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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群侠传全文阅读

作者:高铁侠客     高铁群侠传txt下载     高铁群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节外伤肢

    李霜玉点了手机上的#键,然后平静地面对镜头。

    主会场,背景屏幕上,黑色方框一亮,出现一片洁白的模糊,然后,模糊变清晰,露出了霜霜那张秀丽而略显憔悴的脸。

    主会场的观众席上发出一阵轻轻的嘈杂。

    霜霜见信号接通了,先落落大方地向大家问了个好,并对大家解释道:“大家见我在医院,可能会有些担心,其实只是个小病,很快就会出院。作为大家的同事,我跟大家一样,为集团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是咱们这个大家庭当中的一员感到自豪,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临近咱们中国人最重要的新春佳节,仍有这么多同事还在全球各处奔忙,坚守岗位,默默付出,这里也包括我家老唐。在这里,我想代表守在家门口的同事,也作为员工的亲属,向依然远在他乡持续奔波的各位,也包括我家老唐,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请你们放心,我们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一定会当好你们的坚强后盾!”

    一席话,说得无数人红了眼圈,无数人潸然泪下。

    唐志伟也抑制不住眼泪,他赶紧把镜头移向徐刃锋和殷持衷。

    这时,主持人不失时机地调转话头,说一会儿还要继续联线唐志伟的同事,和他们的亲朋,接下来请欣赏双人舞《英雄礼赞》。

    一对样貌和身材都十分标致的青年男女,在优美而编排精巧的音乐中翩翩起舞,令观众如醉如痴。

    高潮部分到了,两人的动作由之前的舒缓从容,变为急迫而蹈厉。

    男主角牺牲的那一瞬,演员猛地一个翻腾,在空中用力一振,然后像一只受伤的大鸟,落在台上。音乐正是《英雄交响曲》的高潮部分。

    这一连串舞蹈动作极精彩,但因为是表现烈士牺牲的情节,观众的情绪都没能走出来,以至于无人鼓掌,场上一片寂静。

    接下来,是女主角的一段抒情独舞,音乐是改编过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部分的变调。

    如泣如诉的音乐,哀婉缠绵的舞姿,让现场和线上的观众都深深沉浸在剧情营造的意境之中。

    舞蹈结束了,男女主角手牵手站在灯光下,郑重、秦钰两张年轻而汗涔的面孔,出现在大家面前。

    现场的观众可能看不太清,但看直播的人随着镜头的拉近,可以清晰地看到,流在两位年轻人脸上的,不只有汗水,还有泪。

    不过,台下的观众都看到了,郑重走下台的时候,有一条腿明显不吃劲,是靠身边的秦钰扶着,才勉强走下去的。

    真要佩服主持人的机智和用心,从点评舞蹈,到引出下一个话题,只用了寥寥数语,而负责联线的工作人员,则把远在南美的徐刃锋,和正在家中喝小酒的徐信诚,同时拉到了屏幕上。

    徐信诚得知要联线自己,怕拍到酒饭狼藉的桌子不好看,急慌慌地一边对角度,一边用手势招呼坐在对面的吴富春收拾桌子。

    吴富春又怕把自己给拍进去,于是一边收拾一边躲,看上去一副鬼祟模样。

    徐信诚看着可乐,忍不住咧嘴笑,就在这一瞬,镜头画面打开了,在现场的全体观众,还有在线的全球各地的观众,迎脸看到一张红朴朴的沧桑面孔,却像顽童般傻傻的笑,全都忍俊不禁,爆发出满堂笑声。

    刚才有些低抑的气氛,被一扫而光。

    徐刃锋作为发言人出身的口才,自然不消说。他得体地表达了要说的内容,然后巧妙地把话头递给叔叔徐信诚。

    徐信诚本来也是经过些世面的,不过不知是酒劲儿闹的,还是对面的吴富春“捣乱”,反正他说得有些零乱。

    于是他匆匆收住话头,向大家卖个关子:“下面,我再向大家推荐一位全集团家喻户晓的明星,请他给大家讲几句。”

    这一下,把大家的兴致都给逗起来了。都以为老徐是借着周末自斟自饮喝杯小酒哩,没想到他还在家里藏着“明星”。

    大家迫切想知道,这位明星究竟是谁。徐信诚不说,让众人猜。

    吴富春坐在徐信诚对面,用自己的手机当镜子,急急忙忙给自己整妆。

    眼见徐信诚的手机镜头过来了,吴富春迅速收起手机,正襟危坐,满脸认真地看着镜头。

    当吴富春笑眯眯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时,大家都乐了。

    说实话,全集团不认识他吴富春的人还没多少。

    他慢条斯理地向大家问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他俯身倒了一杯白酒,端着酒杯,带着坏笑,给大家敬酒。

    大家都认为,他会把敬大家的酒,一饮而尽哩,结果谁也没猜中。

    敬大家的那杯白酒,吴富春一俟说毕,便把它直接泼向正对着他的徐信诚。

    屏幕上,大家眼看着杯中的酒窜出酒杯,向自己“扑”来,都不由地发一声惊呼,随即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富春的画面关闭了,拿着手机一直在录的徐信诚可倒霉了,吴富春倒出的那杯酒,打湿了他的手机,还浇了他一脸。

    徐信诚找了块布擦干脸上和手机上的酒,嘴里不停地嘟囔:“这哪像是大人干的事?也就是你这个老顽童,才干得出来这么淘气的事。”

    “嘿嘿,敬酒就得有诚意嘛。以后咱们争取把视频弄成3D的,不,可以是4D的,我在这里把酒一浇,观众席上都能感觉到有东西泼过来了,还能闻到酒香。哎哎,别闹了,下面该演《高铁神医》了,是你的老朋友老尹。咦?怎么演员还是郑重啊?总部没人了?刚才我看他下场时,脚好像受伤了,有点不跟劲,这可怎么演呀!”吴富春絮絮叨叨地说完,又喝了一杯。

    刚才跳双人舞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郑重把那只原先没伤过的脚,又给伤着了。

    ^_^

    话说那次去看“神医”,回来后真把郑重和秦钰给吓着了—-郑重的伤脚治疗后突然失去知觉,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尹靓则动了怒。

    尹靓眼巴巴地等着郑重回来,好做最后的排练。谁知他离开时好赖还一瘸一拐呢,回来时却成了“瘫子”。

    尹靓冲着秦钰怒喝:“你搞什么名堂?这是怎么治的?你怎么把人给治残了?”

    吓得脸色煞白的秦钰,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位医生……没……没问题呀,怎……怎么会这样了?”

    尹靓回怼:“你问谁呢?你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郑重还算冷静,先劝两人别争了,然后让秦钰给那位“神医”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

    “神医”听完,轻松地说:“这就是中医上的瞑眩反应,正常的。反应越大,好得越快。”

    瞑眩反应?这是个什么鬼?人家是中医里的术语,是指治疗过程中出现的病情加重现象。

    那就是说,“神医”下了药之后,郑重的脚突然动不了了,是要好转的迹象。

    打完电话,在场的每个人都将信将疑。

    就在谁也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的时候,郑重叫了一声:“哎哟。”

    大家看过去,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好像非常难受,又好像非常舒爽的样子。

    “麻,麻,麻,麻,麻,麻死了麻死了麻死了。”郑重滑稽地歪着脑袋,嘴里不停地叫着。

    一会儿,他又低下了头,词又变了:“涨,涨,涨,太涨了,哎哟哎哟。”

    见他这样,秦钰偷偷乐了。

    没多久,他又喊:“酸,酸,酸,怎么这么酸?不行了不行了,哎哟哎哟哎哟。”

    到这会儿,尹靓的脸也舒展开了。

    突然,郑重傻笑起来:“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痒痒痒!哎哟哎哟哎哟哎哟。”

    周围的几个人见状全都大笑起来。

    笑够了,郑重平静下来,眉头却锁了:“坏了坏了,疼,疼,哎哟,真TM疼,啊!啊!疼呀疼呀!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

    大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郑重停下动作,神情也自然了。

    见他没动静,秦钰和尹靓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郑重点一下头,肯定地说:“好了。”

    真的好了,完全好了。

    郑重原地踏步,又踢了踢腿,然后使劲跺了两脚地。

    “你们看,没事了,真的彻底没事了。走,排练去吧。”

    ^_^

    “神医”治愈的是右脚,刚才跳舞扭伤的是左脚。

    没上次那么严重,但走起路来依然免不了一瘸一拐。

    马上就要上场了,再请“神医”,也来不及了。

    一瘸一拐上,效果肯定大受影响。不但尹靓不乐意,郑重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找B角上,也不行,因为后来郑重恢复神速,脚伤完全没有问题了,B角也就失去了意义,于是不再跟着排练了。

    尹靓怎么也没想到,情况又会变成这样。一时间,她也没咒念了。

    屏幕上,徐信诚才讲完,刚刚把镜头给了吴富春。

    就在这时,秦钰过来了,轻轻说:“要不就这样吧。”

第七十五章 似曾相识

    秦钰拿出的是封闭针。

    尽管“神医”的手段,在郑重的身上显出了奇迹,但正因为太过神奇,秦钰一直还有所顾虑。

    她最担心的是,排练的时候没什么事,到正式演出时突然出问题,那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她找了医院的朋友,带了几针封闭,以备不时之需。

    跟郑重跳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身心才从刚才的兴奋中平静下来。

    下台时她感觉到郑重走路似乎有些异样,但她当时太兴奋了,对其它的事完全关注不到。

    等换下演出服,走在后台,她才发现已穿好小品戏装、面露痛苦的郑重,还有愁眉不展的尹靓。

    尹靓忙中出错,不小心把腿撞到了道具箱上,腿只是小有擦伤,而腿上穿的丝袜被扯得开了线。

    秦钰看在眼里,她走近郑重,低头看了看他的伤脚,道:“好像比上次要轻,问题不大。我倒是有个办法,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最后一搏。不过,这个风险要由你来承担了,毕竟是不科学的招,可能对身体有伤害。”

    没等郑重开口,尹靓就急切地说:“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招还不拿出来!”

    秦钰未动声色,她在等郑重表态。

    郑重倒也没犹豫:“有什么招就上啊,还等什么!不要考虑我,救戏如救火,没时间了。”

    秦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很快,她回来了,两手都有东西。一手是封闭针,另一手是一包丝袜。

    她先把丝袜递给尹靓,说:“换上这个吧,你腿上那条跳丝了。”

    说完,招呼郑重打封闭。

    刚刚全部弄完,也到了小品《高铁神医》的演出时间。

    尹靓问郑重:“怎么样?行不行?”

    郑重在原地活动一下脚,点头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完全可以。”

    尹靓放心了,上台前回身看秦钰时,眼神带着一丝感激。

    秦钰微笑着,向即将登台演出的郑重和尹靓打出V字手势,预祝他们演出成功。

    演出果然十分成功。徐信诚看得红了眼圈。得到唐志伟的通知后,也联线观看的赵素欣,此刻也流下了热泪。

    从费尔南多那里,她得知此次高铁谈判的艰难。唐志伟至今还抱着一线希望,想力争春节前完成阶段性任务,带着团队赶回祖国,与家人团聚,一起过春节。

    但据费尔南多掌握的情况,唐志伟的心愿恐怕难以实现了。

    赵素欣不愿扫唐志伟的兴,并没有跟他点破,但作为补偿,她打算在除夕那天再为同胞们安排一回家宴,以迎接新春佳节,并慰籍一下大家的思乡之情。

    费尔南多答应她,办家宴那天一定早点回来,陪中国朋友们一起喝一杯。

    赵素欣把家宴的具体时间通知了胡安,让他抓紧请假,马上订机票。

    她并不知道,上次寄给胡安买机票的钱,早已被他用来支付苏星儿的心理治疗的费用了。即便这样,他依然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

    实际上,胡安这些日子已经不再去上课了,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在他办的两个培训班上了,一个是中文班,一个是武术班。

    当然,除了两个班之外,他还要照顾苏星儿。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疲于奔命。之前苏星儿一直在帮他做的“当众讲话脱敏”训练,也因故就停在了十人的范围,再也没有进展。

    也就是说,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在九人以下的环境中当众讲话,他基本能够保持正常,但只要超过了九人,他就难以驾驭,既控制不了自己的紧张情绪,也把握不住要讲的内容。

    就在前不久,在没有苏星儿的陪伴,胡安硬着头皮去上的那些课,他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清楚,也感到万分无奈。

    在远小于十人的小班,他游刃有余,落落大方。但只要班里的人数一接近十位,他就开始莫名紧张焦虑,并一定要数清究竟有多少人。数过后确认不到十人,他的心情马上恢复平静,发言的表现就会很正常。而一旦确认人数超过了十人,哪怕正好是十人,他就会立即处于另外一种状态,表现判若两人。

    他办培训班,参加人数的问题就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武术班报了四人,中文班报了十四人。

    他当然恨不能把这十八名学员尽数收下,以缓解已让自己不堪其负的巨大经济压力。再者说,心理医生还建议,为有利于苏星儿的心理恢复,胡安应当与苏星儿“生活在一起”,至少在治疗期间,能够与她“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则需要另外租房,这又将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但自己的心理问题尚未解决,假如召来了十四名学员,自己表现失常,发挥不出来,不但影响当下,还会对自己的声誉造成影响,以后就没法再招人了。而一旦他目前仅有的挣钱手段被砸了牌子,那么未来苏星儿的前景如何就不好说了。胡安绝对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拿着两个培训班的报名单苦苦发呆,一心想着如何能从中文班中将五人转到武术班。

    再仔细观察报名学员的身份和背景,他发现这几乎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报中文班的都是成年人,报武术班的都是少年。

    妈妈又在催他快点订机票,好赶回去过春节,并且见一下据说是妈妈在国内时的工作单位的前同事。

    对于见他们,胡安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妈妈也是好意,甚至有一片苦心在其中,那就是,妈妈希望他未来的工作能够与中国有关,这既是基于胡安事业发展空间的选择,也是妈妈对祖国的一种情结。

    只是,无论妈妈有多好的想法,目前对于胡安来说都顾不上了,他当下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帮助苏星儿。

    妈妈五次三番询问他的航班,他推托不过,只好打个马虎眼,学校安排了重要课程,自己把机票钱都花在订课上了,而课程已经开始,没时间回去了。

    赵素欣失望之余,又给胡安打去一笔路费。显然,她相信了他的“鬼话”,同时仍寄希望他能够回来。

    那天上午的联欢“晚”会,尤其是那个小品《高铁神医》,触到了赵素欣的内心深处。

    当年出于自尊而产生的冲动之举,使自己的人生走向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变化。她时常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正是由于她的出走,才导致了之后“高铁神医”的产生呢?

    究竟是不是这样,她并不知道。

    当时,她被尹誓国对她的态度深深刺伤了。

    没有打,没有骂,有的只是冷漠,以及偶尔刻意表现出来的那种关心。

    敏感的赵素欣无法接受这个,她更不能想像,假如未来婚姻当中,尹誓国依然是这样的态度,那她如何能够面对那漫长的厮守?那是痛苦和折磨,而非幸福与快乐。

    于是,她不辞而别。

    她买的火车票是到BJ的,但到了BJ怎么办,她心里是完全没数的,到了BJ在哪里落脚,她也没有一点概念。

    不,她还是有一点概念的,那就是,她知道BJ的一个地址,交通大学出版社印刷厂。

    那是她在厂办做机要秘书时,见那几位负责写材料的调研秘书桌上,时常有落款为交大出版社的专业书。

    那几位秘书说起母校交大来,如数家珍,让赵素欣有了个初步概念。

    后来,因为有本专业书装订出错,一位秘书请赵素欣帮忙把书寄回交大出版社印刷厂,她就牢牢记住了那个远在BJ,冥冥之中还将与她有密切关联的地方。

    在踏上BJ的土地那一刻之前,赵素欣对BJ的概念,仅有三样,天安门,***,印刷厂。

    走进BJ,她能去找的,只能是那家印刷厂。

    当然,在她乘坐公交车前往印刷厂的路上,她在车上看到了天安门,也看到了***的画像。

    像绝大多数头一次到BJ的全国人民一样,在公交车路过天安门的时候,她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而当她到了印刷厂门口时,则产生了另一种更为奇特的感觉:这个地方她来过。

    实际上,她是头一次到BJ,当然也只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印刷厂。

    那么,是不是当初几位秘书在谈论母校时提到过这里,才使得赵素欣产生了那种感觉呢?

    她想了想,不是的。秘书们谈到过主楼,谈到过主楼前那个湖,谈到过图书馆,谈到过运动场,唯独没谈过这个印刷厂。

    赵素欣知道印刷厂的唯一渊源,就在于通过邮局给它寄过印错的书,并收到了同一地址发回的装订正常的书。仅此而已。

    将来,赵素欣会对这里很熟,但那毕竟是将来。

    但她见到印刷厂的头一眼,竟会有早已相识的感觉,着实令人费解。

    这还不是头一次哩,类似的感觉,赵素欣还将会遇到。

    呆呆地站在印刷厂门口,赵素欣不知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打问:“同志,请问您在这里干嘛?”

