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O一号
开车的正是尹靓。
她用大灯晃了晃前面的两个人。
郑重动了一下。秦钰依然抱着他,不让他动。
郑重用力挣脱开了。
他对秦钰说:“我给你打个车,先送你回家。”
秦钰扯着他的衣袖,不答应。
郑重腾出一只手,用手机联系打车。
尹靓在车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有一些酸,但更多的还是自信。
前不久,她跟东北公司—-当然她知道,背后是李玉霜副总经理—-作了一番“较量”,结果竟然出乎她的意料。
父亲尹誓国去世后,她回过几次东北老家,收拾父亲的遗物。
对她来说,父亲留下的实物遗产实在不能算多,而且是她不感兴趣—-用她的话说,都是“老爸的大玩具”这样一类东西。
上次的辞职风波后,她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把爸爸在东北老家的这套卖了,尽管凑不出在BJ买套哪怕最小面积单元的首付,那也好歹是笔钱呐。
正在她运作卖房时,恰好李玉霜开始组织收集“中高英模”事迹。
得知尹靓想要卖掉尹老邪在工厂门口的那套房,李玉霜有点着急了。
她去过老邪家,知道那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老邪作为第一代中国高铁工人的代表,尽管斯人已去,但精神长存,而他的那个小家,和发生在这个小家里的故事,正是体现这种精神的一个侧面,一个缩影。
如果把房卖了,这些宝贵东西就会消失殆尽,那将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李霜玉自己不方便直接找尹靓,她觉得也没必要通过唐志伟去做什么工作,那样反而适得其反,让尹靓觉得他们在“以势压人”。
跟尹靓打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道,李霜玉能够体察,这个东北女孩温和外表下的倔强性格。
啥事没有的时候,她一切好说好商量。一旦让她觉得你在逼迫她,那么她的反弹一定会让你吃惊。
李霜玉先让人打听,老邪的这套房能值多少钱,这个很好查。
老邪这套房,是当时的厂领导特批给他的。位置最为独特,是新建职工宿舍中,离工厂大门最近的一套。
看楼号就能知道,高铁新村一号楼一门101号。
这套房是整个职工宿舍区,距离工厂大门最近的。
工厂领导特批,把它分给了老邪尹誓国。
特批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按照分房条件,老邪那次还没有资格,轮不到要这种新盖的楼房,再一个是,老邪的房是出了工厂大门的头一户。
之所以要特批,还得从老邪在高铁检修上的技术攻关说起。
引进高铁后,东北公司上下极为振奋,动员所有力量对引进的高铁技术进行消化。
老邪的聪明才智,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他就象一只蜜蜂,一头扎进了满是花丛的园子,拼命地飞舞,拼命地吸吮,拼命地酿制。
当年,他把醉酒的赵素欣接到他家—-他和七十多岁的奶奶共住的那套里外间老平房,几年之后在奶奶八十岁的时候,成了他和尹靓的妈妈结婚的新房,有所不同的是,奶奶从里间搬到了外屋,而一对新人住进了奶奶原来住的里间。
之后,小尹靓来到了人间,跟爸爸妈妈挤住在里间。稍大点了,尹靓又搬出里间,跟快九十的奶奶睡外间的那张大床。
这一住,又是好几年。
消化吸收高铁技术最紧张的日子里,老邪在厂房支了一张行军床。
因为他住的平房离工厂远,家里又挤,回家晚了,会吵得奶奶睡不好,也会影响学习紧张的孩子,于是,天天加班的他,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回家,既省得妨碍家里的老少三代人,还可以把耽误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都拿来工作。
话是这么说,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有事不还得找他吗?
奶奶出门买菜,不当心把腿摔伤了。奶奶住院治腿的当口,小尹靓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眼睁睁地看着大白天小偷趴着窗户要进来,尹靓一嗓子喊跑了小偷,却把爸爸妈妈吓得不敢再让孩子住这里。
可不住这儿,又能住哪儿呢?
尹靓妈妈急眼了,嚷嚷着要离婚,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家。
动车样车验收的前一天晩上,老邪加完班刚刚回到家里,厂里打来电话,说样车突然出现严重故障,请“高铁医生”给诊断一下。
老邪连忙骑自行车往工厂赶,路上差点被疾驰的货车碾压,躲避当中,把腰扭伤。
最后,老邪被用担架抬进工厂,在担架上发现了高铁的问题所在,并“手到病除”。
动车样车顺利通过验收,工厂召开隆重的庆功大会,老邪因为腰伤无法到场领奖。
工厂领导亲自带着奖状和奖金去老邪家里,却因汽车轮胎卡进路边的沟里而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往老邪家走。
进了老邪家的门,又被屋里拥挤的状况所震惊。
正好工厂头一批新建职工住宅竣工,按条件老邪算“有房户”,不能参加这一批的分房。
工厂领导力排众议,坚持要给在高铁引进消化吸收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老邪分房。
第一方案出来了,给老邪的是离工厂最远的一个顶层房。
工厂领导再次把方案打回去,要求进行调整。
最终决定,把新建住宅中离工厂最近的那套房,分给老邪。
这就是高铁新村一号楼一门101号的由来。
在101号,老邪就象消防队员,厂里有一声号令,他就立即在第一时间奔赴现场,解决难题。
可以说,正是有了“离工厂第一近”这个便利条件,才使老邪能有比别人多得多的机会,去面对难题,见识难题,解决难题。
我们不妨这样说,老邪那种尽力竭力为高铁服务的作为,为他赢得了101号,而身居101号的便利条件,又成就了他成为一代“高铁神医”。
在101号,老邪送走了两位亲人:让他欣慰的,是年届九旬,出生于1911年11月11日的奶奶。而让他悔恨的,是年方四十几岁的尹靓的妈妈。
尹靓妈妈患病初期,最需要心理安慰的时刻,他曾做出胜过大禹的“四过家门而不入”的“壮举”。
尹靓妈妈病重弥留之际,他又让医院“不惜一切代价让人活着”,自己却依然把几乎所有精力放在高铁上,让极度渴望慰藉的尹靓妈妈,在受尽病痛和无谓抢救的折磨后,在无望的期盼中离开人世。
尹靓为此一直难以原谅爸爸。
考上大学后,直到走上工作岗位,除了毕业时,爸爸发给她中高国际业务部招聘时,尹靓接纳了这个建议,并如愿应聘成功外,在其它方面,她基本上一直跟他拧着劲,连假期也极少回家探望爸爸。
尹誓国去世后,尹靓在内心与已走向天国的爸爸和解了,却又因对尹誓国临终时的无谓抢救,与李玉霜结下了怨。
李玉霜则满怀慈爱与愧疚,默默地关注着尹靓,悄悄地试图帮助她。
尹誓国留下的那套房,面积有90多平米,当地目前的二手房的房价为5000元左右,满打满算值50万元。
也就是说,假如尹靓能够卖掉她爸爸的这套位于高铁新村一号楼一门的101号房,那么她能拿到手作为在BJ买房的资金为—-50万。
若是拿这笔钱作为房价20%的首付,那么她能买到的房,价值约为250万。
她公司周围十五公里方圆,平均房价为7.5万,则她能买到的房子面积,理论上为33.3平米。
李霜玉在东北公司的会议上,提出一个想法:借这次上报“中高英模”申报的机会,通过申请特殊款项,把高铁新村一号楼一门的101号,打造成高铁精神教育基地。
她历数其中的宝贵资源:作为“高铁神医”的家,它见证了高铁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各个重要历史节点和其中的重要事件。尹誓国的许多发明创造就是在家里进行的,目前仍有不少工艺装备、量具、工具在原样摆放。它紧挨工厂大门,与企业浑然一体,充分体现了高铁工人以厂为家的敬业精神……
与会人员为李玉霜的陈情所感染,对方案表示赞同。
只是在征集价格上,还存在不同意见。
李玉霜的意见,房价是现成的,不存在问题。尹誓国留下的那些工具装备、奖状奖章什么的,原封不动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以后再酌情进行装饰改造。这些“文物”,至少要以不低于房价来收购。
对于她提出的这个方案,有人认为少了,建议再多些。也有个别人认为,作为精神财富,象征性地给点就行,别给那么多。
尽管没有定论,但会议讨论的话题,还是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尹靓的耳朵里。
传言不很清晰,大致意思是,李玉霜打算用100万买下尹誓国的旧居,建个纪念馆。
尹靓得知,心里当然十分得意。
为了表明姿态,她刻意暂停了卖房的进程,静观其变。
如果能有100万,那么她可能买到的房,面积就将增加一倍,而且那就是实实在在真的能住人、能过日子的房了。
30多平米,自己一个人凑合住还行,要是再来一位,两人一起过日子,还是有失体面。
尹靓坐在车里,注视着在自己的车灯里,郑重和秦钰略显慌张和狼狈地打车、争执、道别,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第六十章 若无其事
郑重随尹靓来到办公室,有两个助勤的同事正在忙。
两人见尹靓和红着脸的郑重来了,客气地欠身打了个招呼。
尹靓对二人说:“你们跟郑代表说说董事长的意见,以及咱们给董事长提供材料的问题,还有就是咱们要做哪些事。”
二人点点头,便讲开了。
郑重开始还明白,但听着听着就不得要领了,加上酒劲儿的影响,到后来整个脑子全浆成一坨了。
他知道这样不行,拼命想打起精神。以目前这个状态,别说这一宿弄不完,就是再给他一天一宿,也弄不完呀。
既然听不明白,他干脆不往耳朵里进了,心里合计起董事长上达沃斯论坛的时间。
上次听他们说,好像是中国农历小年过后的第几天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春节前会赶回来。
听说,自从中国政府和中国企业家成为达沃斯论坛的重要成员后,人家的日程雷打不动地会避开中国的农历春节。这是一种姿态,体现的是人家对咱们中国和中国企业的重视。
哦,对了,听说董事长还能赶在总部的新年联欢会前赶回来呢。那又是哪一天来着?
郑重脑子里转着转着,不知啥时候,不转了。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郑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董事长急要的那份数据。
一看自己,正歪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再一看墙上的挂钟,天哪,离上班还有四十分钟!
他连滚带爬下了沙发,穿着袜子扑向自己的办公台位。
台位上除了他那台黑着屏的电脑外,空空如也。
他按开电脑,电脑屏幕亮了。面板上除了以前的文件外,没有任何新文件。
完了!
郑重的心里顿感绝望。
他能想像得出,一会儿自己空着手向董事长汇报时,董事长震怒的样子。
他没法想像,当董事长在达沃斯论坛上演讲时,因为演讲内容有重要缺陷,而遭人质疑的尴尬局面。
他胡乱想着,一抬头看见办公室书柜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头发蓬乱,衣领歪斜。再低头看,脚上只穿袜子,每只袜子上还各有一个窟窿。
就在这时,他听得有敲门声。
他所在的办公室,是个有八个工位的大办公室,另七位同事都有钥匙,那么敲门的,一定不是自己办公室的。
莫非是董事长?
想到这儿,郑重的腿都软了。
自己这副糟糕模样,而且还没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怎么面对董事长?!
事到如今,再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开门了。
不过,开门前,头发还是要梳理一下,衣服还是要拾掇一下,当然,鞋也要穿上。袜子上没破洞,光穿袜子也不雅观呢,何况还有脚上那两只“大眼睛”睁着。
对了,桌子上光溜溜的也不好看,好歹得有点东西吧?
昨晚没做完归没做完,那是能力问题,顶多算是个“酒囊饭袋”,但要是一点没做(其实,就是一点没做),那可是态度问题,最低也得从职业操守入手找根源了。
于是,郑重边听着敲门声,用两秒钟理好了头发,用两秒钟抹平了衣服,用两秒钟穿上了鞋,用一秒钟跑到自己的台位前,再用一秒钟把文件夹里的一堆不知猴年马月的文件,哗地倒桌上,然后嘴里应道:“来了,来了。”
郑重拖着脚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接着一拧门。
门外站着的,是笑盈盈的尹靓。
一见是尹靓,郑重松了一口气,心里怕见董事长的那股紧张和慌乱,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他的心里,发愁和焦急没处跑。
郑重一脸愁容地看着尹靓,语无伦次地说:“这个昨晚上…今天要交了…要是不喝酒…就是弄不完也…现在可怎么办呢?”
尹靓轻笑道:“他俩忙这一宿,给弄得差不多了,你给审审。我刚粗粗看了一下,总的还不错,关键看能不能入你法眼。如果没什么问题,待会儿上班你给董事长送过去呗。哦,要是有时间,你最好洗个澡刷刷牙,把办公室开窗放放味。”
郑重的脑海中,瞬间浮出八个大字:“雨过天晴,烟消云散。”
这会儿他心头狂喜的程度,都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其实,尹靓早已经把活安排停当,那两位助勤的,都是来自下边企业的博士,一个是数据统计专家,一个是建模分析高手。
昨晚那个班,郑重加也行,不加也行,他实际要做的,只是今天一早把下关就行。
尹靓凭借女性的直觉,觉得郑重正在做“不该他做的事”,于是一声招呼,让他离开了“是非之地”。
尹靓对自己的直觉之准很是满意,对昨晚到今天整个事情的走势,也颇感欣慰。
再说秦钰,打车回到了自己租的地方。
房子在一个离总部不远的小区,半新不旧的楼。
在国外工作多年的她,一回到BJ,被BJ的房价吓傻了,以至于看到标价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是不是多看了一个零。
等看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价码时,她的第二反应是,自己可能要睡马路了。
买房,想都别想。
租房,也相当吓人。
在国外住惯了宽敞舒适房子,同样的房型一比对,竟然直逼自己的月收入。
挣的那点钱,大部分都扔到房租里了,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究竟意义在何处?
