:“我倒真希望是你撞的,最好把我给撞半残了,这样,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就有依靠了。”
第九十一章 破烂买卖
尹靓见到李霜玉时,发现仅仅时隔半年,她看上去似乎显老了不少。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外籍员工培训班的欢迎会上,那次,尹靓任性了一把,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都撒到了李霜玉头上。
不好说那次她对李霜玉的“羞辱”,是导致后来李霜玉患病的直接原因,但至少可以这样理解,即,李霜玉之前的各种压力和不快,相当于“给枪里压满了子弹”,尹靓的行为,则是“扣动了扳机”。
对尹靓,李霜玉要说没有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不过,作为一个阅历丰富、心地善良的女性,她还是有足够的智慧和雅量,来包容和处理她们之间的这种“纠葛”。
尹靓当然并不知道,她当时的行为,对李霜玉,包括对她的家庭,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当时她只是感到痛快,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很爽。至于说受她伤害的人,是她顶头上司的妻子,她也是事后才有些紧张,不过“辞职风波”后,她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这件事情就在她心里翻篇了。
如果不是爸爸房子的事,从她内心里,既没有再回老家的强烈愿望,也不打算见到这位李霜玉副总经理。
她曾是爸爸的副总经理,但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现在有关系了,而且还远不止半毛钱关系,那是一套房的关系哩。
之前为这房的事,尹靓跟东北公司的有关方面打过交道,感觉谈不到很好,也不算很不好。
从她内心里,她确实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离个人的奋斗目标更近一点,或者说得更俗套些,就是把条件开得高一些,以期获得更好的结果。后来当她听说,这件事是由李霜玉来牵头负责的,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两人曾经有那样的过节,人家老公作为自己的上司,没有介入其中,没给自己小鞋穿,就已经是挺够意思的了,再奢求曾被自己直接伤害过的李霜玉能够向着自己,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当然,自己该争取的利益还是要全力去争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听天由命了。
李霜玉看着眼前这位微露傲气却难掩心中忐忑的年轻女孩,并没有打算跟她“斗智斗勇”。她直截了当把最新条件跟尹靓说了,是按所谓的“上限”中的“下限”说的,也就是她一直坚持的,文物的价值可以是房价的至少两倍这样一个标准。
这让尹靓有些吃惊。之前她得到的“情报”是,对于父亲那些“破烂”的价格,单位要出跟房价同等的价格,也就是大约五十万来买。
李霜玉不但没有讨价还价,还坐地上扬了五十万。这样一来,尹靓到手的钱就可以达到一百五十万了。
这一方面让她有些喜出望外,同时也让她心存疑惑,担心其中会潜藏什么状况。
不过,跟李霜玉的交流,包括她表达的意思,包括她在交流中流露出的神情,都显示出充分的诚意,更何况,一般的谈判都是往下压价,没见过这样的谈判,还没有讨价还价,就自动往上涨的。
尹靓并没有多深的城府,欣喜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于是,第一轮的沟通之后,尹靓初步表态,她需要再考虑一下,争取尽快答复。
尹靓的这个表态,以及她的神情,让李霜玉心里有了底。
在一旁为尹靓推轮椅的郑重,那一脸的茫然与无奈,让李霜玉看了,既觉得好笑,又多少又些好奇。
在外人看来,从BJ一路护送尹靓到东北的郑重,不是她的恋人又是什么呢?却不知,郑重此次被尹靓“挟持”而来的前因后果。
而李霜玉从唐志伟那里多少了解些背景,知道尹靓并没有男朋友,不过她并不回避自己对郑重“有点意思”。
唐志伟在这方面不算迟钝,早就看出苗头来了。
后来秦钰调回总部,因为和郑重有特殊的关系,两人走得近些也属于正常。只是近到一定程度,就不像是简单的叔嫂关系了。
渐渐地,郑重、尹靓和秦钰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连唐志伟这个常年在外奔波的人,都有所耳闻了。
作为郑重和尹靓的领导,他想过问,却无从下嘴,人家自己都没有明确的事,你怎么跟人家说?又跟人家说什么?
而以李霜玉的阅历,她分明看得出郑重面对与尹靓之间关系的谨慎和犹疑,却又不大理解这个可爱的漂亮大男孩,在恋爱这样的大事上,为何会如此“逆来顺受”。
看见郑重的头一眼,李霜玉就喜欢上这个孩子了,她随即想到了唐志伟告诉过她的那个悲壮的故事,那位跟眼前这个帅小伙长得一模一样的他的孪生哥哥郑宗,在如此风华正茂的年龄,不幸丧生异国他乡,这是多么令人揪心的痛!
与郑重见过头一面之后,李霜玉就产生了促成郑重和尹靓的想法。对于促成两人的好事,于公于私,她都有小九九。于公,她希望丈夫的两名优秀部下能够尽快找到人生归宿,一心一意投身工作,也减少和消除不利的舆论影响。即使按照公司规定,两人的结合可能会导致一方离开这个部门,但依然会在中高的大旗之下工作,还是能为高铁事业做贡献,完全谈不到会有什么损失。于私,她也想通过撮合两个年轻人,来获得尹靓的好感,至少是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吧,这样也有利于推进她手头的工作。
正好这几天,两个年轻人在她李霜玉的地盘上,她得把这个机会利用好。
尹靓坐着郑重推的轮椅,神气活现地回到了她爸爸的旧居,一O一号。
郑重把她安顿到沙发上,就打算出去买吃的,被尹靓叫住。
尹靓要上床躺着。
郑重转身要去推轮椅,尹靓喝住他:“费那事干啥?没手啊?”
郑重只好把她从沙发往床上抱。
在郑重怀里时,尹靓把嘴贴近郑重的脖子,轻轻往里吹气。
郑重不耐痒,紧跑几步,把尹靓扔在床上。
尹靓大叫把她摔疼了,并说这次抱的不算,要把她放回沙发,再抱一回。
郑重拗不过,只好按她说的再抱一次。
怕她再吹气,郑重特意把领口系上,但尹靓这回不吹气了,改成浑身上下绷着劲。
郑重抱着吃力,脸挣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把尹靓抱到床边,然后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尹靓还想再弄出点幺蛾子,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她只好放郑重走。
郑重前脚一出门,尹靓后脚就跳下床去,满屋子翻家里的东西。
翻着翻着,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酸,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爸爸留下的东西,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了点利益,竟然要把爸爸的纪念物做价卖掉。
她很清楚,对于单位来说,无论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爸爸留下的东西都不可能有一百万的价值。
但这些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却是用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财富。
你是财迷心窍啦?还是鬼迷心窍啦?尹靓泪眼婆娑问自己。
她摇摇头,眼泪噼里啪啦甩到地上。
就这样,尹靓痴痴地在屋里转着圈,嘴里叨叨着,直到郑重推门进来。
两人面面相觑。倒是光着脚站在那儿的尹靓有些吃惊,郑重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早就知道,尹靓的伤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当然也就知道,她到底有多需要轮椅。
她既然觉得坐轮椅挺好玩,那就奉陪下去呗。
郑重发现尹靓脸上满是泪珠,问她为什么哭,她不说,只是在原地伸长手臂,意思是还要郑重把她抱到床上去。
郑重心软,二话不说再次抱起她,不过没放到床上,而是放到了饭桌边。饭菜都买回来了,该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尹靓的情绪一直没上来,谈兴不浓,胃口也不大开。
吃完饭,收拾利索,郑重打算告辞。
他在招待所定了一间房。
尹靓让他陪自己再呆会儿,不过她也没多少话,多数时间俩人就是静静地坐着,尹靓坐在床上,郑重坐在沙发上。
当郑重又一次提出要走时,尹靓这才发现自己就坐在床上,没法说“抱抱”的事了,但她又不甘心,便眼巴巴地看着郑重,一副“你懂的”、“你看着办”的神情。
郑重哪敢恋战,头也没回,嘴里只说了句“明天见”,便开门离去。
尹靓闷闷地坐着,再一次端详爸爸的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那些东西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那些东西曾经陪伴爸爸,也陪伴她,度过了一段特殊的时光。说陌生,是尹靓已经有好多年没用正眼看过它们了,即使它们就近在咫尺。这两年尹靓回家次数又少,在家呆的时间也短,那些东西她完全无视了。
现在,当尹靓打算卖掉这些东西时,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如果卖了爸爸的这些东西,爸爸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伤心的。
第九十二章 三方周旋
正当李霜玉在会上兴奋地告诉大家,尹靓的态度相当明朗,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众人感到胜利在望时,坐着轮椅的尹靓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背后站着郑重。
“那房,我不卖了。”尹靓语气平静,却像在会场扔了一个炸雷。
连老道的李霜玉都无法控制自己惊异的情绪,“啊”地叫出了声。
说完,尹靓示意郑重推她走。
郑重分明看到,包括霜霜嫂子—-这是他对李霜玉的叫法—-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有话要对尹靓说,就这么离开,显然是不合适的。
见郑重站在那里没动,尹靓出声了:“呆着干嘛?走呀!”
郑重突然来了句:“走什么走?你把话给人说清了吗?”
尹靓没想到郑重会在这种场合这样怼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郑重不推车,她就走不了,除非她站起来自己走着离开—-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是打算“将装瘸进行到底”呢。
局面就僵在那里。
郑重面无表情地站在轮椅后面,像个兵马俑。尹靓表情尴尬地坐在轮椅上,好似拴了链子的小猴。李霜玉等一众,则如同一群神态各异的阿罗汉。
还是李霜玉打破了沉默:“咱们的会先开到这儿吧,大家各自去忙。靓靓,小郑,你俩进来,一块儿聊聊。”
她这一番话,可解了尹靓的围,否则她不知道今天该如何下台。
她在心里涌起一丝对李霜玉的感激,眼下这事也提醒他,对郑重的态度,务必要把握住分寸。
本来,人家跟自己就没有明确任何关系,甚至人家对自己可能始终就没有产生过想法。连蒙带骗把人家哄来陪自己到东北,郑重已经算给足自己面子了。
带郑重来东北,有和秦钰一较高下的意味,当然也是希望这样做,能有利于培养和增进俩人之间的感情。假如自己把握不住分寸,势必会让本来就缺乏基础的两人关系,变得不可收拾,那可就事与愿违了。
和郑重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了,当然,还得加个限定,那就是,和郑重在一起“做同事”的时间不算短了。对郑重的性格,她不能说不了解,但也不能说很了解。
今天郑重的表现,就是典型的“蔫豹子”性格。过去,无论尹靓怎么逗他、耍他、撩他,他都采取一种方式:忍。而刚才,他终于忍无可忍,当场发作,让从没见过郑重对自己恼怒的尹靓,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乱了方寸。
所幸李霜玉及时介入,姜还是老的辣,随意几句话,就把僵局化解了。
与会的人边轻轻议论着,边次第离开,只留下李霜玉在那里。
众人走散了,尹靓抬头用恳请的目光看着郑重,郑重面不斜视地把她推进会议室。总算保住了面子,尹靓松了口气。
没那么多人了,她觉得轻松了许多。不过,要是李霜玉问起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自己该怎么说,她一时也没想好。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是我的房,卖不卖在我,你总不能逼着我强买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笔交易不成,那她尹靓在BJ的住房梦,可就遥遥无期了。
可跟对爸爸的情感来说,那又怎样?
这些,都是尹靓脑中闪过的念头,还是听听李霜玉怎么说吧。
说也奇怪,李霜玉并没有顺着刚才尹靓的话头往下说,而是半开玩笑地点评起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来:“你说这八零后九零后都是怎么长得呢,一个个都那么水灵帅气,不,你俩格外好看,比别的的八零后九零后还好看。你们都怎么长得呢这是!咱中国人变得更好看了,就是从八零后开始的吧?营养好了,卫生条件好了,也都爱运动了,人就长开了。我们七零后,包括再往前,有一代算一代,都比不了你们。我们那会儿,从小到大,班里,街坊邻居,偶尔有个长得俊的,那可稀罕了……”
她没想到,尹靓在这儿插了一句嘴:“您肯定是那偶尔有个长得俊的吧?”说着,尹靓还坏笑了一下。
李霜玉明显感到,尹靓说这话时非但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见外,或者说是想要亲近的表现。这让她心里愈发感到宽慰,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瞧靓靓这会夸人劲儿的!我嘛,勉强算吧。外人都说咱东北人长得好,其实你看看我们这个岁数往上的,也就那么回事……”
郑重这会儿不甘寂寞,也来了一句:“霜霜嫂子,您想夸我们,可也不能无视唐大帅哥呀。他也是您这个岁数的,跟您一样,他长得也不是‘就那么回事’吧。”
尹靓接道:“是啊,论起唐总和嫂子的颜值,跟什么岁数的比都不差。”
李霜玉暗喜,知道这里有机会了,马上道:“快别说我们,都老么咔哧眼了,你们小两口才是青春靓丽呢。”
听李霜玉说这话,郑重没应茬,尹靓搭腔了:“什么呀您说的?哪儿有小两口啊?您别搞错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分明带着欣喜。
李霜玉趁热打铁:“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搞错?这不明摆的吗?”
郑重大概觉得不说一句不合适了,便说:“嫂子,您真的弄错了。”
郑重的这句话,却惹的尹靓不高兴了,她不易察觉地白了郑重一眼。这没逃过李霜玉的“法眼”。
她冲着郑重道:“靓靓是我们这旮远近闻名的小美女,学历高,人也好。原来我一直想,谁能配得上我们的小靓靓呢?打看到你的头一眼,我就知道找到答案了。你们俩,这叫般配!”
这一席话,正中尹靓下怀,听得她心里美滋滋的,倒是把郑重说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又说了句:“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尹靓又白了郑重一眼,对李霜玉说:“嫂子,您眼光还是挺毒的,看出点儿事来了,不过,还不完全到位。我俩之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把话给挑明了。
李霜玉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表面上还在装傻:“怎么,靓靓?人家小郑这么好的小伙子,你看不上人家?人家屁颠屁颠追你追到老家,你还无动于衷?我们家老唐压根儿就没这么追过我,当年要是有谁追我追到老家,我肯定嫁给他,那就没唐志伟的事了。靓靓,咱们再优秀,遇上合适的男孩子,也不能随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呀,别让人家剃头挑子一头热。”
李霜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说得尹靓心花怒放兼义愤填膺。心花怒放的是,李霜玉假装疯魔对自己说的话,实际上正是自己想对郑重说的心里话。不管李霜玉是不是真的明白,至少她说的这番话,让尹靓极受用。义愤填膺的是,在李霜玉嘴里这么好的自己,竟然不受他郑重的待见,她真想揪着郑重的耳朵问他一声:“喂,郑重,你是睁眼瞎吗?”