第七十六章 振武师傅

    胡安开办的两个培训班都开始了。

    对于两个班好不容易才敛到的十八名学员,胡安的原则是,一个也不能少。

    中文班十四个人,他一时还应付不了,但通过观察苏星儿的状态,并做她的工作,她答应给这个班上课。毕竟,胡安的忙活,主要目的还是为她筹措医疗费,她心甘情愿能多做些事情,为胡安减轻点负担。

    殷持衷头些日子告诉她,领导已同意给他假,只待之前请假的那位同事—-当然是指常鸣喽—-他就可以动身了。

    这个时候殷持衷来看她,她并不是十分方便。不过既然说了要来,她也不好回绝,只能应下来。具体的情况也只有等来了再说了。

    她不会介绍胡安和殷持衷相识,也不想让他们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

    但她能掩饰到什么程度,只有上天知道。

    胡安知道她在内地有男友,他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介意什么。他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事。

    而殷持衷则在赵素欣家里见到了胡安的照片,因而也就知道了多次出现在苏星儿与朋友合影中的那个小伙子,是赵素欣的儿子,也是费尔南多部长的继子。

    至于这位费公子跟苏星儿之间确切的关系,殷持衷一无所知。但在众人面前,赵素欣曾坚定地表示,她的儿子尚无女友。这对殷持衷来说,自然是个福音。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别瞎想,别自寻烦恼,苏星儿与费公子不过恰好是同学罢了。

    由于身心状态并不好,给中文班上课对苏星儿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胡安有心帮她,但由于自身有局限,想出手却并不容易。

    不过他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每次上中文课前请学员们在线上先报个到,以便统计上课人数。

    这样一来,只要线上报到的学员人数不到十人,胡安就去上。而超过十人了,则还由苏星儿讲。

    武术课这边,开课前只有四个人,头一堂课上完,口碑立刻出去了,第二堂课竟然来了八位。

    好在还在他能够应对的范围之内。

    胡安的武术功夫,算是童子功了,三岁就开练。

    他的启蒙师傅,是BJ西郊有名的八极拳高手王老八,当时人家还有体制内的身份,是交大出版社印刷厂的厂长,大名王振武。

    ^_^

    前面说到,赵素欣来到BJ,第一站就直奔在交大出版社印刷厂附近转悠,忽听身后有人问她:“同志,请问您在这里干嘛?”

    问她的人,正是王振武,印刷厂厂长。

    这一瞬间,让赵素欣心里又是一惊。

    刚才这一幕,她真真切切地记得,曾经发生过。

    是在生活中?不可能,这是她头一次来BJ。

    那是在梦境里吗?似乎也不是。

    但面前这位身板削瘦而挺直的中年人,用好听的BJ话问“同志,请问您在这里干嘛”,这个场景她绝对不是头一次经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赵素欣自己当然说不清,你我也一样说不清,就不去管它了。

    让我们再回到那个场景。

    赵素欣像在梦中一般地回应道:“我想来这里找工作。”

    这是一句再唐突不过的话了。

    你一不知人家需不需要人,二不知人家需要什么样的人,三不知自己是不是人家需要的人,劈头就说要找工作,无论换谁在场,都得说这事太冒失了。

    但面前的中年人却咧嘴笑开了,问的话听上去也有点莫名其妙:“你消息真灵,这么快就知道了?”

    赵素欣的回答也绝,就俩字:“嗯呐。”

    于是,她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下,刚一到两眼一摸黑的BJ,就在印刷厂获得了一份工作。

    这份工作怎么来得这么容易,甚至这么莫名其妙?

    原来,印刷厂有一位女员工表现一直很差,谁也拿她没办法。因为据说是某位校领导的远房亲属。

    直到有一天,那位领导犯了个小错误,不得不调离,而那位远房亲属,又不识时务地捅了个大娄子,于是老账新账一起算,愣被她捧成了金饭碗的泥饭碗现了原形,被砸个稀烂,只得卷铺盖走人。

    有人走,还得有人来。

    来什么人?

    校领导说了,最好还是自己人,印刷厂也算是个敏感单位,安排外人怕不方便。

    领导还说,举贤不避亲,谁家里有合适的人,可以直接推荐给老王,也就是王振武厂长,让他优中选优。

    为避免领导有“打招呼”的嫌疑,可以让推荐的人直接去找老王,留谁,由老王定。

    上午开完会,下午赵素欣就来了。

    事前没任何领导打过招呼,但肯定是哪一位给介绍来的。

    反正会上校领导说了,来人可以先用着,留不留,留谁,由他老王定。

    赵素欣于是开始试工。

    也许是领导们家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或者人家干脆没人看得上这个活计,不管怎么着,赵素欣试工期间,再未遇着其他任何竞争对手,加上她尽管不算擅长这份工,但态度绝对端正。

    于是一个月以后,她就成了印刷厂的一名员工,开始了在BJ的工作生涯。

    跟原来办公室机要秘书的工作比起来,新的工作自然要辛苦许多,但这是她的选择,她不后悔。

    只是,没干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

    开始,她觉得可能是水土不服,饮食不适,造成肠胃功能紊乱,才导致的呕吐。

    但连续不断出现这样的症状,工友大姐看不过了,悄悄提醒她:“姑娘结婚了吗?是不是害喜了呀?”

    这一说,还真点醒了赵素欣。

    一算日子,好像生理方面是有点不正常。平时本来也不是十分准,来BJ之后又比较忙乱,压根儿就没关注它。

    再有,就是近来在口味上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变化,极爱吃酸。

    这一切表明,她真有可能怀孕了。

    她不愿惊动其他人,找了个时间去做检查。

    结果出来,果然有孕在身了。

    才找到工作,尚立足未稳,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对赵素欣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考验。

    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回去,她是绝对不会的。既然出来了,她就没打算再回去。

    把孩子做掉,这个想法她也曾产生过,毕竟,一个未婚女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她无法继续立身。

    把孩子生下来,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最终占据了她的头脑。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自己毅然决然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好在她的反应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停止了,也就不再有人注意她。

    熟悉了工作以后,她的潜能渐渐发挥出来。

    王振武始终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位领导的眷属,这当然不方便问,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何况没有更多的人竞争,他就少了许多麻烦。

    而这位年轻漂亮的小赵,没干多久,就显出过人的素质,不但远强于那位被除名的“母大虫”,甚至要比其他的员工,包括那几名骨干,还要利索。

    时间久了,王振武觉察到了其他人对赵素欣的敌意。

    有人悄悄跑来,在他耳根下面说小话,其中就有怀疑她怀有身孕的事。

    王振武听得多了,也不由得不当真。再观察小赵,发现她的腰身的确发生了变化。

    别的事情,他王振武都可以不管,但一个年轻女人,也不知结没结婚,突然肚子大了,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厂里,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再说,她又是某位校领导的家属,一旦事情弄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他本来是想做件好事,给领导帮个忙,帮忙不成反倒添乱,他不成罪人了嘛。

    王振武决定去找赵素欣谈话。

    不过谈这个话,他还得特别谨慎,既不能张扬,弄得大家议论纷纷,又不能隐蔽,让别人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鬼,偷偷摸摸的,甚至可能对他王振武引发联想。

    王振武想了又想,想出个招来。他组织了一个征集合理化建议活动,请每名员工根据印刷厂在工作、生活各方面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

    这个活动好久没搞了,看来很受员工欢迎,几乎每个人都提了至少一条。

    于是,王大厂长特意安排了一个下午,挨个跟提建议的员工当面交流。

    他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事务员帮他打电话挨个请员工过来。

    其实,赵素欣是没写合理化建议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但别人并不知道。于是,她也被请来了。

    不出王振武所料,进办公室的时候,她还面露疑惑。

    王振武先假意说她提的建议很好,赵素欣解释说,自己因为初来乍到,情况还不太了解,提不出什么合理化建议。她问王振武是不是搞错了。

    王振武假意翻看了一阵那叠纸,然后自责地说:“你看我,确实搞错了,确实搞错了。不过,正因为你刚来,所以才更需要跟厂里谈谈,你需要什么帮助啊。”

    赵素欣低着头,轻声说:“这里各方面都挺好的,我没有什么不满意,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王振武又好像随意地问:“来了以后也没顾上问,你成家了吧?”

    赵素欣抬起头,清晰地答道:“成家了,我那位还在东北呢,以后等方便的时候,他也可能会来BJ的。”

    王振武松了口气,继续用拉家常的口气问:“最近身体还好吧?工作方面还能适应吗?”

    “我身体挺好的。工作方面,现在还在学着干,我觉得我以后还能干得更好。”

    王振武本想趁此机会,把她是不是怀孕的事问清楚,可毕竟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几次想问都觉得时机不合适。

    眼看聊的时间不短了,于是把话一收,匆匆结束这次谈话。

    这次谈话,王振武尽管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总算知道了这位小赵已经成家,这样,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至于闹出麻烦来。

    而赵素欣经过这次谈话后,人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一件事。

第七十七章 小小武师

    因为生活在大学附近,赵素欣知道了一件事情,就是有不少人在学校周围卖大学文凭,当然,确实也有人买。

    对她来说,大学毕业证是不需要的。但当发现大家开始注意她的婚姻情况时,她觉得有必要买一张结婚证。

    她想,既然毕业证有卖的,结婚证当然也能卖。

    瞅个空子一问,人家说,结婚证可以做,需要提供双人照片,以及夫妻二人的姓名,只要二百块钱就行。

    尽管与她的收入相比,这个价格不菲,她还是动心了。

    别的都好说,就是双人照片把她给难住了。

    那会儿还不兴PS图片呢,但因为在印刷厂工作,她知道照片可以做合成,当然技术手段比较复杂。

    既然要做假证,那照片也可以是假的。可另一半用谁的照片呢?明星的照片倒是好找,但很容易露馅。

    别的男人的照片,她找不来,手头只有尹誓国的。

    她是个想好了就会马上去做的人。

    知道搞印刷的单位可以合成照片,她心里有底了。当然不能在自己的印刷厂。

    她拿了自己的和尹誓国的两人的照片,坐了二十几站公交车,去了京城南郊的一家印刷厂。

    人家接活的时候,随意问她为什么要做成合影。

    她涨红了脸,吭哧了一下才说,爱人因公牺牲了,为了留个纪念才要做的。

    这倒也说得通。人家看着她微隆的小腹,似乎明白了什么,态度格外的好。

    收钱的时候,还把零头给免掉了。

    拿着双人照片,她心里默默地说:“国子,让你受委屈了。为了孩子,你先当一回烈士。回头,你还要当咱孩子的爸爸哩。你本来就是孩子的爸爸,只是因为你看不起我,我只能走这一步路。你就多担待点吧。”

    五十块钱的照片制作费,二百块钱的假证制作费,价值二百五的结婚证就这样拿到了赵素欣的手里。

    看着崭崭新的结婚证,赵素欣想笑,又想哭。

    不管怎么说,即使对于结婚仅有一半年的人来说,结婚证如此嘎嘎新,也不真实自然。

    赵素欣专门又进行了做旧处理,让它看上去跟实际更贴近。

    一切都做好了,她又反复检查了好多遍,确保没有问题。

    有天,她在别人正用复印机的时候,跟人家打招呼说,一会儿用完别急着关机,她也要复印个东西。

    别人复印完了,她拿着假结婚证走过去,哗啦哗啦印了两份,然后装作忘了取出原件,仅拿着印好的纸张就走了。

    她在自己的工位上忙活,听到了工友们呼朋引伴悄悄走向复印机的动静,也听到了她们打开复印机传看里面的东西,然后又放回去,重新合上复印机盖的声音。

    等工友都重新就位的时候,还守在复印机边上的那位工友喊她:“赵师傅,复印机里面的红本本,是不是你的呀?”

    赵素欣假装急急赶过去,匆匆从复印机中把假结婚证取出来,向工友道声谢,再回到自己的工位。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王厂长耳朵里,他很坦然地说:“是啊,是啊,我早就听说她成家了。你们就别再瞎传了。”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赵素欣身体显形愈发明显,但她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了。

    不过,工友大姐的一番话,又提醒了她:“你们家那位怎么这么大松心呢,你都这样了,他还不过来看看,这怎么成呀?”

    赵素欣听了,心里一沉。

    看来,二百五的假结婚证并不能包打天下,对细心的人来说,还是有令人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

    赵素欣在心里又默默地跟尹誓国对开话了:“反正你在南郊印刷厂已经牺牲一回了,这次在我们单位再牺牲一回,也算不得多大损失。你这一牺牲,我和咱们孩子就省了许多麻烦了。理解万岁。”

    于是,有一天,赵素欣当着工友的面打开一封信,没看几行,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大家凑上来,读到了信里关键的那句话——“胡誓国因工伤死亡“。

    信是她自己写的,写到名字的时候,本想就写“尹誓国”,再一想,反正也没人知道,干嘛写真名实姓。胡乱编一个姓吧。顺手就写了个“胡”字,其实也不算胡乱编的,她母亲就姓胡。

    既然姓都变了,就不算是国子这个人了,那么名字就不用再费事改了吧。

    这就是“胡誓国”这个名字的由来。

    实际上,她的结婚证上写的名字,就是“尹誓国”。

    她糊涂了,但有人不糊涂。这个人就是王振武。

    当初有工友告诉他,在复印机里看到了赵素欣的结婚证,她爱人的名字叫什么什么,王振武就牢牢记住了。

    赵素欣收到“报凶信”后,又有工友看到了信里写的她爱人的名字,也告诉了王振武。

    当然,此工友非彼工友,大家说过就算了,没人再当回事。

    但其中的不同,王振武注意到了。

    他并不认为是哪位工友看岔了,而实实在在就是两个“版本”,因为一时的粗心,而未能协调一致。

    至于说“报凶”用信,也是个明显的漏洞。

    今天的年轻人,不知道在当年通讯不便的情况下,人们是如何传递信息的。简单说来就是,普通的事用平信,重要的事用挂号信,特大的事用电报。

    “工伤致死”,那可是“特大的事”了,用信而不电报,显然不合情理。

    不过,赵素欣读信的那一幕,的确把周围的人都唬住了。

    开始时,赵素欣只是想比划着哭哭,算是走个过场。

    谁知,哭着哭着,众工友陪着落泪的氛围,以及自己心底的伤心事被一件件勾起,赵素欣变得不能自已,以致于昏厥过去。

    在照料她的时候,工友发现了她裤子上有血。

    大家不敢怠慢,立即把她送到医院。

    大夫的诊断是有小产迹象,需要马上住院。按老人们的说法,就是伤心过度,惊了胎气。

    因为救护和治疗及时,没有酿成更大的麻烦,胎儿总算是保住了,赵素欣也脱离了危险。

    演了这几出戏之后,赵素欣的形象基本定位了:一位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孕妇。

    这正是她所希望的,也是她自己刻意打造的。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子。

    爸爸姓“胡”,儿子当然也要姓胡。

    关于叫什么名字,赵素欣倒没太费心思。她觉得,既然孩子是生在BJ的,就应当跟BJ挂上勾。

    胡北?不好,那像个地名,还远离BJ。

    胡京?也不好,倒过来就是京胡,虽说跟BJ有关吧,但感觉上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再想想。

    胡天?好像有点不着调的感觉。

    胡门?也是有点怪怪的。

    胡安。就是它了。

    赵素欣在产床上,把“BJ天安门”这几个字跟“胡”挨个对了一遍,就确定了儿子的名字。

    就在赵素欣住院期间,王振武因为犯了严重错误,被免了厂长职务。

    不过因为他对印刷这块的业务十分熟悉,校方还是希望能够发挥他的长项,让他继续留在印刷厂。

    原来的王厂长,变成了王师傅。

    赵素欣带着胡安在校外租的房,因为没人帮着照看,她就常常把孩子带到印刷厂。

    新领导知道她的工作能力强,许多方面都独当一面,因此对她带孩子来厂里,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胡安一天天长大,王师傅一天天变老,他对小胡安喜欢得不得了,只要有机会,就逗他玩。

    就在胡安还不大懂事的时候,他就在印刷厂长满杂草的院子里,先是教他压腿下腰,进而教他练习拳脚。

    胡安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能把刚猛的八极拳,打得虎虎生风。

    刚好赶上学校要举行百年校庆,校方不知怎地找上了王师傅,想请他去表演一套拳法。

    王振武却对来人说,他老了,打不动了,要去,可以叫他徒弟去。

    众人还想知道他徒弟究竟是谁呢,只见从屋里跑出个“地出溜”,还没大人的腿高。

    王师傅一努嘴:“喏,这就是我徒弟。”

    当时小胡安只是穿着短裤、凉鞋,一副散漫模样。

    谁知一开拳,噼噼啪啪一通,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校方来人当场敲定,这个节目上定了。

    王师傅这边却不答应了:“你们问孩子了吗?问孩子他妈了吗?你们说定了就定了啊?”