回到西北老家,秦钰又心有不甘,一方面是为事业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惊人的房租,有久居京城的同事告诉她四个字:降格以求。
三室一厅的房,想都不要想。两室一厅的房,基本上也是空中楼阁。一室一厅的房,极为抢手,可遇不可求。
那还能怎么降?
这回是两个字:合租。
合租甚至比一室一厅更便宜,关键在于那“一厅”是独享还是共享。
方向明确了,于是就抓落实。
终于有了方案,有两个,可以选择。一个是和一位异性合租,价格稍便宜些,一个是和一家三口合租,价格稍贵,还要与三个人共享一厅,更确切地说,是共享卫生间。
她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与一家三口合租。
她唯一与之合租的异性,就是郑宗。那给她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她不能想像自己再与异性合租会怎样,更不希望因为与异性合租,失去自己未来的期望。
当晚喝得确实很爽,而且秦钰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而郑重也基本放下了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有的那种矜持和不自在。
如果尹靓不来,在他俩人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好说。
用个老套的比方,干柴烈火,正好贴合俩人当时的状态。
尹靓是一盆水,正浇在干柴上。
在饭馆那会儿,秦钰怒火中烧,心里对尹靓直咬牙。
回到自己的那间小屋,静静地躺在床上,待心情慢慢平复,她忽然觉得,应当感谢尹靓。
不管她出于什么意图,客观上都起到了避免自己和郑重,在不适当的时间和地点,与不适当的人,做不适当的事这样的可能。
至少目前,双方彼此还不是适当的人。
她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突然有点想吐,她使劲咽口水,希望能够强抑下去那种感觉。
隔壁卧室那一家三口,正在外面洗漱。人家人多,还有孩子,当然要先可着他们。
全家人连洗带涮都弄完,一般都得一个小时。
要在往常,她就关着门,自己上上网,看看书,无声地候着。
等外面的动静消失了,她才轻轻起身,去享用属于她的“卫生间时光”。
可今天情况与往常不同,在自己的小卧室,她已经几次忍不住要呕吐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三口人洗涮完,胃里一定会有东西翻腾出来。
事不宜迟,她一个翻身,伸脚登上夹靴,套上棉服,拉开卧室的门就往外走。
不大点的孩子坐在厅里烫脚,爸爸和妈妈大概一个在卧室收拾,一个在卫生间洗漱。
秦钰捂着嘴冲出了家门。
走到外面,寒冷的风一吹,秦钰打了个冷战,胃里翻腾更加猛烈。
她怕吐在家门口不雅,便紧跑几步,趁着胃里的东西还没冲上来,抢先跑进小区里的花坛。
这时候,可以无所顾忌了,她手扶花坛,头一低,嘴一张,哗啦一声,尽数涌出……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舒服些了。做了几个深呼吸,沿着小区的小道走了几个来回,她觉得身上有些凉了,便决定回家睡觉。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没带房门的钥匙。
抬头望自己合租那个单元的窗户,已经黑了灯。
那一家三口,想必都睡下了。
秦钰掏出手机,想拨那家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放下了。
尽管日常与人家三口处得还行,但毕竟不是一家人,远没到有事可以随便叨扰的地步。
况且这个时候,人家要么刚刚睡着,要么刚刚把孩子哄着,均是不宜打扰的时段。
要怨只能怨自己喝多了酒,情绪不稳,心不在蔫,大半夜忘了带钥匙。
她试着给郑重发了个微信,问他在干什么。半天也没收到郑重的回信。
秦钰觉得无趣,轻轻叹了口气。
在外面时间久了,身体已觉得冻透,再也顶不住了。
无奈之下,秦钰只得去找附近的快捷酒店。
与快捷酒店前台一打照面,秦钰就知道,自己今晚可能真的要睡马路了。
因为,她没带身份证。
第六十一章 一身两角
秦钰白天见到郑重时,她觉得挺不好意思。郑重显然也不大自在。
郑重给董事长汇报得十分成功,董事长对在他“主导”之下所完成的工作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提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修改意见。
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但确实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而酒醒之后,忙完之余,昨晚上和秦钰在一起,那令人耳热心跳的一幕幕,也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没有尹靓打来电话并到场,郑重同样不知道自己和秦钰之间,在昨晚的那种氛围中,会向什么方向走。
秦钰是喜欢上了自己,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哥哥的“替代品”,郑重并不知道。但显然,秦钰对他哥哥郑宗,是有很深的感情,她依然在思念着郑宗。
郑重对于秦钰是否存在感情,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秦钰看他的眼神,也很复杂,有时是看同事的,有时是看准小叔子的,有时分明就是看他哥哥郑宗的。
昨天晚上两人吃饭喝酒,特别是后面的猜拳游戏时,秦钰眼神迷离,郑重从中读出了更多的含义。
这些新的含义,让他激动,让他兴奋,也让他有些不安甚至有些惊慌。
尹靓对他久有好感,只是过去一直处在朦胧状态,并没有直接挑明。
尹靓跟郑重,时不时玩些小小的暧昧,郑重那边没明确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反感。
正当尹靓还在享受这种朦胧和暧昧的时候,秦钰从海外调回总部。
她与郑重之间那种天然的联系,让尹靓迅速生出了强烈的戒心。
去年,在费拉顿惨案发生后,尹靓与唐志伟去医院看望遇袭受伤的秦钰,她曾体贴地把自己包里的备用丝袜,给狼狈不堪的秦钰换上。
今年,两人的关系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明面上,两人见面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再没有更多的话。背底下,双方会密切关注对方与郑重发生交往的各种动态,并伺机采取行动。
在情感方面并不十分敏感的郑重,也感到了两个女孩在他身上的角力。
他并不开心,更谈不上得意。只是作为他来讲,如何处理好与尹靓和秦钰之间的关系,是个重要而又挠头的事。
再说前一天晩上,秦钰没能住进酒店,她只得祭出最后一招:去办公室。
还好,她随手带着手机,手机上挂着公司办公楼的出入卡。
她用手机叫了个出租车,一路坐到总部大楼。
晚上六点以后,总部大楼的几个大门就关闭了,直到次日早上六点左右,在门口旗杆上升完国旗、司旗后,再开启。
日常总部员工加班、早来,有几个通道。一个是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有特殊门禁通往电梯,可以直达办公室。再一个就是从大门旁边的员工通道走,必须要用出入卡才能开门。
秦钰坐出租车,下不了地下停车场,只能走地上的通道。
到了大楼下,她抬眼看去,整个大楼大概还有五分之一的办公室亮着灯。
这么晚了,还有勤奋的员工在加班。
不知为什么,郑重所在的那个大办公室却黑着。
尹靓的办公室里有人。
秦钰进了电梯,鬼使神差地按到了郑重办公室的那层。
出了电梯,她怕遇到熟人,心里默默地编了几句对付的话:“哦,有东西忘在办公室里了,来取一下。”
还好,在郑重办公室这层,没碰着人。郑重的办公室锁着门。
她又上到尹靓的办公室,一出电梯就听见尹靓在和什么人讨论。
秦钰假装过路走过去,路过办公室时顺便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尹靓在和几个人说工作。
她赶忙再往回走,再走进电梯,坐到自己办公室这层。还好,办公室没人。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工位。
她想给郑重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什么地方,又觉得有些不妥。
好在看见尹靓并没有跟郑重在一起,她的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
这会儿困劲儿也愈发强烈,她把每个工位下面都有的简单拉床拉开,躺了进去。
毕竟是造高铁的单位,设计制造办公室简易拉床这类东西轻而易举。
传说有些企业在举行重大活动的时候,给员工准备帐篷,一忙起来,楼道里、楼梯口摆满了帐篷。
这里可不需要帐篷,每个工位都可以拉出一张床来。
一楼的餐厅,日常一天供应三顿饭,赶上晚上加班的人多,还会加夜宵。
后勤保障武装到了牙齿,一旦有活需要加班,谁还好意思说不加班?
郑重在秦钰和尹靓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跟秦钰,是由于那晚的“酒后乱性”,而跟尹靓,则是“冒名加班”,哪个都够让人难为情的。
所以有段时间,郑重都刻意躲着二人,能少打照面就尽量少打照面。
谁知,春节临近,秦钰和尹靓却前后脚来找他,请求的都是同一件事:合作排演将要登台总部春节联欢会的节目。
秦钰自己编了一个双人舞蹈,题目叫“英雄礼赞”,描述的是,郑宗在费拉顿市杜尔瓦大道奋不顾身、英勇救人的英雄壮举。
由于对音乐和音效十分精通,秦钰把中国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与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巧妙结合起来,并加入许多特殊音效元素,尤其是郑宗牺牲之后,在《英雄交响曲》激昂的旋律中,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声音,在山谷呼唤:“祖国,我爱你”、““爸爸妈妈,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空谷回音,余音缭绕,极具震撼力和感染力。
秦钰本身有一定的舞蹈基础,她又特意找了舞蹈学院的老师帮她编舞,舞蹈与音乐、音效完美融合,浑然天成。
遗憾的是,她找了几名年轻的男同事跟她配合,效果都不够好。
她想到了去找郑重试一下,请他演他的英雄哥哥郑宗。但她说不出口。
这段时间,她觉察到,郑重在有意躲避自己,而那晚的经历,让她也不好意思再跟郑重提这个要求。
还是工会的大姐善解人意,主动提出去跟郑重说说。
秦钰求之不得,当然不会阻拦。
郑重刚听说,有个节目让他演自己的哥哥时,十分兴奋,欣然应允。
可当他知道,是跟秦钰合跳双人舞蹈时,马上又提出反悔,死活不干了。
工会大姐不明就里,只得做工作,无奈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动他,只好无功而返。
秦钰鼓起勇气,自己直接上阵。
她打电话约郑重到茶歇室坐坐,说有事要跟他商量。
郑重知道她要商量什么,既不好意思去,又不好意思不去,最终还是去了。按照秦钰的要求,他随身带了副耳机。
两人落座后,秦钰没说别的,低头给他手机转发过去一个音频文件,让他戴上耳机听。
郑重照做,听着听着,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再说尹靓那边,她也在为春节联欢会准备节目,她的节目是小品,《高铁神医行医记》。
这个节目,是由她构思,找助勤的一位博士利用周末时间赶出来的脚本。她知道,这位博士是起点中文网的签约作者,学习工作之余写过几部小说,拥有一票粉丝,笔头子相当了得。
剧本一出,尹靓就挺满意,不仅完全符合她的初衷,还加了许多她没提到的东西,笑中带泪,泪中有笑,可以说是亮点多多,精彩异常。
小品是尹靓的心血之作,饱含着她对爸爸的深情。她亲自担任导演。
“高铁神医”的角色扮演,尹靓的第一方案就是郑重。
她倒是没跟郑重客气,直接去找了他。
从郑重这边来说,他确实踏着尹靓的人情,无论心里愿意还是不愿意,拒绝的话是绝对说不口的。更何况,他这头答应了秦钰,那头也只能答应尹靓。
但麻烦也就此开始。
首先就是排练时间。临近新春佳节,许多工作面临收尾,又有许多工作要开始启动,事情不但不见少,甚至还比平时更多。
开始,郑重跟秦钰和尹靓约定,下班后,一三五排舞蹈,二四六排小品。
计划好定,实际根本无法操作。这不,周一临下班,郑重赶上要加班。他只好向秦钰请假。
秦钰满心不快,却也无奈,只得忙完手头的工作后,先行回家。
这天恰好尹靓也要加班,她提前跟她的“剧组”打了个招呼,让大家都等她一下。
那位执笔写剧本的博士,是男一号的B角,也就是说,郑重要是不在,由博士负责以他的角色搭戏。
反正剧本是他写的,台词不用现背,张嘴就来。
不料郑重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就忙完了,他从剧组群里看到了尹靓发的晚上排练的通知。他便想上去看看,刚到就见尹靓匆匆赶到。
男一号A角到了,导演自然高兴。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然郑重也没想刻意隐瞒什么,不过等消息到了秦钰那边,事情就有些复杂化了。
第二天是周二,按计划该排练小品了,可还没下班,秦钰的电话就打给郑重了:“郑重,咱们的排练计划我没记错吧?昨天该排的,可你加班。要不咱们今天排吧?算起来,时间实在太紧了。”
郑重只好直说,今天还有小品的排练。
秦钰好似不经意地说:“不是昨天你排过小品了吗?”