见李霜玉把该说的都说了,尹靓假意感慨:“唉,您说的对,我怎么眼光那么高呢?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我想干嘛呀?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啊,嫂子?”
郑重知道她在讽刺自己,这倒没什么关系。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李霜玉要站在尹靓那头忽悠自己。他不相信李霜玉那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来他面对尹靓的那种无奈,即使看不出来,难道唐志伟没有告诉过她吗?
郑重一肚子不满,尹靓却是满心欢喜。
不知不觉间,尹靓和李霜玉站到了同一条阵线上。
就在这时,李霜玉突然把话题拉回到一O一号,问尹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尹靓脱口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觉得,用我爸遗留下来的东西换钱,挺对不起我爸的。”
李霜玉傻眼了。
如果是出于这个理由,那李霜玉就没必要继续往下做工作了。
双方能够坐下来“谈判”的前提,是假定尹誓国遗留下来的东西是可以折算成钱的。
一旦尹靓觉得用那些东西换钱是不合适的,双方就失去了继续谈判的意义。
这就使得这些天来李霜玉所做的一切努力即将付诸东流。她顿觉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半天没言语的郑重开了腔:“尹靓,要不你再想想?”
郑重此刻跳将出来说的这句话,让他面前的两位女士都喜出望外。
李霜玉万万没想到,刚才一直被自己挤兑的郑重,这会儿竟能“仗义执言”,要帮自己说话。
尹靓则以为,郑重会对她的任何言行,都采取漠然的态度呢,不料他这回主动提出,让自己“再想想”,那她还能不给郑重这个面子吗?
郑重的介入,瞬间使尹靓的态度出现了松动。她等着郑重继续往下说。
郑重说的很实在,他说,要想留住尹靓父亲那些东西,最好的方式,就是保存在纪念馆里,“你说自己留着,不过是赌气罢了,你哪有能力保存它们呢?不信你留下试试,没两年这些东西就会全烂没了,到时你连哭都来不及。”
郑重晓之以理,李霜玉则动之以情,又是一通煽情的话一说,尹靓当即表态收回成命。
李霜玉赶紧跟她再次明确条件,尹誓国的一O一号房,连房带家具陈设,以及他遗留的各类物品,共计折价一百五十万元。
尹靓点头了。
第九十三章 马不停蹄
“什么什么?你把你父亲留下的东西都卖给公司了?卖了多少?一百万?靓靓,这不太合适吧?”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吴富春,瞪大眼睛问坐在他身边的尹靓。
唐志伟不在家,李霜玉替他做东请他的同事来家里吃个便饭。
吴富春、郑重和尹靓都在受邀之列。
席间,话赶话说起了尹靓马上要和公司达到协议,把她爸爸的房以及房里的那些东西,做价卖给公司。
吴富春的问话和态度,把尹靓吓了一跳,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尹靓对吴老,多少还是怵一头的。他略带激动的态度,弄得尹靓也有点紧张,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吴富春为何如此激动?是嫌一百五十万卖少了?还是一百五十万太多了?买卖的双方,一方是尹靓,一方是代表公司的李霜玉,这会儿都坐在他面前,都想听听他的下文。
只见吴富春伸出手指一捻,不紧不慢地道来:“靓靓,霜玉,你们这么做欠妥。房,是属于尹家的,是个人财产,进行买卖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里面那些老尹过去搞技术攻关用过的东西,还真不完全是属于个人的。如果说它是资产,那么更多的还是属于无形资产,或者说,是精神财富,是文化遗产。它值不值钱?太值钱了!根本不是一两百万能够买下来的。”
听到这儿,李霜玉心里一沉。
不是一两百万能买下来,那得多少钱?
尹靓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吴老是嫌自己要价过低吗?
说实话,爸爸那一屋子破铜烂铁碎木片,物理成本顶多三两万,如今单位开价百万,绝对是天上掉金饼了。吴富春竟然说不止,那他认为应当卖多少呢?
之前李霜玉和尹靓在一O一号的问题上达成一致,郑重功不可没,这让他在两边都讨到了巧。
吴富春突然打出的这一“横炮”,把郑重这位“保媒官”也弄蒙了,他当然也想知道,这位老爷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么着太不合适了,”吴富春再次强调。“靓靓,你听我的,单位要给你一百万,你应当怎么做呢?”
尹靓心里说:“我倒是想听您的,可您倒是快点说呀。”
“这一百万,你坚决不能收。”吴富春总算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
他的话一出口,李霜玉心里的那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但新的担心马上又生出来:尹靓要是变卦了,该怎么办?
尹靓听完吴富春的主意,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一时没理解,吴富春的意思是要她待价而沽,还是放弃权益。
还是旁观者清,一边的郑重完全听明白了,吴富春的主张是,尹靓只取卖房的五十万,也就是说,尹誓国遗留在一O一号的那些东西,由尹靓赠送公司,不取分文。
郑重试图给尹靓解释吴富春的意思,尹靓不高兴地打断他:“人家又不傻,早听明白了。”
李霜玉也弄明白了吴富春的意思,但她不希望他的这个主意打乱她的方案,便试图再坚持一下。
“人家靓靓也没打算要,是想捐献给我们公司的,但我们怎么好收?再说,一百万也不算多。”
吴富春并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点头。
这顿饭,两位男士吃得坦然,两位女士却不然。
对于尹靓来说,尽管吴富春的建议让她并不情愿,甚至有些失落,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建议并不错,这样做,让尹靓在道义上占据优势,那种让她觉得无言面对父亲在天之灵的愧疚感,顿时一扫而光。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本正经地赶到这里,与李霜玉进行所谓的“讨价还价”,实在有些可笑。
真不如当时接到李霜玉的电话时,就霸气地告诉她:“我只卖房,其余的东西,你们全部拿走。”
作为“高铁神医”的女儿,她本来应当有这样的霸气的。
因此,真正让她不爽的,其实是对自己当初想法和做法的追悔,此外,还有李霜玉在餐桌上不时流露出的不安与探询。这种好意,让她觉得很累。
席间,吴富春向尹靓敬酒时,带着酒意意味深长地说:“靓靓,你记住老吴的话,存善心,做好事,自会有回报。公司不报,老天报,老天不报,老吴报。”
尹靓觉得他的这种说法奇特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这种轻松的氛围,在家宴行将结束的时候,被突然打破了。
一个电话,一个来自吴坚的电话,让吴富春怒不可遏,以致于当场把酒杯给墩裂了。
TON公司派来的那支整改攻关团队,也就是戴维率领的那伙人,在大年根底下,突然集体辞职,只剩下戴维一个光杆司令!
原因很简单,攻关团队也想“休春节假”,戴维显然不能再答应。
此次东北试车,他大受刺激,也深感惭愧。
要实现吴富春定下来的整改要求,以团队目前的工作状态和效率看,即使工作时间也调到“五+二”、“白+黑”工作模式,也未必能够保证进度。
戴维希望,自己的团队能够从身边的中国同事那里汲取一点奋进精神,至少在这个项目上能创造一回奇迹。
事实证明他想得简单了。
团队非但不答应适当增加工作时间,反而提出在中国的春节期间,要回国休假。理由嘛,当然很简单,中国人都休息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干。
戴维有意洗刷团队在这个项目上的无能表现带来的耻辱,其他人却没有这个愿望。足够好的福利待遇,让他们无意进取,甚至并不在乎所谓的耻辱。
几番沟通下来,戴维非但没有说服自己的下属,反而把一些人激怒了。
终于,少数人提议,多数人响应,把想法变成了行动。
这个时候,戴维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散去,各自收拾行囊,启程回国—-这下,都不用等到除夕,他们就可以“休春节假”了,不,从离职那一刻起,春节就跟他们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他们休的是他们自己的假,当然,等休爽了假,这些人还需要再度面对求职的挑战,那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与咱无干了。
咱们关心的是,这里一干人马“临阵脱逃”,这块的仗接下来该怎么打?
吴富春摔裂酒杯,上得正是这个火。
谁知,向他汇报情况的吴坚,在电话里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要搁以前,吴富春没准儿会张口骂人,但这会儿,他还真的有求于吴坚,因而不好对他过于“放肆”。
“你小子说,这块怎么办?”吴富春用半责备半征询的口气问吴坚。
吴坚在电话里却卖起了关子:“听你的,你看怎么办吧?”
吴富春忍住火,说道:“我除了骂他们,没别的办法,现在人家走了,我想骂也没人可骂了。我要知道该怎么办,还会问你?”
吴坚嘿嘿笑道:“我还真有办法。对于他们这一手,我是有准备的。”
元旦期间,吴坚安排培训的那批人,就是他后备队建设的一部分。
“我这里有一批人,一直是按技术后备队培养的,他们学历高,业务能力强,所欠缺的,只是经验和阅历。但我相信,以他们无人能比的勤奋和敬业,没有什么困难能拦住他们。”吴坚介绍说。
话听到这里,吴富春心里有数了,高兴之余,他还是不忘耍一下当老子兼领导的威风:“行了行了行了,别得意得太早,不就是准备了几个人嘛,这也没什么了不起,能把活挑起来才算本事,能把老外干不好的活干漂亮了,我才认可。”
“是骡子是马,咱们遛遛看吧,省的说我吹牛皮。”吴坚知道爸爸的脾气秉性,也不跟他计较。
“当然要遛遛,而且,你还要立军令状呢。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吴富春说得严肃认真。
“立就立,有什么大不了!”吴坚表态斩钉截铁。
短短半天时间,新团队就到位了。戴维前去看,原来工位上他熟悉的那些面孔,悉数换成了年轻的中国人面孔。
他心里有些酸楚,有些凄凉,还有些歉意。那些仓促离职的同事,在作出他们的决定时,一定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那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且其中的多数人都已届中年。尽管在他们的国度,变换工作并不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落到每一个个体的头上,用当事人的话来说,每次变换工作,“都无异于生一场大病”,好久才能复原。
作为团队领导的戴维,他要对部下负责,同样要对自己所服务的公司负责,当然也要对客户—-比如眼下的合作方中高集团—-负责。
当几方的利益和取向发生了冲突,他的协调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无奈的是,他无力协调,只能眼睁睁地接受现实。
除了诸位前同事的离职让戴维惋惜外,戴维的心里还抱有深深的歉意,这份歉意,是对他的客户的。
因为,由于他领导的团队整改工作推进不力,已经给对方造成了诸多困扰。
又因为,他的团队“休克式”的散伙,完全可能彻底颠覆客户早已拟定的工作进程。
比之于前者,后一个问题更加无法弥补,更加难以估量损失。
看到那些填满工位的年轻中国人的面孔,戴维的心里,又有了些许的欣慰。
吴富春松了口气。春节已进入倒计时,他开始考虑,这个春节自己究竟在哪儿过。
东北天寒地冻,这是他所不适应的,但这边人们的那火样的热情,又让他心里格外温暖。现在有李霜玉的特别关照,还有尹靓、郑重也在这儿,吴富春几乎有点乐不思蜀了。
BJ是他现在的家,不过,除了同事以外,他在BJ再没有更亲近的人和更密切的关系了。虽然相比较而言,一年当中,他还是呆在BJ的时间最多,但那种“在BJ出差”的感觉,始终伴随着他。
本想在老家中南公司那边过这个春节呢,没想到被工作牵着一路向北,这一下跑出去几千里地了,还能不能回去找那些老伙伴一起喝酒乐呵过个春节,他还真说不好。
他觉着身体非常疲劳,有点跑不动了。
正合计究竟在哪儿过春节呢,徐信诚的电话来了。
恒速箱的试制又出了问题,需要吴富春紧急驰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还得跟你们说再见了。在东北呆的这几天,弄得我都不想走了。真想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过春节,可惜又有事了,必须得走。暂且跟你们道个别,咱们后会有期。”
吴富春临行前,跟李霜玉、尹靓道别时说得几句话,让两人都红了眼圈。
第九十四章 千里驰援
吴富春下了高铁,徐信诚在站台上接他。
徐信诚发现,这些日子没见,吴富春的气色好像变得更不好了,精神也有些萎靡。
徐信诚要接过吴富春的包,被吴富春谢绝。他要自己拿。
徐信诚并不知道,TON公司的攻关团队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下“光杆司令”戴维一个人。吴坚的后备军也已全部替代就位,并拉开架势开始了工作。
他要反映的,正是TON攻关团队的设计问题。
没等他讲完,吴富春先做了个不用再讲的手势,接着又比划着翻书页,说道:“这事,已经翻篇了,那帮不负责任的老外,主动离开了。”
徐信诚注意到,吴富春说上面一席话时,显得有些吃力。
见他这样,徐信诚不好意思让他再继续工作,劝他休息一下再说。
吴富春拒绝了,他坚持先把工作安排好。
他给吴坚打了个电话,把徐信诚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要求他立即安排精兵强将,前来华东公司支持工作。
吴坚听了吴富春的要求,又详细询问了相关的细节。他考虑再三,决定自己亲自前往。
他清楚,华东公司这里面的技术问题,完全可以安排其他人前去支持。之所以亲自去,一是他想念爸爸,二是对爸爸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心。
这段时间,吴富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接连几次住院,每次都让吴坚捏了把汗。
他赶往到华东公司,除了见见父亲,如果有可能,还想陪着他,一起回中南过春节。
吴富春不想让吴坚过来,因为新的攻关团队刚刚成立,需要很多协调和衔接工作,他认为,那边离不开吴坚。
但吴坚坚持要来,他拗不过,只好答应。
负责跟吴坚对接工作的戴维,这位光杆司令,听说华东公司那边有些情况,也主动要求过来。
吴富春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戴维正要动身,突然接到了总部的电话,要求他立即赶回去述职。
当团队集体辞职的事件发生后,戴维连夜向总部提交了报告,把所有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说明。总部回复他,跟合作企业密切配合,做好善后,确保不要造成严重损失和不良影响。
戴维按照总部的要求,给予中高集团相关单位积极配合。由于中南公司有充分的准备和相应的应急预案,所以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震荡和严重的后果。目前,顶替人员已基本进入角色。
以戴维对他们的了解来看,新团队按进度完成整改目标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正当戴维信心满满,打算跟吴坚和他的团队大干一场时,总部突然让他回去述职。他知道,对他来说,回去的情况可能并不妙。
那些离职的员工回去后,并没有完全消停,有人给总部写了邮件,“检举”戴维的“不妥行为”。
由于离职事件事发突然,总部当时有些措手不及,而戴维在第一时间写回邮件说,他完全可以掌控局面,并把离职事件造成的影响和损失降到最低。这让总部颇感欣慰。
但离职员工的说法,让高层对戴维的工作又产生了疑问。
高层并不大相信,整个团队离职,还能保持工作进度不受大的影响。不过,既然戴维这样承诺,而中方合作伙伴也没有向总部这边提出异议,总部那边就权当平安无事了,只是悄悄画了一个问号。
看来,事情并不像戴维说的那么简单,也许还真有问题。于是急召戴维回总部。
戴维知道,自己目前是TON公司与中高在恒速箱项目上的唯一协调人,他能够发挥的作用无可替代。一旦他回国,许多工作就会受到直接影响。
于是,他迅速起草了一封邮件给总部高层,陈述自己目前正在做的工作,不宜立即回去,恳请总部允许他再多待一段时间,等相关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去。
总部对他的答复,非常不满意,立即又发了一封邮件,仍然要求他回去。
此刻,戴维已经和吴坚坐上了前往华东的高铁,疾驰在铁路线上。
吴坚得知情况后,有些担心地对戴维说:“你这是抗命啊。”
戴维无所谓地摇摇头:“在这个项目上,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们公司也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希望能够尽我的全力给予补偿,哪怕我个人的损失再大,也在所不辞。”
吴坚好奇地问:“如果总部让你回去,你坚持不回去,会出现什么情况?”