    说得来人好不尴尬,只好作恭敬状,先问赵素欣:“我们想请孩子在校庆活动上表演这趟拳术,行不行。”

    赵素欣点点头。

    来人又蹲下身子问小胡安,胡安半懂不懂,看着妈妈的样子也点点头。

    这时王师傅又打话了:“人家孩子表演,你们得给准备演出服。别到时候让人家自己出钱买,咱学校可丢不起那人。”

    于是,这桩事也算说妥了。

    一身小巧而漂亮的练武服,端端正正地摆到了小小出租屋的床上。

    小胡安喜欢得不得了,把小板凳放在床边,自己坐在上面,一遍一遍用手摸那身衣服。

    校庆演出会上,胡安的一趟八极拳,震惊四座,尤其吸引了一位特殊人物的注意。

    演出一结束,这位特殊人物便找了过来。

第七十八章 访问学者

    校庆演出结束了,赵素欣领着小胡安要走,可哪走得了呀,多少人都涌过来想看看这位“小武术明星”。

    赵素欣怕挤着孩子,只得把他抱起来。

    这时,人群中挤过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见赵素欣抱着小胡安很吃力,便示意自己帮她抱胡安。

    交大校园里一直有不少外国学生和学者模样的人,赵素欣对他们倒是不觉得有多新鲜。但她从来没跟他们打过交道。

    在这个乱哄哄的场面,突然过来了一位陌生的“老外”,要帮她抱孩子,这让她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当她觉得确实难以招架的时候,她还是把胡安递到了这位从未谋面又有点奇怪的外国男子手持中。

    这一瞬,赵素欣又产生了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然,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在当时那种纷乱的环境里,也由不得她多想。

    这会儿,让我们看看小胡安心里是怎么活动的吧。

    妈妈领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周围大人的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地围上来,甚至让他有些呼吸不畅了。

    妈妈把他抱起来,视线一下子开阔了许多,空气也不那么憋了,但他感觉妈妈并不是站得很稳,一次次似乎要摔倒的样子。

    这让他有些紧张。

    忽然,他感到妈妈在把他递向另一双手,那双手很大,很有力,但那种陌生感还是让胡安感觉很不安。

    那双手接牢他,他立刻觉得稳定了许多,接下来,他被高高举起,所有的大人都在他俯视之下了。

    小胡安看见了围在四周的人们那热切的神情,也看见了妈妈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的面孔,他还看见了举着自己的那个人,妈呀,怎么是个棕头发、蓝眼睛,高高帅帅的外国人?

    这是费尔南多第一次见到赵素欣和小胡安的场景。

    他当时三十多岁,是来交大研修铁路运输的访问学者。

    研修专业之余,他迷上了中国武术,经常在校园里跟着比划。

    校庆活动,他也来凑个热闹。对于别的节目,他都无所谓,但一看到小胡安的武术表演,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演出一结束,他也像一名粉丝一样,挤过去想看看那位小武师的尊容。

    凑近了,他看到小武师年轻漂亮的妈妈,正吃力地抱着他,挤在人堆里。

    他本能地上前要替年轻妈妈抱孩子,几番疑虑之后,被挤得筋疲力尽的年轻妈妈,不得不向他交出了手中的孩子。

    热闹一过,大家四散而去。

    赵素欣头发都被汗溻湿了,衣服也被挤皱了。再看这位外国“老师”,满脸是汗,西服上净是脚踩的印迹,显然,这些都是胡安的“杰作”。

    只有小胡安,因为被高高举起,什么也没影响到,除了开始时稍有些紧张外,其余的就只有爽了。

    赵素欣向面前的这位费尔南多道了谢,费尔南多则从兜里掏出相机,给小胡安摆拍了几个造型,然后双方就挥手道别,连联系方式也没留。

    这件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赵素欣没再多想它。

    突然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外出上厕所的工友回工位,顺嘴说外面来了个老外,不知来干嘛的。

    大家听了,谁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在交大校园见到老外,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没人觉得有多稀罕。只不过印刷厂这边,从来没来过老外罢了。

    过了一会儿,调度员进来了,拿着一件活,说是一位访问学者的研究报告,在印制方面有一些特殊要求,并且不能出一点差错。当然又得加班了。

    这会儿赵素欣和她的组员——对了,她因为工作出色,已经当上了组长——手里正忙着一个大活,因此调度员把活给了另外一个组。

    另外那个组干完这位老外的活,已经挺晚了。赵素欣这边还没有完活。

    印好的研究报告十分精致,整齐地放在货架上。

    干完手头的活,赵素欣出去方便,路过货架时,随手翻看了一下,突然一个别字跳入她的眼帘。

    她拿不太准,又回到工位取出字典查,查的结果确认了她的判断。

    她干脆抄过一份研究报告,细细地看,发现同样的问题又在另外两页出现。

    打电话找同事来,好像不大可能了。那个时候,谁也没手机,别说手机,就连家里有电话的,也没多少。

    除非大晚上的骑自行车去找。

    赵素欣正琢磨着呢,听得外面有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上次校庆演出时,帮自己抱小胡安的那个外国人。

    他是来取他的研究报告的,明天一早,他要坐飞机去上海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赵素欣告诉他,自己发现了打好的稿件上有问题,并把错指给了他。

    她想,如果对方说无所谓,那也就没事了,她正好可以完活回家。小胡安还自己在家呆着呢,也不知睡没睡。

    这位潇洒睿智的外国人,也就是费尔南多,看明白赵素欣指出的错处后,坚定地表示,要改过来。

    再找同事显然很不方便了,赵素欣决定自己来印。

    不过,开工之前,她向费尔南多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她要先回家看一眼孩子。

    费尔南多一听到孩子,忙问:“就是那个小武术师吗?”

    赵素欣点点头。

    “如果远的话,我可以骑自行车带你过去。我的自行车就在外面。”费尔南多热情地说。

    远倒真不算远,只是路上有些偏僻,白天走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深更半夜的,她还是有些犯怵的,何况,这一晚上还得走三回哩。

    这会儿再来假客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赵素欣于是答应下来。

    她现在也特别迫切地想知道,胡安自己一个人在家,这么晚了究竟在干什么,到底睡没睡。

    骑自行车不到五分钟时间,就到了赵素欣和胡安的家。

    费尔南多脚蹬地,停住自行车,赵素欣轻快地跳下来,也没顾上跟费尔南多说什么,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门口奔去。

    一进屋,台灯还开着,小胡安歪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衣裤和袜子都没脱。

    赵素欣的心这才放下了,她匆匆帮胡安脱下衣裤,脱下袜子,给他盖了条毛巾被,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在返回印刷厂的路上,费尔南多问赵素欣:“孩子那么小,怎么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多危险。”

    赵素欣说:“没办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只能这样。”

    费尔南多又问:“问个不该问的个人问题,那您先生是经常不在家吗?”

    赵素欣顿了顿,说:“他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就不在我们身边。他在东北,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外,跟自己身边的同事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便没跟他打马虎眼。“

    “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跟孩子的爸爸已经离婚了?”费尔南多问得很执着。

    “不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结婚,怀上孩子纯属一次意外。我们曾经相爱过,后来因为一些情况,分手了。”有人听她倾诉,让赵素欣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费尔南多似乎明白了:“感谢你的信任,讲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你很不容易。”

    那晚加班,平时话并不多的赵素欣,跟费尔南多讲了许多许多,就仿佛他是自己交往已久的老朋友。

    平时,她要察言观色,包括要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掂量,生怕惹出事端。经常,有些话思量再三说出去了,又后悔和紧张,担心别人听了会有想法。她尤其怕的,是被人家在背后莫名其妙地偷偷议论。

    这个跟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瓜葛的访问学者,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国的老费——他让她这样叫他,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她愿意把自己的经历、想法和烦恼,统统都讲给他听。

    其实,也未必是因为什么魔力,而更多是缘于俩人的完全不相干,没有任何利害冲突,而且预计未来也不会再见到,因此,赵素欣不用设防,无须担心,更没必要过于谨慎。

    再者,她心里积攒的话太多了,需要宣泄,却一直没人可以倾诉。

    王振武师傅借着教胡安武术,有时跟她聊几句,但她无法放下戒心,更无法敞开心扉。

    况且,从骨子里,她觉得自己跟王师傅还不是一类人。

    她还不得不提防,她跟王师傅聊天时,工友们有意无意投来的异样眼神。

    跟老费这儿,完全不存在这些问题。他听得很专注,回应也很得体和到位,让赵素欣感到十分舒服。

    从费尔南多这边,当他头一次在学校礼堂见到抱着胡安的赵素欣时,只是觉得她有非凡的气质和脱俗的相貌,是个有吸引力的中国女性。当赵素欣指出他研究报告中的错误,并答应为他重新印刷时,他对她的为人增加了敬重。而当他得知,她自己独自养育儿子胡安时,他已经隐约感觉自己可能已经爱上她了。当她那晚跟他谈了她的身世,谈了她曾经的爱情,谈了她来BJ的离奇经历,以及关于她自己的各种有趣或并不那么有趣的故事时,他确定他彻底爱上她了……

第七十九章 我跟你走

    第二天一早,费尔南多乘早班飞机前往上海,随身带着他那撂还带着热气的研究报告。

    赵素欣回去补了会儿觉,到得晚了些。

    没想到,车间里炸了锅。

    印好的研究报告,被红笔在每页的封面划了长长的一道,然后好端端地放在货架上,没被取走。

    算算时间,早过了人家取货的点了。

    再一查昨晚最后走的人,是赵素欣,而上班时间过了,她人还没影呢。

    赵素欣走进车间,纷乱的车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眼神盯在她身上。

    调度员见她来了,不客气地问:“赵,昨天这活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拿走?又是谁划的这道?”

    赵素欣昨晚给费尔南多印完后,实在是太累了,就没有按规程把相关操作进行记录,想着第二天早上再补。所以记录上出现了空白,早上来上班的同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研究报告封面划红道,则是基本的规矩,即作废的材料必须在封面做出醒目标记,以免混淆。这是赵素欣前一天晚上印好新的版本后,特意划的。

    赵素欣一五一十把昨晚的情况跟调度员说了,并对自己未按规程作记录表示了歉意。

    她匆忙开始补记录。大家知道没什么事,也都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工位。

    但很快,她就发现情况有些异常。

    先是之前负责给费尔南多印制研究报告的那个组的成员,都对她表现出了敌意。

    接着,就有谣传说,她深更半夜跟老外在印刷车间借口工作搞不清不白的事。

    头回听到谣传时,她气得脸色发白。

    不过没多久,她就释然了。

    过去,她的世界就是这个小小的印刷厂,还有她那间更小的出租屋,还有可爱的小胡安。

    结识费尔南多,她觉得眼前被打开了一个窗口,让她看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

    尽管费尔南多还没有对她有明确的表示,更未做任何承诺,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生活应当改变了,她不会在这个印刷厂里终老一生,不会的。

    不知怎么的,王振武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变得冷而涩。

    对小胡安,王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最近还开始教他练双截棍了。

    他用硬塑胶做了两副双截棍,送给小胡安。小胡安看着兴奋,双手乱抡,不想一根棍头正敲在脑门上,疼得他扔了棍,抱着头哭。

    其实,与其说是打疼了,倒不如说是吓了孩子一跳。

    王师傅过意不去,用双截棍使劲敲打自己的头,说“就怨师傅”。

    赵素欣在一旁倒不好意思了,伸手拦他,不料他白了赵素欣一眼,闪过她拦过来的手,打自己打得更狠了。

    直到小胡安破涕为笑,上来抢夺双截棍,他才停止击打自己。

    赵素欣轻轻埋怨他:“干嘛呀,那么打自己,本来就是哄孩子的,怎么还当真打了。”

    王振武一拧脖子,没好气地说:“乐意打,管得着吗?”

    小胡安上前轻轻抚摸师傅的头,噘着嘴“批评”师傅:“师傅别跟我妈妈吵,她管你是为你好。”

    王振武搂过小胡安,掐掐他的小脸蛋,一语双关地说:“以后怕是没机会吵喽。”

    ^_^

    这些日子,胡安跟妈妈聊天时听她唠叨,说她找到了年轻时所在的工厂的同事。

    算起来,这个年头要比他的岁数还要大,就是妈妈到BJ之前,当然也就是生他之前。

    既然妈妈能找到她的前同事,那自己能不能找到当年的师傅王振武呢?

    当年,妈妈不到三十岁,继父费爸爸不到四十岁,师傅大概也就四十多岁吧。

    现在妈妈五十多了,费爸爸过了六十,那师傅应当奔七十的样子。

    胡安在网上查过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七十六岁左右。这就是说,现在一般的中国人,随随便便就能活过七十岁。师傅王振武还是练武之人呢,体格比一般人更得强健,所以目前师傅依然健在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只是不知怎样才能找得到师傅。

    比起继父费尔南多,也就是他的费爸爸来,胡安更喜欢师傅王振武。

    要不是师傅看上去有点老,胡安真希望他有个像师傅这样的爸爸。

    那时候胡安还小,但他隐约感觉,好像师傅对妈妈态度不好,就是自从费爸爸出现以后才开始的。

    妈妈还问过他,王师傅和费叔叔——那会儿当然还是叫费叔叔——谁更好?

    小胡安毫不犹豫地说:“师傅好!”

    他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感觉,妈妈只是问问他,并不真的要按他的想法去做。

    因为,那以后,妈妈跟费叔叔的来往越来越多,而师傅的心情看上去却越来越坏。

    终于有一天,妈妈跟师傅谈了一次话,谈完,师傅号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抹着泪走了。

    妈妈也哭了,但只是流了一些泪,一会儿就好了。

    擦干眼睛,妈妈认真地对小胡安说:“咱们可能要去外国住了,你跟不跟妈妈去?”

    去外国,只能是费叔叔带着去。那样,师傅肯定就去不了了。

    小胡安也喜欢费叔叔,只是没有像喜欢师傅那样喜欢他。而且,不知因为什么,他有点怕费叔叔。

    师傅在教他练武的时候,偶尔会打他,打完他,还不许他哭,更不许他告诉妈妈。

    小胡安挨完师傅的打,真的不哭,也从没有告诉过妈妈。

    师傅打过他,他不怕师傅,费叔叔从没打过他,他却怕他。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这天。

    前一天,赵素欣带着小胡安,去向王振武师傅道别。

    她打算把一张小胡安在校庆演出时的照片送给他。这是费尔南多拍的。

    王振武只是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几下把照片撕得粉碎,随手扔在地上。

    赵素欣没有吭声,扶着小胡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振武一伸手,说:“我要你钱包里那张。”

    小胡安知道,妈妈钱包里的那张照片,是他和妈妈的合影,照片上妈妈显得特别漂亮。

    赵素欣没有迟疑,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抽出那张照片,递给王振武。

    王振武阴沉着脸,伸手拽过照片,看了一眼,然后插到上衣口袋里,用很古怪的声音说了句:“那就祝你一切都好了,哦,祝你们,你和小胡安,一切都好。”

    说罢,又拍拍胡安的头,转身走了。

    那是小胡安最后一次见到师傅。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费尔南多推着他的自行车,把赵素欣收拾出来的简单行囊驮走,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工友,在出租屋前给赵素欣和胡安送行。

    ^_^

    当初,赵素欣觉察到费尔南多开始追求她时,距她所知道的费尔南多启程归国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赵素欣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一个人从东北跑到BJ,并独自生活了五六年。

    但她也是个谨慎的人,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如今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自己独立抚养的这条小生命负责。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和费尔南多的感情将会如何发展,她心里并没有数。

    她在观察,在体验,在感受,在思考。

    在工友的口中,她已经成了一个笑柄,当然这个嘲讽里也不乏些许的醋意。

    这个她还能够忍受。

    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她晚上要加班,王振武也借故维修另一台设备,没有走。

    待其他所有的人都离开时,电闸突然被拉掉,车间里一片漆黑。

    赵素欣当即吓呆了,黑暗中她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人影摸上来,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她的身体。

    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尽管脑子一片空白,但赵素欣还是很快意识到,这个人影,除了王振武,不会是别人。

    一点没错,这个人正是王振武。

    他的脸几乎贴到赵素欣的脸上,强健的身体似乎在微微抖动,低沉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臭老外?”

    一听他这样说,赵素欣的恐惧减轻了不少,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要对我好,是他的事,我没强迫他,我也没说我要跟他走。”

    “凭哪一点说中国爷们儿不如老外?”王振武依然声音颤抖,口气强硬。

    “那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没人那么说。”赵素欣答得不卑不亢。

    “相不相信我敢祸害你?就现在。”王振武有点咬牙切齿了。

    赵素欣不知哪里上来一股底气:“我相信你不敢,你也没必要那样。你要坐牢,那样不值。”

    王振武气急败坏:“祸害了你,人家老外就不要你了。”

    赵素欣扑哧一声笑了:“人家是老外,才不在乎这个。倒是你,肯定要坐大牢。值吗,老领导?”