倒把郑重说得难为情了。
秦钰接着说:“舞蹈排练很吃功夫的,想对付是对付不了的,只能把功夫下到。”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下班点一过,尹靓的电话打过来了,说的事就一件,排练小品。
第六十二章 问心何疾
连续的精神刺激,让苏星儿的神经,已经脆弱到无法出门的地步。
开始胡安想让她试着去听课。由于苏星儿这段时间上课不正常,胡安的课也上得断断续续,即使去了,听课效果也不好。
他当然希望苏星儿能够尽快跟他一起坐在课堂上听课,给自己以心理支持,进而,再继续帮助自己进行心理治疗,以便早日克服心理障碍。
但苏星儿一想到课堂,就失态,根本无法迈进去。
胡安想陪她出去走走,只要一看到灌木丛,苏星儿就浑身哆嗦。
而无论坐轿车还是坐公交车、地铁,依然会引起苏星儿的恐怖回忆。
去心理咨询,更是让她害怕。只要一提“心理诊所”、“心理咨询”这类字眼,她就吓得手足无措。
说起来,胡安和苏星儿一同经历了三起事件中的前两起,课堂枪击,灌木劫持。但这两件事,对他心理的影响似乎微乎其微。
这里面的道理究竟何在呢?
可能的答案是,经历同样事件的两个人,因为在事件中所担任的角色不同,所导致的心理状态也就完全两样。
胡安在这两起事件中,都是胜利者,是英雄。因此,他的这两段经历给予他心理的,是良好的提示,是满满的正能量。
而苏星儿则不然。
她在课堂上的那一冲,与其说是扑向歹徒,倒不如说是要上前保护胡安。
在为胡安做心理辅导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无助与无奈,让她的内心里充盈对他保护的欲望。
当胡安迎着枪口冲上去的时候,她是出于想要保护他的愿望,也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但对她来说,这两段经历,第一次,她并没有没成功,第二次,她是直接受害者,是胡安出手将他救下。因此,这两段经历在她心理上,留下的是不良的提示,是负能量。
而对苏星儿心理影响更大的,莫过于此次被绑架到南美。一路上,几乎所有与恐怖有关的遭遇,她都经历过了。
这个经历,让她因之前两起遭遇的刺激导致的心病,更加严重,让她的心理崩溃了。
胡安收到了母亲让他在春节期间争取回来呆几天的请求,在邮件中母亲Susu还说,目前有一个中国高铁代表团正在吉尔伯托访问,而这些人居然是自己的前同事,当年自己在中国东北工作过的工厂,现在也能制造高铁了。
母亲还说,如果胡安春节前能回来,就能参加上她为中国同胞兼前同事准备的新春家宴。
胡安对母亲唠唠叨叨说的这一通,并不感兴趣,他也并不想见跟他毫无关系的那些她的前同事。
他目前最关注的,是怎样才能让苏星儿尽快得到有效治疗,怎样才能让她早日恢复健康。
下一步的治疗,可能会花费更多,他目前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
他想利用母亲催他回家这个机会,为苏星儿筹点经费。
于是,他先答应下来母亲的请求,并告诉她,由于春节期间机票价格较高,而他近期支出又比较多,所以需要家里支援一笔经费。
母亲那边没打磕巴,很快就把钱打过来了。
手里有了钱,他开始运作给苏星儿治疗的安排。
对于连门都出不了的患者来说,唯一能采取的方式,似乎就是上门服务了。
但上门服务的费用,是患者去诊所的至少一倍。
心理咨询本来价格就很高,而且充分体现“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原则,有经验、资历深的咨询师,与经验有限、资历不足的咨询师,在效果上完会可以用“异路云泥”来形容。
胡安这次豁出去了,决定要找最好的心理医生,上门来为苏星儿治疗。
上网查了一下,胡安不仅咋舌于名家的报价,更为治疗所需的时间之长所震惊。他粗粗估算了一下,找位在附近心理诊所中排名靠前的心理医生,自己目前手头的钱远远不够。
好在治疗周期比较长,不用马上支付那么多,还可以有筹款的时间。
资金的缺口,未来还有一定时间来补。
他没有再犹豫,选中了排名最为靠前的那位白发白须的老先生。
正式治疗前,医生对苏星儿进行了全面的心理测试。
测试结果表明,苏星儿在短时间内心理上连续遭受严重创伤,且几种伤害又形成交互作用,属于伤情复杂、伤势严重、伤面较广、伤源较深的情况,治疗将会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预后如何,也难以预料。
鉴于苏星儿病情的严重性,医生建议胡安多陪伴病人,最好能够跟她生活在一起,以方便照顾,更重要的是,对她进行保护。
医生开了药物,正如之前霜霜和唐唐曾经遇到过的情况,这类治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药物,副作用很大。不用不行,用了又会有许多复杂的不良身心反应。
极端的情况,有些药在用药的特定阶段,患者甚至可能产生自杀倾向。
医生说的如此严重,胡安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但如何跟苏星儿“生活在一起”,这让胡安犯了难。
苏星儿是与室友合租的公寓,胡安也是合租,只是他租的公寓,所处的位置、周边环境比苏星儿的公寓要好些,面积更大一点。仅此而已。
因为要给苏星儿筹集心理治疗的费用,他的帐户目前已经捉襟见肘,毫无理由地向家里伸手,显然不合适。而自己跟苏星儿的这种关系,又很难跟父母解释清楚,他之前也始终没有提过,现在更没法说。
送走医生,苏星儿扯着胡安的手不放开。胡安知道她的室友并不是个随和的人,不愿在宿舍撞见她。当然,他并不知道,苏星儿和室友关于往宿舍邀请异性,还有“君子约定”呢。
越怕啥还越来啥。没等胡安迈出苏星儿宿舍的门,室友回来了。不仅如此,她在楼下还看到了开车离去的医生,她敏感地猜测,这位陌生人应当也是来找过苏星儿的。
室友礼貌地跟胡安打过招呼,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屋向苏星儿讨要罚金。
苏星儿刚刚抹干的双眼,瞬间泪如雨下。
她抽泣着去她的包里翻钱,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张五十圆、两张十圆的票子来,实在凑不出了现金了,她又通过网上银行,把剩下的三十圆付给室友。
办完这一切,她极度疲惫又极度委屈地扑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痛哭不止。
得了罚金的室友听得烦闷,匆匆取了几样东西,摔门走了,把苏星儿一个人剩在屋里。
苏星儿听得室友离开了,把被子掀到地上,嚎啕大哭。
胡安离开后,还是放心不下苏星儿,便给她打电话。
拨了好几次,始终没人接。
他心里掠过一丝阴影,赶紧回身去找苏星儿。
才到楼下,就听到上面传来苏星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稍稍放下了心,但不知发生了什么。
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依旧,没人给他开门。
他便喊苏星儿的名字,请她开门。
谁知苏星儿在屋里喊:“你走!别来找我!别给我添麻烦!”
把胡安说得莫名其妙。
他不敢走,过一会儿就敲一次门。
屋里,苏星儿的哭声渐渐低下来。
当胡安不知第几次敲门时,苏星儿打开了门,不顾一切地扑到胡安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胡安不住地拍打她的后背,又轻轻抚触,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苏星儿拼命抽泣,浑身直颤。
过了好久,苏星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胡安扶她上床,帮她盖好被子。
苏星儿也是累了,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胡安待她睡着,便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那边,胡安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麻烦。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要想“生活在一起”,只能在外面再租房,这又是一笔额外的开支,还要找到挣出这笔钱的路子来。
而要去挣钱,功课就势必会受影响,那完成学业又会遥遥无期。这方面如果出现问题,他跟父母那边,尤其是继父,就不好交代了。
这一系列的问题搅在一起,让他一时很难理出头绪来。
上午有课,他陪苏星儿看病,没去上。下午的课,他依然没去。这两门课过去都是苏星儿陪他一块上的。他一直在网上找资源,看怎样应对当下遇到的困境。
思来想去,他作出决定,利用自己的特长,在学校附近开办两个培训班,一个是中文培训班,一个是武术班。中文班可以根据苏星儿的身心情况,请她也来参与讲课。毕竟她的大陆普通话,在海外的中文教学市场,是最受欢迎的。
当然,如果她无法胜任,也不能强求。
考虑好之后,他不打算跟苏星儿商量,当然也没有告诉父母,而是自己是先干起来再说。
胡安把一切事情都抛在脑后,开始专心制作两个培训班的方案。
时值深夜,他不停笔地写着,突然,手机来了苏星儿的电话。
“胡安,你快来我这里一趟吧。”苏星儿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无助。
第六十三章 三病四痛
话说唐志伟、徐刃锋、殷持衷和常鸣前一天晚上约好,次日早上一起去海滩玩,唐志伟还提出,中午他要请大家吃海鲜。
没料到,半夜三更他跟霜霜、唐唐的三人会议,开着开着突然出了岔,这才引得唐唐把妈妈得脑瘤的事和盘托出,让唐志伟瞬间如五雷轰顶。
整个一宿,唐志伟片刻都没睡。
黎明时分,他打开电脑,开始起草给公司领导的邮件。他想请求立即回国,照顾患病的妻子……
同一个深夜,北美的苏星儿,把电话打给了身处南美的殷持衷。
前面说到,胡安深夜正在起草开始办中文和武术培训班的方案,苏星儿打来电话叫他去她那里。
胡安看看表,实在是太晚了,他不方便过去。
他不知道苏星儿那个室友在不在屋。如果在屋,他显然连门都无法进去。假如那位室友不在屋,那他这么晚去依然不是太合适。
胡安知道,苏星儿现在是因为疾病,导致心理异常、情绪失控,任何?合理的要求都有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对此,不能不当真,也不能过于当真。
能让她恢复健康的,也只有通过治疗手段,而治疗,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胡安正在为此做准备。
他在电话中安慰了一会儿苏星儿,告诉她自己明早一定会早早去找她,让她继续睡。
苏星儿久久不愿放下电话,胡安只好陪她继续说,直到很晚。
好容易说服她挂掉了电话,胡安松了口气。
而苏星儿放下胡安的电话,又给殷持衷打过电话去。
她知道,胡安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独木难撑了,她甚至怀疑,胡安可能想抛下自己不管了。
担忧之下,她拨通了殷持衷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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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这夜,常鸣睡得还不错,不过一大早,他就被孙赛赛的电话叫醒了。
孙赛赛因为无法适应工作,与上司发生冲突,盛怒之下提出“不干了不干了”。
下班回到住所,她觉得心里闷,便给常鸣挂了个电话。
她把打算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常鸣,常鸣有些吃惊,问她原因。
孙赛赛说了情况,并请常鸣春节前来趟香港,帮她收拾一下东西,她打算春节后就回内地发展,如果有可能,就留在BJ工作。
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刺激了常鸣:“元旦就没约着你,害得我险些送命。春节前你不至于又回不来了吧?”
常鸣听了大窘,忙说春节前肯定能回去帮她。
其实他心里知道,依目前情况看,春节前回不去的可能性相当大。
孙赛赛是个讲究生活品味的人,在香港工作期间,把居住的“小窝”打理得非常精致,还购置了不少衣物。
常鸣见识过她的那些个“家产”,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她把房间的功能用到了极致,不大的居室里,有家庭影院,有全套的中西餐厨具,还有数不清的时装……都价值不菲。
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内地,没有常鸣的帮助,单凭孙赛赛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常鸣来香港看她时,在她的小家里,两人也曾商量过,假如一天孙赛赛要离开这里时,怎样把她的这些“宝贝”搬走。
常鸣当时还觉得,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且列入不到议事日程中呢,于是非常BJ爷们儿地大包大揽:“这点事,不值一提,全包在我身上了。”
没承想,这一天突然不期而至,而他的承诺却要成为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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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伟、徐刃锋、常鸣、殷持衷按预定的时间,在酒店门口汇合。
让徐刃锋感到吃惊的是,这会儿,唐志伟、常鸣和殷持衷三人的气色与神情,跟头天晚上比起来,均差异巨大。
还是唐志伟先开了口:“今天去海滩,我实在是不想去了,没心思。昨晚上一宿没睡,家里的那些事搅得我根本没法睡。”
徐刃锋问:“还是你家唐唐吗?”
面色苍白的唐志伟摇摇头:“比起来,唐唐的那点毛病,还真算不了什么了。是李霜玉又发现问题了,说是挺麻烦的。唉。”
常鸣追问道:“嫂夫人什么情况?怎么呢?”
唐志伟想了想,还是没说“怎么呢”:“还在检查呢,没有定论。”
这一说,更让几个人迫切想知道究竟“怎么呢”。
“唐总,您就别闷着了,快告诉我们嫂子到底怎么了。”常鸣愈发急切。
半天,唐志伟才吐出两个字:“脑瘤。”
“啊!”这两个字惊到了大家。
“那可不是小事啊,去医院看了吗?”殷持衷问。
“只是怀疑吧?还没有确诊,对不对?”徐刃锋的语气带着安慰。
“这么大的事啊!我还说我摊上事了呢,这一比,我的事算什么呀!”
“你摊上什么事了?”唐志伟问。
“我家赛赛,把香港那边的差事给辞了,想让我春节前去帮她搬家呢。”常鸣道。
唐志伟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孙赛赛回来后做过心理干预吗?”