戴维说:“我不知道。但不论出现什么情况,我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回去就会辞职。前提是,我只有完成好整改项目,才会回去。”
见到吴富春,吴坚微微吃了一惊,短短几天时间,吴富春似乎又老了一些,主要是憔悴了不少。
吴坚心里很不好受,开口就问爸爸的身体如何。吴富春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把话头转向工作。
他对吴坚亲自前来感到不满,冷冷地问:“现在你那边的任务那么重,你和戴维都过来了,那边的衔接工作,有人做吗?会不会耽误?”
吴坚自信地说:“放心吧,由于我们早就有准备,所以衔接协调工作根本不是问题。还有,老戴同学这边也很给力,”说着他拍了拍戴维的胳膊,“爸爸我跟你说,TON总部那边,正在急招老戴回去,说让他回去述职,但是老戴坚持,要在完成整改工作以后再回去。对他来说,这样做担着很大的风险,弄不好要砸饭碗呢。”
吴富春看着戴维,问:“这个时候,总部找你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已经汇报过这边的情况?”
戴维说:“我已经详细汇报了这里发生的情况,并且向总部保证,我们一定会确保完成这边的整改工作,不会因为团队的离职,对工作造成影响。”
吴富春赞同道:“你说的对。我还想补充一句话,不怕你听了不高兴,其实,你的团队,他们走了更好,他们走了,可能我们的团队会干得更快,干得更好,你很快就会有感觉的。”
戴维接过话头说:“其实,我早就有感觉了,而且在交接工作的短短几天时间里,我的这种感觉更充分了。你们团队工作起来那种拼命的劲头,那种敬业精神,确实非常了不起。他们很专业,也很职业,方方面面,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他们现在欠缺的,只是机会,等他们具备了更丰富的经验和阅历,他们的能力会非常的惊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们未来的发展前景,是非常可观的,作为行业中的合作伙伴,我对你们非常看好。”
吴富春点点头:“承蒙你对我们的厚爱,感谢你对的夸奖和鼓励。说起来,我们跟你们的差距,不仅仅在于经验和积累,我们的管理,我们的理念,我们在很多方面,跟先进企业,包括跟你们TON比起来,都是有差距的。但是我们不怕吃苦,不会止步,有这种劲头,什么样的困难都会克服,我们也一定会不断拉近目前还存在的差距,成为货真价实的顶级企业,为大家提供优质的顶级产品。”
徐信诚得知,驰援前来的,有吴富春的公子,还带了整改团队负责人,那位叫做戴维的“光杆司令”。
他十分高兴,对吴福春提议说:“咱们还是老一套吧,老哥俩带着小哥俩,咱四个晚上一块喝点?”
吴富春叹了一口气,说:“我有点喝不动了,你们喝吧,我就聊聊天。”
傍晚,在徐信诚家里,吴富春,吴坚,戴维,围着桌子坐定。
嗯,这次喝得很奇特,每个人喝的东西都不同。徐信诚照例,喝的是白酒。吴富春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喝酒,他喝的是茶。戴维作为老外,喝的是红酒。吴坚不喜欢喝白酒,也不喜欢喝红酒,他要的是啤酒。
喝着聊着,大家的话题转到了戴维和他的团队身上。
吴富春靠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看着戴维,幽幽的说:“戴维,你凭良心说,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人都工作的特别累?说实话。”
戴维放下手中的红酒,说:“不错,我是这样认为的,我的团队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一点上,他们有一些,呃,有一些看不起你们。”
吴坚有些不解:“看不起?为什么会看不起?”
戴维见吴坚的反应,大概觉出自己的措辞表达可能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也许我的这个表达有一些问题,我调整一下。我不应当用‘看不起’这个词,应当是,‘不理解’。”
吴富春打断了他的话:“戴维,这个不用解释,你刚才的表述是准确的,就是‘看不起’,不单纯是‘不理解’。‘看不起’一定源于不理解,但‘不理解’,未必一定会看不起。”
戴维不再吭声,等着吴富春继续往下说。
吴富春接着说:“这种看不起,我是完全理解的,在你们眼里,我们只知道工作,只知道挣钱,而不知道去享受生活,甚至连假日都不休。在你们的观念里,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可取的,是不健康的,是愚蠢可笑的。我不否认,我们许多人确实希望通过努力工作,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与此同时,我们的内心里,也埋藏着更崇高的使命,那就是,快一点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加强大和美好。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事情。”
戴维听了,深有触动:“听到这里,我想对我刚才说的话再做一次补充,我们之所以会‘看不起’,其实是拿自己的境界做对照,才得出的结论。如果真正能够理解,那就完全不是什么看不起了,而是需要仰视的问题。”
“当然用不到仰视,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不过,大家评本事赚钱吃饭,通过努力奋斗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一些,本身也无可厚非。我只是说,确确实实有为数不少的中国人,是怀揣理想进行打拼的。我,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造福国家,造福大众,我是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的,这绝对不是吹牛皮的话。”
戴维端起酒杯,伸向吴富春:“我相信,我也很感动,向您表示由衷的敬意!”
第九十五章 一言为定
戴维红酒喝得有点多。也许是他真的不胜酒力,也许是心里有事,容易醉。不管怎么说,他喝得有些迷糊了。
吴富春让吴坚把戴维送回酒店,他要和徐信诚再坐会儿。
吴富春对徐信诚说:“你知道这次我在东北公司,看到了什么吗?我去了你的老同学尹誓国的家。那个一o一号。尹誓国‘高铁神医’的名号,在咱们中高叫的太响了。我一直认为,老尹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过,这次看到他的家,看到他家里的那些东西,我的想法改变了老尹,他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至少在技术上,他并不很聪明。”
徐信诚曾经跟李霜玉一起去过一o一号。他对吴富春说的大感兴趣:“咦?你怎么也去一o一了?有什么事吗?”
“东北公司的李霜玉,就是唐志伟的爱人,他们想用尹誓国的一o一号,建一个劳模纪念馆。在那个地方建纪念馆,确实很合适,包括里面的陈设,包括它所在的位置,都相当不错。老尹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就剩他那个女儿尹靓。你见过的吧,那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徐信诚点头说:“我见过。我对小尹有很深印象的是她的性格。当时她刚刚和唐志伟他们从国外回来。在病房里,冲着李霜玉大喊大叫。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心想老尹家是怎么调教孩子的呢,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人家李霜玉大老远从东北把你爸爸送到北京,抢救了那么些日子,天天在医院陪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怎么冲人家发那么大的脾气?后来听说,那小丫头还在有外国人的场合用外语嘲笑过李霜玉,弄的影响非常不好。”
“这事我不是很清楚,不知道里面究竟还有什么背景。不过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儿。”吴富春说。“当时,我和唐志伟,还有小尹,都是一个代表团的,到费拉顿参加高铁论坛。其实,唐总在团队出发之前,就知道尹靓的爸爸,老尹,得重病的消息。他和李霜玉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是没有把消息告诉尹靓,据说这是老尹要求的。对于这个,我太理解了,如果我处在老尹的那个位置上,我也会那样做的。我一点都不奇怪。”
徐信诚说:“是啊,当时我也是被临时叫到北京的。我跟老尹是老同学、老朋友,他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提出来让我赶到北京,帮他做一件事。”
吴富春问:“什么事儿?方便说吗?如果是个人隐私,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徐信诚说:“咱老哥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就是老尹当年在技校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俩人差点结婚。后来,这个女朋友到国外生活去了,两人就失去了联系。前不久。老尹因为上了电视节目,被那个女友找到了,她主动联系了老尹,不巧的是,老尹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就病倒了。但他念念不忘这件事,就找到了我。后来就是我替老尹跟对方联系的。”
吴富春听了,呵呵笑了:“真没想到,老尹还有那么一段儿浪漫史呢。老徐,在学校,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徐信诚说:“刚才听你说,老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确实,在技校的时候,他的学习不算好,或者说,他不是一个在技术方面擅长的人。但后来,他居然成了‘高铁神医’。我跟老尹,几乎是前后脚接触高铁的。当时搞高铁技术引进,他们公司他是参与者,我们公司我也是项目团队的。但后来,我只是一个中层管理人员,在技术上没有什么进展,但老尹就不一样了。”
吴富春又问:“那么你说,老尹从一个不擅长技术的普通工人,变成了全国知名的‘高铁神医’,这里面的奥妙在哪里?”
徐信诚肯定地说:“老尹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我打个比方说吧。他对于期望做好的事,会付出超常的投入。不惜一切代价。他在学校里的多数功课,成绩一般,但有一门最难的课程,他跟同学打赌,比谁考的分数高,结果,这门功课他考了全班第一。老尹的特点就是,多数人花六七成精力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可能要花到八成以上。而一旦他想把某件事做好,他往往会付出十二成、十五成甚至二十成的精力。说实话,刚开始接触高铁的时候,我在技术上也是下了相当多的功夫的。但是,这些功夫远远不到,根本不能跟老尹的付出相比。老尹他在高铁方面所投入的精力,绝对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吴富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多了。我在一o一看到的东西,包括老尹手写的资料,也包括他做的各种工装工具,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粗笨的,不上档次的。他在家里做的,都是最基础的工作,而且工作量异乎寻常的大。正是有了这个基础,才使他在高铁制造和检修工作中如鱼得水,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徐信诚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酒都洒出杯子来。他说:“对,就是这么回事!”
吴富春用茶杯跟徐信诚碰了一下杯,笑吟吟地问:“老尹他当年在学校,是个小情种吗?”
徐信诚呵呵笑了:“岂止是小情种,简直是万人迷。他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长得帅。一个是情商高。不过,别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他特别专一,就喜欢那位赵家的姑娘,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嫁到国外的那位。”
“后来为什么没有成?”吴富春好奇地问。
“他们俩应该说有成的基础。在学校那几年,尽管感情走的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比较稳固的。最关键的是,他俩毕业后一起分到了东北公司。对咱们那会儿的学生来说,毕业以后分到哪儿,直接决定了俩人的关系能不能成,对吧?所以,毕业以后,我特别看好他们俩的关系。但因为我跟他们不在一起。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后来听说,工作以后,他俩的关系尽管比在学校更稳定了,但其他因素也更多了。后来,那个小赵就离开了他,离开了东北公司,也离开了东北,去北京了。后来在那儿,遇到了一个老外,这个老外把她带出国了。”
吴富春听罢,长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好像也是个哀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哩。”
“这个真可以写成电视剧本,挺复杂的。”徐信诚说。
忽然,他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稍稍压低声音,凑向吴富春说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点,外人都不知道,今天不妨给你老哥说了吧。老尹之所以在病重的时候,还惦记着要回复那个小赵,就是小赵在跟他联系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老尹当时跟小赵竟然有个孩子!小赵当时离开公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呢。后来小赵就在北京生下了这个孩子。那个老外带小赵走的时候,那个孩子是一块走的。那是个男孩。
“小赵把她和儿子的照片,发给了老尹,我都看过。说起来,那个男孩,跟尹靓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不过,从照片上看,那个小伙跟尹靓长得并不像,没她那么漂亮。不过,也是浓眉大眼的。”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富春把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老徐,我有一个不好的感觉,就是我说不准哪天也会走老尹的路。”
徐信诚听得不是很明白,就问了句:“走老尹的路?你是指什么?”