    这番话,一下子把王振武的气势给压住了,他猛地松开手,在黑暗中大步走向电闸,不当心脑袋撞在了一个设备箱上,他痛得大叫一声。

    电来了,灯都亮了,赵素欣这才看到,王振武的额头上撞出一个血口子。

    她从工具箱里翻出纱布和胶布,又找了点云南白药,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第二天,王振武没有来上班。

    随着归国日期的临近,费尔南多追求赵素欣的幅度越来越大,而赵素欣内心则越来越纠结,她甚至想,就这么耗着,直到费尔南多不得不走的那天。

    让她最终下定决心的,还是王振武。

    这天,他趁着路过赵素欣工位的机会,半开玩笑跟她说了句:“我太喜欢胡安了,你要是走了,可得把他留给我啊。”

    这本是句玩笑话,却把赵素欣吓得不轻。

    说实话,就是那晚王振武想“祸害”她时,她都没感到这么紧张。

    小胡安就是她的命,不,比她的命还要宝贵。

    王振武的这句话,触到了赵素欣最敏感的神经。

    因此,当费尔南多没抱多大希望,最后一次来找她时,她主动向他伸出手:“老费,我跟你走,我们跟你走。”

第八十章 初抵吉国

    当年只有四岁的小胡安是带着不舍和惶惑,离开BJ的。

    不舍的,是BJ这边熟悉的一切,印刷厂,出租屋,杂草地,还有校园里的那个湖,当然,也包括师傅王振武,还有他给自己制作的橡胶双截棍。

    惶惑,是不知道将要去的外面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费叔叔,也就是以后的费爸爸,会对自己怎么样。

    这会儿,已经二十多岁的他,在武术和中文课堂,时而轻松、时而吃力地讲着课,他苦苦搜寻导致他奇怪状态的原因,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苏星儿一直希望找到的东西,他找到了。

    正好这几天,苏星儿的心理治疗也收效显著,她的心理状态明显改善,胡安就把自己想到的东西跟她交流。

    “我找到了。”见到苏星儿,胡安开门见山。

    苏星儿前些日子僵硬的表情和惊恐的眼神,如今已经变得平和而宁静,交流时也不再显得心不在焉。

    听胡安说他找到了,苏星儿眼中流露出好奇。

    “我的心理压力,来源于我的继父,那是在我小的时候。”胡安肯定地说。

    幼小的胡安刚到吉尔伯托,就大病一场。那次病得很重,把赵素欣吓坏了。

    费尔南多找的,据说是最好的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却对小胡安患的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胡安发烧,说胡话,浑身不时抽动,一直昏睡不醒。

    医生采取物理降温和打退烧针,以及注射抗生素等方法,都不起作用。

    医生束手无策,想退下,被暴怒的费尔南多揪住领口,拖了回来。

    拖回来也没有用,没招就是没招。

    赵素欣怕费尔南多惹出麻烦,劝住了他。

    在国内,她对费尔南多还来不及充分了解,尤其不清楚他在吉尔伯托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她对地位金钱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但这些年因为带着小胡安,她含辛茹苦,历尽艰难,对生活的不易有刻骨感受,所以内心里还是隐约希望,这个英俊儒雅的外国人,能够给自己,更主要是给小胡安,带来稳定的生活。

    下了飞机,一辆半新的菲亚特车,一位五十多岁的司机,来接他们。

    当时,国内还几乎没有私家车,看着车标,赵素欣也不认得是什么车。

    反正坐着小车,比她在BJ坐的公交车要舒服得多了。

    汽车停在市区一座平平常常的公寓楼前,看上去,比交大里的学生宿舍年头还要久些,外表有些斑驳。

    司机停好车,把行李依次卸下来,他自己选了一件最沉的行李扛上,费尔南多扛了一件,手里再提一件,赵素欣背着自己的包,怀里又抱了一个包,小胡安拉着他的小箱子,这个箱子是费尔南多送给他的。

    进了公寓楼的大门,里面有股潮乎乎的气味。

    费尔南多去按电梯按钮,按了几次没起作用,老司机指给他看贴在边上的一张告示。

    费尔南多凑上去看了一眼,冲赵素欣一耸肩:“真不走运,电梯又坏了,咱们只能爬楼梯了。”

    要爬到十二层。

    费尔南多和老司机扛着行李上去,然后又下来接赵素欣和小胡安,这时俩人才刚爬到七层。

    老司机接过赵素欣身上所有的东西,费尔南多一手抱起胡安,并提起他的小箱子,招呼赵素欣跟他往上走。

    打开房门,大家进屋。

    赵素欣环顾四周,是个普普通通的房子,只是面积要比她和胡安的租住屋大多了,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屋里头,那就是“乱”。

    在屋里走,一共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大些,一间小些,除了床、桌子、沙发和衣柜以外,屋里铺天盖地都是书。书架上堆满了书,墙角也是书。再加上这次从中国背回来的,又有十几本书。

    “这里是我的住处,好长时间没收拾了,挺乱的。”费尔南多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素欣说。

    赵素欣注意到,费尔南多在看老司机时,似乎带着责备的眼神。

    她也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反正觉得老司机看上去有一点怕费尔南多,却又不是很怕的样子。反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费尔南多告诉赵素欣,她可以和胡安先在大床上休息一下,倒倒时差。他有事先出去一会儿,不用很久就回来。

    这是赵素欣头回知道时差这回事。明明还没到中午呢,她觉得眼皮困得睁不开。

    再看胡安,自己坐在小椅子上已经沉沉睡去。

    费尔南多和老司机一同离开了。

    赵素欣困得恨不得马上躺到床上睡上一觉,却又担心跑了这一路,自己身上不大干净,把人家的床弄脏了。

    她先把小胡安安顿到沙发上睡下,然后走进卫生间,见里面有水龙头,还有淋浴喷头,就打算洗一下再说。

    她从行李中取出干净的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把穿了一路、已经隐约有点汗溲味的衣服全数脱下,然后打开淋浴喷头。

    喷头滋滋响了几声,冒出几股黄水,一会儿,水冲了,也清了,不过却是凉的。

    喷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水热起来。

    水淋在手上,还有些凉意呢,浇到身上还不得哆嗦?

    这个时候,赵素欣已经顾不得太多了,赶紧把自己洗干净,是当务之急。

    她心一横,牙一咬,把喷头对准自己,哗,一股凉水冲向头顶,顺着身体流到脚下,凉意顿时遍布周身。咬紧的牙关也不由自主打起架来。

    洗完冷水浴,穿好干净衣服,她又用凉水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晾在卫生间。

    坐在床上,看着熟睡中的胡安,她刚才的困意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不知做什么好呢,听得门响。是费尔南多回来了。

    这回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披着湿漉漉头发的赵素欣正坐在床上。

    费尔南多见状按捺不住自己,一下子扑上床去,把赵素欣按在身下。

    被压住无法动弹的赵素欣涨红了脸,拼命用手比划,示意胡安就在边上,不要吵醒他。

    费尔南多用嘴唇轻轻压住赵素欣的嘴唇,咕噜着说:“他睡得很熟,就是打雷,也不会吵醒他的。”

    赵素欣把嘴唇稍稍转开一点,留出说话的空间:“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这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费尔南多听了,把嘴唇略往上抬起些:“唔,这样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赵素欣又把嘴唇稍稍凑过去:“不,没有不开心,这样我很开心,但现在就只能这样。我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有我们的习惯。”

    费尔南多把上身抬起来,盯着身下的赵素欣:“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其实,我们的习惯也不允许我这样做。只是你太美了,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赵素欣听完,探起身来主动吻了费尔南多的唇一下,说:“那咱们是一样的习惯,正好。咱们为什么要着急呢?以后有的是时间呀。”

    费尔南多猛地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湿头发,说:“是的,咱们有的是时间。”

    等小胡安醒来以后,赵素欣也给他洗了个澡,当然是热水澡。其实是有热水的,只是起初赵素欣不会用而已。

    费尔南多从外面给他们带来吃的,小胡安显然吃不惯,直说臭。弄得费尔南多有些难堪。

    赵素欣便把随身带过来的饼干和方便面拿出来给胡安吃。

    费尔南多让他们母子俩睡在这里,他另外找个地方睡。

    当晚,天刚擦黑,赵素欣和小胡安便睁不开眼了,费尔南多道别出门。

    等赵素欣再一睁眼,天正黑,一看表,才凌晨一点,而她已困意全无。还是时差闹的。

    听小胡安在一边哼哼唧唧,赵素欣吓了一跳,赶紧摸他身上,烫得吓人。

    小胡安初到吉尔伯托的这场大病,医生治不了,结果还是赵素欣给“治”好的。

    万般无奈之下,她突然起小时候老人给小孩“叫魂”的做法。

    在费尔南多惊异地注视下,赵素欣给胡安叫了一把魂。

    医生没有看好的病,愣被赵素欣给治好了。

    费尔南多问赵素欣,这是不是“巫术”,赵素欣想了半天,说,这不能算巫术,只是中国人的一种自我安慰的方法。

    “那它怎么会这么灵?”费尔南多确确实实看到了它的“实效”。

    “也许刚好那个时候,病就要好了呗。”赵素欣怕吓着费尔南多,尽可能轻描淡写。

    来到吉尔伯托好一阵子,赵素欣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个“军队高干子弟”,他的爸爸是现任的武装部队总参谋长。

    也许是厌倦了军旅生活,费尔南多的爸爸没有要求儿子子承父业,而是送他去学实业,专业是铁路运输管理。

    在吉尔伯托发展辉煌时期,四通八达的铁路运输网、精良的铁路运输装备都曾是国家和国民引以为自豪的资本,后来由于经济发展乏力,国家又出现持续动荡,曾经运行良好的铁路每况愈下,再也难现往日风光。

    费尔南多希望以自己的学识,为国家的建设和发展做些贡献,使因动乱和疏于管理养护而破败的国家铁路,能够重拾往日荣光。

    一生从军的父亲,对他的志向大加赞赏,对他付出的努力也予以大力支持。

    不过,他在中国做访问学者期间,恋上了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这让对费尔南多寄予厚望的整个家族,都大失所望,尤其令他父亲大为不快。

第八十一章 内人外圈

    由于家族拒不接受费尔南多从国外带回来的“女友”,费尔南多和家族之间爆发了冷战。

    他让赵素欣和胡安住在他的旧公寓里,他自己住在办公室。

    僵持了一段时间,他那位担任总参谋长的爸爸绷不住劲了,或者说,人家的高干不是白当的,有谋略、会妥协那是最基本的能耐。

    总长爸爸让费妈妈去当说客,答应费尔南多的一切条件,接受他带回来的中国女友和她的孩子。

    这回,轮到费尔南多摇头了。

    “你们前一阶段的举动,对我的女友及其孩子造成了心理伤害,并且在社会上产生了不利影响。为了挽回影响,减轻伤害,你们应当主动做些什么。”这是费尔南多的新“诉求”。

    当妈妈的当然做不了主,于是把话带回来。

    总长爸爸听了,略一沉吟,提出了方案:家里办一个欢迎宴会,既是欢迎费尔南多归国,也表示对他“女友”等的欢迎。

    话传回费尔南多这边,他给打了回去:“我回到祖国是天经地义的事,用不着欢迎。要办欢迎宴会,主题就是欢迎赵女士和胡安来到吉尔伯托,不能是其它。”

    总长爸爸得到儿子的回话,这回倒没有迟疑,似乎已经早有预料,也早有考虑,痛痛快快地回应道:“没有问题。”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胡安的内心突然产生了巨大的焦虑,费叔叔要他做的事,完全是他不会做、不想做、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比如,礼仪,讲话,等等。

    长到四岁,小胡安几乎没有受过太多约束,也许跟王师傅学功夫那阵,受过他的调教,可胡安并没有觉得太难受。

    但这次,费叔叔对他的调教,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

    听妈妈说,过几天,费叔叔要带他们参加一个非常盛大的宴会,在宴会上,费叔叔,妈妈,还有他小胡安,都会穿上极漂亮的礼服,在大家面前亮相,小胡安还要在众人面前讲几句话。

    “讲什么呢?”胡安一头雾水。

    “费叔叔到时会教你的。”妈妈告诉他。

    在参加宴会之前,他们还是先住在这个公寓,等宴会之后,费叔叔会带他们住到一个非常豪华、非常漂亮的庄园里。这都是妈妈告诉小胡安的。

    再往后,妈妈说得高兴了,收不住话匣子了,附在小胡安耳办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妈妈还要跟费叔叔,哦,那个时候就该叫费爸爸了,举行一个婚礼呢,那个婚礼,要比这个周末举行的宴会,还要豪华,还要漂亮,还要大百倍。

    马上要举行的宴会,已经大大超出小胡安的想像了,至于比这个宴会“还要豪华,还要漂亮,还要大百倍”,他更是想像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费叔叔的家里,是很有钱的,他将来会给小胡安和妈妈带来特别好的生活,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试穿参加宴会的礼服,是件让小胡安又开心又难受的事。

    说开心,是因为小胡安从小到大也没几身像样的衣服,更谈不上漂亮衣服。不,有过,就是上次参加校庆活动,王师傅为他争取来的那身武术服,是他有生以来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了。所以看到那么多漂亮得不得了的衣服让他选,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他们这里试衣服,实在是太麻烦了,一件衣服光穿就要穿半天,脖子上还要缠上勒人的黑带子,腰上的带子也要缠老半天,裤子吧,还特别长,最下边也没有缝上,试的时候还需要卷起来……总之,是各种麻烦。

    试了几十件,总算选好了,但这还没完呢,还得每天去一次,人家说,要边量边缝,边缝边量。

    赵素欣试礼服的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不,确切地说,她做梦也从没梦到过她会穿上这种衣服,将来还要出席有许多人在场的盛大宴会,她没梦到过。

    不过,跟之前好多次的感觉一样,试礼服的时候,她又产生了似曾经历的感觉,跟那几次的感觉一模一样。而实际上,在此之前,她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试穿礼服的机会,甚至亲眼看看礼服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尽管已过三十,她的身材依然保持得极好,没有一点赘肉。那个时代,在中国人当中,也没有什么健身、减肥之说,生过孩子仍能保持如此身材,只能说是天生丽质。

    最终,赵素欣和小胡安的礼服都到位了,小胡安有两身,赵素欣有三身。费尔南多也带来了他的一套八九成新的礼服。三个人在公寓里换上,摆出各种姿势,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

    照完镜子,费尔南多严肃地把小胡安拉到一边,让他练习在宴会上要讲的话。这是小胡安顶烦的事了。

    开始,费尔南多还有耐心,随着小胡安越说越乱,他的耐心也渐渐失去了,无意当中,从唇缝里吐出一句话:“真笨,连话都不会讲。”

    这句话,是自言自语说的,声音很轻,但小胡安听得真真切切。

    费尔南多试图再教小胡安一会儿,见他状态已经有点迷糊了,只好暂且放弃。

    他并不知道,这时候小胡安的脑海里回响的,就是一个声音:“你真笨,连话都不会讲。”

    费尔南多换下礼服要离开,临走前跟赵素欣简单商量了点事,然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摸摸小胡安的脑袋,跟他道个别,便径直开门走了。

    突然之间,曾经非常向往的那个宴会,在小胡安心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域,他不但失去了参加那个宴会的热忱,甚至还感觉有点害怕。

    费尔南多仍抽空回来看他们,对小胡安热情依旧。如果有时间,他还会拉着小胡安练习发言和礼仪。小胡安则硬着头皮,强装笑脸来迎合费叔叔。

    ^_^

    “问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胡安确定地对苏星儿说。

    苏星儿发出感慨:“天哪,你那么小就开始承受这样的压力了。”

    胡安摇头道:“如果我一出生就在那样的环境中,可能就不会产生什么问题。但是一个散养的野孩子,突然被告知要学那么多繁规缛节,还要学习当众讲那些套话,何况,我继父又不是我亲爸爸,还是个长得那么不一样的外国人,这一系列反差,让我的心理受到了比较大的刺激。”

    “过去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连学校的保安都能把你吓得脸色发白,浑身紧张。所以我始终认为,你练武术纯粹是为了强身健体,跟打架、搏斗没一毛钱的关系。本来现在中国武术也被人家说成花架子,套路货,也就是跟体操差不多的东西。没想到你竟然那么能打,那么勇猛。这一点我也在找资料研究,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胡安笑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天看到一个案例,挺典型的,也是你……咱中国的事。有个缉毒警察,特别勇敢,甚至还打入到毒贩内部当卧底,跟毒贩无论是搏斗还是枪战,都冲在最前面,一点也不怕。可你猜怎么着,让他介绍事迹的时候,当着同仁的面,他紧张得无法讲话,浑身被汗打湿了。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他那么勇敢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场合会怕成这样呢。我想了一下,我跟他的情况是一样的。”

    苏星儿点头表示赞同,但忽而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你怕保安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胡安沉思了一下,说:“应当也是小时候形成的心理,惧怕权威吧。对于歹徒,我知道他是坏人,心理并没有多少恐惧,但一见到代表权威的,执法的,执行公务的,我内心里本能地就会产生畏惧。”

    苏星儿追问:“那么这个,也应当有缘由了?”