常鸣摇摇头:“除了体检外,别的都没做。”
“等她回到BJ,还是去做一下心理咨询吧,受过那么大刺激,心理上一定会有阴影,必须做一做心理治疗。”唐志伟认真地说。
殷持衷接过话道:“咱们几个人都够背的呀,你们遇到事,我这儿也有麻烦了。夜里苏星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遇上心理问题了,而且还是好几种心理疾病,挺严重的。她已经休学,准备接受治疗。不过那边的心理治疗费用特别高,我不知道她到哪儿能筹出这笔钱来。实在不行,可能得回国来治了。跟她说了半天回国的事,她一直没松口,也不晓得心里咋想的。我在想,是不是抽时间过去看看她,究竟怎么回事,下一步该怎么办。”
唐志伟听常鸣和殷持衷说完,苦笑了一下说:“我以为就我家赶上事了哩,这么一说,谁家事都不小,都挺麻烦的。”
他扫了大家一眼,顿了顿,接着说道:“跟你们说实话吧,刚才我把请求马上回去的邮件,已经发给总经理。现在,我感到后悔了,也觉得很惭愧。这个时候,正是要劲的关口,需要顶住,而不能后退。所以,我得马上回房间,把我那封给总经理的邮件收回。”
徐刃锋忙阻止他:“霜玉总得了那么严重的病,家里肯定很需要你,你千万别硬撑着。在家你是顶梁柱,是主心骨,你在家和不在家,绝对是不一样的。业务上的事,还有大伙儿呢,再苦再难,大家一人伸把手,就能渡过去。”
唐志伟摇摇头:“如果就是我一个人,走了也就走了,你看持衷、常鸣摊上的事,一点都不比我的小。我临阵撤下来,人家持衷、常鸣怎么办?”
常鸣和殷持衷一听,都有些急了:“我们的事怎能比得了你家的事?李总的病才紧要,不能耽误,赶紧回去照顾李总吧,这边有我们顶着。”
唐志伟脸一沉,提高声音道:“咱们都别来虚的,实话实说,咱们几个摊上的事,都不是小事。眼下跟吉尔伯托铁路总公司的谈判在即,谁走我都不能走。夜里我给总经理写信,也是有点昏了头了,我马上回房间把邮件收回。国内这会儿是夜里,希望总经理没看到我那封邮件,免得又让领导分心,事没办成,净添乱了。持衷,常鸣,你们俩和刃锋碰一下,看谁能走就走。从我这儿的想法,你俩能走就都走,如果业务上实在脱不开,商量下看谁走。你俩要是都不走,我肯定不答应。”
常鸣听罢,说了句:“我们想留下,你总不能强迫我们走吧?”
唐志伟吼道:“你们就得走!全TM耗在这儿有什么意义?谁说家里的事就是小事?咱们忙活半天,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吗?都弄到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样子,那高铁就卖出去了?”
徐刃锋见唐志伟情绪有些激动,便劝他道:“唐总,你别这样,你千万别这样。现在咱们团队里,压力最大的就是你这里了。对外谈判迟迟约不上点,谈判结果还无法预料,这本来就够让人闹心的了,嫂子那边又赶上有情况。这样事要是落到我头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起来。”
唐志伟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刃锋,你不用安慰我。这些日子,我承受的压力一波接一波,几乎没断过,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了。再来多少压力,依然扛得住。你跟两位小兄弟商量一下,看怎么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我还是建议,咱俩留下,他俩去忙自己的事。你们看怎么样?我马上回房间,去处理一下邮件。今天去海滩的事,不行咱们下午再说吧。”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发现写给总经理的那封邮件,界面上显示已经被读过了。只是对方还没有写过回信来。
唐志伟有些懊恼,内心责怪自己太情绪化,过于莽撞。
傍晚时分,应当是总经理刚刚下班到家的时间。忙了一天,到家又打开电子邮箱,继续工作。
这个时候,他读到了唐志伟发来的邮件,一封请求返回BJ的邮件。
压力巨大的总经理,读到这封邮件的当时作何感想,唐志伟不得而知。
他只是遗憾,没能及早把邮件收回。总经理本不该再为这事分心了。
正想着,电脑响了一声,总经理来了回信。
第六十四章 约期无期
总经理的邮件不长,就短短几句话,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志伟,请务必在吉国坚持到谈判成功,暂且不要急着回国。李霜玉的诊疗,我会安排专人盯着,送她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拜托你了,难为你了。”
读罢,唐志伟的眼圈倏的红了。
这一刹那,感激,辛酸,委屈,无奈……无数感触同时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百口难述。
春节前回家的可能,已经很渺茫了,那就全力以赴把项目拼下来吧。
至于霜霜那边,就只有请她多担待了。
他希望霜霜能有机会去BJ治疗,毕竟,那里的医疗资源跟东北的比起来,要好不知多少。
自己即使现在回去,顶多在心理上给霜霜和唐唐一些安慰,而在寻找优质医疗方面,自己还是一筹莫展,倒不如像总经理答应的那样,由他帮着找一下专家,更让人踏实一些。
这样一想,心里感觉舒服多了。
他想跟霜霜通个话,又怕她已经休息了,便用微信留了几句话给她:“今天跟老总请假,想马上赶回去照看你,老总还是希望我能再留些日子,争取谈出结果。你的病究竟怎么样?是脑子里长东西了吗?老总说要在BJ给你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这类病发现得早,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别太担心。”
没过几分钟,霜霜的回复到了:“哎呀,你怎么能半途回来呢,任务还没完呢。我的病听着吓人,其实根本没有大事。这几天我一直在研读这方面的资料,都成半个专家了。在我这个部位长的瘤,基本上都是良性的,手术也不难。现在给我看病的大夫,是全东北这方面的专家权威,很厉害的。你告诉老总不用麻烦了。”
知道霜霜还没睡,唐志伟便打开视频聊天。
一见霜霜,唐志伟急不可待地开腔:“刚才唐唐告诉我,医生照片子的时候,发现你脑子里面长了一个瘤子,真把我吓坏了。”
霜霜见唐志伟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又心疼又好笑。
“告诉过唐唐不要跟爸爸乱说,他偏不听。你那么远,知道了不但帮不上忙,还白白让你担心。”
“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让我知道呀。遇到麻烦,多个人担,总是好点,至少在心理上是个安慰和支撑吧。”唐志伟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你看你自己都累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替我分担,还要安慰我、支撑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你自己能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最大的安慰。”霜霜恳切地说。
“唐唐一个人在家里,没什么问题吧?”唐志伟又想到了唐唐。
“这个你就不用多操心啦,人家唐唐一个人在家早都习惯了。”霜霜道。
“孩子的病最近怎么样了?”唐志伟问。
“总的来说还好,彻底停药以后情绪稳定了许多,但还是怕受刺激。刚才咱俩一冲动,又对孩子是个刺激,咱以后真得克制了。”
唐志伟面露愧色:“就是就是。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跟你发火,不要在唐唐面前跟你吵,可一赶上事,就搂不住火了。我也生自己的气。”
“你也别太自责,工作压力那么大,我当然能理解你。只是怕你被压垮了。你有火,有气,有压力,你尽管冲我撒。就是咱们有什么争执,一定要避开孩子,他还小,病还没好利索,不能让孩子承受压力。咱们约好,以后别再当着孩子的面吵嘴。”
唐志伟的眼睛湿润了:“谢谢霜霜,我记住,我一定记住。霜霜,你答应我,千万要好起来,千万不要丢下我和唐唐,我们不能没有你……”
话说到这里,唐志伟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起来。
见唐志伟悲伤难抑,霜霜反倒笑了:“嗨,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别那么脆弱,你是咱家主心骨,我们都指着你哩。对了,康乃心还坚持吃呢吧?”
“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又有好几天没吃了。说实话,一拿起这药瓶,我心里还真不大是滋味。这药还是郑重的哥哥牺牲前给他们爸妈买的,他哥哥出事后,郑重知道我和小尹都想买这药,当时会期安排太紧张没时间去,就把他哥买的药给了我和尹靓。他是怕父母见到这药,勾起伤心回忆。小尹那份,本来是想买给她爸的,拿回来以后才知道他爸用不上了,于是也给了我。你想,这药跟两位‘中高英模’都有关,又怎能不让我想到他们……”唐志伟说得很动情。
霜霜打断了他:“你别往下说了,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咱们不当那个英模,咱家不能不没有你。”
“瞧你,说哪儿去了,我会在意自己的,放心吧。对了,收集尹誓国生平资料的事,进展怎么样了?”说到了尹誓国,唐志伟想起了之前霜霜跟他提起过的,跟尹靓为这事“斗智斗勇”的一些事,便问霜霜。
“尹靓那小丫头可逗了,为她爸的房那事,给我们出了不少难题呢。我是真想帮她,也已经有方案了,我想把他爸的那套房,建成一个纪念馆。本来今天白天还要开会讨论,家里这一闹,把正事都耽误了。”说起尹靓,霜霜的脸上浮出笑意。
唐志伟也笑了:“我一直担心,你会怨恨尹靓,至少不会对她有什么好眼色。你却这么宽厚,我都很感动。”
霜霜反倒收起了笑:“你在寒碜我呀?这是怎么说话呢?尹靓她到底还是孩子,是晚辈,我还能生她的气?更何况,因为理念上的差异,我当时做的确实未必合适,或者说,是好心办了糟糕的事,到现在我还一直懊悔呢。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她能原谅我。”
“别这么想,尹靓是个好孩子,当时她那么做,也是顶着一股气,等那股气过去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诚意最终一定会感动她的。”唐志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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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鸣和殷持衷一起商量是不是要休假。
领导体谅大家的不易,已经有话了,既然这样,再拒绝也未必合适。
哥儿俩议了一番,觉得如果他们两人一起离开,把唐志伟和徐刃锋留下承担谈判任务,确实压力太大,好歹得留个人。而谈判对方迟迟确定不下来具体的会谈时间,也让人无所适从。
两人最终决定,常鸣先走,去香港帮孙赛赛搬家,把她在BJ安顿好以后,马上赶回来。然后,殷持衷再赶去北美,探望苏星儿。
主意已定,常鸣和殷持衷来找唐志伟,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他。
唐志伟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挺不错,欣然同意。
刚刚还颇显焦躁的唐总,这会儿忽而平和如春,这让常鸣、殷持衷二人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常鸣问了句:“嫂子那边,你有什么打算呀?”
唐志伟轻松地一摆手:“我才跟嫂子联系了,她说她得的这病说起来吓人,实际上并没有多可怕,而且她的瘤长的那个部位,是良性的可能性非常大。况且……”
本来他想说,总经理答应要帮霜霜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再一想觉得说这些未必合适,便打住了。
常鸣倒收不住口了:“你在前方如此拼杀,家里遇上这么大的事,单位没人帮着嫂子张罗一下呀?”
话赶到这儿,唐志伟也不好再瞒,只好说:“老总说了,要找人送你嫂子去最好的医院治,嫂子那边还一千个不乐意。”
常鸣道:“嫂子这是怎么了,这事还发扬风格?”
殷持衷白了常鸣一眼:“好好的话,到你嘴里怎么就那么别扭了。”
常鸣不服:“本来就是,话糙理不糙。你说是不是?”他转向唐志伟。
唐志伟未置可否,只说:“嫂子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她知道分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能把握。她的这个病,从医学上讲,可能就是个小小的问题,我因为不懂,只从概念出发,凭感觉考虑,才觉得可怕得不得了。嫂子她自己明白她的病,如果只是杀一只鸡,又何必用牛刀。”
听他这么一说,常鸣和殷持衷也释然了许多。
唐志伟接着对两人说:“你俩要面对的问题,不比我小呢。我们这个年龄,毕竟经历的事多,心理上相对也要皮实得多。你们这个年龄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女孩子,心理上更敏感,也容易更脆弱。这次有机会去团聚,要多多关注对方的心理,同时,还得注意自己的心理,一直持续绷着劲呢,可千万别给绷断了。”
正说着,徐刃锋也来了,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常鸣离开后的工作分工。
常鸣负责的翻译这块工作,殷持衷担心自己不能完全胜任,特别是对谈判对手并不熟悉,万一翻译方面出点问题,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徐刃锋建议,等对方提出会谈时间后,马上在当地专门聘请一位专业翻译。当地华人中,这方面的资源很丰富,他们也愿意为祖国来的团组提供服务,甚至是无偿服务。
徐刃锋手里有一些这样的资源,不过,无论收费与否,都要给一个提前约定的时间,人家也都不是闲人。
讨论完工作,大家轻松下来,说起一会儿去海滩玩的事。
回到各自房间收拾要带的东西,常鸣赶紧给孙赛赛发了个微信,告诉她,自己这一两天搞定机票就可以去香港接她了。
刚要出门,有个电话打过来,是吉国铁路公司的。
电话说,下午请中高代表团派人去他们那里一趟,商量双方会谈之事。
第六十五章 远近亲疏
吉国铁路公司要商量双边会谈的相关事宜,唐志伟只得安排常鸣和殷持衷前往,他和徐刃锋留在酒店等待消息。
转了一圈回来,却没得到更确定的消息。
对方还是说了一圈车轱辘话,总之就是告知,近几天随时都有可能安排会见,要求唐志伟一行眼下不要安排任何其他事情,一门心思等进一步通知。
这可把常鸣愁着了。不走吧,已经跟孙赛赛通了气,明确告诉她自己要去香港接她,如果再次食言,他真的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她。走吧,又不踏实,这不成了大战之前临阵脱逃了嘛。
徐刃锋要找当地华人协助工作,也需要约时间,不可能随叫随到,就算是人到了,合用不合用也不一定。毕竟,谈判高铁项目,涉及到好多专业词汇,不是谁都能应付得了的。
这样一来,常鸣还就没法订机票了。
常鸣苦着脸,把情况跟唐志伟全说了,心里想着,呆会儿怎么再跟孙赛赛解释。
他甚至想,干脆就不向她解释了,等孙赛赛问起来再说,反正自己身不由己,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谁知,唐志伟直截了当点他:“常鸣,呆会儿你就订机票,能早走尽量早走,这边的事就放下。”
徐刃锋问:“那找翻译的事,什么时候启动?”