“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呗。这可能是咱们这代人的宿命吧。不过,我看你的状态还好,还挺有精神头。我是觉得确实干不动了,但又不能不干。你说我这个人吧,就是贱。你要是不让我干,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休息,我会烦死。只是现在,我的劲头跟二十年前比,跟十年前比,不,就是跟三两年前比,都远远不如了。去年到今年,我几次病倒,病因乱七八糟,医生也说不准。其实我自己知道,这就像一辆就要报废的车,各处零件儿都不大灵了。不定哪天哪个零件彻底报废,这车就算趴窝了。我是真有这个危机感,所以,只要睁着眼,只要能喘气,我就要拼命地干。干一天,赚一天。等到不能干的那一天。我也就能够安心闭眼了。”
听到这里,徐信诚推了吴富春一把:“老哥,怎么想起说这个,真不吉利。我呸呸。老尹的病,是没想到,来的太急了。送北京的路上真是一点没耽误,都是李霜玉给跑的,但还是没救过来,还受了不少罪。老吴,你现在需要的是劳逸结合。只是咱们不知道怎么才能‘逸’。我太理解你刚才说的了,我也是一闲下来就会发疯。前一段时间让我退二线了,那个滋味儿真不好受。这些日子,又有活干了,你瞧,我又活分起来了吧?要说贱,咱们都一样。不过,作为同龄人,我也想劝劝老哥,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工作了一辈子,辛劳了一辈子,咱们也得慢慢适应没事儿干的状态。换句话说,那也是国家念咱们辛苦一辈子,给咱们的福利待遇。这么着吧,等开春了,不那么忙的时候,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几天,就是咱们的高铁,不也得时不时做个保养嘛。要想继续跑,不保养,肯定是不行的。怎么样,咱们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第九十六章 半个爸爸
吴富春的提议,尹靓接受了。她主动去找李霜玉,要和公司签署出售一o一号的协议。
李霜玉又劝了她一次,她坚决地说:“我只卖房,不卖文物。”
说实话,尹靓这次到东北来,主要的目的,就是想看看父亲遗留的那些东西,究竟能卖多少钱。因为单纯的房价是明摆着的,没有任何悬念,真正的变数在屋里的那些东西上。
在来的路上,包括到东北以后跟李霜玉他们讨价还价的那些日子里,尹靓的心里一直十分纠结,患得患失。而当她明确说过不要那一百万了以后,她顿时觉得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甚至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
生活真是这样的,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怕失去,反而会患得患失,内心总也得不到宁静。一旦真的不去考虑得失了,内心倒平静了。
正所谓。无所求,则无所失。
尹靓的这个举动,着实让郑重刮目相看。
他一直认为,尹靓是一个比较自我的女孩子。在这么重大的利益面前。他没想到尹靓竟然能够做得那样洒脱。
跟公司签完协议后,尹靓最后一次回到一o一号。
李霜玉跟她说,那里面的东西,只要她认为需要的,都可以拿走,剩下的作为文物捐赠给公司。
尹靓叫郑重陪她去挑东西。
在去一o一号的路上。尹靓突然提议,咱们先去一趟我出生的那个住处吧。
那个住处,就是当年尹誓国和他奶奶一起居住过的平房。它也曾在这个平房里,跟赵素欣相亲相爱过。跟奶奶相依为命,跟赵素欣相亲相爱,对于这些,尹靓完全没有概念。那时还没有她呢。
在她记事的时候,她就和爸爸、妈妈住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多年。
平房还在,已列入危房,正等待改造。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向屋里看。里面黑乎乎的。
尹靓告诉郑重:“我爸爸妈妈结婚,就是在这里。我妈妈在医院生完我,我们还住在这里。等我长大一点了,我爸爸妈妈住在里间,我一个人住在外间。
“爸爸工作忙,下班回来晚,妈妈就先陪我睡在外间。等我睡着以后,爸爸下班回家,妈妈再回里间睡。
“后来,爸爸越来越忙。妈妈就带着我睡在里间。爸爸回来了就一个人在外间睡。这几排平房,住的都是厂里的职工,有很多小孩。平时倒不闷的慌,因为外面总有小孩在玩儿。真正感到闷了,是搬到了工厂的新村,也就是,一o一号那边。
“说实话,要问我到底喜欢平房还是喜欢一o一号,我还是喜欢平房。
“住在平房的时候,我爸爸忙,但给我的感觉,至少是我有‘半个爸爸’。可是等住到一o一号那边以后,我的爸爸,渐渐从0.5个,变到了0.4、0.3、0.2,最后变得连0.1都不到了。”
郑重有些不解的问:“你都见不到爸爸,那你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你爸爸搞研究用过的东西呢?”
“我说’0.1个爸爸’,是指我很难见到他,但并不是说他完全不着家,他也回家,可是回家的时间,跟我们在家的时候,总对不上。他常半夜回家,我们都在睡觉。大早上回家,我和妈妈都出门,上班上学去了。
“尹靓,爸爸是‘一个爸爸’的时候,你记不得自己那会是几岁?”
“记不得了,反正很小很小。”
那个时候,爸爸上班之前,总会先亲亲她的小脸蛋,然后才走。下班回来,一到家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找他心爱的靓靓。
那时候,单位管得不算严。车间里的活干完了,尹誓国给班长打个招呼,说提前点回家就可以走了。回到家,没别的事儿,就是陪尹靓玩。
在尹靓的记忆中,爸爸会玩儿的花呀,可多可多了。
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把爸爸当大马骑,两只小手,要么揪着爸爸那一把乱蓬蓬的头发,要么直接揪着他的两只耳朵。
爸爸还给他做了好多好玩的小玩具,都是用家里的废物做的,比如香油盒、火柴盒等。有时,也会拿回来一些厂里的下脚料,给她做好玩的小玩意儿。尹靓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玩吊环的小人,一按机关,小人上下翻飞,活灵活现。
当然,有的时候爸爸也会生气,也会冲尹靓发火,甚至偶尔,还打过尹靓。但那个时候的回忆,即使是跟爸爸发生冲突,对尹靓来说,也感觉十分有趣,甚至是带着甜蜜的回忆。
再说说“半个爸爸”的时候吧。
在尹靓的记忆中,她有“一个爸爸”的时间并不太长。不知不觉,她觉得爸爸在她生活的存在开始变得少了,慢慢地,就有了“半个爸爸”的感觉。
那么“半个爸爸”是什么样的呢?
“半个爸爸”的时候,尹靓记得很清楚,就爸爸回家以后似乎特别疲劳,平时都是跟自己玩儿的时间,他常常用来睡觉,而且睡得很香。
这个时候,尹靓也已经长大些了。有时白天,妈妈上班了。爸爸上夜班,没有精神跟他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尹靓自己就在一边玩儿。
听爸爸的鼾声,也十分有趣,尹靓有她自己的玩法。她会跟熟睡中的爸爸对话。她问爸爸话,爸爸用鼾声来回答,尹靓再用自己的话,把它“翻译”出来。
常常,一上午都是这样玩过来的。快到中午了,尹誓国醒了,觉得很奇怪,便问尹靓在做什么?尹靓说:“我在跟您聊天啊。”
尹誓国疑问:“难不成,爸爸说梦话了?”尹靓说:“没有没有,我是把您打的呼,‘翻译’成你说的话,谁让您不理我的呢?”
听到这里,尹誓国就会呵呵笑着翻身下地,抱起尹靓,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个不停。
“半个爸爸”,尽管没有“一个爸爸”好,但尹靓也十分知足。因为爸爸尽管在睡觉,但毕竟是在他身边,而且还能跟他“对话”。
再往后,爸爸在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从平房搬到楼房,也就是一o一号以后,爸爸几乎就以厂为家了。
小的时候,尹靓特别喜欢爸爸公司里的食堂,因为那里经常有好吃的饭菜。
但爸爸还是爱吃妈妈炒的菜。所以。只是偶尔从食堂带些饭菜回来给尹靓。自己还是回来吃妈妈做的饭菜。
等到爸爸工作忙的时候,经常回不了家。于是,在食堂吃饭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多。
最先是午饭不回家吃了。然后是晚饭。最后,连早饭,也很少在家吃了。
他夜里加班,晚上干脆不回家,就睡在行军床上。
早晨,随便洗把脸,刷刷牙,就去食堂餐厅,吃油条稀饭了。然后是午饭、晚饭。
随着尹靓一天天长大,学习也越来越忙。
由于爸爸很少回家,她跟爸爸的交流自然也越来越少。
为方便工作,爸爸把他跟妈妈的那间卧室,改造成了工作室。把双人床换到了尹靓的小屋里。
狭小的工作室里搁不下大床,甚至连放张小床也困难,他就在屋角放了一张折叠床。
晚上,妈妈和尹靓睡在尹靓的小屋里,爸爸则在他的工作室里,一忙就是一个通宵。
有一次,妈妈见爸爸的工作室,实在是太乱,于是趁他不在的时候,稍微收拾了一下。爸爸回来后,大发雷霆,说妈妈把他的东西弄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找不着了。
妈妈十分委屈,在尹靓的小屋里哭了好久。
好像就是那次冲突之后没多久。妈妈在体检中发现肺上有阴影。
当时正值尹靓面临高考。尹誓国也忙得不可开交。
妈妈没有及时去医院做复查。等家里稍稍消停一点,她去医院做复查的时候,大夫惋惜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妈妈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机。尽管也做了手术,但效果差了很多,之后,就是检查,复发,治疗。几个回合下来,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
尹靓最不能原谅爸爸的地方,就是在妈妈弥留之际,他的缺席。
当时,第一列的高铁即将下线,但速度一直达不到设计时速。
那些日子,尹誓国几乎24小时都在交车线上,他自己恨不得变成部件,换掉那些莫名其妙不给力的部件。
尹靓守着病重的妈妈,不再祈望在妈妈身上能够出现奇迹。
当时妈妈的头脑还很清楚,她对自己的健康,也已经不报任何幻想,但她由衷希望,在最后的时候,能够跟自己的亲人,再多呆一点时间。
那些日子,尹誓国头发蓬乱,两眼通红,胡子拉碴,面色苍白。
不时地,他会给尹靓打个电话,问她妈妈的情况。
但尹靓最需要的,不是电话。她需要的是,爸爸能够出现在妈妈的身边,陪伴她走过这最后的也是最难过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尹誓国顶不住巨大的压力,一个人在厂房后面放声痛哭。
单位领导这才知道,他的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但交车在即,哪一位领导也不敢松口,让“高铁神医”离开现场。领导能做的只是,让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延续妈妈的生命。
第九十七章 不惜代价
尹靓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不惜一切代价”,那就是,只要能够让妈妈喘气,任何医疗手段都可以上。
话分两头。俗话说,地球离了谁都转。可这话用在当时高铁交车在即的尹誓国身上,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尹誓国这些年来练就了一套非比寻常的技艺,他能从高铁运行的声音当中,听出问题,听出问题在哪个部位,听出问题的严重程度。
就在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关头,高铁提速遇到了麻烦,速度迟迟提不到预定的目标。
尹誓国在现场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摸,一遍遍地找,指导技术人员和工友,寻找存在问题的部位。
这个时候,他,真的离不开,一分一秒,一丝一毫,也离不开。
每找出一个问题,大家赶快整改、调试、试运行。高铁的时速又提高了五公里。
但是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那就继续听,继续摸,继续找。
再一次发现了新的问题,于是再一次投入力量,进行整改、调试。高铁的时速度又提高了十公里。
依然没有达到目标。继续听,继续摸,继续找……
在病房里,每当尹靓听到现场传来取得成果的消息,总以为爸爸就此可以回来,但是电话里听到一阵阵欢呼声之后,传来的又是爸爸深深的叹息。
尹靓害怕听到这声叹息,因为这声叹息,意味着,爸爸的目标还没有实现,现场仍然离不开他,他还要继续留在那里,而妈妈,依然要在无尽的痛苦当中煎熬、等待。
医生问:“家人都来齐了吗?”