    “当然。”

    ^_^

    终于等到了举行宴会的这一天,或者说,是赵素欣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对于小胡安来说,这一天的到来,似乎并不那么美妙。

    按费尔南多的要求,赵素欣和小胡安在家先换上各自的第一套礼服,把其它的礼服都打包装到盒子里。

    门铃响了,赵素欣去开门,来人有两位,都身着笔挺的礼服。其中一位,小胡安认出是之前到机场接他们回来的老司机,另一个人年轻些。

    老司机彬彬有礼地邀请赵素欣和小胡安跟他走,那个年轻人帮着把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带上。

    门外停着两部一模一样的奔驰车。

    那个年头,BJ街头偶尔能见着这种里面一个“人”,外边一个圈的车标,不过基本上印刷厂一带玩耍,几乎没怎么上过大街的小胡安,自然没有见过。

    况且,都是“内人外圈”的车标,楼下停的这两部车,可比当时国内街头跑的那些,配置要高得多了。

    赵素欣和小胡安上了老司机的车,年轻司机拉着其余物品,跟在后面。

    老司机告诉赵素欣,他首先带他们去庄园,费尔南多先生因为有事,无法亲自过来接他们,他会在庄园等着他们。等参观完庄园,费尔南多先生会和他们一起,前往宴会地点。

第八十二章 胡子爷爷

    带着“内人外圈”标的车开进庄园,可把小胡安乐得不要不要的了。

    他生在BJ,自懂事起,活动空间就一直局限在那个狭小的印刷厂院子,还有他和妈妈租住的那个小屋。

    坐飞机来到遥远的吉尔伯托,马上入住的就是费叔叔的那个尽管面积不算小,但还是显得乱而挤的公寓。

    这回,是他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广阔的天地。

    进了大门,是一条能走汽车的水泥路,路的两边,齐小腿深的草漫无边际,间或,能看到一些半人多高的灌木丛,还有像兔子或鼠类的小动物会从中突然窜出,飞奔而过。

    远处,有一些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松树和橡树,几棵、十几棵聚在一起,形成一片一片的小树林。

    老司机把车窗打开,舒爽的风伴着田野特有的味道,迎面扑来,让人心旷神怡。

    小胡安兴奋得不住地大声叫嚷,不苟言笑的老司机也露出一丝笑颜。

    赵素欣轻声责备小胡安,老司机制止她道:“孩子在这个地方,没有不开心的,让他叫喊吧,没有关系。费尔南多先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他闹得还欢呢。”

    开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片排列规整的树林,显然是刻意种成那个样子的,树龄看上去相当久了,差不多有一个多世纪那么古老了。

    树林里面,别有一番天地。

    先说房子吧。树林里面的主体建筑有两个,一个像是古堡,一个像是教堂。

    古堡的正面高大雄伟,尽管外表有些风侵雨蚀,但看上去依然古朴典雅,还有几幢风格跟它近似的平房散布四周,既相互独立,又浑然一体。

    教堂是哥特风格的,窄而尖,可能因为才修整过,看上去比古堡要新得多。

    费尔南多穿着他那件八九成新的礼服,笑吟吟地站在古堡门口迎候赵素欣和小胡安。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小胡安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紧张感。他想起,一会儿他还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当着不知多少陌生的人,给他们“讲几句”。

    他下意识地想松一松勒在脖子上的漂亮领结,却不料没弄好,感觉勒得更紧了。

    小胡安觉得口舌发干,他想点喝水。

    费尔南多上前拉开车门,先把小胡安抱下来,然后牵着赵素欣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引她下车。

    小胡安看到古堡门口有个雕像,手执一个罐子,罐口处流出水来。他想也没想,不顾自己还穿着礼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把嘴对着那个罐子,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来。

    本来带着笑的费尔南多,一见此景,脸色骤变,想喝住小胡安,可惜已经晚了。小胡安早已喝了个肚圆,不顾前襟上沾了水,心满意足地用手擦干净嘴边,要跑回妈妈身边。

    一抬头,看到了费尔南多生气的面孔,小胡安害怕了,赶紧低下头,快走几步,走到妈妈身边,死死扯住妈妈的手。

    进了古堡,小胡安被里面的陈设惊呆了,完全像是走进了电影里的场景。

    赵素欣悄悄告诉他,这就是费叔叔的家,也是费叔叔的爸爸妈妈的家。

    小胡安想像不出,家,居然还能是这个样子的。

    在上楼梯的时候,墙壁上的一排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每幅照片上都有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前面的几幅照片,都是黑白的,只有最后一幅是彩色的。

    那幅彩色照片上的那个穿军装的人,和费尔南多长得很像,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头发是灰白色的,费尔南多则是棕黑的,他唇上留着带钩的胡子,而费尔南多脸上是光光的,没有留胡子。

    费尔南多介绍,照片上的人都是他的先人,黑白照片上的,都已经过世了。那个穿军装的,是他的父亲,一会儿吃饭时就能见到了。

    听费尔南多说到吃饭时,小胡安又是一阵紧张,尤其是听说,自己要当着这个穿着笔挺军装、留着弯弯的小胡子、脸上一点也不带笑的爷爷的面,讲那一段总也记不住的话,他更紧张了。

    跟着众人转了一圈,小胡安除了听说里面有一间房是收拾出来要给他和妈妈住的外,别的什么也没记住,稀里糊涂就又上了车。

    这回是要去参加宴会了。

    在车上,小胡安紧紧靠着妈妈坐着,他隐约能够听见,妈妈肚子里偶尔传出的咕咕的叫声,但他的肚子却没有叫,他似乎也没有觉得饿。

    一路上他都在想,在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老爷爷面前讲话,万一讲错了怎么办,万一讲不出来怎么办,老爷爷会不会很生气,费叔叔会不会很生气。

    脑子里乱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吃饭的地方。怎么像个宫殿?

    刚才在古堡里,赵素欣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了,还没从那个兴奋中走出来,这就又到了一个新地方。

    古堡透着气派,这里则显出非同一般的豪华。

    不过,赵素欣和小胡安没有工夫欣赏这里的豪华了,因为参加宴会的所有至有亲朋,都已经等在这里。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赵素欣心里难免紧张,开始时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她努力镇定自己,一手挽着费尔南多的胳臂,一手牵着胡安,按照事先费尔南多反复教给她的那些规矩,保持微笑,优雅点头,款款移步。

    费尔南多把她和小胡安介绍给众多家人,赵素欣听来,跟中国人一样,除了父母兄弟姐妹外,也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

    不过她对这些人脸盲,觉得女人们看上去长得都差不多,就是漂亮的礼服各有不同。男人们呢,衣服全都一样,不同的地方主要在头发和胡子。

    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费尔南多的家人跟他一样,相貌都很好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颜值很高。

    小胡安这会儿的任务倒是简单,只需要不停地说“你好”就行了。

    他想在人群里找那位刚刚在古堡的照片上见过、留着带钩的胡子的爷爷,也就是费叔叔的爸爸,却没有找到。

    就他还没到。

    费尔南多的母亲,那位头发灰白、面容和善的老太太,跟赵素欣解释,她丈夫,费尔南多的爸爸,上午临时有事出去了,说好中午赶回来出席欢迎宴会。

    赵素欣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答谢词:“非常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太让我感动了,我简直无法表达我激动的心情。”

    费尔南多对赵素欣的得体举止感到满意,赵素欣边说,他边点头,赵素欣说完,他还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她是发自内心的。”

    雍容的费奶奶也微笑颔首表示回应。

    介绍已毕,大家四散开来继续闲聊。

    费尔南多看着小胡安已经有点不像样的礼服,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招呼人,带小胡安去更衣室换一下衣服。

    换好衣服,小胡安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那个弯胡子老爷爷最好别来了,他不来,一会儿的宴会就不会开始,前面的冷餐会也就不能开,他也就用不着上去给大家“讲几句”了。

    费叔叔教他要说的那些,现在一下子全想不起来了。

    万一上去什么也讲不出来了,该怎么办?对了,干脆就打趟拳吧,八极拳,这是自己擅长的,什么让打,说打就打,毫不含糊。比讲个破话要舒服多了。

    对,就这么着了。

    小胡安主意已定,心里反倒轻松了。

    他利索地换好新礼服。

    这件比刚才那件更漂亮,上面的装饰更多,而且因为还没上过身,笔挺笔挺的。

    小胡安在镜子里看着帅帅的自己,不由得乐了。

    待小胡安再被带回到大会客厅时,他见那里的人都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妈妈告诉他,由于费爷爷一直没有到,费奶奶决定,不等费爷爷了,先举行冷餐会,边吃边等。

    冷餐会就是费叔叔安排小胡安讲话的那个活动,他自己也要讲。

    妈妈带小胡安往冷餐厅走时,他又有点紧张。

    他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呆会儿我打拳,他们谁也不会。”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忘了一件事,他穿的礼服的紧绷程度,绝对不允许他做任何过大的动作。

    冷餐会开始了,大家都站着,手上端着吃的喝的。

    这方面小胡安没见识过什么,但赵素欣当年在厂里,还是时不时参加过各种宴会的。

    中国人不兴冷餐会这种形式,更不会让大家都这样闲散地站着,而是各归其位,排排座,才能吃果果。

    不知呆会儿的正式宴会,跟中国的宴会有多大差别。

    首先,那位慈祥的费奶奶走上台去,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

    她慢声慢气地说了好长一段,其中显然说到了赵素欣和小胡安,因为有那么一个点,大家突然都把目光转向站在费尔南多身边的赵素欣和小胡安身上,嘴里还发出赞叹声。

    最后,费奶奶举起杯,大家也都跟着举起了杯,一起说着什么祝福的话。

    接下来,轮到费尔南多说了。

    他也端着一杯红酒,说得比费奶奶还要久。中间说到激动处,还有些哽咽了。

    小胡安想着,费叔叔快讲完了,也就该轮到自己讲了。

    该讲什么,他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他想好了,上去什么也不说,就来一趟拳,一切意思,全在拳里了。

    趁大家中间鼓掌,他在下面试着活动胳臂腿,谁知刚一动,就听“嘶”的一声,裤子裂了一个口子。

    好在现场很热闹,除了赵素欣,别人没听见。

    赵素欣赶紧低头看,见小胡安的裤裆撕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小花内裤。

    接下来,该小胡安上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咣当一声撞开,那位老司机脸色惨白地出现在门口。

第八十三章 喋血兵变

    注定小胡安的首次“讲话”要泡汤,注定他此生见不到长着勾胡子的费爷爷。

    惊恐万分的老司机,带来一个令人震惊而又令人悲痛的消息:某兵营刚刚发生了兵变,老费尔南多不幸身亡。

    费奶奶听罢,当场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红酒杯掉在地上打个粉碎。

    费尔南多愕然呆立,继而发狂般要冲出门去,被众家人死死拦住。

    赵素欣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但看那情形,知道是出了可怕的事,而且一定跟老费尔南多有关。

    她紧紧抱住小胡安,两人一起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老费尔南多上午本来可以在家的。

    由于要举行家庭欢迎宴会,他特意没有在这天安排公务活动。

    但前一天晚上,总统通过保密专线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刚刚得到情报,驻扎在首都地区的某兵营最近有一些不正常动向,可能有情况要发生。

    其实,老费尔南多的情报系统也给他提供了类似的情报,而且比总统说的还要翔实,还要严峻。

    他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他担心里面有圈套,况且,到年底他就要退休了,他不想再得罪任何人,只想平平安安把退休前的这些日子一天天送走。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他要回到先人留下的那个庄园,舒舒服服地当他的庄园主。

    不过,既然总统发话了,面上还是要让总统过得去,好歹得去比划一下。

    他想好了,这次去兵营的名义就是常规视察,顶多训训话,情报里涉及的事当然不能点破,甚至不能点到为止,而要刻意回避。

    当着士兵的面不想讲的内容,在给总统的信息通报中还要加进去,以表明自己讲过。这件事很好操作,毕竟是上报总统的材料,他都要过手审阅的,只要顺手加上几句话就行,反正是他讲的话,他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主意已定,他跟妻子“请假”,早上要去南郊的那座兵营,中午一定赶回来出席家宴,欢迎儿子的中国女友和她的儿子。

    当初,得知儿子从中国带回一位曾结过婚并有一个孩子的女友后,老费尔南多相当生气。

    在吉国,他的家族属于名门望族,早几辈就是国内有名的大庄园主,近几代又陆续出了几位从政从军的,在政坛和军界有很大影响力。

    老费尔南多原想利用家族的人脉,让儿子费尔南多也能在军政得到发展,遭到费尔南多的强烈抵制。

    他既不想从政,又不想从军,只想学点实用知识,比如铁路运输。他觉得,自己作为铁路运输专家,一定比做一名政府官员或像父亲那样当一名军官,更有意义。

    老费尔南多拗不过儿子,只好答应他学铁路专业的想法。

    拿下学位后,费尔南多先工作了几年,此间,家里帮着给他张罗了一个同样出身于大家族的姑娘。跟费家一样,那位姑娘的祖上也曾是庄园主,家里也是几代从政从军,其父时任交通部长。

    尽管家里十分热衷两人的联姻,对方也对费尔南多及其家庭表示满意,但费尔南多却并不感兴趣。

    为了躲避接触,也为了开阔自己的视野,费尔南多远赴欧洲考察,一呆就是大半年。考察的费用还是交通部长,也是他未来的丈人帮他筹措的。

    他父亲怕他借口出国而悔婚约,不给他提供资助。未来的丈人还是相当大度,部分原因也是出于自信吧,包括对自己的家庭条件,也包括对女儿自身的条件,他都很有信心,于是利用职权,半公半私地给费尔南多的考察提供了一笔可观的资金。

    费尔南多详细考察了欧洲的铁路运输和装备制造,发现其模式并不十分符合自己国家的情况。发现适用的模式是收获,确认模式不适用,同样也是收获。

    未来的丈人催他回去汇报考察情况,当然心照不宣地,也算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催婚。

    费尔南多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抓紧整理好考察报告,买了机票,怀揣一颗老大不情愿的心思,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吉国发生了一起令全球震惊的事件:在总理举办的一个答谢酒会上,一名警卫人员突然向在场的政府官员和来宾开枪,当场打死打伤多人,现任的交通部长,也就是费尔南多的准岳父,也在此次事件中死于非命。

    之后,首都发生了严重骚乱,有人借机走上街头,寻衅滋事,搞打砸抢。

    当时担任卫戍区司令的老费尔南多迅速调集重兵,干净利索地平息了事端。

    对于费尔南多来说,准岳父不幸丧生,惊恐之下,准岳母带着全家离开吉国去海外避难,再也没有人催婚了,他落得个自在逍遥。

    到大学教了几年书,费尔南多攒了些钱,又动了心思去中国考察,他觉得,中国的经验可能对吉国更有参考和借鉴的意义。

    于是,他又来到BJ,作为访问学者,对中国的铁路运输进行考察。

    他发现,中国的铁路运输管理具有相当高的水平,但运输装备的制造,还比较陈旧,速度不快,运量也不大。

    费尔南多特意赶在春运期间坐了一次中国的火车,那阵势,确实把他吓到了。

    而他在中国的最大收获,是赵素欣。

    这次他带赵素欣回家,父亲又像当年反对他学铁路专业一样,对他的这个选择十分恼火。

    摸准了亲爹的脾气韵费尔南多,坚持己见,毫不妥协,没几天就让老爹就范了。

    但万万没想到,一家人刚刚达成共识,老爹老妈已打算接受赵素欣和她儿子进入家门了,却又发生了天大的灾祸。

    老费尔南多前往兵营,随车除了司机,只带了一名副官。

    兵营里接到了参谋总长要来视察的通知,早早做了安排。

    老费尔南多身着笔挺的军装,戴着雪白的手套,还特意戴上了一副大大的墨镜。

    兵营指挥官先陪着总长去了几间士兵宿舍,又去训练场地观看了几个军事单位的训练。

    指挥官邀请总长给部队训话,他答应了,要指挥官迅速集结队伍,他马上就讲,讲完以后还要去别的地方。

    队伍集合完毕,老费尔南多发现有些异样:队伍中有两个单位的士兵,每人都在钢盔上贴了一个白色标记。

    他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意思,如果不是刻意安排,作为一支部队,其中的一部分佩戴与其他战友相区分的标志,这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行为。

    老费尔南多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他已经作过数不清多少次的训话。

    不过他此时不会想到,这将是他军旅生涯中,也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训话。

    他的训话刚开了个头,在队形左边的那支钢盔上有标记的队伍突然出现骚动,紧接着队形右边那支队伍也改变了队形。

    老费尔南多情知有变,但他坚信,以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和多年的经验,掌控眼下的局面应该不在话下。

    于是,他收住训话,改用更威严的口气,向骚动的士兵喝道:“伙计们,你们在干什么?军官都在哪里?快让这些混蛋们归位!都回到原位去!都不许动!”