唐志伟没有一丝犹豫:“马上找翻译,如果能胜任,就请人家辛苦几天,这段时间就别安排别的事了,全力以赴给咱们提供保障。要是人家愿意给祖国、给咱们高铁人点面子,义务帮咱,咱求之不得,衷心感谢。如果需要支付费用,我权限内的我批,超出我权限的,冒头的部分我自己掏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刃锋响亮应道:“好的,我明白。”
常鸣没想到唐志伟会如此痛快,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说了句“唐总,真局气”。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这趟回去,常鸣需要自费前往,加上是临时购机票,价格相当可观。而且,南美跟中国,正好是地球上的大掉角,飞行距离最远,航行时间最长,乘机加转机,差不多要24小时。
常鸣获得准假,能够成行,他感激不尽,哪辞辛劳。一路无话。
常鸣前脚刚走,吉国铁路公司的回复函就到了。
徐刃锋和殷持衷一阵紧张忙碌,总算把包括请翻译在内的一揽子事给搞定了。
会谈一开始,唐志伟就察觉出来者不善。
跟费尔南多部长的积极态度不同,铁路公司总裁在谈判中显得消极,并流露出对费部长的不满,当然也表现出对中高的抵触情绪。
唐志伟之前做过功课,对吉国的政经背景尤其是铁路发展情况有较深入研究,因此大致知道对方的不满和抵触源于何处。
吉尔伯托一度距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仅一步之遥,在高速发展的阶段,上了许多基础设施项目,算是打下了相对坚实的基础,现如今四通八达却陈旧而缓慢的铁路,也是当年的成果。
之后因全球性经济危机,加之发展过程中,在技术、资金等方面过分依赖外部,致使吉国经济遭遇重大挫折,从此一撅不振,处于长期低迷的状态。
当年吉国铁路快速发展时,主要引进的是当时的全球铁路强国富尔兰的技术,大批吉国人员赴富尔兰学习培训,富尔兰也派出许多铁路系统的专业人员,到吉国进行业务指导和技术支持。
因此,无论在用的铁路装备,还是人脉关系,吉国与富国都有着密切的不同一般的关系。
无奈后来吉国经济发展持续走低,加之富国的铁路装备一贯以质量优、价格高而闻名于世,使得吉国不但无力继续投入进行大规模铁路建设,就连正常的运行、维护和保养,也常常捉襟见肘。
即使这样,吉国铁路系统依然对富国的技术和装备情有独钟,对其他国家则持怀疑甚至排斥的态度。
吉国铁路公司总裁及整个高管团队,基本出自富国铁路专科学院门下,“富尔兰情结”极为浓厚。
而费尔南多则有中国生活学习的独特经历,在交通大学做访问学者时,因邂逅赵素欣,还成就了一段异国情缘。
与中国的特殊关系,让费尔南多能够不抱偏见地关注中国,关注中国高铁,进而能够以较为开放包容的心态,对待中国的发展、中国高铁的发展。
但他身份的特殊性,又极易被认为是偏好、偏心和偏见。
在吉国发展恰逢新的机遇之时,政府把大力发展铁路作为拉动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其中的重要举措之一,就是对现有线路进行电气化、高速化改造。
费尔南多作为政府内阁成员,负责相关产业政策、战略规划、发展方向的制定,他力主少花钱、多办事,通过货比三家,作出最符合国家铁路产业发展的选择。
铁路公司总裁原本与上届政府关系密切,与属于新一届政府的费尔南多部长尚处于磨合阶段,之前有几档小事已经闹出些不愉快,如今赶上事关战略发展与路径选择的大问题,心怀“富尔兰情结”的铁路公司高管,与在中国学习工作过并且娶了中国夫人的费部长,自然会有交锋。
而中高团队,唐志伟和他的同事,则恰好站在双方交锋的点上。
除了感到对方的不友好态度外,唐志伟还特别后悔,这次没带吴富春来,技术方面他们几个都不是强项。
谈判开始没多会儿,对方的技术专家就主动发言,罗列了一系列技术数据,强调富国在铁路领域的技术积累和领先优势,以及吉国采用富国的铁路技术与装备,这些年来所取得的成果。
唐志伟在回应时,避免跟对方在技术方面纠缠,而是从大处着眼:“要说技术数据,我们也有很多,但我不打算在这里赘述。说起来,尽管我们在高铁行业是后起之秀,但我们有传统技术的良好基础,有无与伦比的庞大市场,有非同寻常的消化能力。多的不说,我只想说三个事实:一,中国高铁里程超过2万公里,大于全球所有高铁国家保有量的总和。二,中国高铁每天运送的旅客达到5百万人次,这个人数与贵国的人口数量持平,这意味着,中国目前运行的高铁,每天要把贵国全体国民运送一次。三,我们能够制造所有在铁轨上运行的车辆,是全系车型,包括富国公司及其它同行业企业能造的任何车型,我们都能够制造,也就是说,富国能造的所有车型,我们能造,它不能造的,我还能造。在这个行业当中,具备这个能力的,我们独此一家。”
殷持衷收集到了富国和吉国若干年来因铁路装备故障而引起事故的资料。
他先列举了吉国的一串案例,这些案例都有事故报告和调查结果,结论清楚,说服力强。
说完吉国的案例后,他还想趁热打铁,把手里有关富国国内发生事故的情况一并说了,被唐志伟拦下。
“在双方会谈的场合,说第三方的不是,给人的感觉不好,这不应该是咱们的作派。这些东西,不说也罢。”唐志伟轻声劝道。
殷持衷点头答应,收住话头。
这时,总裁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你们的制造的产品,也曾有重大事故吧?比如,去年在西非科利亚发生的那起伤亡数百人的事故,就有你们的客车车辆吧?”
徐刃锋接起他的话:“总裁先生,刚才殷先生所列的案例,无一例外都是有明确结论,并且得到各方认可的。而科利亚列车颠覆事故,直到今天还没有公布调查结果,您拿这个例子说事,显然不能说明问题,也有失公允。”
总裁听了,略显不自在。
唐志伟轻轻扫了徐刃锋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总裁,真诚地注视着他,说:“总裁先生,尽管我们的产品出口和对外合作的历史并不算很长,但目前也算是客户满天下了。我恳切地希望,您和您的同事能够到我们在全球的客户那里了解我们,了解我们的产品和服务,尤其是,希望您和您的同事能够到中国走走看看,看看2万多公里高速铁路的运行,看看我们的高铁企业是什么样子的,看看中国高铁是怎么造出来的。相信看过这一切以后,您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您一定会对我们中高集团,对中国的企业,有全新的认识。”
唐志伟说这一席话时,自己都有些激动了。
总裁若有所思,半晌未语。
双方第一次的会谈并未取得具体成果,不过唐志伟感觉到,至少对方之前那种强烈的抵触情绪,还是有所和缓。这为下一步继续交流,还是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他对此持乐观态度。
下一次双方的接触,时间依然待定。唐志伟思忖,最好还是能赶在春节前进行,更好的,就是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这样,他和团队可以带着成果返回祖国,既给集团有个交代,又能与家人在新春佳节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能否实现,取决于诸多因素,他无法完全左右。
此外,与铁路公司高管的沟通,让唐志伟对于这个群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以总裁为首的铁路公司高管,都是技术官僚,对业务、对技术的关注度更高,与费尔南多及其属下作为政府部门的官员,特质有明显的不同。因此,为谈判所做的功课,侧重也应当有所不同。
唐志伟让徐刃锋赶紧联系吴富春,让老爷子从技术层面赶紧给他们几个“恶补”一下,为即将展开的第二次乃至第三、第四次会谈,提供保障。
春节将近,吴富春老爷子又在干啥呢?
第六十六章 底火不足
这一段时间一直忙得够呛,吴富春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就决定利用这个春节假期,提前几天回老家—-中南公司,连考察工作,带休养生息,兼公兼私过个节。
他算着日子,小年二十三一过就动身了。他合计,离过年还有一周,工作三四天,剩下的时间就归自己了。看看老同学、老朋友,转转亲戚,喝几杯小酒,放松放松心情,大年初三前后就赶回BJ。
盘算得是不错,只怕一走起来,就由不了他了。
回中南公司,吴富春最想了解的,还是CIC芯片的进展情况。
年初吴坚为技术升级申请立项,需要追加投资。
吴富春知道集团预算本身就很紧张,成本压力非常大,但他更了解芯片这个行当的特点和需求,该升级而不升,极有可能造成“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的局面,不但未来在领域内的赶超和领先无望,就连当下已有的那些有限的优势,也有可能丢个精光。
为此,他舍下老脸,冒着被人误解为“为儿子谋利”的风险,到处找,到处央,甚至找到了董事长和总经理那儿,最终使项目获得批准。
吴坚感动之余,也大发感慨,说,要不是老爷子舍脸央告,还不定怎么着呢。
他高兴项目得以顺利获批,他爸爸却关注这一大笔钱可别打了水漂。
吴坚了解爸爸的秉性,对他的这次考察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当老爷子在吴坚等人陪同下,威风凛凛地踱进芯片实验室。
吴坚表情严肃,看得出来心情相当紧张。
实验室里的各位,自然没一个敢怠慢的,都如临大敌,如履薄冰。
还好,眼光刁钻的吴富春,像用显微镜一般,把整个实验室,包括新上的项目细细审视一番,还真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松了一口气,吴坚和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一个亿没白花,算是用到刀刃上了。我很满意,向你们表示感谢,也包括你,”吴富春说到这里,特意指了指吴坚。“因为他是我儿子,我几乎每次见他都要骂他,骂他不争气,骂他进度慢,骂他不得要领。今天,我还真骂不出来了,你们干得漂亮,吴坚你也不错。”
他讲够了,开始让吴坚汇报。
吴坚知道用不着再摆功买好,便直切主题,讲了还存在的十大问题。吴富春听着,放晴的脸上重又布上了乌云。
在高铁的整体构造方面,吴富春是绝对的权威,但具体到部件上,他的权威性往往比不了那些专攻某项的专业人员。特别像芯片这块,他了解掌握更多的,还是其应用功能,对它的设计、制造和更新换代,知之有限。
中南公司的CIC芯片,自己跟自己比,那进步的速度不是一星半点,但站在整个行业来看,跟行业内的顶级企业,比如说BDB等公司比起来,差距并不是越来越小,而是持续胶着,在局部,甚至还有被越拉越远的潜在可能。
行外人士的所谓“弯道超车”,在这个行业领域几乎是完全无法做到的。
刚才吴坚所说的还存在十个问题,其实都是在行业对标、行业赶超方面遇到的问题。换句话说,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而实在是别人的基础太好了,而且实际当中又做得比我们想象得更好所形成的。
吴富春这头已经听得黑了脸,吴坚那头又恰好讲到,为了实施跟进战略,上半年还要继续投三到五个亿。
听到这里,吴富春又怒了。
“还是钱!钱!钱!我搏着老脸,给你们淘来一个亿,以为至少两三年内可以万事大吉呢。谁知还要投!这投到啥时候是个头呢?”
他大概觉得这个时候发火,会影响军心和士气,吼了几句便打住了。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仿佛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
还是吴坚打破了沉寂:“吴工,我们听了你上次的意见,在制定项目的时候,已经把未来的产出与先期的投入一并来考虑了。只有预计未来产出的收益较为乐观,大于先期投入的项目,我们才会申报,否则我们不会报的。这样做,至少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是持续跟进国际最先进的技术水平,并伺机赶超,二是形成投入产出之间的良性循环,确保可持续发展,避免成为资金投入的无底洞。”
听到这儿,吴富春的脸上才又转了晴。
忙活了一天,吴富春觉得很疲乏。他打算约几位当年一起分到中南公司、至今仍在中南技术口打拼的老同事,下班以后去公司附近的小馆子喝几杯。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大学刚毕业时大家结伴而去的小馆,还开着呢。公司里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外面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的商户,多数没有变。
那时候,大家喝一顿酒,一定要等发了工资,而且要几个人凑钱,才喝得起。
现在,小馆还在那里,里面俗俗地装修过,看上去比原来干净点了,但感觉依然,尤其是卖的那老几样,焦豆腐,炸鸭肠,鱼泡粉丝,红油辣翅,还是那亲切而熟悉的味道。
甜杆土酒,再没有比这酒的味儿更奇怪的了,一入口是苦,然后是辣,接下来是涩,再下来有一丝丝麻,最后到了嗓子眼,却又有一股淡淡的回甘。
当年,年轻的大学生们刚到时,谁也喝不惯这酒,并极尽贬低之能事,给它取了各种难听的名字。学热加工的管它叫“炉渣酒”,学焊接的管它叫“电弧酒”,学发动机的叫它“柴油酒”,学中文的叫它“鬼见愁”。
不过,在这里安下家的外来的年轻人,不知不觉竟然喝惯了这酒,进而喜欢上了这滋味独特的浊酒。
以至于象吴富春这样离开这里好多年,还会对这酒魂牵梦萦,垂涎三尺呢。
这回总算回来了,刚和老伙计们约起要凑一堆喝这甜杆土酒哩,又有任务了。
徐刃锋打过电话,说半小时后要请吴富春给远在南美吉尔伯托的中高团队补补技术课。
半小时之后!