尹靓噙着泪水,无助地摇摇头。
医生说:“那我们又要上新的抢救手段了,要不,维持不住啊。”
尹靓只好点点头,眼里的泪珠啪嗒啪嗒甩在地上。
尹靓一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高铁提速,就如同列车开在了她妈妈的身上,高铁的速度每提高一点,妈妈的抢救手段就要增加一项,而妈妈的痛苦又要增加几分……
尹靓当然无法体会在爸爸心里压抑的那种绝望、痛苦和伤心。尹誓国当然非常渴望能够来到亲人的身旁,在亲人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她,紧紧拥抱她,亲吻她,让她舒心地、安详地走向另一世界。
但是,他不能,这里真的是一丝一毫、一分一秒也离不开他。他只有把满心的痛苦,化作无尽的力量,挥洒在强度极大的工作当中,摒住气,凝住神,细细地听,慢慢地摸,然后告诉同事,接下来该做什么。
终于,速度达到了目标,性能保持稳定,所有的问题,所有的隐患,在尹誓国和他的同事们的共同努力下,全部化解了,任务胜利完成了。
公司领导专门安排轿车给尹誓国,让他火速赶往医院。
这个时候,妈妈的身体已经因为抢救被弄得不成样子了,插满管子、缠满纱布的残破的身体,依然在那里硬撑着,妈妈那强大的精神,还在苦苦等候着那位与她厮守了一生的男人。
妈妈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诉说着内心无尽的依恋。
尹誓国跪在地上,双手剧烈颤抖,他不知道该摸哪里,因为床单下面那个身体,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体,那个曾经美丽、苗条、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现在已近乎支离破碎地躺在床上,他已经无法用手去抚摸她的身体。
尹誓国伸出手指,轻轻地划了划她的额头,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轻地触了触她的脸颊,最后,轻轻地把手指贴在她的唇上,然后,再把这只手指贴上自己的嘴唇,伸进自己的嘴里,深深地吮吸,吮吸,吮吸……
当尹靓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她的嘴角冷冷地撇了一下。
当妈妈离开的那一刻,尹靓和尹誓国都没有流太多的眼泪,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他们知道,她终于解脱了。
妈妈的身体是尹誓国亲手清洗的,尹靓没有在场,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妈妈那饱受摧残的身体。
妈妈的妆容是尹靓画的。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的妈妈显得特别的美丽,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皱纹,都不见了,面庞看上去白皙而光滑,只是缺乏血色。
尹靓给妈妈打上粉底,抹上口红,涂上腮红,让妈妈美丽得惊人。
尹靓把妈妈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放进墓穴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个爸爸,那个本来仅剩零点零零……几的爸爸,终于变成了无限接近于零。
尹靓出去上大学,寒假她不回来,暑假她依然不回来。她甚至不给爸爸打一个电话。
渐渐地,一直醉心于工作的尹誓国感觉到了寂寞。他和尹靓的小时候的心理,正好打了个颠倒。
尹靓小的时候,总是盼着爸爸能够早点回家,能够陪自己多待一会儿。而现在,尹靓不跟爸爸联系,压根就不理他。
尹誓国心里却暗暗惦记着她,希望女儿能够回家看看他,至少,她能给自己打一个电话。
尹靓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打过来,倔强的尹誓国也不把电话打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僵着,僵着。
尹靓上大学这几年,要说跟爸爸完全没有接触,也不是事实,但之所以他的心理,爸爸变成了零,那是因为,两人仅有的几次接触,在尹靓心里,完全是持无视的态度。她告诉自己:“我压根就没见过他。”
工作以后,尹靓与外界接触得多了,对爸爸的行为开始有了理解,对爸爸的情感也有了松动。
有一次,因北京有重大活动,公司临时放假,她利用这个机会赶回老家去取自己的毕业证。事先,她没有通知爸爸,敲开门的时候,她看见了爸爸那张吃惊、兴奋又有点惭愧的神情。
看上去,爸爸明显地苍老了,举止显出了些许的迟钝,但是他的有些举止看上去分明像一个孩子。
他为了招待尹靓,慌乱地摘菜、切菜,不小心还把手上切了一个很深的口子。
他拿创口贴胡乱缠上,接着给尹靓做饭。
饭菜上桌时,还拉着尹靓跟他喝一杯。
吃完饭,尹靓照例坐在桌子边看电视。过去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和爸爸吃完饭以后都是这样,总是要勤快的妈妈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利索了,
尹靓跟家里人在一起的时候,始终没有养成饭后收拾桌子的习惯。
尹誓国有些笨拙地把桌子收拾好,自己一个人在厨房洗碗。洗的时间有些长,尹靓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便进了厨房,到了爸爸身边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指上裹着创可贴。
尹靓要换走爸爸,自己来洗碗,尹誓国怎么也不答应,就用那只受伤的手继续洗碗。
看着爸爸的背影,那一刻,尹靓的心里,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
爸爸在她心里的刻度,曾一度变成了零,这一回探亲,这个“刻度”至少到了50%。
这个50%,当然不是她跟爸爸呆在一起的时间,而是爸爸在她心里停留的时间。
尹靓匆匆地回家,又匆匆地离去。
但这次碰见,她跟爸爸的感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从“零个爸爸”变成了“半个爸爸”。
并且打那以后,尹靓心里的这个“刻度”,一直在持续提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尹誓国突然得了疾病。
尹誓国离世之后,尹靓有时会仰望天空沉思。她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所谓的“报应”。
她曾经对爸爸让妈妈受了太多的痛苦而感到愤怒。没想到,在她不在爸爸身边的时候,“好心”的领导和同事,又让爸爸把妈妈曾经受过的罪重又受了一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尹靓曾发誓,此生此世,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李霜玉,但是这次的东北之行,她的心里松动了,心头的那块冰开始融化了。
她看的很清楚,李霜玉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这次她带郑重回老家,有各种意思,甚至还有点恶作剧的意味,或者说。明知郑重并未对自己有意,仍然借口他欠自己的情,带他一起回老家。当然她也期待,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有奇迹发生。
李霜玉的善解人意。让尹靓有了好感,同时她也有些吃惊地发现,郑重对自己的态度,包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对于尹靓来说,150万的首付款,瞬间变得只有50万,拿这50万在北京买房,纯属笑话。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买房?她可以不买房,只要没有露宿街头,只要有地方住。无论是买还是租,尹靓需要的只是它的剩使用价值-住。
有这50万,她可以去旅行,对,可以约上郑重去旅行,甚至还可以约上秦钰一起去。
反正大家都没有确定关系,每个人都可以去努力追求。
不知这个时候,秦钰一个人独自回到郑重的家里,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第九十八章 完整女孩
当秦钰敲响郑重爸爸妈妈的家门时,打开门的两位老人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秦钰会回来,更没有想到郑重没有和秦钰一起回来。
秦钰轻描淡写地告诉两位老人,郑重因为要送一位受伤的同事回家,可能会晚几天回来。
她刻意没有说,郑重送的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郑重这个春节可能不回来的消息,他的父母事先已经得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中,郑重说的跟秦钰是一样的,说是有个同事,因为他而受伤,所以他需要把“她”送回老家。
中文里,“他”和“她”,在读音上是无法区分的,电话里讲当然也是一样。
郑重的母亲多了一个心眼,专门问了一句:“你的同事叫什么?”
郑重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同事的名字,这反倒让郑妈妈松了一口气。
在汉语中,靓和亮是同音字。而对于无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来说,“亮”字可能更适合作为男孩子的名字。
所以,郑重含糊其辞,郑妈妈不明就里,也就将错就错了。
郑重也没有告诉二老说秦钰要回家的消息,秦钰回去之前,也没有告诉郑重的父母。反正她上次去过一次,知道怎么走。而且,郑重的家在农村,房子虽不高档,但是足够宽敞,秦钰随时去,随时都可以安排住下,不会有任何问题。
秦钰给二位老人带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是郑重平时回家想不起带的。不算是多好的东西,但是确实能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跟郑重不同,郑宗每次回家,会带很多东西。
郑爸爸郑妈妈赶紧请秦钰坐下来,有些手忙脚乱地让她把拿来的东西放下,给她沏了热茶,请她喝。
秦钰坐了一会儿,跟郑爸爸郑妈妈闲聊了几句,然后说:“我要出去一趟,去看看他。”
话刚说完,郑妈妈的眼圈就红了,郑爸爸赶紧用手轻抚她的背,又轻轻地拍了几下。
郑爸爸抬起头,用眼神示意秦钰,可以出去了。
他们都知道,秦钰要去什么地方。
秦钰是要去看看郑宗。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郑宗的墓上已经长起了郁郁葱葱的野草,间或还有几色白色和粉色的小花。
原本在路上的时候,秦钰就告诫自己,这次一定不要再哭了。可是。看到墓碑上的名字。看到郑宗嵌在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秦钰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有一肚子话想对郑宗说,她想告诉郑宗,分别这半年,她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尤其想告诉他,她经常恍惚间就把郑重当成了他。而当她一旦醒悟郑重并不是郑宗时,那种失落、痛楚和绝望,就像刀一样绞她的心。
她起初是缓缓地说,说着说着,抽泣变成了痛哭,说也变得断断续续了。再往后,哭声越来越大,直哭得撕心裂肺,这个时候,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她用颤抖的双手,一遍遍地抚摸墓碑上的名字,还有郑宗的照片,一遍遍地抚摸,一遍遍地……
这边,秦钰在郑宗的墓前痛哭,那边,郑爸爸、郑妈妈收拾着秦钰带回来的东西,议论着秦钰以及秦钰和儿子郑重的关系。
上次,郑重和秦钰一起回来的时候。两位老人并没有看出,两人的关系有什么异样。
但后来,在跟郑重通电话的过程当中,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郑重和秦钰的关系,似乎有走近的趋向。这种关系,超出了叔嫂间的那种。
当然,这仅仅是郑爸爸郑妈妈作为过来人的一种感觉。他们并没有听郑重明确地说出来,当然他们也不便向郑重挑明。
这次,秦钰一个人在春节前再度探望他们两位老人,这让二人觉得,之前的猜测似乎有了更进一步的证明。
可蹊跷的是,之前在电话中一直热衷于把秦钰挂在嘴边的郑重,这一次却莫名其妙地没有陪秦钰回来。
年轻人的事儿,水太深了,让老一辈儿的人完全看不懂。
对于郑重和秦钰两人之间的关系,郑爸爸和郑妈妈所持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
郑爸爸希望郑重能够跟秦钰建立关系,他从内心里喜欢栀子花般朴实厚道的秦钰姑娘。
丧子之痛,让他产生了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他的两个孪生儿子,郑宗和郑重,现在合到了郑重一个人的身体里了。
那么秦钰如果能够继续留在他家,可以让他更真切地感觉到,他的郑宗依然在这个家庭里。
郑妈妈的想法正好相反。凭着母亲的直觉,她敏锐地觉察出,长期在国外的一起工作的郑宗和秦钰,两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是当下年轻人典型的男女朋友模式,直白说,就是俩人应当有共同生活的经历。
在思想传统的郑妈妈看来,秦钰把“完整”的自己给了郑宗,那么她能够给予郑重的,必然是“不完整”的。这一点,对于郑妈妈来说,是很难接受的,她希望她的另一个儿子郑重,能够找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完整”的女孩子。
这个理由,她说不出口,却一直在她心里挣扎。
为这,老两口没少呛呛。
就在秦钰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嗫着声音,又呛呛起来。当然,这种呛呛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等秦钰红着眼睛,推门进屋的时候,两位老人立即停止了轻声的争论,迅速分开,假装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郑爸爸给秦钰做了面条,表示对她的欢迎。他自己也吃了面条。
郑妈妈说自己胃不舒服,不想吃面条,便喝了碗粥。
晚上,秦钰自己在屋里,向郑重发出视频请求。
郑重打开视频,秦钰见他的背景是招待所的房间,心里挺高兴。
俩人聊了一会儿,郑重说想跟他爸妈说几句。秦钰便拿着手机去找郑爸爸郑妈妈。
见到儿子,老两口自然很开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中间秦钰也不时插话。
她刻意没有避讳“尹靓”这个名字,不时地在郑重面前提到,显得十分自然。
郑爸爸询问郑重哪天能够回家过春节。听郑重的口气,似乎一时还很难抽出身来。
郑爸爸得知,露出遗憾的神情,而郑妈妈则几乎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她当然希望儿子能早点回家,尤其是,在另一个儿子不幸去世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在应当举家团聚的春节,她当然渴望见到硕果仅存的儿子。但是,她又担心,儿子这个时候回来,会跟这个“不完整”的前准嫂子产生交集,进而引起其它她不大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当然也明白,人家在单位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在一起,如果双方都有意的话。她拦是拦不住的。
但至少,她希望自己能有“眼不见为净”的权利。
郑重住在招待所,对于秦钰来说是个很积极的信号。
她知道尹靓在东北那边已是孤身一人,还有据说是她爸爸留下的一套房。
尹靓对于郑重的“意思”大家更是有目共睹。
所有的“作案条件”都具备了,是否会“发案”,唯一的取决因素就是郑重的定力了。
尽管秦钰并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目前对郑重的感情,有多少是来自郑宗,又有多少是产生自郑重本人,但她可以有把握地说,自己和郑重是互有好感的,而从这个范畴来说,她与尹靓当然是相互排斥的。
从秦钰内心里,她希望郑重能够回趟老家,先离开那个让她备感不爽的尹大小姐。
如果是这样,她会陪他一起呆到过完春节之后,并一起赶回北京。
这样,春节前离开公司时自己所落的下风,必定会在春节后回到公司时追将回来。
当然,如果郑重这个春节实在无法回来,那么她打算再呆两天,然后向两位老人告辞,自己回北京再呆几天,直到假期结束。
郑重并没有那么敏感的神经,能够精确体察他的爸爸和他的妈妈对秦钰态度,以及在态度上的不同。
而他自己的态度,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刚开始陪尹靓回东北的时候,他是“被迫”的,从内心里这个活“深恶痛绝”,包括对尹靓本人也十分不耐烦。他巴不得能赶快摆脱身边的这位小姐,回到老家看看父母,
然而在东北这几天,他的内心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倾斜。他突然觉得,尹靓在任性甚至略显嚣张的外表之下,其实,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女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此时,尽管他依然渴望立即回到老家,与父母团聚,也希望见到秦钰,但似乎突然产生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当下最想做的事,却是陪着尹靓,跟她呆在一起。
在视频聊天的来言去语中,就郑重回家这件事,几个人分别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秦钰:最好马上回来。
郑爸爸: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只是别让秦钰在家等得太久。
郑妈妈:我们这两天要出去走个亲戚,回来后希望在家见到你。
郑重:现在还定不下来什么时候回去。
秦钰从中听出了“逐客”的意味,当即表示,自己即日就准备动身,跟朋友一起约着去玩。
令她有些失望的是,郑重并没有苦留她,甚至没有追问她所说的本属子虚乌有的“朋友”是什么人。
稍稍让秦钰感到有些安慰的,是郑重向她提出请求-能不能早几天上班,他需要她的业务支持,给远在南美的常鸣提供一些重要资料。
就在之前不久,常鸣刚刚和郑重联系过,提交给郑重一份资料需求清单,希望他能在春节期间整理好给他,当然还是关于与吉尔伯托合作项目有关的。
联系完公事,常鸣自然不会忘了再找孙赛赛聊会儿。
正像孙赛赛之前告诉常鸣的那样,她已经在前往新疆的高铁上了。
这是她第二次新疆之旅。头一次去新疆,孙赛赛曾有过无比神奇的经历,甚至差点导致她离开常鸣。
那么这第二次远赴新疆,孙赛赛别再有什么吓人的经历了吧?