    但他的命令没有得到响应,相反,两支骚动的队伍愈发加快了动作,其中的一队迅速冲到前面,把包括参谋总长和兵营部队长在内的一班人,团团围在主席台,用枪逼住。另一队则往外围跑,在其余部队的外面,设置了一个大包围圈,还架起了机枪。

    老费尔南多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情报中提到的问题完全坐实了。如果他是在指挥所坐阵,遇到这样的情况,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在第一时间把兵变彻底粉碎。

    但现在,被兵变士兵团团围住,他不但无法动用任何手段,自己也成了任由刀俎宰割的鱼肉,命悬一线。

    经历过战争,见识并平息过多次兵变的老费尔南多,此刻并没有慌乱,他早已想好,无论结局是什么,他都要保持作为军人的尊严,并维护自己家族的名声与荣誉。

    其实,此次哗变的目标指向,老费尔南多早已从情报系统掌获,从他内心而言,是同情他们的,但作为军人,作为高级军事官员,他不能流露岀一丝一毫的倾向,只能严加斥责。

    年轻的副官大概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的他,此刻脸色惨白,浑身微颤。

    知道四周有无数枪口对着自己,老费尔南多毫无惧色。见副官如此失态,他劈手甩给他一个耳光,吼道:“你是军人,别给你身上的这身漂亮的军装丢脸!别看我现在拿这些疯狂的孩子们没办法,但我随时可以枪毙你,如果你的表现不像个士兵的话……”

    副官嘴里应着,刚要低头整自己的军装,忽听啪啪两声枪响,再抬起头来看时,老费尔南多已倒在血泊中。

第八十四章 幼时记忆

    好好的欢迎宴会变成了哀悼会。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兵变很快就被平息,代价是几十条士兵的生命,当然,参谋总长费尔南多是在这场冲突中最先殒命身亡的。

    兵变的起因,官方的说法,是少数士兵受人挑唆,为改善待遇而采取的过激行为,加之参谋总长现场处置不当,造成事态扩大,最终酿成流血事端。

    老费尔南多已死,无法站起来为自己申辩,事情的真相,就随同他的躯身,深深埋入地下。

    对军队的整肃随即开始,原参谋总长一系的人马被迅速剪除。这就更加令人怀疑整个事件的幕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了。

    震荡也波及到了费家,失去靠山的整个家族都感觉到了大厦将倾,危险降临,紧急商量之后,大家决定赶紧避开风头,各自找地方,四散天涯。

    赵素欣向费尔南多提议,实在不行,他俩可以带着胡安一起回中国,尽管日子未必会轻松舒适,但至少安全稳定是有保障的。

    费尔南多没有答应,他是长子,要考虑母亲。

    把母亲安顿到哪里,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庄园是不能再回去了,那里目标大,人家说去随时就可以去,这个时候,庄园保得住保不住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人别有事。

    去中国也不现实,赵素欣在中国的根基几乎为零,自己生活尚成问题,不可能带着莫名其妙的外国人回去讨生活。

    权衡再三,费尔南多决定带母亲去临国投奔同学。

    费尔南多的这位同学在商界,事业刚起步阶段,费尔南多利用父亲的便利,给他帮过忙,他事业能有今天,费尔南多一家的帮衬功不可没。

    现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安排起这些事情来并不费力,这也是他向费家表达感恩的机会。

    他给费妈妈租了个公寓,并雇了佣人和司机。又让费尔南多在他公司挂名经济顾问,拿一份完养家的薪水。

    赵素欣和胡安留在吉国,怕住庄园里不安全,暂且安排他们住在庄园附近的农舍,庄园里仅留几名家佣和雇工。

    两人的一日三餐,都是赵素欣用家佣送来的食材做的。粗茶淡饭,倒也衣食无忧。

    赵素欣担心的事只有两件,一是费尔南多的安危,二是庄园里这些家佣雇工们的安危。

    因为费家才把老费尔南多安葬,把费妈妈送到邻国,兄弟姐妹各自投奔天涯,这边厢,吉国国内的局势就进一步恶化了。

    除了又连续了发生几起原因不明的兵变外,一些政界头面人物也陆续遭遇异常事件。

    费尔南多陪母亲远在他乡避险,音信全无,这本已经够让赵素欣煎熬的,还有各种骚扰不断出现,让人防不胜防。

    有一天,一伙荷枪持弹、身着杂乱服装的不明人员,突然冲进庄园肆行劫掠。一名上前欲行阻止的雇工,被当场开枪打死。

    栖身农舍的赵素欣搂着胡安,看着远处的庄园燃起熊熊大火,吓得瑟瑟发抖。

    没多久,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赶来,打跑了这群人,扑灭了大火。

    这拨士兵前脚刚离开,又开来一车队士兵,进到庄园里不知搜寻什么,搜了好久,最后离开时,带走两名家佣。

    连续好几天,没有人来农舍这边给赵素欣和胡安送吃的。

    开始赵素欣用之前剩下的汤头菜尾勉强对付,一顿两顿下来就瓢干碗净了。

    胡安饿得直哭,嚷着要吃饭。

    赵素欣无奈之下,只好跑到庄园附近去“偷菜”,被一个不认识她的雇工发现,差点挨打。

    庄园里认识这位中国来的“少奶奶”的家佣赶紧拦下,连连向她陪不是,带人带菜给她送回农舍。

    赵素欣抱着胡安放声痛哭。

    她曾经幻想,能够在这个古老而气派的庄园,和费尔南多举行一个梦幻婚礼。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近在咫尺的庄园,变得满目疮痍,宛若禁地。本来希望长相厮守的爱人,如今却天各一方,音讯不通。

    有一天,当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费尔南多突然出现在农舍门口时,赵素欣恍如在梦里,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梦想中的庄园婚礼,最终变成了农舍婚礼,参加婚礼的宾客,就是为费家守护庄园的家佣和雇工,花童只有一个,就是小胡安。

    这个时期,胡安的记忆里,既有艰辛,更充满了快乐。这个时候的费爸爸,幽默,风趣,宽厚,坚韧。

    胡安开始怕费爸爸,是在家境转好之后。

    吉国国内局势几经动荡,终于稳定下来。费尔南多家族的处境也开始改善。

    怎奈费妈妈没那个命,没有等到这一天便梦断异国。

    费尔南多辞掉了在同学公司挂的职,带着母亲的骨灰,光明正大地返回祖国。

    回国后,他筹了一笔钱,对几经洗劫的庄园进行了修缮,修缮完工后,他从农舍将赵素欣和胡安接回庄园。

    这个时候的赵素欣,心里已不再有那么多的浪漫和兴奋,更多的是疲惫与沧桑。

    而胡安刚一搬进庄园时,还是相当快乐的,这里毕竟比他跟妈妈蜗居的那个小小农舍要强百倍。

    费尔南多回国后,没有再去大学从事教学和搞学术研究,而是利用家族的人脉和政治资源,尝试投身政坛。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小胡安开始感觉到费爸爸施加给他的压力了。费爸爸要求完美,不能有一点纰漏和瑕疵。小胡安做的、说的,往往很难达到他的要求,他会通过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并将这种压力,不断传导给尚幼的胡安。

    小胡安知道,费爸爸是为他好,更是希望他好,特别是,结婚以来,费尔南多与赵素欣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他将小胡安视同己出,寄予期望。

    ^_^

    胡安在苏星儿的引导下,回想起越来越多幼时的记忆。

    费爸爸曾对他说过的两句对他心理有重大触动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那两句话分别是:“你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敢不遵守规则”。

    年幼的胡安,在潜意识中执拗地认为,自己“连话都不会说”,因为这是费爸爸亲口告诉自己的,而且远不止一次。

    随着费爸爸在政坛越走越顺,说这句话时口气中所带的不屑意味也愈加浓重,给胡安心里造成的压力和恐慌也不断增加。

    在任何场合,只要当众讲话,他心底里仿佛就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连话都不会说,快别说了,趁早闭嘴,省得丢人。”

    这种无意识的自我暗示,累以时日,作用惊人,彻底击垮了胡安在人前讲话的自信。

    看着费爸爸在电视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话,胡安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乃也无法达到他的那个水平,自己永远也无法满足费爸爸对自己的期待。

    “你怎么敢不遵守规则”这句话,也是费爸爸曾经多次用来责备胡安的。

    小小的错,用的是这句话,不大不小的错,用的还是这句话,捅了大娄子,费爸爸没别的,仍然这句话。

    这就导致胡安对于权威,对于执行法规者,产生了一种过敏心理,或者说,是过度反应。

    胡安本人,加上赵素欣,都不知道他在心理上出现了问题,费尔南多对此当然更是一无所知。

    他只是感到失望。在见到胡安的第一面起,他就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爱上赵素欣以后后,直到结婚,他对胡安的感情,从喜欢变成了爱,对自己孩子的那种爱。他也曾想和赵素欣生养自己的孩子,但即使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对胡安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点,他是有完全的信心的。

    不过,因为他的原因,与赵素欣生养孩子的愿望无法实现,他就把自己的所有期待,都放在了胡安身上。

    在赵素欣面前,他严格要求胡安的理由很堂皇,希望他能有出息,希望他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费尔南多能够摆上台面的想法。

    当然也有摆不上台面的想法,他无法跟赵素欣,无法跟胡安说,当然更不可能跟别人去说。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其一,他怕胡安给他和他的家族丢脸。如果他只是在学术界发展,家人如何对他的影响还不那么大,如今他走进政坛,而且前程看好,家人如何就成为一个敏感而重要的问题。对于赵素欣,他并没有太多担心,她的善良,质朴,亲和力,尤其是她那种与世无争的平和心态,是作为从政者的亲属最为可贵的品质。这是底线。

    其二,他希望胡安能够子承父业。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他在内心里完全把胡安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在吉国当时的正攵氵台生态下,作为一名正攵氵台家,保证自己当下和未来平安的方式,一是小心谨慎,二是后继有人。即使费尔南多这样一位自视清高的人,也不得不做这样的现实考虑。这是顶线。

    让他无奈的是,胡安似乎完全不理解他的苦心,本身具备聪慧的天资,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是不能按他费爸爸的要求去做,甚至常常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开始时,费尔南多十分着急,渐渐地,他也开始接受现实,不再拿顶线来要求胡安,但由于担心胡安滑出底线,做出对他和家族有不利影响的事,他依然把这个扣拴得很紧,时不时地勒一勒胡安。

    而赵素欣这头,她也没有意识到她身边最亲的这两个人,这对继父子,这些年一直在眼皮底下所做的心理角逐。她只是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费尔南多的梦想不断实现,而胡安尽管不太上心学习,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孩子,尤其他对费爸爸几乎言听计从,从无忤逆之举。

    只是高中最后一年时,他突然跟费爸爸发生了严重冲突,导致费爸爸情绪失控,头一次打了胡安的耳光。

    那次,可把从来没见过父子冲突的赵素欣给吓坏了。

    费爸爸不愧在政坛浸淫多年,很快将事态掌控,平复了胡安的情绪。

    也许是作为补偿吧,费爸爸答应出钱送胡安到北美留学,而不是留在国内上大学。

    对于这个安排,赵素欣自然不是十分开心,毕竟十多年始终跟儿子生活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她也曾提出,要去陪读,但费尔南多出于多方考虑,没有答应。

    赵素欣一直没有公开抱怨什么。

    只是当这个春节她想让胡安回来一起过个节,并把路费都寄去了,胡安依然磨磨唧唧时,她忍不住跟费尔南多嘟囔了几句,怨他把孩子送走,现在想够却够不着了。

第八十五章 超级平稳

    吴富春在华东公司呆了几天,观摩恒速箱的整改试制。在生产现场,他看到了徐信诚身上依然蕴藏的那股冲天的能量。

    华东公司的生产台位也十分紧张,他们的生产一直排到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大年初四,接着上班。这是大规模集体作业的排班安排,许多个人和小班组作业的岗位,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也都有班。

    徐信诚到底还是老辣,为保证新的恒速箱能够不折不扣按照新的工艺标准进行生产,他采取了三项措施。一是标签制。所有的工序和部件,都严格标注工作者信息,一扫二维码都可以显示出来。这是终身追责的基础,尽管此番作为试制产品,这并没有必要,但这种形式让每一名操作者,都能明确认清自己所承担的职责,并要做好为出现的任何失误负责任到底的心理准备。二是是抽检制。除了常规的产品检验外,下工序作为上工序的用户,可以在任何时间、通过任何方式、对任何相关对象进行无条件检查。三是盯检制。在各关键工序点的关键部位,都安装了视频摄像头,终端安装在下工序的检查工位上,安排专人值守监控。其实,这个更多的是个摆设,但就这么一个摆设,让所有在场的作业人员都不敢掉以轻心。

    当然,“在任何时间、通过任何方式、对任何对象进行检查”这条规矩,任何工序都不会放弃使用,一旦前道工序有不合格产品流到自己的工序,自己又没有发现而让工序向下流转,那么相关责任就只能由自己来承担。

    华东公司奖金很高不假,而一旦被扣罚,那也是会叫人相当肉疼的。

    当然,其它常规的保证质量的手段,也还有不少。

    徐信诚在保证制造质量方面确实具有丰富的经验,吴富春。他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华东公司也算知人善任,找对了人。

    由华东公司精心试制的经过改进的恒速箱,被装上试验动车。

    吴富春又要上路了,他要看看改进过的恒速箱,究竟还有没有问题,也就是说,他此行要检验的,既是TON公司的整改设计质量,又是华东公司的制造质量。

    他的方向是,一路向北。时值隆冬,运行条件最为苛刻的环境,当属中国北方。他要看一看,整改之后的恒速箱在中国东北极寒天气下,能不能经得住考验。

    TON公司此回对他们的整改方案大加褒扬,言外之意,即使再次出现也问题,也不可能是我整改方案的问题。

    吴富春用制造能力最强的华东公司进行试制,当然是希望用他们超强的制造实力,堵住对方的嘴。

    但万一此番仍然出现问题,如何能够区分出责任来呢?

    吴富春早就设下了一条计策,并跟徐信诚做了交待,徐信诚按照他的布置,作好了相应的安排。

    临行之前,他特意邀请戴维前来华东公司,考察一下这里的试制情况。

    戴维在现场,看到了徐信诚麾下一班精兵强将,为保证制造质量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不禁大为赞叹,连声说:“这样的制造,我从来没有见过,绝对是一流的,不,是超一流的。“

    “戴维先生,耽误您几个小时的时间,您不妨跟我跑一趟车,试试咱们的箱子。从华东跑到东北,要不了多长时间。晚上到站后,咱们还可以看一下冰灯,然后你坐飞机赶回来。”吴富春向戴维发出邀请。

    戴维打开手上的平板电脑,看了一下日程,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几位造高铁的行家,以满车厢的大米袋为旅伴,开始了北上的旅程。

    高铁启动,迅速又平稳。

    当值高铁司机知道业内的合作伙伴也在车上,开得格外精心。

    由于跟吴富春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每逢吴富春在车上时,司机开起来都十分放松,有时还开玩笑般地特意在一些不够平坦的路段调速,造成一些小小的横动和颠簸,等停车了再去找吴富春“当面批评”——“吴工,这车性能可不够好哦,开起来怎么不稳呢?”

    这也是司机“绞尽孚乚氵十”才勉强能够找到的茬。

    每逢这个时候,吴富春总会假装半急半恼地抢白司机:“你小子,故意跟你吴伯伯捣乱哦,回头我告诉你们段长,让他吊销你的高铁驾照。”

    司机当然也不示弱,往往会拿吴富春的“专座”说事:“我的驾照要是被吊销了,我也跟您没完。我们高铁司机有微信群哩,我一声招呼,兄弟们只要见您上车,都把驾驶舱您的这个专座给拆了,让您站一路。您横不能坐到我们这位子上来吧。”

    车实在是太稳了,想让它不稳,还得费大气力对上“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对于车的这份信心,吴富春还是有的。

    话分两说,今天的车上有外人,而且还是合作伙伴,就得是另一种开法了。

    在这一点上,吴富春跟司机也是老有默契了。

    车一启动,吴富春就从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戴维马上说:“吴先生,您是不是想展示在高铁上竖硬币呀?这个视频不但在你们中国流行,我们也都看到过。你们搞的那个‘我坐高铁竖硬币’拍视频活动,我也参加了,把拍好的视频放在脸书上,我还得到了一盒精美的高铁铅笔。”

    戴维的话,让吴富春略感不好意思。早已是老套的把戏,人家老外都看烦了、玩腻了,还想给人家演,真是自讨没趣。

    这会儿,吴富春只能怨自己光顾埋头技术,不关心天下的大事小事了。

    不过,吴富春哪会轻易认输啊,等戴维说完,他把硬币往桌上一放,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怎么会玩那种过时的玩法呢。咱们今天玩个新的。”

    戴维当然来了兴致,心说:“坐高铁不竖硬币,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给我根烟。”吴富春命令道。他知道戴维是吸烟的。

    戴维大摇其头:“高铁上是绝对不可以吸烟的,即使我们是唯一的乘客,再没有其他乘客,吸烟也是不能允许的。何况,您一吸烟,传感器是会报警的。”

    吴富春摆手道:“怎么那么多事?让你给我根烟,舍不得给啊?”

    戴维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在他印象中,吴富春是不吸烟的。那他要烟做什么呢?

    戴维见吴富春霸气地伸着手,也不好怠慢,只得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弹出一根,再拿了打火机,一同递给吴富春。

    他心里话:“要吸烟你自己点吧,我可不帮这个忙。”

    吴富春取过烟,把打火机推回去,说:“我要那玩意儿干啥?”