这本来是吴富春和他在这边的伙计们开喝的时间呀。
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讲什么个人条件呢?人家在前方,大过节的还在万里之外奔忙,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吴富春忙不叠应下来。
然后给老哥儿几个打电话,挨个通知他们,说晚上自己有事,聚会改期。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有人专门过来,把一坛浑酒和几样小菜给他拿到招待所来了。
趁着与唐志伟他们的视频开始前,吴富春用手夹着,吃了一块焦豆腐,一支红油辣翅,尝了几根炸鸭肠,最解馋的是,在茶缸里倒了小半杯甜杆土酒,一饮而尽。
他满足地咂么着嘴,打开了视频。
唐志伟那边是清晨,徐刃锋和殷持衷集中到他房间,准备一起听吴老爷子的“速成培训”。
一见面,唐志伟先向吴富春道了个歉,说大晚上的还麻烦他。
吴富春满面红光,笑意盈盈,一个劲儿地说“见外”。
唐志伟向吴富春介绍了他们跟吉国铁路公司首次会晤的情况,特别提到了对方高管的专业背景,以及对技术的偏好。
为准备今后数轮的谈判,唐志伟向吴富春讨教,怎样从技术角度切入,能够充分体现出自身的优势。
吴富春对此表现出极大兴趣,未加思索便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他讲得深入浅出,概括精到,唐志伟他们听得入神。
讲完概念再讲数据,按照吴富春的说法,能记住他点到的跟行业有关的一百个数据,完全可以在业内任何谈判场合应付自如。而这一百个数据中,有相当一部分为己方独具,那是中国2万公里高铁里程、5百万人次高铁日客运量的庞大业务支撑所形成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国家和公司能够拥有这样的数据。
唐志伟如获至宝,大喜过望。
双方又聊了很久。唐志伟见吴富春这边时间已经很晚了,便与他道别下线。
唐志伟几人得了“真传”,赶紧下功夫准备,同时,积极联系铁路公司,协调新一轮的谈判。
吴富春一觉醒来,觉得身体有些发沉。
不过,跟唐志伟他们的交流,让他十分兴奋。直觉告诉他,这次这个项目,如果一鼓作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个项目的成功多出些力。
吴富春今天白天要做的事,主要是评估CIC芯片的生产能力,这将对春节之后与BDB公司就BIC2.0芯片的谈判,有重大影响。
上次朱利安率BDB团队前来,双方进行了有效沟通,怎奈朱利安突然生病,加上其它一些原因,最终谈判还是被迫中止了。
时至今日,芯片问题是集团高层乃至更高层面极其关注的重中之重的问题。
在去年夏季的高铁论坛上,BDB公司在谈判中突然强行推出升级版芯片BIC2.0,并涨价15%。本来还打算压价BIC芯片,以图控制高铁制造成本的唐志伟团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亏吴富春现场出手,推出当时尚不成熟的自主产品CIC芯片,才让傲慢的BDB公司有所收敛,在场面上挽回一些颜面。
之后,双方围绕BIC2.0芯片价格问题,你来我往打了若干回合,目前仍未达成协调一致。
中高有两条底线、一张底牌。两条底线分别是,芯片价格降低10%,要在一季度结束前达成协议。一张底牌,即是CIC芯片。
BDB公司那边,既垂涎中高巨大的高铁市场,又担心自己的拳头产品被对方的自主产品所取代,也是顾虑重重,谨小慎微。
如果说半年前的CIC在性能上与BIC还有较大差距的话,那么时至今日,经过吴坚等一批研发骨干的不懈努力,性能上已经极为接近。这也正是前一天吴富春开怀舒心的原因。
但性能能够达到指标只是一个方面,能否实现批量生产,才是芯片可否装车的关键。这就是吴富春今天要考察的重点。
由于身体感觉不适,吴富春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无论什么情况,决不要再发火训人了。”
他其实时常提醒自己,但一遇到事往往就控制不住,尤其是在儿子面前,那点火总也搂不住。
果然,从汇报的情况看,CIC的生产能力并不乐观,不但当下无法满足批量生产,即使迅速投资上能力,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最短周期也得到年底才能初步形成规模,还不能有半点闪失。
吴富春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
他其实又想发火了,但不知怎么的,那火却顶不上劲。
听完汇报,他只疲惫地说了句“我都知道了,大家都辛苦了“,便摊坐在座位上。
第六十七章 南来北往
见吴富春如此疲惫,大家都劝他去休息一下。
他缓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问吴坚:“我还想看看跟TON合作整改恒速箱的进展,带我去看看。”
吴坚心疼爸爸的身体,却拗不过他,只得安排他去看。
说实话,与TON公司的合作,还真算不上顺利。吴坚认为,不顺利的主要原因有三个方面,都是对方的问题,一是对方过于自负,攻关过程中很难听进中方的意见,二是对方效率不高,本来攻关要求的时间很紧,他们又想起主导作用,却迟迟拿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案,三是对方贪图安逸,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时间,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干。为了抢进度,中方人员加班熬夜是常事,但许多工作需要双方共同实施,对方不在场,中方人员再加班也是白搭。
在去往恒速箱攻关实验室的路上,吴富春听着吴坚的抱怨,眉头紧紧拧着。
待吴坚说完,他才轻声反问:“你说的这三个问题,据说都是对方的问题,是你改变不了的。但你想过没想过,从你自身做了什么主观努力,从改变自身入手,从你改变的地方入手,来促成问题的解决了呢?一味抱怨你改变不了的东西,最终可能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其实,吴坚反映的这些问题,上次吴富春与TON公司的戴维攻关团队接触时他就完全清楚,更何况,这些年他与这些跨国公司没少打交道,对他们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
戴维上次在高铁远程监控中心的视频会议上,跟吴富春对过话。
两人这次是头回见面。身高一米六几的吴富春,在身高近两米的戴维面前,显得非常瘦小。
但在吴富春的眼里和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也许可以叫“势”吧,这个“势”,让他在气场上,一点都不输比他高两个头的戴维。
两人握手寒暄之后,直入正题。
吴富春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够完成攻关任务。
戴维也很直率,从三个方面谈起了他的不满意:一是中方合作伙伴总喜欢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方案,对攻关的正常进行造成不利影响,二是所给的攻关周期过短,很难有充分的时间保障,三是对外方员工的劳动保护,总是得不到中方的理解。
吴富春听了,转头看了一眼吴坚。
吴坚冲他眨眨眼,意思是说,你看看,人家还有他们的歪理由哩。
吴富春瞪了他一眼,像在警告他——少在这里瞎抱怨。
吴富春回头看了看戴维,缓缓道:“这么说来,戴维先生和您的团队是完成不了攻关任务喽?”
戴维未置可否,反问吴富春:“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急?”
吴富春突然咧嘴笑了,对戴维说:“咱们温习两个词,好不好?”
戴维有点懵,没有马上明白吴富春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富春见状,继续往下说:“咱们温习两个词,一个词叫发达(developed),一个词叫发展中(developing)。就是这两个词,导致咱们之间不同的心态,以及不同的作派。”
戴维大致明白了:“这个我理解,您的意思是,我们是发达国家,你们是发展中国家。”
吴富春点了一下头:“一点不错。我们的国家还在发展中,我们的企业还在发展中,我们的员工也还在发展中。我们等不得,我们曾经落后许多,我们在努力往前赶,我们已经追上了不少,我们希望能够早日赶上。但这个过程很艰辛,可能需要我们付出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的牺牲。请您留意我用的这个词,牺牲。我们这些人,为了国家能够早日赶上去,为了企业能够更好的发展,我们是做出了牺牲的准备的,这个牺牲包括,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精力,我们的健康,甚至,我们的生命。”
戴维听了,微微颔首。
吴富春继续道:“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历史责任,也是我们的宿命。中国古代,武士们的愿望是,‘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今天,我们这拨人想的是,如果能累死在飞驰的高铁上,那可真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戴维听到这里,接过话来:“吴先生,您所讲的,我完全理解,也深为佩服。我对中国还远谈不上了解很多,但在我有限的了解当中,我知道,中国人是崇尚英雄的民族,历史上就出过很多英雄。而跟你们共同这些日子,我看到身边的中国同事,也都有一种英雄气概。在我眼里,您,吴先生,就是当今的一位中国英雄。我也是个有英雄情结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会不惜付出一切,去追求我希望得到的那些东西,比如,理想,情怀,包括爱情,等等。但正如上次我跟您沟通时所说的那样,我的同事们,他们有他们的价值观,有他们的追求,有他们的行为准则。我没有办法强制他们,有些事,甚至无法与他们商量,因为法律规定的他们所享有的权利,我即使作为他们的领导,也是无权剥夺的。这一点,希望您能够理解。”
吴富春显出疲乏,但他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保持住状态:“如果我们过于纠缠细节,那么我们的目标就会在这种纠缠中变得遥不可及。所以,作为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明确,我们合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戴维答道:“很显然,是互利双赢。”
吴富春补充:“对,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基础上的互利双赢。我们会尽力尊重你们因为已经发达了,而应当享有的安逸,也希望你们能够尊重我们,因为还处在发展中,而不得不付出的超常艰辛。你们当然不需要像我们这样付出超常的艰辛,但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场合,可不可以给我们个配合,也算是给我们个面子,我们中国人自会感激不尽的。”
吴富春说到后来,有些气喘吁吁了,冷汗也顺着额头往下滚。
从戴维的神情能够看出,他也被感动了。
他提出另一个有关的问题:“我认为,中南公司的强项在于技术研发,目前因为生产能力不足,对技术攻关的支撑存在潜在的风险,我建议,吴先生可否在你们集团内部协调一下,把攻关试制的任务转移出去,以保证中南公司这边能够集中精力做好技术攻关。”
吴富春眼睛突然发亮了。
他转向吴坚:“这方面的问题你没有向我反映过?你是怎么考虑的?”
吴坚又有些紧张了:“试制这边压力确实很大,但我觉得,我们有办法解决它。另外,跨企业的协调麻烦比较大,我也不愿再给总部那部添乱,只想着自己怎么从内部克服它。”
吴富春一声评价:“乱弹琴!”
见吴富春没有发火,吴坚心里轻松了些,应道:“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外界条件不具备,必须从自身做的,那就只能从自身找原因、定措施、想办法。外界有条件,你不必非要自己做的,如果你不去找,非要自己硬撑着,那只能说明你是个草包了。”
经过吴富春一番协调,各方在几个方面达成了共识。一是原来外方一直坚持的春节期间享受七天休假,改为只能休息三天,这样一来,众人就都不能回国了,只能呆在中国。二是如果中方提出要求,外方人员可适当加班,加班时间原则上不超过2个小时。三是外方团队每天要安排一位员工,负责与中方对接,确保24小时随时响应。四是攻关试制将由中南公司转到华东公司,吴富春负责联系落实。
中午,吴富春跟戴维、吴坚一起吃了工作餐。工作餐并不丰盛,量也不大。但吴富春并没有吃多少。
吃过工作餐,送走戴维,吴富春给吴坚两项任务,一是给他订下午去华东公司的高铁票,二是安排个午休的地方,他要小憩一会儿。
吴坚见他脸色不好,劝他不要着急去华东公司,稍微缓缓再说。
吴富春一个劲地摇头,说:“哪里还有时间拖呀,等不起啦,咱们得赶紧哪!”
吴坚哪敢怠慢,只得去张罗。
因为是临时买票,时间合适的票都已经售完了。
其余的时间,早的,来不及,因为老爷子中午想休息一会儿,太早了不合适,晚的,又太晚了,实在太辛苦。
还想再找吴富春问下究竟该怎么办呢,他已经在行军床上睡着了。
吴坚思前想后,拿不出个主意来。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出主意说:“要不订机票吧?”
一查,这个时间段,根本没有班次。
又有人建议:“干脆开汽车去。”
吴坚马上急了:“这一路过去,几百公里崇山峻岭、爬坡过坎的,开车太危险了,我可不想把我爸豁出去。”
吴富春在屋里熟睡,屋外吴坚等一干人吵吵闹闹,半天也没个结果。
终于,屋内传出吴富春醒来的动静。
再看吴坚的脸上,却是一副绝望的表情。
他猜不出,吴富春知道他没给买上高铁票,会是什么反应。
第六十八章 老将出马
吴富春睡眼惺松地走出门,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出发了。”
吴坚心里一沉,暗想:走什么走,票都没有,你往哪儿出发?