第九十九章 天各一方
这次孙赛赛决定坐高铁去新疆,而上次,是乘飞机去的。
(北)京新(疆)高铁开通以后,从北京到乌鲁木齐,只需要短短十个小时,也就是说,半天的时间就能到了。
其实上次孙赛赛从北京去新疆,尽管坐的是飞机,时间上也超过了十个小时。
当时出发的时候,正赶上北京大堵车。她提前三个小时就动身了。在路上还是整整走了两小时20分才到首都机场。最后还是一路小跑上的飞机。
预计的飞行时间是四个小时。可飞机起飞前,坐在飞机上等了40分钟才起飞。而到了乌鲁木齐地窝铺机场。又不知因为什么,等了近一个小时才下飞机。
而到了乌鲁木齐,就因为当地正在举行重要活动,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也不好走,又走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次,孙赛赛的旅程,她计划全程都乘火车。从北京到乌鲁木齐乘坐高铁。然后在乌鲁木齐周边游玩一下。接下来,她乘坐疆内的铁路前往南疆。上次去的是东南疆的罗布泊,这次去的是西南疆的喀什与和田。
她没有旅伴。不过每次,她在旅途都会有奇遇,甚至是艳遇。
去达尔尼西亚那次,是她第二回险些丧命的遭遇,她第一回类似的遭遇,则发生在她上一次的新疆之行,也就是去罗布泊的那次。
这是孙赛赛第一次乘坐高铁。男友常鸣一直在高铁行业供职,也给她讲过无数高铁有多么神奇美妙的故事,但她还一直没有机会乘坐高铁。
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担心,怕买不上高铁票。火车票一票难求,在她心里留下过太深的印象。
买票前,她甚至想让常鸣利用业内人士的关系,帮她搞票。
常鸣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在香港呆的时间太长了,对内地这边的情况都不了解了。现在,高铁的情况是这样的,一方面,热门线路普遍都有挺高的上座率,另一方面,从网上订票,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问题,一目了然,一指搞定。现在想找人买高铁票,早就是天方夜谭了。”
怎么买高铁票,也是常鸣教她的。她一试,果然非常方便。
常鸣劝她最好约上几个伴一起走,哪怕在网上约呢。孙赛赛却嫌麻烦,她独惯了。如果是跟常鸣一起去,那还可以。换了别人,她觉得不方便。
上次从罗布泊回来,常鸣好几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孙赛赛:“到底找没找到‘双鱼玉佩’?‘双鱼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次,孙赛赛都用严肃而又神秘的语气打断他的问话:“这个话题,咱们千万别讨论。我知道的事情,我会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了。你要真好奇,以后自己去看看。”
说实话,本来孙赛赛告诉过自己,像上次罗布泊探险那样荒唐的旅程,她是不会再去了,谁知又没抵住达尔尼西亚热带雨林的诱惑,结果又遇上了危险。
这次的新疆之旅,她是要放飞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在一个熟悉、安全又有新鲜感的环境当中,充分放松自己。
祖国的西北边陲自然能够满足她的这个愿望。
这趟旅程,大概是国内距离最远的高铁线路了。
说起高铁的距离,北京到天津,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这个时间,有点过于短了。两个人聊天,往往还没有打开话匣子,就到了。想读一本书,刚刚把思想沉浸其中,就得下车。要说看景吧,在北京和天津两个直辖市之间,自然景色乏善可陈。这点距离,哪怕就是打个盹儿,也睡不舒服,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你会觉得才闭上眼睛,就被动姐给叫醒了。
如果是坐着,最爽的还是三四个小时的距离,不远不近,可以充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踏踏实实地读上大半本书。朋友之间也可以充分地聊天,直聊到没话可说。就是打扑克,至少也能转上几轮。
而坐高铁的时间一旦超过六个小时,那坐着就是一件不那么舒服的事情了。你会觉得,腰不是你的了,屁股也不是你的了,你非得站起来走走,才能够继续坐下去。
北京前往乌鲁木齐的高铁,将近四千公里,卧铺就成必须的了。
上了车,孙赛赛放好行李,然后落座,从包里翻出一本书,打算慢慢读。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有个人从走廊过去,那人的面孔她有些熟悉。想看仔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一晃而过。
“这人是谁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跟哪个熟悉的人长得像吧。”她心里嘀咕着,又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
“哟,孙赛赛,是你呀!你这是去哪儿啊?”
孙赛赛抬起头,只见刚才那个从走廊走过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嘴里应着,可脑子里确实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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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儿的病情经过心理医生系统的治疗,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胡安的那两个培训班,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转之后,也开始有了稳定的收入。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这边没什么过节的氛围,胡安跟苏星儿商量,要不要出远门放松两天。
苏星儿有一些犹豫。她知道胡安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挣那点钱很辛苦,希望能省着点花。
胡安看到培训班运行稳定,倒是有信心。
胡安提议去西海岸转转。苏星儿来了这么长时间,东西海岸都没有去过,包括其它地方,她也几乎没去过。因此,无论去哪儿,对她来说都足够新鲜。
至于说怎么去的问题。开始胡安打算租一辆车,不过苏星儿觉得,那么长的旅途,胡安一个人开,不安全。
于是两人商定,坐飞机过去。这边就是这样,要么汽车,要么飞机。尽管幅员与中国同样辽阔,但火车基本没什么人坐,当然人家也没修高铁。
胡安查了半天,总算选好了时间,就定在中国农历的大年初一出发。
能在旅途过春节,总比在完全没有年味的地方呆着强。胡安对这项计划十分兴奋。
他选定的这趟航班,打折力度不小,超过五折。但这种票有个限制,就是买了就一定要坐,没有退票这一说。假如你有事到时候坐不了,那这张票就废了,买票的钱也就白花了。
等到真要定票的那一瞬间,胡安有些犹豫了,他怕万一不能成行,这两张票会作废。
他让苏星儿再仔细把他们的日程和课程安排看一遍,以确认时间上没有冲突。
苏星儿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他们的课程安排。他俩之前已经把春节那几天的课时调整过了。还检查了其他的时间,包括心理治疗等安排,都确认没有时间上的冲突。
查完,苏星儿向胡安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胡安打开界面,就要下单,这时他突然发现,刚才仅剩的两张票,现在就剩下一张了。
他气得大骂了一句脏话。
苏星儿安慰她,说:“实在不行,就在校园里过春节吧,不用跑那么远,怪辛苦的。”
胡安坚持要去。刚才他已经把所有的航班都查了一遍,只有这一趟在时间和价格上都非常合适。
可就在一眨眼的功夫,票少了一张,这让他怎能不着急、不冒火?
苏星儿指着仅剩的那张票提醒他:“就剩这张票了,你要不拿下来,马上也会没有的。”
胡安也在犹豫。拿下了这张票,只能一个人走,另一个人怎么办?
苏星儿看出胡安很苦恼,便笑着跟他商量说:“要不你一个人去吧,我自己在校园里静一静。”
胡安当然不干。
就是眼前这张票,也可能很快被人抢走,胡安想了想,没再犹豫,以苏星儿的名义,把这张票定下来了。
“那你怎么办?”苏星儿问他。
胡安说:“两个办法,一个是我再找跟它时间接近的航班,咱们到时候在那边汇合。再有,就是盯着这趟航班的票,如果出现了退票,我马上拿下,这样咱们还可以按照原计划行动。”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苏星儿的票定完了,这个时候,胡安正好不忙,他就拿着手机,一遍一遍地守着这趟航班的票。可大半天过去了,航班依然是“票已售罄”的状态。
苏星儿劝他:“要不赶紧把备选的机票买下来吧,要不一旦你买不着票,我的那张票也会白费的。”
胡安因为要买的都是打折票,是无法退票的,他一旦买了另一趟航班的机票,他的等待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仍然在等,希望能够有奇迹出现。
苏星儿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
不过,她有个预感,很有可能胡安会因为弄不着票而无法成行。如果那样,那么她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她的这张票也就作废了。
好在现在手头有过日子的钱,是她和胡安辛辛苦苦挣出来的。即使因为什么而糟蹋了,尽管也会有些心疼,并不会太痛苦。
这段时间,她跟胡安相依为命,共同打拼,日子过得很艰难,工作得也很辛苦,有时,还免不了受些委屈。但苏星儿的内心,在这个过程当中,日益变得强大起来。
特别令她感到兴奋的是,胡安开口讲话的能力又有提高,他敢于面对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个。
过去,只要听他讲话的人超过十个,他在心理上就会产生极大的障碍,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他都很难让自己张开嘴,更无法保证把它讲好,
这段时间在培训班的讲课,让他得到了足够的训练和锻炼。几乎是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在十多个人面前,能够比较轻松地侃侃而谈了。
当然,接近20人的场景,胡安目前还是无法驾驭。但苏星儿相信,突破20人的目标,应当指日可待,至少,目前的方法和路径是正确的,胡安正在向好的方向稳步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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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另外两位姑娘现在在哪里呢?
由于郑重的妈妈说春节前还要出门拜访远房的亲戚,秦钰只得跟郑爸爸郑妈妈告辞,一个人返回北京。
而尹靓那边,在处理完了跟公司的房产交易之后,并未打算在东北过春节,她已经习惯在北京过了。
既然尹靓的脚已经痊愈了,郑重也没有继续照顾她的必要了。尹靓要回北京,郑重决定回老家探望自己的父母。
郑重和尹靓在火车站握手道别。
第一百章 腊月廿九
孙赛赛看眼前的中年人面熟,人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她一时就是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谁。
孙赛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她还想假装认识对方,但怕越往后越尴尬,越藏越藏不住,于是干脆直说了:“先生,实在对不起,我看您很面熟,但是确实想不起来咱们在哪里见过。”
中年男子热情地说:“我姓陈,咱们一块儿做过业务,在香港。”
孙赛赛仔细地想了想,依然没有想起来。在香港做业务这些年,接触的人实在太多,许多人她只是对对方的面孔有印象,但是想不起跟对方在什么情况下进行过合作。
对方提醒说,曾经跟孙赛赛一块洽谈过跟榴莲有关的项目。说到这里,才提醒了孙赛赛。毕竟自己做过的那些业务中,跟榴莲有关的项目也就那一个。那次的合作不是十分成功,甚至还有几分别扭。
这位陈先生问孙赛赛去新疆做什么,孙赛赛不摸对方的底细,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便随口说自己是回新疆探亲。
聊了几句,陈先生见孙赛赛没有聊兴,便讪讪地离开,去找他自己的座位了。
孙赛赛继续埋头读她的书。这位陈先生的面容从她的脑海中飘走了。
高铁抵达乌鲁木齐车站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钟。要在内地,这会儿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间了,太阳也开始偏西了。但在这里,因为时差的缘故,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半天空。相比于北京。现在乌鲁木齐的时间,也就相当于北京的下午2点多钟,刚过中午的样子。
乘高铁这一路,孙赛赛吃了两顿盒饭。这盒饭不能算不好,但确实有些单调,而且这两顿饭的时间,是按照北京时间走的,所以尽管这里还只是中午刚刚过后不久,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头一次来新疆时,除去探险的经历给孙赛赛留下了些许恐惧印象之外,对于新疆的美食,她稍有领略,便立即深深地爱上了它。
不过,上次待的时间有限,也跟去达尔尼西亚一样,是匆匆地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地打道回府,实际并没有机会在新疆大饱口福。这回有机会了,她当然不会放过。
出了火车站,一辆早已定好的滴滴车等在车站附近的指定地点。
孙赛赛上了车,直奔酒店。
进酒店过安检时,那位年轻漂亮的维族安检员,好奇地问她:“你是从内地来还是从国外来?你的旅行包怎么那么大?”
孙赛赛觉得,这位姑娘可能就是没话找话,跟自己唠两句。毕竟长时间呆在酒店门口,对进入的客人进行例行安全检查,是一项太过枯燥的工作。而且这项工作,还容易引起受检查者的紧张和厌烦。
随便聊几句话,安检员自己可以解除些寂寞,也能让孙赛赛们本来有些紧张和烦躁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安检员之所以问到孙赛赛是不是从国外来的,大概也是由于她在香港生活的时间比较长,在气质上可能多少有些洋味吧。
至于孙赛赛的包,安检员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差点过不去行李安检口,还是硬塞进去的。
配备大旅行包,也是孙赛赛跟那些经常旅游的朋友学来的。特别是那种远道的旅行,这样一个大旅行包就ok,所有的基本家当都能装进去。
而这类旅行包的精巧设计,可以让看上去很大、装的满满当当的包,实际背在身上并不感觉很重,而且是很均匀地分布在与身体接触的各个部位的。
孙赛赛进了酒店的房间,把她的旅行包杵在地上,首先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大的化妆包。这个化妆包里所容纳的化妆品,差不多相当于她半个梳妆柜的容量。
乘坐高铁这一路,没有那种觉得身上脏得不得了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出门之前,还是应当洗个热水澡,再化一个妆。
她三下五除二扒下了身上厚厚的冬衣,穿上自己带的浴衣,拿着那个超大化妆包,进了卫生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在手机上定好了去南疆重镇喀什的火车票。那一趟路程还没有通高铁,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车上的人会多还是少,如果人多,会有多挤。
乌鲁木齐的冬天,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洗完澡,孙赛赛没有来得及把头发完全吹干,只裹了一个大头巾,就匆匆出了门。
刚走到街头,额头前露在外面的头发,就结了冰碴。
她之所以着急出来,是因为肚子已经叫了好久了。
沿着不宽的马路走过去,沿途有几家门脸儿不大的饭馆,依次传来诱人的扑鼻香味。
这个时间还不是当地人的饭点,不过,凡是好的饭馆,只要开着门,什么时候都会有顾客的。
孙赛赛不知做何选择,随便找了一家,招牌上写着:新疆大盘鸡。
说起点餐来,孙赛赛更擅长点洋餐,或者带着些洋味的中餐。上一次来新疆,她只是支着嘴吃,并没有操心怎么点。
看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谱,孙赛赛咽着口水点了五串烤羊肉串,一盘小份的大盘鸡,又要了份手抓饭。
她还想再点,小伙计把他劝住了:“你已经点的不少了,这些你都不一定吃得完,再点,你会吃不了的。”
孙赛赛心有不甘,也只得作罢。想上次吃新疆饭时,有人就说过,一起吃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多吃些品种,否则,点不了几样就满饱了。
等上菜的时候,孙赛赛算了一下时间,常鸣那边这会儿应当是起床时间了。
孙赛赛决定用微信“骚扰”一下常鸣。
视频中,常鸣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孙赛赛背后奇怪的陈设,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哪里呀?”
“我到乌鲁木齐了,这是在饭馆里。你看,后面的背景,酷不酷?”
孙赛赛身后的背景,是一个防暴盾牌和一顶警用头盔。
眼看着孙赛赛点的那几样美食上了桌,躺在被窝里的常鸣,口水流了一枕头。
他咽下口水,不示弱地说:“明天中午,也就是你们那边的大年三十晚上,我们要去赵女士家吃饭,那也是地道的中国饭。那个时候,你会在什么地方?”
孙赛赛想了想说:“那个时候,我应当已经到南疆了。就是不知道明天晚上看央视春晚会在什么地方?”