    戴维一脸茫然地接过打火机,盯着吴富春,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吴富春心里默叨:“司机兄弟,你可得给我摽住了。”

    然后把戴维给他的香烟往硬币上一立,手指微动,调调平衡,等香烟站稳了,他的手就离开了。

    香烟稳稳地戳在硬币上,纹丝不动。

    这个以前还真没玩过。戴维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对着香烟拍起了视频。

    到了应当颠簸的区段,吴富春感觉到司机在操纵上加了力道,这是为减轻可能的颠簸所作的努力。

    该出现的颠簸,平滑驶过,没有一丁点异样感觉。

    这让吴富春增加了信心。他伸手把香烟从硬币上拿起来,另一只手再拿起硬币。

    看着面前的小老头像个魔术师一般,神秘兮兮地比划,戴维兴致勃勃又好奇心满满。

    这回,吴富春先把香烟立在桌面上,很稳。接着,他尝试把硬币平放在香烟的顶端。

    这个难度,显然比前一个要大得多了。

    前面又将有一段路不够平坦,吴富春拿不准司机是否有把握平稳驶过,便决定让过这段去。

    他假意手心出汗,把香烟和硬币重新放到桌上,把两只手放到裤子上摩擦了几下。

    然后,他又煞有介事地在空中晃了晃并没有出汗的双手,估摸着车已经驶过可能颠簸的路段了,便重又拿起香烟和硬币,开始了先前的流程。

    他再次把香烟立在桌上,立稳后,又把硬币稳稳地平放在香烟顶端。他把手离开,香烟和硬币仍保持着原来的状态,看上去酷似一顶蘑菇。

    戴维似乎并不相信这种状态能持久,没打算拿手机拍。见这个“蘑菇”半天没倒,他才如大梦初醒般掏出手机,拍了又一段视频。

    一路开出去,“蘑菇”也没要倒的意思。

    戴维鼓了鼓掌,表示赞赏和祝贺。

    可吴富春又摇了摇头,意思好像在说:“这才到哪儿啊?还没玩完呢。”

    这回轮到戴维露出惊异神色了,仿佛在说:“您还想玩什么鬼呀?”

    吴富春让香烟和硬币再次暂时分离,一手把玩香烟,一手磋磨硬币。

    戴维知道吴富春要放大招了,特意把手机拿在手里,调到拍摄视频状态,随时准备录制。

    只见吴富春还是先立香烟,然后把那枚硬币竖起来,准备立在香烟顶部。

    “还能这样立?”戴维震惊了。

    究竟能不能立起来,其实吴富春的心里也没底。

    但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第八十六章 胜利在望

    电话是唐志伟打来的。

    他先问候了一下吴富春的身体,然后告诉吴富春,他和徐刃锋春节恐怕回不去了,因为在吉尔伯托的谈判正处于关键时刻,走不开。最后,他向吴富春请教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

    打完电话,吴富春话里有话地自言自语:“该过春节的过不上,不该过春节的还想歇。”

    对面的戴维没有在意他说什么,依然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更高难度的“游戏”。

    吴富春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暗乐,手却不去摸桌上的香烟和硬币,而是从包里翻出一本书,做出一副要读书的架式。

    戴维有点奇怪,问:“吴先生,您怎么不继续做了?”

    吴富春明知故问:“我继续做什么?”

    “刚才,您不是在测试高铁的平稳吗?做了香烟的平衡,做了香烟和硬币的平衡,我还想看一下,还可以怎么样平衡。”戴维连说带比划,样子有点滑稽。

    吴富春把老花镜往眼上一戴,眼光移向书本,说:“等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刚才接了一个电话,突然就停止做这个试验了呢?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禁忌?”戴维愈发急不可耐。

    吴富春抬起头,抬起花镜,看着戴维说:“不是说了吗,等着。”

    戴维知道吴富春是在跟他开玩笑,但情势的突然变化,让性急的他迫切想知道,吴富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他伸出一双长胳臂,想拿桌上的香烟和硬币,自己来做。

    吴富春见状,淘气地把香烟和硬币从桌上收起来,装进自己衣袋里。

    戴维一耸肩,无可奈何地笑笑,身体靠回到自己的座席背上,双臂环抱胸前。

    吴富春把书放下,摘下眼镜,把目光转向戴维:“刚才是跟你闹着玩呢,不过我想通过这个,跟你说明个道理。”

    戴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在听,请继续往下说。

    “你刚才尝到着急的滋味了吧?对方玩着玩着突然不上心玩了,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吧?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偏不告诉你,你也觉得挺不爽的吧?这段时间,我们跟你们合作搞质量整改,以上各种感觉,我们都尝遍了。我们急着要按订单出车,你们提供的部件偏偏出了问题。出问题不怕,得赶紧整改啊。可你瞧你手下那帮伙计,真是不上心啊。到点上班,按点走人,多一分钟也不愿在现场多呆。我们这边是五加二、白加黑地干啊,可活一到你们那边,这进度啊就七拉八不拽的了,真急死人哪!你们手里有许多数据,我们想参考一下,你们却捂着、盖着、遮着、藏着。你们的进度要是跟得上,我们何苦去抢你们的活呢!你们自己磨磨蹭蹭,还不给我们提供方便,这样的合作,你说能愉快得了吗?”

    最后几句话,吴富春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番话,说得戴维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在想,这个中国老头儿可真是“狡猾”,玩了半天,居然在这里等着“教训”自己呢。不过他也承认,他带到中国来参与质量整改的那几位,确实也不够得力,平时工作中也让他吃了不少瘪。这几天还在折腾呢。刚才吴富春自言自语嘟囔的,就是暗指这事,他已人徐信诚那里得到了消息。

    既然吴富春说了这么些,戴维想自己也得有所表示吧,于是他态度诚恳地表了个态:“吴先生,您刚才说的这些,我都听明白了,我也承认,我们这边,在质量整改双方合作方面,确实做的不够好,给你们造成了一些困扰,作为负责人,我当然要承担全部责任。不过,这次的方案相当成熟,很快咱们就会见到成果了。如果一切顺利,我还是想利用你们春节这几天,让小伙子也回去休息几天。”

    吴富春心里说:“原来你这个当头儿的也惦记着‘过春节’呢,难怪军心不稳。”

    既然该说的都说到了,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那咱们接着玩吧。”吴富春取出“道具”,放在桌上,冲戴维说:“要不你来摆吧。”

    戴维说声“好”,便一手拿香烟,一手拿硬币,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摆弄起来。

    车是一如既往地平稳,没有一丝颠簸。

    不过戴维好像心里不那么静,手上有些毛糙,竖起香烟没问题,但再往上立硬币就怎么也立不住了。

    末了,他收手了,无奈地说了句“这个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吴富春也从来没这样立过。既然戴维没成功,他倒很想试试,究竟这个是不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先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如此几个往复。

    然后,微微闭目,气沉丹田,让心静如止水。

    接下来,他右手拿起香烟,轻轻竖在桌上,烟稳稳地站住了。

    稍等了会儿,他左手捻起硬币,右手轻扶烟身,左手持币缓缓凑近烟顶,看准重心位置,慢慢落座。

    好!硬币立在香烟顶上,香烟立在桌面上,看上去,宛若一个迷你的街头交通指示牌。

    戴维早已掏出手机,开拍视频。

    戴维拍完后发到网上,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国内国外都疯传。现在在网上,您还能找到这个视频呢,对,就是这个,下面是一根云烟,上面是一枚一块的钢蹦儿,之后,镜头还转向了速度显示屏,显示的时速是349公里。

    ^_^

    远在吉尔伯托的唐志伟知道,春节回家过节已无可能。但他心里还是非常兴奋。

    这几天与吉国铁路公司的会谈成果颇丰,经过双方的努力,签署合作协议已指日可待。

    签约成功,意味着吉尔伯托这个曾经的铁路强国,将成为中高集团在高铁领域的头一个海外客户。

    这无论对吉尔伯托,还是对中高集团而言,都有非比寻常的重大意义。

    每逢想到此,唐志伟都激动不已。

    他把情况告诉了霜霜,尽管稍有不快,霜霜还是给予了理解。

    为打消唐志伟的顾虑,霜霜特意跟他说俏皮话:“那得感谢你给我和唐唐带来一个新颖别致的春节了。每年春节家里都有你,太没意思了,总得有点新鲜花样。正好,今年春节你不回来,我们可以过一个清静的春节了……”话还没说完,视频中的霜霜已是泪流满面,她赶快把镜头转过去,让唐志伟看房间那头正在玩游戏的唐唐。

    唐志伟觉察出霜霜声音有些异样,想再看她时,镜头已转。

    他把内心涌起的酸楚强压下去,带着笑看着远处的唐唐,叫他:“唐唐,在玩什么哪?现在还好吧?往爸爸这边看一眼啊。”

    唐唐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手快速操作着,嘴里回应着爸爸:“我好着呢,现在没时间,战斗太激烈啦!呆会儿看您哦!”

    霜霜这时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又把镜头调回到自己这边,说:“唐唐现在挺好的,放寒假玩游戏玩得也挺有节制。听别人说,他打游戏打得特别好,有这方面的天赋呢。“说到这儿,霜霜压低了声音:”要是把这天赋,能转移到学习上,那就更好了。”

    唐志伟劝慰道:“不是别人忽悠你呢吧?哪儿那么容易有天赋,唐唐玩得好,也是因为玩得多手熟罢了。”

    “你看你还不信。”霜霜声音不自觉又升高了。“他现在玩游戏的时间真的不多,但成绩特别好。”

    “我好久没跟孩子一起玩游戏了,等回去了跟他好好玩一把。”唐志伟感慨。

    霜霜脱口而出:“你别等寒假放完再回来就好,等开学了,我们可没时间陪你玩。”说完,霜霜自觉失言,连拍了两下嘴边,示意自己说错了。

    “应当不会那么晚。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能把这个高铁单子拿下来,那再晚也值。”唐志伟坚定地说。

    霜霜佯作生气的样子:“你不问问,回来太晚,我和唐唐还要不要你。”

    唐志伟笑嘻嘻地回应:“如果拿下高铁大单,我可就是英雄啦,你们不要英雄,就不怕英雄被人家拐跑?”

    霜霜仰天大笑:“你可饶了我吧,我的祖宗,你这样一年见不到几面的老公,除了我这个傻老婆,真不知还有谁会稀罕。真要有人要,我无偿奉送,不,不但无偿奉送,还要再搭一个,搭一个……反正唐唐不能搭,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对,再把这套房子搭给她。”

    这回轮到唐志伟大笑了:“我也太招人嫌了吧?不但把我白送人,还搭一套房?哈哈哈!”

    霜霜收住笑,严肃地说:“就是这么优惠,也不会有人要你,因为你作为老公,实在太不合格,太差劲了。”

    这个时候,刚好唐唐打完一局,收手下了电脑。

    他大模大样走过来,拿过妈妈手里的手机,冲爸爸作了个鬼脸。

    唐志伟笑得更欢了,直接用嘴唇亲上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乖儿子,爸爸想死你了,真想马上回去好好抱抱你。”

    “别别别,”在唐志伟亲吻手机屏幕的时候,唐唐故意把手机拿得离自己远远的,并作出了夸张的回避表情,“咱们俩都是男的,别这么肉麻好不好?让人家笑话。”

    “臭儿子,才多大点,就想假装大人?你不知道你这么大点的时候,成天不是偎在爸爸怀里,就是趴在爸爸背上?现在长大了,居然还嫌弃爸爸了。”唐志伟“气哼哼”地说。

    唐唐见爸爸那副滑稽相,乐得回身跟妈妈说:“妈你瞧我爸,像不像个气包子?”

    霜霜刚要过来看,突然,唐志伟那边掉线了。

    霜霜拨叫,没有响应,再拨,依然没有响应。

    唐唐有些不解,问:“怎么说的好好的,突然连不上了呢?”

    霜霜与其是在安慰唐唐,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那能有什么事?估计是网络信号有点问题吧。咱们回头再和你爸联系。”

第八十七章 将计就计

    唐志伟这边还真遇到了麻烦,这个麻烦,他在国内几乎从没遇到过。

    停电了。

    正跟霜霜和唐唐聊得好好的,突然酒店里停电了。

    唐志伟挺恼火,便打电话给前台,问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

    前台含混其辞,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唐志伟带着气挂了电话。

    眼见时候还早,这会儿肯定睡不着,他决定找人聊天。

    正要出门,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敲门。

    从猫眼看过去,外面一片漆黑。谨慎起见,他问了声:“谁呀?”

    外面回答:“我,殷持衷。”

    正好,既然有人来了,就省得自己再出去找人了。

    唐志伟知道殷持衷来找他肯定有事,便让他进屋落座。

    殷持衷片腿坐下,抱怨道:“这鬼地方,居然还停电。”

    唐志伟猜,殷持衷很可能也被停电影响了什么事。

    果然如此。

    刚才殷持衷正在和苏星儿商量他去北美看望她的事。

    由于常鸣返回的时间才刚刚确定,所以殷持衷还没来得及订机票。

    ^_^

    常鸣帮孙赛赛把家搬到BJ,她那一大堆从香港带回来的东西特别愁人。

    为给孙赛赛找合适的房,常鸣几乎跑遍了整个BJ城,最后总算在国贸一带给她找到一套还算满意的蜗居。

    当下在BJ买房,孙赛赛想都不敢想,她手里剩下那点钱,也就勉强够她租房。

    房子太大浪费,没必要。但房子小了,她带回来那些东西没地方搁。

    偏远点的地方,房租能便宜不少,不过那不是孙赛赛想要的生活,不但未来上班不方便,大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平常购物、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也不方便。

    要满足如此诸多的要求,哪儿那么容易啊?

    算一算,常鸣为给孙赛赛找房,那些天看过的各式房子不下一百套。

    这回,中介带着常鸣和孙赛赛,坐着电梯上到五十多层,到了门口,中介掏出鞋套让大家穿好。直到这会儿,常鸣还没什么感觉,觉得不过又是一次失望而已。

    当中介打开这套房间的房门时,常鸣顿觉眼前一亮。

    这套房,酷似香港那边的格局,位置极好,面积不大,但经过精心改装,空间利用得恰到好处。

    常鸣估摸了一下,除了个别东西外,孙赛赛在香港公寓带过来的东西,都能够放得进去。

    克制住心中的狂喜,常鸣装作不经意地询问租房价格。他担心,如果中介看出自己对这套房极端满意,会漫天要价。

    他多虑了。

    租金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于是迅速成交。

    可是问题来了,孙赛赛又不想放他走了,说让他陪她一起过春节。

    这可把他难住了。本来说好的,安顿完孙赛赛就要回去的。自己不回去,人家殷持衷还怎么去北美探望生病的女友苏星儿呢。

    孙赛赛不管那个,既然回来了,你就休想再走。

    她把常鸣的护照给收起来了,任他怎么恳求,就是不拿出来。说急了,她干脆又哭又闹。

    常鸣了解孙赛赛原本就有的火爆脾气,再加上她前段时间在达尔尼西亚被歹徒劫持那么长时间,心理上受了很大的刺激,他真怕再把她招出个好歹。

    但前方有战事,自己不去,显然不可能。

    问题是,要走得有护照,没护照根本连国门都跨不出去呀。

    常鸣嘴上妥协了,心里暗自打起了小九九。

    再办一个新的?这不是没有可能,反正已经在BJ了,跑一趟总部,编个理由,让外事部门帮个忙,还是能办的。不过,办护照得有周期,春节前办下来显然没有可能。这个方案行不通。

    那就只能用旧的。可怎么能搞到手呢?

    这天下午,常鸣一反常态,提出不去外面的餐馆吃饭了,而是叫外卖回来吃。

    孙赛赛倒也无所谓,反正不开伙,在哪儿吃都吃别人做的,在家吃还省得跑腿呢。

    她全然不知,常鸣已经为她布下了“圈套”。

    这圈套,要说也简单,就一个字,酒。

    他备了两瓶BJ二锅头,计划能否成功,全靠它们了。

    “呀,你点的菜好丰富呀,都是我喜欢吃的!”孙赛赛全无戒心,冲着一桌饭菜猛吸鼻子,赞不绝口。

    常鸣不失时机地掏出一瓶酒,建议道:“好菜得配点酒,今天咱俩喝几杯,解解乏,去去晦气,好不?”