他硬着头皮上前,吭哧吭哧地说:“吴工,真的是不好意思,去华东的高铁票实在太紧张,我们没买到。”
吴富春好似没听到他说的,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你们的车安排好了吧?在外面吗?都不用送了,司机拉我去车站就行了。”
吴坚愈发觉得父亲好笑,只得再次说:“我们没买到下午去华东的高铁票。”
吴富春头也没回:“知道你们买不到,你们要买得到,不是活见鬼了?”
吴坚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既然知道买不到高铁票,你还要我们去买?既然知道买不到高铁票,你还要去火车站干嘛?
汽车正在门外等着。吴富春撂下一众不知所措的同事,径自拉开车门上了车。
“师傅,去火车站。”吴富春招呼司机,说着,把车窗摇了下来。
吴坚等人围在车边,只见吴富春神秘地伸手从自己的皮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一张带照片的证,在众人眼前晃了一下。
吴坚看清了,那是一张高铁登乘证。有这个证就意味着,他可以登乘所有的高铁。
“这可不算耍特权哦,是工作需要。”吴富春显摆过之后,又开始“挽回影响”。
吴坚大致知道这种票的使用方式,便问:“万一你上去,车上一个座位都没了,你是不是要站一路啊?”
这种票看着很牛叉,实际在使用上有着很严格的要求。理论上讲,使用这张票只有上车的资格,但没有坐座位的资格。或者说,如果想有个座位,必须提前签票。否则,只能是站票一张。
不过一般高铁上,往往会预留几个特定的位置,专门留给这类票的持有者。但在那些繁忙的线路上,这种座位则很难留得住,也就是说,在这类线路上,由于票卖得好,预留座位一般极少甚至没有预留,那么上车就只好打站票了,直到真的有座位空出来为止。
吴富春看出了儿子的担心,在汽车启动的那一瞬,用力对吴坚说:“放心吧,司机室那里有我的专座。”
汽车忽地开走了,留下一堆人站在那里,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发呆。
吴富春还真不是吹牛,全国的高铁司机,他认识差不多三分之二。持着这证上高铁,假如满车厢都找不到座位,那么司机室里绝对有能让吴富春坐的位置。
结果,这回吴富春上了车,座位全满。他向列车长一亮登乘证,更主要的是,列车长一见他这张熟悉的面孔,立即认出了他,并热情地将他请进司机室就座。
这个场面,对吴富春来说太平常了。
这次TON公司的恒速箱出现裂纹,吴坚认为是设计问题,是由于设计者对新材质性能的了解不够,仍沿袭原材质的设计方案,导致局部受力集中,超过了承载限度。而TON公司则坚持,设计完美无缺,且久经考验,出现问题,主要是因为中国轨道线路路况不良造成的。
这两种不同的见解,形成了两种完全相反的整改思路。TON的方案,就是局部加固。吴坚他们则希望根据新材质的特性,重新设计箱体。这就是戴维他们认为中方合作伙伴总喜欢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方案,对攻关的正常进行造成不利影响的由来。
戴维为首的攻关团队,推出了一个又一个加固方案,但由中南公司试制的样品,装车试运行以后,依然不时出现裂纹。攻关团队又认为,问题不是出自他们的方案,而是由于中南公司试制车间没把活干好。同样的活如果让他们公司来试制,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这个说法是否成立,一时谁也说不好。但显然,不远万里到他们公司去试制是没有可能的。而中南公司规模不大,生产制造能力有限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段时间试制改制任务很重,恒速箱只是其中的一项,尽管进度上还算能够保障,确实也是到了能力的极限。
作为规模更大的华东公司,目前的制造能力相比较而言还是要大得多,而且作为全球制造动车组数量最多的企业,它的部件制造能力和制造水平也是举世公认的。
吴富春到场提出请求后,华东公司高层稍有些迟疑,毕竟,事涉敏感,牵扯到方方面面。
首先是与兄弟企业的关系问题。人家中南公司试制得好好的,你突然就拿过来,有夺人之功之嫌。这一点,被吴富春当场否决,有他在其中作协调,谁也不会有异议。在集团内部,技术口的事大家没有不信服他的。
其次是与TON公司的磨合问题。过去一直是和中南公司合作,况且双方技术攻关的合作还在进行当中,突然变成多方合作,会不会有扯不清的麻烦,还不好说。对于这一点,吴富春当场表态,中高旗下的企业,都代表中高,不分彼此,如果内部出现协作问题,一律由他来协调。
再有就是试制的风险问题。当下,TON公司的半个屎盆子已经扣到了中南公司头上,即,他们的试制能力存在问题,一旦这个屎盆子再扣到华东公司头上,损失就太大了。
听到这儿,吴富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他轻轻一摆手,低声说:“这屎盆他怎么给我扣过来的,我怎么给他扣回去。你们不用怕,我自有主张。”
按照吴富春的要求,华东公司马上成立试制工作组。
担纲这个工作组,责任可不小,能力、经验、阅历诸多条件都不可缺。
华东公司高层反复考虑,集中到了一个人选身上,那个人就是——徐信诚。
且说由于华东公司推行干部年轻化,当然还有其它一些原因,徐信诚从一线退了下来。
颇感失落的他,沉闷了,百无聊赖之下,他又拾起了早就不怎么喝的酒。这一喝,还就放不下了。
公司把他找去见吴富春时,他还带着些酒气。
吴富春一瞧徐信诚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华东公司该不是没人可用了吧,弄来这么个老酒鬼来糊弄老子。
无奈身疲乏力,发不出火,他便只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爱搭不理地说:“这个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干不了别逞能。”
徐信诚面对吴富春的不屑神情,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还笑了:“吴工,您比我大不了几岁,别在我跟前卖老。说起来,我从技校毕业进厂上班的时候,你还在学校啃书本呢吧?”
一听徐信诚只是从技校毕业的,吴富春的下巴又抬高了一寸。
“咱们这种企业,是吃技术饭的,没有那些年啃的书本,哪有今天三五百公里跑的高铁?”吴富春每当说起这个,总是充满豪情,这次也不例外。
徐信诚收起了笑:“吴工,论技术,你绝对高于我,这个我承认,我也服。但是,我敢说,论懂工人,论懂工人的心,我肯定比您要强。”
听话听音,精明的吴富春马上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位外表看上去有些粗拉的伙计,不是一般人。
在一旁的华东公司领导,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火药味,忙打圆场。
当吴富春得知,徐信诚是华东公司第一任动车车间主任,还是现场“一口清”的发明者时,他内心的那股傲气立即晃荡上了。还没等介绍完徐信诚的全部业绩,吴富春心里的傲气早已消散殆尽。
吴富春的态度缓和了,兴致勃勃地与徐信诚探讨。
谁知这会儿,徐信诚倒来了劲儿了,突然板起脸冲着吴富春说:“吴工,您现在这个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干不了别逞能。”
华东公司的几位领导听得纳闷,并用不满的眼光看徐信诚。
吴富春也觉得奇怪,这明明是自己刚才奚落徐信诚的话,现在他怎么没头没脑地原样搬过来,扔给自己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见吴富春一脸不解,徐信诚一本正经地问吴富春多大了?
吴富春说,自己58过了,不到59。
“对呀,您看您都多大了,还这么没命地干呀?年纪不饶人,差不多就得了。就像您自己说的,干不了别逞能。”
吴富春想了想,说:“干工作哪能松套啊!只要有能力,有精力,又想干,还是应当干嘛。要不,一肚子的经验就白白糟蹋了。”
徐信诚一翘大拇指,说:“您这话说到我心里头了。我还真以为,我在华东这几十年攒的经验,要被我带到棺材里去了呢。”
华东公司领导听出了徐信诚的用意,也都陪着吴富春呵呵地笑了几声。
跟吴富春熟了,徐信诚话多了,也说得随便了。
“老吴,刚才我说那番话,是因为心里委屈,借着说您,想让我们领导也听听。不过,话分两头,依我看您现在的健康状况,还真是不大好。咱们说句老哥儿俩的知心话,您呀,别再这么事事亲自干了,身体吃不消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集团去年才走一位国宝级人物,那是我技校同班同学,老尹,誓国。比我还小一岁,想来真叫人心疼啊。您也是咱们的国宝,也得多多保重自己。咱集团几十万人呢,您随便怎么吆喝,大伙都会头拱地地给您干。”
这番话对吴富春的脾气,他听着又嘿嘿乐了,说话也不客气了:“老徐,你小子还说我呢,你看你自己,上班时间还带着酒气,成什么样子?你们单位管得也太松懈了吧?”
见一边的公司领导有些紧张了,徐信诚解释道:“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公司了,现在是八线干部,禁酒令管不到我吧?就算我犯了规,跟领导们也没关系,他们平时又找不到我。有任何事情,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徐信诚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说得吴富春更乐了。
“既然要担这事,酒就别那么喝了。等咱们完活了,咱老哥儿俩找个地方偷偷地喝个够。”吴富春建议。
“那怎么不行啊?要是有事干,谁还去当那酒腻子呀!”徐信诚爽快地应道。
徐信诚心里高兴,傍晚回到家,想跟侄儿说说。
电话接通,徐刃锋那边只说了句“叔我这边有事,回头我找你吧”,就挂掉了电话。
徐信诚听得背景十分纷乱,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 命悬天际
唐志伟这边遇到了大麻烦。
又一次拜访铁路公司之后,刚出大门,就被门外的一群人拦住了。
唐志伟一打量,这些人当中,年轻人居多,也有一些中老年人。多数人手里举着牌子和横幅,脸上带着怒气,嘴里嚷嚷着。
横幅上面有“中高”的字眼,此外,唐志伟还勉强认得几个词,大致是“抗议”、“拒绝”之类的意思。
他问身边的翻译,这些人要干什么。
翻译低声说:“他们抗议购买你们的产品,说你们的产品质量有问题,还说,要让中国人滚出吉尔伯托去。”
正说着,人群已经拥上来,把唐志伟等几个人团团围住。
这时,徐刃锋感觉手机振动,他接起一听,是老叔的,他匆匆说了两句,便挂掉了。
开始,那名翻译还帮着把对方怒气冲冲问话,还有唐志伟、徐刃锋他们心平气和的回应,作个互译。但随着阵势越来越可怕,他也绷不住了。
只见他冲人群唧哩哇啦说了一通,然后也没跟唐志伟他们打招呼,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看,就挤过人群,扬长而去。
他说的那番话,唐志伟大致听懂了三两句,无非“不关我的事”、“我是吉尔伯托人”之类。总之,见到这个阵势,他吓到了,把唐志伟等人扔下,他自己跑路了。
徐刃锋问唐志伟,要不要报警,殷持衷在一旁说:“没用,在他们这儿,这不算违法,只要他们不动手。咱们只能保护好自己,咬牙抗吧。”
唐志伟赞同:“报警没用,这在他们这儿是正常的。咱们自己千万别冲动,也要防止受到伤害。坚持。”
翻译不在了,也听不懂对方说的了,唐志伟只好用英语说,但见对方一副“老子听不慬”的神态,干脆改成用汉语说。
这时,乱哄哄的人群中,有声音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你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
唐志伟由此而知,里面还是有人懂英语,他不理那个碴,继续用中文讲。
南美人之间平时交往,习惯于说话时的距离很近,这些人也不例外,几乎与唐志伟他们脸贴着脸,鼻子对着鼻子。
不断有唾沫星子喷到他们脸上,各种人体的气味混杂着劣质香水的味道,直冲脑门。
头顶上,灼热的阳光也开始毒毒地晒下来。
唐志伟笔挺的西装在拥来挤去中,变得皱巴了,里面的白衬衫早被汗水浸透。
更要命的是,他们面前的人开始对他们推推搡搡,而在外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唐志伟对徐刃锋和殷持衷说:“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问题是,现场如此混乱,又怎么离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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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鸣一路奔波,赶往香港。
当时订机票时,工作人员反复跟他说,转机的时间一定要留够,万一出点岔子,后面的旅程就可能全乱套了。
他选好的那组航班,是在费拉顿国际机场—-去年参加高铁论坛,他跟着代表团曾到过这里—-转机,转机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飞机一起飞,他就睡开了。这方面他还是很有经验,在出国的旅程中,只要有机会,他就睡、睡、睡。等到了目的地,觉睡足了,管他是什么时间呢,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
睡到半截,他被吵闹声惊醒。
揉着朦胧睡眼,他见机舱里人们来去匆匆,与平时不同。他微微吃了一惊。
这一段时间,他和他熟悉的人,遇到的各种险事太多了,以致于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往最坏里想。
他醒后脑袋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别是遇上劫机了吧。
还真不是。
屏息听广播,飞机要紧急降落。
常鸣赶紧问旁边的乘客,才把发生的事情搞清楚。
原来,一名乘客在飞行途中突然跌下座位,不省人事。
他身边坐着的正好是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女医生。
女医生见状,先给病人口中放入硝酸甘油,然后立即采取心肺复苏抢救措施。
抢救持续了很久,其间,还有几名受过心肺复苏训练的旅客,听到广播后,来到抢救地点,替换女医生进行操作。
乘务长帮着协调,并在女医生和机长之间传递信息。
“机长女士让我转告您,请您确定,飞机是继续向目的地飞行,还是就近寻找机场紧急着陆?”乘务长的话,倒把女医生弄晕了。