常鸣说:“那还能在哪儿?酒店呗。这对我还是头一回,在中午看央视的春晚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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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钰和尹靓一前一后回到了北京,她俩在各自的小窝里静静地宅着。
尽管两人相互没有联系,但是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尹靓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秦钰是自己一个人过除夕,那么自己可不可以约她一起过呢?约她需要个什么理由呢?两个人在一起会不会有些尴尬呢?
如果没有郑重,那么尹靓和秦钰同在总部工作,即使不成朋友,至少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
尹靓不知道这应该怪谁,怪自己?怪秦钰?还是怪郑重?抑或,应该怪郑宗么?
今天的秦钰,在尹靓的心里,是一个尴尬而别扭的存在。但她第一次见到秦钰时,秦钰给她留下了相当美好的印象。
当时有一个欧洲代表团访问总部,秦钰作为联络员和随行翻译,随团一起来到总部进行交流和参观。
秦钰看上去没有那种惊人的美丽,她的美是属于耐看型的,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有味道。
学外语出身的尹靓,自视外语水平很高,但她听秦钰说外语,不但发音标准,而且表达方式相当地道。这与她多年在国外工作生活,关系很大。可以说,秦钰使用外语的那种流利自如的程度,几乎与母语无二。更给尹靓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秦钰脸上自然流露出的那种谦和和朴实。
也就在那次活动中,她和秦钰结识。并互留了微信和电话号码。
在初到费拉顿市的那个夜晚,郑重给他哥哥郑宗打电话的同时,尹靓一直联系的人,就是秦钰,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个“秦姐”。
如果那天晚上,郑宗没有牺牲,尹靓和郑重之间的感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呢?
在前往费拉顿市的旅途上,尹靓不时对郑重显示出来小女孩特有的亲呢和娇憨,唐志伟早就看在眼里,吴富春当然也有觉察。
在尹靓的内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样一个假设,那就是,假设郑宗没有牺牲,她尹靓与郑宗郑重,当然还有秦钰,四个人的关系走向会是什么样的。她想就此写一本同人小说。
脑补了一阵以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觉得故事比较无聊,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皆大欢喜,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完美无瑕,没有冲突,没有争斗,因而也就失去了意思。
真正有意思的好玩的故事,得要有矛盾,有冲突,有嫉妒,有小心眼。
尹靓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给秦钰发去一条微信:“秦钰,还好吧?在哪儿呢?”
秦钰没有在郑重的老家等到他,被郑妈妈下了一个软软的逐客令,这让秦钰十分不高兴,却也无奈。
于是秦钰告知郑重,自己不打算等他了,要直接回北京。郑重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是表示知道了。
对于秦钰来说,要说心里不失落,那也不是真话,但是要说心里有多痛苦,那也未必。
自从秦钰从郑宗的墓前离开,她在内心里就确认了,自己心底里的那个位置,直到现在,还一直是为郑重留着的。
至于说郑重,在相当程度上,还是他哥哥的替代品。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之前,秦钰对这一点并不十分确认。
但这次,在郑宗的墓前,在痛哭和倾诉过之后,秦钰发现,她心里的那个位置,至今一直放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宗。
她觉得,这次回到北京以后,可以充分利用一个人的机会,再细细的把自己的情感捋一捋,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给自己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也为未来提供一个方向和目标。
先期到北京后,她一直在观察郑重和尹靓的朋友圈,想知道一下他们的行踪,但遗憾的是,俩人都没有发新的朋友圈。
就在这个时节骨眼上,她突然接到了尹靓的微信。
看了这条微信,秦钰笑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尹靓做一个交流。
于是,她回了一句:“我在北京呢,在自己的小家里准备过年呢。你还好吧,在哪呢?”
第一百零一章 车上惊魂
徐信诚把吴富春送上前往中南的高铁,再三叮嘱他路上要当心,要照顾好自己。
吴富春笑着对徐信诚说:“放心吧,上了高铁,一闭眼就睡了,再一睁眼,就到老家了。我儿子会在那里接我的。”
在华东的这几天,吴富春没喝一滴酒,因为他确实感觉不适,身体不允许他再喝酒。
吴富春也见识到了徐信诚的工作能力,这里的各项工作在徐信诚的指导推进下,进展得十分顺利。
吴富春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他准备赶在大年二十九回到中南,三十晚上在家休息,看看春晚。大年初一,再休息一下,争取大年初二到吴坚他们的研究所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把工作再推进一步。
徐信诚一再跟他说,身体就像车,该保养的时候就得保养。吴富春承认徐信诚说的有道理,也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保养”一下了,可是他坚持认为,现在还没有到允许他保养的时候。
上车以后,吴富春觉得身上有些倦怠,正想睡一会儿,突然电话响了。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志伟。
他以为唐志伟又要询问什么技术上的问题,唐志伟笑答,谈判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眼看胜利在望了。之前需要的那些复杂的数据资料,目前看都已经不再需要了。唐志伟打来电话,只是关心吴富春现在究竟在哪里,身体怎么样。
吴富春把这段时间自己的行程,向唐志伟说了,这让唐志伟很是吃惊:“什么?马上就要到春节了,你还从南到北跑了这么一大趟,去了那么多单位,做了那么多的事?”
吴富春笑笑说:“跟你们比起来,我这算什么。你们春节了还在几万公里以外的地方忙活,连个年也过不了。我们就在国内,再远,不过千把公里,坐高铁就到了。这不,我现在就在高铁上,一会儿就到家了。”
唐志伟说:“你比我们的岁数大很多,不能再这么折腾了,况且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务必要多多保重。我们这边一切都好,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特别是因为有同胞在这边,关照得很好,大家一起在海外开开心心过个春节,也是很有意思的。”
唐志伟告诉吴富春,在祖国大年三十晚上,也就是吉尔伯托当地时间年三十上午,他们会在部长夫人的安排下,出席一个家宴,同时欣赏央视春晚,俩人约定,到时候再互通电话,共贺新春佳节。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互道珍重,挂掉电话。
吴富春起身去卫生间。
在卫生间上着上着,吴富春突然觉得胸部憋闷,眼前发黑,浑身无力,大汗淋漓。他想提起裤子,站起身来,可胳膊和腿都发软,一点儿都使不上劲儿。
他情知不妙,趁着头脑还有几分清醒,使尽最后一点气力,把手摁在了自己身边的盥洗台上。那上面有一瓶香水,他的手搭在瓶盖上,利用身体的重量,摁下喷雾瓶盖,一下,两下,三下……
吴富春力不能持。晕了过去。
吴坚接到爸爸就要乘坐高铁回来的消息,十分兴奋,早早就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妥当,准备亲自去车站迎接爸爸。
临出发前,他忙着把手头的一项工作抓紧收尾,争取做完再去车站。忙碌间歇,他想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下路上是否顺利。不过电话打过去时,那边正占线。
这个点正好是吴富春和唐志伟在煲电话粥的时间。
吴坚给爸爸拨了几次电话,一直是忙音,便撂下电话,忙自己的事去了。等再想起这事儿了,把电话打过去,这会儿电话没有占线,却一直接不通了。
吴坚稍稍感到心里有点没底,他后悔自己没能赶到华东,亲自去把爸爸接回来。自己不去,至少也应该安排一个人,陪爸爸一起回来,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假如遇到现在这样打电话没有接的情况,就可以再联系陪同的人,马上就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爸爸的岁数不算太大,也毕竟是马上奔六十的人了。况且,近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接连住了几次院,无论是精力上还是气色上,都明显的不如以往了。
电话打不通,吴坚无可奈何,只好撂下电话,匆匆把自己在做的事情收尾。
徐信诚把吴富春送到高铁上,自己回到家里,想想有点不放心。他觉得自己做的有点不合适,人家吴工大老远跑过来帮他推进工作,累成那个样子,带着病长途跋涉,本身就有一定的风险。自己手头现在事情不多了,家里又没有负担,怎么不能亲自送他一趟呢?
想着想着,心里觉得不太踏实,于是也给吴富春拨电话。跟吴坚遇到的情况一样,电话没人接。
尹靓和秦钰两位姑娘约好大年三十晚上到后海一起度过。
尹靓把自己的小家收拾完毕后,打开音乐,静静欣赏。她知道,秦钰在音乐方面很高的才能。她希望自己能够恶补一下,好跟秦钰有更多的话题可聊。
现在没什么事了,就等着跟秦钰约好的时间,她就奔向后海的那家幽雅的小馆。。
闲散当中,尹靓突然想到了吴富春。老爷子这次在东北对她的点拨和提醒,让她的心豁然开朗,也让她的精神更充实,内心更强大。自己已经进入年底的休息状态了,不知那个爱玩命的老爷子,现在还在哪里疯呢?
想到这里,尹靓顺手拿过电话,给吴富春打过去。不用说,情况仍然是一样的,尹靓打给吴富春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尹靓无奈,只得作罢,歪在那里继续欣赏她的音乐。
吴富春乘坐的那趟高铁在铁路上疾驰,突然,警铃大作,高铁的速度随即慢下来,最后停住了。
“赶紧检查一下看是什么情况?”列车长用对讲机发布指令。
“是二号车厢卫生间里的烟雾报警器报警。”马上有回复。
列车长立即指示二号车厢列车员去卫生间查看。
打开车门,列车员发现了在卫生间里昏迷不醒的吴富春。卫生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水气味。
卫生间里的烟雾探测仪十分敏感,只要有人在这里抽烟,哪怕只抽一两口,敏感的烟雾探测仪就会触发警铃。
不光是香烟,一些气味浓重的雾状体,也同样会触发警铃报警。
在即将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吴富春那高度发达的大脑,连同大脑中贮藏的高铁方面的各项知识,下意识地指挥他采取了自救措施,这是在当时条件下唯一能够采用的方式:按下盥洗池上的香水喷雾口。就那几下,喷出来的香水就能够触发了卫生间的警铃。这使得乘务人员能够在第一时间及时发现突然发病的吴富春。
被抬出卫生间的吴富春,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列车长马上安排广播员在高铁上寻找急救医生。
乘客中还真有医护人员,没几分钟,就赶到了吴富春所在的车厢。
由于大家都没有相应的医疗抢救设备,所以除了在吴富春嘴里塞进几片儿药片以外,众人也是一筹莫展。
一位医生告诉列车长,看病人目前的情况,只能就近下车,在第一时间把他送往最近的医院急救。
列车长看了一眼时刻表,下一站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医生摇摇头,严肃地说:“来不及,一个小时绝对来不及,他现在的情况太危重了,需要马上送进医院抢救,越快越好。”
看着面色灰白的吴富春,列车长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他焦急地看着列车运行时刻表,紧张地思索着。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机会:大约半小时的路程,本次高铁要经过一个小站,但不是这趟高铁计划停靠的车站。
列车长想,可不可以请求调度部门允许这趟高铁在那一站停车,把患者从那一站接下去,直接就近送往医院急救呢。
他迅速拨打调度部门的电话。
调度部门好像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乘客突然发病,人命关天,他们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而同样重要的是,高铁运行事关整个运输系统,临时调整车次的运行时间,是个极其敏感、极其复杂、又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出现哪怕一丁点儿的疏漏,都有可能酿成重大灾祸,这个责任,是谁也承担不起的。
调度部门回绝了列车长的请求。
列车长不甘心,他委托乘警迅速联系中间小站所在城市的120,请他们迅速安排急救车,进入站内,准备接人。
之后,列车长再次仔细核对了列车时刻表,又在心里默默做了一次测算,然后再次拨通了调度部门的电话。
“同志,我也是学运输出身的,阴差阳错当了列车长。目前这几站的车次,我都已做过精确的测算,你只要给我一分钟,不,哪怕给我30秒钟在小站停靠的时间,让我们把患者送下车去。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区间,其他的车辆运行能够绝对确保安全。给我们30秒钟停靠的时间,我们就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能够答应我吗?求你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争分夺秒
列车长打给调度部门的电话说到最后,他都哽咽了。
对方听到列车长报告的时段和这个区间的设置情况,说得很专业,他们也迅速查看了一下,认为按照列车长所说的方案进行调整,不会有任何问题,经过短暂的商议,他们同意,本次高铁在下一站做临时停靠。
列车长和周围的人都大喜过望。
为了让病人能够躺得更舒适些,他们把他小心地移到了紧挨着司机室的一号车厢。
副司机出来看一下情况,他一眼就认出了昏迷不醒的患者,就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高铁专家吴工程师。
他的一声叫喊,也提醒了列车长和其他的人。有人迅速在网上百度,调出了吴富春在各种场合的照片。
“没错,就是他!”
“他就是咱们国家最厉害的高铁专家吴工!”
副司机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正在驾驶操作的正司机,正司机对吴富春更为熟悉,他早在担任副司机的时候,就跟他打过交道。
正司机向列车长提出一个请求,如果允许他,加快速度,他能够提前5到10分钟,抵达下一个小站。
列车长本想婉拒他的这个请求,可当他看着生命垂危的吴富春已是命悬一线时,便决定尝试实施正司机的这个建议。
他重又拿起列车时刻表,再次计算了一下。算完,他无奈地摇摇头。
副司机问:“怎么,不行吗?”