    “那就喝呗。说实话,在香港这段时间,我是滴酒不沾。现在酒量退步得很厉害了。我少喝点吧。”孙赛赛找来酒杯。

    家里没有喝白酒的那种小酒衷,只得拿喝红酒的大杯代替。

    孙赛赛给自己浅浅地倒了点,给常鸣倒了半杯。

    常鸣劝她多来点,孙赛赛加成半杯,跟常鸣杯里的酒平齐。

    “不讲点什么?“孙赛赛见常鸣端起酒杯要跟自己碰杯,便问他。

    常鸣微微晃了晃酒杯,杯中的白酒轻轻荡漾,散出酒香。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说:“我现在最想讲的,就是宝贝你赶紧把自己灌醉吧,好让我把护照取出来。”

    嘴上当然得这样讲:“这些日子,咱们聚少离多,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到委屈,受了惊吓,我心里也非常不爽,觉得对不起你。今天,就用这杯酒,代表我的心,代表我的情,代表我的爱,给你压惊,给你暖心,给你祝福。一切都在酒里,来,咱们干了。”

    说罢,常鸣猛地将酒杯在嘴前一晃,实际并没有喝进去多少。

    孙赛赛喝了一大口。等两人把酒杯放到桌上,孙赛赛低头看常鸣的酒杯,然后把自己的杯子靠在常鸣的杯子边上,比里面的酒。

    常鸣酒杯里的酒,明显要比孙赛赛杯里的多。

    孙赛赛当然不干了,拉着常鸣要扯平。

    常鸣被逼不过,只得再喝了一大口,再比,孙赛赛杯子里的酒还略显高一点。

    “就这样,公平了。”孙赛赛宣布。

    常鸣一心想让孙赛赛多喝点,但孙赛赛始终跟他保持齐平,有时还耍赖让他多喝几口。

    一瓶酒被俩人喝干了。

    要不要打开第二瓶?常鸣有点含糊。看孙赛赛那架式,显然没到要喝倒的地步,倒是常鸣自己,有点晕头转向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常鸣主意已定,于是摇摇晃晃又把第二瓶酒取出来。

    “妈呀!还要喝呀?”孙赛赛被吓了一跳。

    常鸣吃力地咬着字,说:“今天特别……高兴,刚才喝得还……不尽兴,咱们……再喝点。”

    孙赛赛拦住他:“不喝了不喝了,今天人家还想那个什么呢,喝多了你该不给力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常鸣还是坚持要喝:“酒壮……怂人胆,不,酒壮怂人……肾,我是越喝……越给力。”

    孙赛赛的脸撂下了:“常鸣,你别在这儿撒酒疯,我说不喝就不喝了。把酒收了!”

    常鸣知道孙赛赛真恼了,只好悻悻地把酒收回去。

    见常鸣表情有些尴尬,孙赛赛又哄他:“小醉猫,真乖,一会儿吃完饭,我负责洗碗,你负责把自己洗洗干净,好不好?”

    常鸣哪里敢说“不好”。

    洗完澡,常鸣把自己扔到柔软的席梦思上,身体瘫软,脑子里依然想着如何从孙赛赛手里把自己的护照给讨过来。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胧中,他看见孙赛赛笑眯眯地向他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小本儿。定睛一看,正是他那本护照。

    常鸣高兴坏了,连声道谢。

    他正要接过护照,孙赛赛把手一收,说:“跟我坦白,今天是不是打算算计我?说实话!”

    常鸣哭丧着脸,心里合计着,要不要承认,想了半天,才说:“今天是有想法来着,主要想让你喝多,趁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把护照给翻出来。”

    孙赛赛拧了他一把,训道:“不老实交代,我要上刑了。”

    常鸣假装害怕的样子,试图用手护着全身,孙赛赛上下其手,哪儿护不到,她就掐哪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跟你好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发觉你竟然埋藏着这么歹毒的一颗心。太阴险了,太恶毒了,太狡猾了!你想没想过,你灌醉我,万一我喝出胃出血呢?万一我喝成脑白痴呢?万一我喝死呢?你想过没有想过没有想过没有?”

    “想过。”常鸣话音刚落,大腿上挨了一小掐。

    “哎哟哎哟,没想过……哎哟!”胳臂上又挨了一大掐。

    “你缺心眼啊你?光想着灌酒不想后果啊?你说我该不该上刑你说?”孙赛赛又上下其手,常鸣手舞足蹈地防护。

    “该该该。”

    “行了,知道错就好。”孙赛赛说着,往床上一躺,把两只拖鞋同时甩飞。

    见常鸣还傻傻坐着,孙赛赛又说:“还愣着干嘛?去,关灯,伺寝!”

    常鸣赶紧照做。

    伺寝已毕,常鸣强打精神,摸着黑找到手机,在被窝里给殷持衷发信息:“我即返回吉国,你可以订机票了。”

    殷持衷见到信息,却一头雾水,因为信息里没说返回的具体时间。

    他给常鸣回复了一个信息:“你返吉的具体时间和航班?”

    久久没有等来常鸣的回信,看看时间,国内已是深夜,估计常鸣已经睡了。

    殷持衷于是联系苏星儿,这会儿苏星儿刚好下课。

    苏星儿开了视频跟殷持衷聊,殷持衷发现她气色不错,也有精神。

    殷持衷问她的病情怎么样,苏星儿说一直在治疗,效果还不错。

    殷持衷告诉她,自己已经请下假来,近期就可以过去和她团聚。

    苏星儿并没有殷持衷希望的那么兴奋,反应平淡,似乎还有些不大情愿。

    “其实你真不必跑过来,那样太辛苦了。我这边请你放心,一切都好,病情也明显好转。本来你替我出学费,已经是挺重的负担了,再来回这么跑,又得花不少钱。我的意思,你真不一定来了。”苏星儿看着视频中的殷持衷,轻声轻语地说。

    殷持衷猜不透,苏星儿究竟是担心自己太辛苦,又要花钱,才建议自己不去的,还是另有什么其它隐情。

    他也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挺没意思。

    从殷持衷内心里,他是热切希望能与苏星儿相聚。

    上次他得重病时,苏星儿不远万里赶回BJ探望他,让他十分开心。

    不过,那次的相聚,没有拉近两人感情的距离,相反,却让他感到了生分。

    正在聊着,殷持衷突然听见一个男性的声音,离苏星儿很近,而且口气显得很随意亲近。

    那个声音说的是:“你在这儿啊,我现在送你回去。”

    殷持衷没有来得及听到苏星儿的回答,就在这个时候,酒店突然停电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一个主意。

    他要找唐志伟去说说。

第八十八章 安全问题

    常鸣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孙赛赛并不在身边。

    常鸣努力回想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晰。

    其中最重要的,似乎就是孙赛赛答应给他护照了。

    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本绿皮护照。

    一瞬间,他突然想到,那莫不是昨晚做的一个梦。

    他有些糊涂了。

    在他并不完整的记忆中,昨晚发生的事无非这么几件,喝酒,洗澡,给护照,伺寝……

    上面这几件事,究竟哪件发生了,哪件没发生,有些他还真拿不准。

    不管怎么着,喝酒是肯定发生了,不喝酒,也就没有其它那些故事,那些也许真实发生了,也许只是发生在他的脑海里的故事。

    那么一大早的,孙赛赛去哪里了?

    常鸣总算理清了头绪,要想验证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先得找到孙赛赛问问。

    也不知,自己昨晚除了印象中的那几件事之外,还做过什么不堪的事、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没有。

    本想设计搞定孙赛寒,没料到自己倒先被放翻了。当然如果孙赛赛给自己护照一事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事,那么被“放翻”也值了。就怕那只是南柯一梦,自己想得美,实际没那回事,那可就完了。

    电话打过去,孙赛赛那边一直没有接起。

    打了好几遍,依然没接。

    常鸣转念一想,既然并不知道孙赛赛是不是真的给自己护照,而且昨晚自己想灌醉她的本意,也是打算趁她迷糊套出话来,或者趁她醉倒直接翻箱倒柜去找。这会儿正好孙赛赛不在,何不借此机会先翻一翻。

    于是,常鸣开始在屋里翻腾。

    起先,他把哪儿的东西翻起来检查后,还让它归位,弄着弄着,觉得烦了,就懒得归了。

    很快,房间里就乱得一片狼藉。

    就在这个时候,门响了,孙赛赛回来了,拿着早点。

    “你干嘛呢?”看见房间画风突然大变,孙赛赛吓了一跳。

    “我,我,收拾一下房间。”常鸣狼狈地编了个瞎话。

    “放屁。你分明是在给我往乱了弄。你到底想干嘛呀,我说常鸣。”孙赛赛放下早点,冲向常鸣,手指指着他,恨不得插进他的鼻孔里。

    “你把我的护照给放哪儿了,我想订机票。”常鸣总算把话说利索了,这也不算瞎话。

    孙赛赛原先指着常鸣鼻头的手指,转向床上:“那不就在你枕头下面吗?昨晚上你伺寝完,你怎么说的?又做了什么?不是你自己放的吗?你都不记得了呀?”

    常鸣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过去翻开枕头,那本绿皮护照正规规矩矩地呆在那里。

    常鸣拿起护照,先吻了孙赛赛的脸颊一下,然后大声叨唠:“赵姐万岁!钱姐万岁!孙姐万岁!李姐万岁!”

    孙赛赛推了常鸣一把:“去去去,谁是你孙姐?去找你的赵姐、钱姐去!”

    常鸣准备订机票时,才看到殷持衷给他发来的微信:“鸣鸣,我可能不去北美了,你不用急着回来,我问过唐总了,你在家过个春节吧。”

    他头一眼把殷持衷对他的爱称“鸣鸣”,看成了表示撒娇而哭的“呜呜”,心里还想,挺硬朗的持衷兄怎么也这么矫情了。

    鸣鸣,这名字不错。要是孙赛赛能这样叫自己,那才美呢。她总是直截了当地叫,常鸣。

    后面的内容,常鸣看了好几遍。

    情况发生变化太快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好容易才让事情有转机。这一下突然又变了。

    他很想知道孙赛赛为什么仅仅喝一顿酒的工夫,突然就改变想法了。

    问孙赛赛,她的回答是:“我就压根儿没想拦你,只是心里舍不得,撒个娇罢了。”

    读明白殷持衷微信之后的第一时间,常鸣本想大声欢呼,并与孙赛赛分享一下,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没有欢呼,甚至也不想告诉孙赛赛。他还是要回去。

    自己的领导和弟兄在前线冲杀,春节都不能回来与家人团聚,自己是团队的成员,承蒙大家照顾,还有机会回了趟国。既然自己的家事已经办完,当然没有理由再呆在家里,毕竟,前线还有战事,是战士就要冲上去。

    他默默回复殷持衷:“持衷兄,我这边一切事情都已办完,无论你走不走,我都立即赶回。咱们吉尔伯托见。”

    停电那会儿,殷持衷去找唐志伟,就是跟他说自己不去北美的事,他没有说别的,只是讲苏星儿那边的病情近期恢复得挺好,加上学业也忙,自己去了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还怕给她添乱。不如自己不去了,让常鸣在国内多呆几天,甚至可以在家过个春节。

    唐志伟让他跟常鸣协商一下,只要能够保证团队有三个人,就没有问题。

    常鸣归队,殷持衷没走,团队还是四个人了。

    赵素欣的家宴订在大年三十这天,是午宴,因为那个时候,正好是祖国的大年三十夜里,可以看会儿春晚,跟祖国一同过年。

    孙赛赛送走常鸣,赶回老家探望父母。

    她本打算在家里陪父母一起过春节,只是爸爸的沉默和妈妈的唠叨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在家没呆多久,就订好了去XJ的机票。她要自己在XJ过一个安安静静的春节。反正自己一大家子都在这座小城市,哥哥嫂嫂会带着孩子给爸爸妈妈添点热闹,亲戚间相互走动,这年就算过去了。

    而这,恰恰是孙赛赛顶不喜欢的。

    她当年大学毕业远赴香港工作,一方面是看重香港的繁华和高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那种乱哄哄的家族人际关系。亲属想上门找她,并不那么容易,至少还得办个港澳通行证才行。

    她在BJ上大学时,对时不时就找到宿舍门口的亲戚简直深恶痛绝。小地方的人稀罕BJ,一旦在BJ有亲戚,那就相当于有落脚地了。于是,亲爹亲妈还没来呢,远的、近的、不远不近的亲戚说来就来了,一来就呆好长时间,并点着名的要看那些著名景点,天安门,故宫,北海,八达岭……来碗炸酱面、卤煮火烧什么的还不行,非得吃BJ烤鸭。

    赶上哪个月来的亲戚多,把她的伙食费吃没了,到月底那几天,饭钱不够,她就只好啃方便面。

    到香港这几年,这方面的情况倒是避免了,但刻薄、小气的名声也在亲戚当中叫出去了。

    前次孙赛赛在达尔尼西亚遭劫持,把爸爸妈妈吓得几乎崩溃,而一些亲戚的表现却令人极其不快。漠不关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耸人听闻者有之,添油加醋者有之。

    孙赛赛被解救回来后,听妈妈哭诉她出事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只是耸耸肩。

    作为高材生在BJ上大学,作为高薪白领在香港工作,这哪一样,都足以让留守家乡的众亲友内心不平。处处压人一头的自己,赶上点灾祸,也得允许人家找回点心理平衡吧。

    话是这么说,孙赛赛还是不愿见他们,尤其是在春节喜庆的时刻,听到几句不三不四的话,即使自己能忍,爸爸妈妈那边恐怕也很难听得下去。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躲出去。

    爸爸妈妈心里自然理解,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只劝她多注意安全。

    孙赛赛回答得理直气壮:“这回你们不用担心安全,这是在祖国。”

    妈妈还要啰嗦几句:“祖国也好,外国也好,哪儿都有坏人,都得当心。”

    爸爸倒是说得很干脆:“咱们这边,坏人不敢抬头,抬头就打。”不过说到最后还是回到了安全上。“没有坏人,也要注意各种安全,比如,交通安全,饮食安全……”

    的确,交通安全真得注意。这不,春节临近,尹靓竟然出了车祸。

    究竟是怎么伤的呢?还得从上次的演出之后说起。

    春节联欢会上,郑重又添新伤,经过秦钰紧急处置,他总算带伤演完了跟尹靓的节目。

    尹靓过意不去,执意要担起送郑重治伤的活。

    秦钰拗不过她,只得把“神医”的地址交给她。

    那天晚上,给郑重做完最后一次治疗,尹靓把他送回家,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撞车。

    当时的场景挺吓人。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尹靓眼看着黄灯要变红灯,仍一脚油门踩下,打算冲过去。恰好此时横向而行的一辆大货车,全速驶过路口。

    等大货车司机看到尹靓的车时,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_^

    而一路向北的吴富春,则遭遇了饮食安全问题。

    华东公司试制的新恒速箱,在北方酷寒的运行中,初步经受住了考验。

    抵达北端终点站冰城站后,吴富春邀戴维下车,到冰城一览市容,还能欣赏一下冰灯,然后再南下返程。

    拗不过他的盛情美意,戴维答应了。

    春节将至,白雪皑皑的冰城跟其它城市一样,也披上了红装。红灯笼、中国结挂得满街都是。这些传统中国文化的元素,让戴维觉得很稀罕,他十分喜欢,看得如醉如痴。

    去看冰灯前,吴富春邀请戴维在市里吃晚饭。冰城有一家叫“极地绿皮火车”的餐厅,他上次来冰城,曾在这里用过餐,感觉不错,便想请戴维也体验一下。

    餐厅的外部造型恰似绿皮火车,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门口有一个大大的路徽,旁边有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小字四个大字。两个小字是:“极地。”四个大字是:“绿皮火车。”

    餐厅里面的格局,也如同绿皮火车内部,不但桌子座椅一样,就连窗户都一模一样,窗边绳子上毛巾的挂法,都跟绿皮火车上如出一辙。

    那个看上去像经理的,穿的是八九十年代的列车长的衣服,那几个领班,穿的是本世纪初列车员的制服,而服务员则穿的是类似空姐的“高(铁小)姐服”。

    对于这一切,中国人当然觉得熟悉而亲切,戴维作为老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受,只是觉得挺新鲜,挺有趣。

    吴富春指着餐厅陈设和服务员衣着,一五一十给他讲中国铁路发展的历程,尤其是讲到今天的高铁时,吴富春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菜品上来了,是东北菜与西餐的结合与融合,既厚重实在,又不乏精致优雅。

    吴富春让戴维评价一下菜品,戴维先夸了一通如何如何好,然后直言不讳地指出了一点他认为的不足,那就是,有点咸。

    吃的果真咸了,吃完饭走在街上,吴富春感觉口干叫水。

    这时,众人正好转到著名的冰都雪糕店门口。

    在冰城,数九寒天在街头吃雪糕,是一个让初来乍到的外乡人错愕不已的习俗,往往会把人家吓坏。

    本来已经极冷了,还敢吃冰家伙,这冰城人民的胃都是咋长的呢?

    其实,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只有零度的雪糕,至少在粘在嘴唇上的感觉,并不比外面的寒风打在脸上更让人难受。

    不过,只有零度的雪糕,不论春夏秋冬,进到人的肠胃中,特别是一部分中国人的肠胃中,都是容易发生问题的。

    这次就让吴富春赶上了。

    一向不畏困难的他,曾经有过一次大冬天在冰城街头吃雪糕的经历。上次博得了众多喝彩,他心里很得意。

    这回他极力劝说刚刚吃得过咸的戴维尝一尝著名的冰都雪糕,他当然会陪他一起吃。

    吃过冰都雪糕的其他人都没事,唯有吴富春在刚开始看冰灯时,就觉得腹中不适,还没等看完就被送进医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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