列车长喃喃地说:“太危险了。如果提前5到10分钟,就会跟另一列高铁在很近的时间间隔同时经过那个区段。稍稍出现任何一点问题,那么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调度部门也承担不起。我要是跟他们提出这个要求,他们会为难的。因为这确实不是他们能够担得起的责任。”
就在这个时候,吴富春的身体出现抽搐。一位医生俯下身子进行检查,检查完,他焦急地对列车长说:“列车长,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时间就是生命,实在是耽搁不起了。”
汗珠从又回到了列车长的额头。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嘴唇也在微微翕动。周围的人知道,他还在测算列车运行的情况。
终于,列车长下了决心,他拿起电话,再次拨通了调度部门。
听到他说的方案,对方惊呆了:“列车长,你想想看,你的这个方案可行吗?一旦发生问题,两列高铁车毁人亡的惨剧就要发生。你担不起,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列车长的脸色变得苍白。汗珠变成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他叹了口气,摇头,说:“这个风险太大了,咱们没法做。”
这时,正司机已由副司机替下来,他走近列车长,一字一顿对他说:“你再把电话打过去,告诉他们,这位是我们最顶尖的高铁专家,我们不能没有他。”
列车长点点头,再次拨通了调度部门的电话。他的声音平和而有力:“我再次提出请求,我们能够绝对保障安全,你只需要给我20秒钟的时间。我们的这位患者,是你们也很熟悉的高铁专家,他叫吴富春,他现在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每一秒钟,对他的生命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所以我请求,请你们费点心,尽量让他早一点能到医院去急救。现在他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我请求你们,拜托了。”
调度部门那边的电话长时间地沉默,沉默……
终于,对方回话了:“一辆原计划在那个时段通过此区间的一辆检修车,因故调整了检修时间,可以给你们的窗口时间增加了一倍。经过调整和测算,完全可以保证各车次的安全,因此,允许你们提前10分钟抵达小站,停靠时间25秒钟。”
列车长的手机开着免提,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对方话音刚落,大家都欢呼起来,医生赶紧上前制止大家,指着昏迷的吴富春,示意大家安静,不要刺激患者。
正司机得到指令后,回到驾驶室,换下副司机,按照指定的时间向前方进发。
就在这个时候,当地120派出的救护车,却出现了问题。
因为救护车司机心里着急,开车路上不慎与一辆货车发生碰撞。救护车司机和车上的医护人员都受了轻伤,更要命的是,救护车无法继续行驶了。
列车长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四脖子汗流。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要知道,这趟高铁只能在站台上停留短短的25秒钟,25秒之后,高铁就要离开。如果救护车不到,那病人只能在冰冷的站台等候。这对危重的病人来说,同样是极其危险的。
这时,乘警走上前来,说:“那边的车,由我来安排吧。”
他迅速拨通那边的电话,进行车辆调度。他先安排一辆警车迅速赶到车祸地点。把救护车上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接到警车上。他问医护人员的伤重不重?得知医护人员都是轻微的擦伤,他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安排第二辆警车停在车站,并特意要求,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负责搬运病人,还一再强调警车里要一直开着空调,保持车内的温度,千万不要熄火。
列车长见乘警很快把车辆安排妥当,兴奋地擂了他肩头一下。
说话间,车已抵达车站。有一名身为医生的乘客自愿下车,陪着吴富春一路赶往医院。
高铁车门徐徐打开,几双有力的臂膀抬着吴富春,走出列车的门。
一辆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警车迅速靠近车门,几个健壮的汉子,接过了患者,只走了短短的路程,便把病人送上警车。那个医生乘客,也跟着上了警车。警车鸣笛,呼啸着疾驰而去。
短短的25秒,停靠时间到了。这趟高铁启动,离开了这个它本不该停靠的小站。
再说送吴富春这边。警车出了火车站,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迎面开来的另一辆警车。上面的医护人员带着设备,迅速登上了吴富春所在的这辆警车。一名医护人员的头上缠着纱布。有人走路还一瘸一拐。
在尖锐的警鸣声中。警车一路疾驰,奔向市急救中心。
吴富春得的是脑溢血。尽管一路上没有耽搁,但病情依然危重,一直昏迷不醒。。
吴坚接到他父亲病重消息的电话,是在研究室。
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联系上父亲。本想过一会儿再打,谁知头脑沉浸于项目研究当中,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电话铃把他惊醒,他拿起电话来才知道,父亲在火车上突发疾病,已经被送到沿途一个城市的急救中心抢救。
吴坚有些慌了手脚,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他本想抄起手头正在做的研究资料,直接奔赴车站。再一想,这一路恐怕没有心思做研究了吧,于是他把资料又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匆匆打车赶往车站。
到了车站,要买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证没有带。
因为平时经常出差,他的身份证是随时带在身上的,丢是肯定没有丢,也可能是落在了单位。
他回想了一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把资料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把身份证连同资料一起放在办公桌上了。
没有身份证就意味着他不能走。他有些急眼了,赶紧托人去找车站的相关人员。
吴坚平素是一个清高的人,从来不愿意也不屑找人帮忙办事,而他平时确实也没什么事需要别人帮忙。
但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没有时间耽搁了,不得已他低下了那清高的头,去向朋友求援。
没多会儿,朋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快点做好准备,准备上车。”
他大喜过望。朋友接着说:“这种事,其实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你爸爸是谁呀?国内最著名的高铁专家,咱们的高铁今天跑得这么好,都离不开他。你随便找一个铁路单位,跟他们说我是吴富春的儿子,谁能不给你行方便?你在原地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找你,第一时间让你登上最近的那趟高铁的。”
吴坚的眼眶湿润了,他站在原地,等着来找他的人。
他想强忍住眼泪,但泪水不争气的往下流。就在这时,远处两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向他奔来,他想那大概就是来找他上车的,赶紧用手把脸上的泪水抹去,强做出笑脸对着来人。
果然,这两位铁路工作人员正是来找他的,他们很热情地要帮他拿包,被他谢绝了。平时她的包会很沉,因为里面装着沉重的资料,今天他的包很轻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身份证也忘了带。
登上高铁列车,吴坚突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平时他觉得高铁列车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心急如焚,希望马上就能见到病重的爸爸,于是,高铁当下的速度,远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希望高铁能快点,再快点。
前不久,他得到的最新科技情报显示,目前有些人正在研究颠覆性的铁路技术,比如说“胶囊高铁”。座舱在密封的和管道空间里,像炮弹一样被发射出去,座舱的速度能够以一千至六千公里的时速运行。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观了。
当然,作为高铁业内人士,如果这种颠覆性的技术是由别人而不是由自己开发出来的,那么我们目前的高铁技术,就会被淘汰,那可真是高铁人的悲哀了。
想到这里,吴坚忽然醒悟,自己是去探望病重的爸爸,怎么想着想着,竟又想到技术上去了。
真是个不孝的儿子啊。
他在心里责备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团而不圆
当唐志伟一行来到赵素欣家的时候,赵素欣吃惊地发现,这一行人的情绪似乎都不高,看上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赵素欣笑着迎上去,请他们落座,并给他们倒茶。
聊了几句,她确认唐志伟他们确实是有心事,便直截了当地发起询问:“唐总,大过年的,你们怎么都不开心呢?是不是想家了?”
唐志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想家,当然是想了,但这会儿,我们不是因为家里的事。刚刚,得知,我们的同事……”说到这儿,唐志伟停了下来,似乎想斟酌词句,或者是由于心情有些激动,有点说不下去了。
徐刃锋接过他的话头说:“我们集团最顶级的高铁专家,我们的吴工,对,您家先生去年在费拉顿市与我们会谈时见过他的,因为突发疾病,被送到医院抢救,现在还昏迷不醒,没有脱离危险呢。”
这个时候,唐志伟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说道:“短短的这一半年时间,我们熟悉的同事、朋友、家人,已经连续失去了好几个了……我们不能再失去吴工了……这段时间,咱们这些人在吉尔伯,连春节也回不去,而吴工,他一直在国内的高铁上四处奔波。本来他岁数已经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光去年今年就几次住院。这回,他是彻底病倒了。他倒下的地方,是他一直为之奋斗、为之付出、为之奉献的高铁上。让我们庆幸的是,所有的抢救都是在第一时间,这也仰仗我们的高铁的快速和方便,才让他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至少目前看,还算保全了生命,费太太……”
赵素欣打断了唐志伟的话:“这么叫我有些生分,你还是叫我赵姐吧。论起来,咱们还是同事呢,原来在厂里,大家就是哥呀姐呀地相互叫的。”
唐志伟点了下头,继续道:“赵姐,今天真不好意思,本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一个欢聚的时刻,我们带着这样的消息,带着这样的情绪,来到府上,真是扫你的信了。我代表大家,向你道声对不起,希望你能理解。”
赵素欣边给他续上茶边说:“我当然能理解。说到吴工,我就想到了尹誓国,他跟吴工还有你们一样,都是中国高铁人。他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为了高铁而积劳成疾,那么年轻,就撇下家人和事业离我们而去了。”
说到这里,赵素欣的眼圈红了。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接着说:“高铁,看上去威武雄壮,看上去那么风光,其实高铁的背后,凝聚的是汗水,是泪水,是心血,是无数高铁人无私无畏的付出。今天,我也想借这样一个机会,向中国高铁人,向我的前同事,也向尹誓国,表达我的敬意和谢意。
“本来我希望,我的儿子胡安能够从北美赶回来,跟我们一起过个节,哪怕呆一两天也好。怕他手里缺钱,我把路费都给他寄去了,他却没有回来。孩子大了,不由父母了,国内国外都是这样,而且国外的孩子更独立,更自主,更不好管。我们家老费本来说好,跟我一起在这儿迎接你们的,因为临时有事,他出去了。咱们先喝着茶聊着,看会儿春晚节目。如果到了饭点他还不回来,咱们就先开饭,给他留着酒,边吃喝边等他回来。真的,他挺能喝的,尤其喜欢喝中国酒。今天是咱们中国人的节日,你们可以都跟他喝几杯,就是他喝醉了,我也高兴,绝不会怪他的。你们今天都放开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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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靓是从吴坚那里得知吴富春突发疾病的消息的。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就在半年前,她经历了丧父之痛,现在,吴富春作为她的同事和长辈,又因为突发疾病,生死未卜。
尹靓挂断跟吴坚的电话,自己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场。
至于为什么哭,她也说不清,反正她感觉悲伤难耐,百感交集,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记的小的时候妈妈曾跟她说,逢年过节千万不能哭,哭了就不吉利。可是这个时候,她怎么样也无法止住自己的痛哭。
哭过以后,尹靓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因为情绪不好,她本想发个短信给秦钰,想把晚上的约会取消,微信内容都已经编好了,就差手指头一点。但她一直没有点下去。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应该如期赴约,于是洗去脸上的泪痕,然后精心地画了一个妆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穿好衣服出了门。
回东北之前,尹靓把她的那辆私家车卖了。她本来想得好好的,等得到那笔150万的款子之后,根据所买房的远近,再考虑是不是还有必要再配一辆车。如果位置很好,那她就不用买车了。
可现在,她成了无车一族,而且买房也变得遥遥无期了。
当然,对她来说,拿回来的那50万块钱,在北京买房不够,但用来买车,倒可以买一辆相当不错的车呢。
无论买不买车,都得等春节以后了。
外面天很冷。她点了滴滴打车,吃惊地刚发现,在她前面还有40多个人在排队等着打车。也难怪,大年三十的,没几个人愿意再挣钱了,大家基本上都回家准备过年去了。
这一点倒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实在打不着车,就坐公交车吧。而坐公交车,就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这身打扮和精致妆容了。
正嘀咕着,突然,手机有信号,是微信。
一看,正是秦钰发来的:“我开车去接你,你把定位发给我吧。”
尹靓看了,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倒是没怎么犹豫,便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秦钰。没多久,秦钰的那辆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拉开车门,上了车。车里很温暖,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尹靓跟秦钰打过招呼,向她道了声谢,秦钰便启动了车。
尹靓暗自打量秦钰,发现她化的妆很淡雅,衣着也并不张扬。
秦钰大方地主动说起,自己去郑宗老家的情况,她刻意说的是,她回的是“郑宗的老家”。
她大致介绍了“郑宗老家”的情况,但显然,尹靓对这个并不关心的。她关心的是郑重的父母究竟把她看做什么人。
进了小馆,俩人落座。
尹靓说:“今天咱们的聚会是我提议的,所以,由你点菜,我买单,你看好不好?”
秦钰摇摇头,说:“其实,你就是不找我,我也会找你来的,这个不分彼此。我看这样吧,咱们俩人一人点三个菜,然后,aa制付费,这样公平合理,谁也不用争。好么?”
尹靓听了,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桌子上有二维码,两人先后扫了一下,各自的手机上,便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菜谱。
按照秦钰定的规矩,她和尹靓各点了三个菜,两人的手机同时显示出一样的点菜单。
待俩人都确认没有问题了,尹靓提交了点菜单。
在等上菜的时候,尹靓挑起个话题说:“今天我的妆上的浓一些,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我来之前刚刚哭过。说起来,咱们应当是同病相怜的,几乎在前后脚失去了最亲的人。刚才我哭,是因为我得知,咱们集团的吴工突发重病,昏倒在高铁上,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能不能过来现在还不好说呢。听到这个消息,我马上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一时忍不住就哭了。上周我在东北的时候,吴工也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当时吴工的身体就不太好,平时他挺爱喝酒的,那次他一滴酒也没喝,只喝茶。要早知道他会发病,我们可以陪他一起回老家,把他送到家里多好啊。”
秦钰见尹靓在抽泣,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咱们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我想,你心里的伤痛大概比我还要重。这次,我去郑宗的老家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看他的墓。在他的墓前,我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自己心里也想了很多很多。我终于发现,在我心里的那个人,直到现在,一直还是郑宗。我发现,我对郑重的感觉,主要的还是希望用来能够填补郑宗留下的空白。但实际上,那个空白,除了郑宗,是谁也填补不上的。所以,今天,咱们有这样一个交流的机会,我就想把我的内心世界,跟你和盘托出。郑宗走了以后,我确实太孤独、太寂寞了,而郑重又太容易让我回想起郑宗来了。这半年当中,咱们俩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可以说,我自己与跟自己也产生了一些误会。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我想咱们俩坐在一起,把这些个误会让它消除了吧。”
秦钰的这一席话,出乎尹靓的意料。
秦钰在说话的时候,尹靓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从她的神情当中,完全可以判断出,她说的是真话,她说的是她心里的话。
菜上来得很快。这个时间,小馆的客人并没有多少。也难怪,大年三十晚上,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举家团圆,回家过年去了,或者去有大桌的餐厅吃合家宴了。像这种小资意味浓厚的特色小馆,还真是门可罗雀。
尹靓提议:“要不咱们姐儿俩喝点儿?”
“行啊!“秦钰表示赞同。
喝点什么呢?
尹靓说:“就喝北京二锅头吧。老板,来呀,把酒给我们烫上!”
恰好这个时候,红红火火的央视春晚开始了。
两个美丽的小姑娘,端着热腾腾的白酒,碰杯,一饮而尽……
酒至酣处,尹靓突然提议:“咱们给郑重打个电话?”
秦钰表示赞同,她让尹靓先打过去。
于是,尹靓开始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