“由我确定?我确定飞机往哪里开?”抢救时无比果敢沉稳的女医生,这会儿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对,正是由您确定。机长和我们,在抢救生命方面都只能听作为专业医生的您的意见,目前对于整个航班来说,再没有比抢救生命更重要的事了。”乘务长严肃地说。
女医生只踌躇了片刻,随即说:“按目前情况看,必须就近降落。”
机长迅速与地面联系,确认飞机距离最近的机场还有40分钟里程。
机长跟女医生作了沟通,初步决定进行紧急降落。
机长做好降落的准备,开始调转方向向临时确定的机场飞时,患者开始有了微弱的自主呼吸。
地面塔台联系了附近的急救医院,并把急救医院的电话,接入了飞机上的通话系统。
机长请女医生直接与急救医院对接。
急救医院的医生很有经验,首先向中国女医生询问患者的情况。
这时,患者的呼吸已经较为平稳了,但仍昏迷不醒。
急救医生请女医生设法测量病人的几项主要生理指标。
女医生一问空姐,她们的急救箱里还真有血压计。不仅如此,急救箱里还有生理盐水和一些急救药物。
女医生迅速测量了患者的血压和心率等指标,并报告给急救医生。双方根据症状和生理指标,初步判断是心力衰竭。
机长在广播中通知大家,因为有一位旅客突发严重疾病,飞机将要紧急降落,送这位危重病人去医院急救,请大家谅解由此给大家造成的不便。
常鸣心里暗暗叫苦。倒霉事又让他赶上了。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也赶不上转乘的航班了。他合计了一下,赶不上转乘的航班,意味着这张机票作废,需要重新再买,而临时再买机票,他带的现金不够买票的钱,银行卡里也没那么多,就是用了信用卡的透支额度,都不见得够。
钱还好说,实在不行找他们谁给转个帐,更要命的是时间。这样一来,还不定得晚多少呢。
常鸣不知道,同行的旅客中有多少人有与他类似的情况,不过,在机长一次次的广播声中,整个机舱都十分平静,没有人表示不满,没有人试图跟来回奔忙的乘务人员纠缠。
他起身去卫生间,见女医生和空乘还围在躺在地上的病人四周,竭力地抢救。
常鸣轻叹一口气,像其他路过的旅客一样,对正在忙碌的人们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执着的抢救之下,病人苏醒过来,周围发出一阵欢快的轻呼。
病人苏醒的消息报到急救医院那边,急救医生向正在实施抢救的女医生建议,马上给病人打点滴注射硝普钠,这种药是空乘的急救箱里有的。
而协助女医生抢救的旅客当中,正好有一位是名男护士。
女医生确认了药物,交给男护士,男护士熟练地把药物融入生理盐水,给患者肘部消毒,然后轻快地扎进静脉。
飞机继续向准备临时降落的机场方向飞行,地面已做好了相关准备。
女医生再次向急救医院报去患者最新的生理指标,并尝试与患者沟通。
患者的神智已基本清醒。当得知飞机正在为抢救他而赶往最近的一个机场时,他当即表态说不需要这样做。
女医生试图说服他,告诉他病情十分危重,必须马上进入正规医院进行抢救治疗。
病人一再执拗地摇头,并反复说:“我已经好多了,不能影响大家的行程。”
女医生又与急救医院联系,告知病人的态度。
急救医院让女医生再次测量病人的相关指标。
女医生要给病人测量,他却不配合,但态度还是很温和地说:“医生,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现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如果您不答应我的要求,我是不会让您测量的。”
女医生告知急救医院,患者本人提出,不去急救医院,并且态度坚决,还柜绝医生的生理指标测量。
急救医院回复女医生,再对患者的外观状态进行观察,同时再作一次劝说。
常鸣身边的乘客见他呆着无聊,便主动跟他聊天。
聊了会儿,常明才知道,身边这位旅客,是要去费加顿参加一个十分重要的证书考试,而且这个考试两年才有一次。
“那航班延误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常鸣问。
停了好久,那人才说:“参加不参加这个考试,可能影响到我未来的人生走向。”
“那怎么办?”对方具体指的是什么,常鸣并不了解,但“影响人生走向”所代表的意义之大,他还是不难理解的。他这样问,但心里却释然了许多。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抢救一条生命更重要的事呢?”那人很平静地说。“刚才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默默地为这位患者祈福,希望他能够尽快脱离危险。至于我的考试嘛,命运自会有它的安排的。”
常鸣听了,心内一阵惭愧。
刚才这一会儿,他是勉强没让自己在心里骂娘。
看着身边旅客那温和而宁静的双眸,常鸣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似乎瞬间没有踪影了。
静下心来了,常鸣干脆打开机上的网络看新闻。
一条消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几名中国同胞在吉尔伯托遭遇暴力袭击。”
第七十章 浮寄孤悬
读着那则新闻,常鸣怎么想怎么觉得说的像是唐志伟他们。
标题,“几名中国同胞在吉尔伯托遭遇暴力袭击”。
吸引常鸣的字眼,先是“吉尔伯托”,然后是“中国同胞”,最后是“暴力袭击”。
在吉尔伯托呆了这些日子了,自然对发生在这里的事更为敏感。这是人之常情。
发生情况的还是中国同胞,这就更令人关注了。吉尔伯托的华人不算少,当然也绝对算不上多,大小就那么个圈子,代表团这段时间在吉尔伯托,跟这个圈子也是广泛接触。
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也就是像唐志伟、常鸣他们这样,来自祖国的,还是少而又少,屈指可数,主要都是内地有关领域、有关方面来这里开发市场,寻求合作的。除高铁以外,也不过只有通讯、桥梁、能源等几家。
这里不安全是显而易见的,但前段时间常鸣唐志伟几个的遇险经历,把他们自己吓得够呛,但还不够上媒体的份,连当地侨报都没登半个字。
不知这次这个事,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发生在遥远的吉尔伯托,却连国内的媒体都惊动了。
读着报道,文中不断出现的关键字,冲击着常鸣的神经。
先是事件当中的人物,是“来自中国的企业代表团成员”,这会儿临近春节,还留在吉国的国内团组已经不是“屈指可数”,而应当是“凤毛麟角”了。
然后是地点,“位于吉尔伯托首都”,唐志伟他们现在都在吉国首都哩。
还有再细的地址,“国家铁路公司附近”,无论是去国家铁路公司,还是办完事离开,不都得经过“附近”吗?而要去“国家铁路公司”,再也没有唐志伟他们的可能性更大了。
读到这里,常鸣已经开始有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堵,几名中国同胞在试图离开时,与对方发生肢体冲突,冲突中对方有人持械殴打我同胞,造成伤害并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
是不是唐志伟他们?如果是,那受伤的是谁?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闪过常鸣的脑海。
就在这时,临座的乘客冲他说了句“感谢上帝”。
他回过神,听见机舱里又响起轻轻的欢呼声。
他忙问临座,原来,经急诊医院、女医生与病人共同商量,鉴于患者目前基本稳定的病情,以及他个人的强烈要求,决定该航班不再实施紧急降落,而是调转方向,继续完成原定的航程。
“我的考试又有希望了,这真是太棒了!”刚才一直表情平静地坐在一边的中年人,显得格外激动。
常鸣当然也很开心,不过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他知道,是刚才的那条新闻让他放心不下,让他牵挂远在吉尔伯托的同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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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吉国铁路公司大门口附近。
围堵唐志伟他们的那群人,愈发嚣张,动作也越来越粗鲁。
突然,有人打了徐刃锋的肩膀一下。唐志伟把他往后一扯,自己迎了上去。
又有一拳打在了唐志伟的胸口,倒不是太重。
要不是平时做做健身,有还算厚实的胸肌,这一下也会够他唐志伟一呛的。
他这时心里相当紧张,一来他不知这些人的背景和身份,二来不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和动机何在,三来不知这些看上去不三不四的人,带没带凶器,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
目前既然脱不了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周旋,并寻找脱身的机会。
在他身后的徐刃锋焦躁而紧张,声音也一反常态地有些发颤:“咱们得报警了,再这样下去要吃大亏的……”
唐志伟觉得目前似乎也只有报警了,于是他用力把手伸进裤袋,摸出手机。
混乱中,他正要拨号,一只手上来猛地拍在他执手机的那只手上,手机脱手,掉向地上。
唐志伟本来想屈身去捡,却发现不能那样做。一是人挤在一起,根本不容他弯腰,再有就是在这种场合俯身拾东西,会看上去很狼狈,他决不能在这里丢这个人。
他觉得面前挤着的人当中,有人想探下身子捡他的手机,他躬起膝盖,撑出一方小空间,然后用脚划地,左右寻摸,触到了手机。他随即用脚尖按着手机,把它移至自己身下,然后猛地抬脚,使劲跺到手机上。
尽管周围一片喧嚣,他还是在混乱中,听到手机碎裂的声音。
接着,又有脚踏到他的脚上,他顺势又用脚使劲捻了捻还在脚下的手机残骸。
他手机里有个人的不少信息,而且也不排除可能还有个别与工作有关的资料。在这种场合下,手机决不能完好地被人家拿走。
混乱中,唐志伟在这一点上还是保持了清醒。
“保护好自己的手机。”唐志伟提醒徐刃锋和殷持衷。自己的手机已经不保了,但同事们仍要做好防范和保护。尽管这个时候看来,任何自我保护都显得那么无力。
突然,唐志伟觉得在他一侧的殷持衷在把他往一边顶。
他不知殷持衷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顶在前面的结果就是多挨打,就是受伤害的风险更大。
他仗着自己体格不输于殷持衷,没有动。殷持衷硬往前挤了挤,抢前唐志伟半个身位,然后用一侧身体挡在唐志伟前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唐志伟没有看清,他只觉得身边一阵纷乱,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眼前晃过。
等他再看清的时候,殷持衷已经倒在地上。
唐志伟不知道殷持衷哪里受了伤,伤得有多重。但倒在乱哄哄的人流中,就是好好的人,也会被踩死的。
他拼尽全力挤向前,然后半屈着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俯卧在地的殷持衷。
后面的推搡,几次让他差点趴到殷持衷身上。
他觉得,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谁知,在护着殷持衷的几个回合中,他无意中看见趴在地上的殷持衷半睁着眼,微微侧头向他,一只眼睛调皮地闪了一下。
看来他没事!
那他干嘛要突然躺在如此危险的“腿丛”之中?
还是在唐志伟身后的徐刃锋明白了点什么,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喊:“救命啊!打死人啦!有外国人被打死啦!快去报警呀!”
徐刃锋的口头表达,是上过若干个培训班,再加上无数次的现场实践锤炼打造出来的。表达得准确清晰当然自不待言,连音色、节奏之类,也都要经过专门训练,也有极高要求。换句话说,我们不妨这么理解,就是人家专门学过如何把话说得好听悦耳,但换个相反角度,人家也一定知道,怎样说能够让声音变得难听异常,反其道而行之不就行了吗?
所以,徐刃锋在唐志伟耳根子下扯起嗓子的那几声喊叫,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唐志伟听过的最难听也是最可怕的声音,声嘶力竭,不堪入耳,鬼哭狼嚎,惊天地泣鬼神,呕哑嘲哳难为听……不用再举了,相信您也大致能脑补出来了吧。
如果说,徐刃锋发声之前这个阵势当中弄出的动静只是个普通的冲突,那么徐刃锋的发声,立时让这场普通冲突变成了人命关天的天大事件。
正在折腾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全愣在那里,接着,众人像着了魔一般,迅速退后、散开、奔离……
“你那样做太危险了!”唐志伟责备殷持衷,为他刚才冒险躺倒在冲突的最前沿。
“当时也顾不得了,这个思路,还是借鉴郑重的。”殷持衷身上被踩了好几脚,脸上还有鞋印,眼镜也变形了。
他说的是去年,在费尔顿的高铁论坛期间,郑重参加缅怀他哥哥的仪式,为逃避不堪其负的繁文缛节,故意晕倒在地的事。
“可当时郑重所处的环境没有危险啊,是友好的,也是有秩序的。你倒好,碰上一群想收拾咱们的家伙,你居然敢在他们面前倒下装死?这就像在视频上看到的碰瓷的,想假装被车撞,结果被撞死了。多悬哪!”回到住所,唐志伟还在叨唠殷持衷。
“别再说我了,咱们还是感谢一下老徐吧,他那一声金刚吼,威力太惊人。”殷持衷用冰块敷着伤处,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徐刃锋不想贪功,忙说:“还是因为看见警察来了,那帮家伙才跑的。不过这警察来得也太慢了,这都闹多长时间了,再来晚点,肯定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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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常鸣还在为同事们的安危担心呢。
那位患病的旅客在女医生她们的悉心护理下,情况一直比较稳定。
机长也非常有经验,既保持了飞行平衡,又加快速度抢回了一部分耽误的时间。
抵达费拉顿机场时,仅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常鸣松了一口气。还剩下一个小时,足够他转机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运送患者下机的装备运转不利,折腾了好久才算弄好。
他左右环顾,大家都静静地等着,没有人抱怨,没有人焦躁,也没有人催促。
紧跟着患者下飞机的,是那位中国女医生。
她往外走时,附近的人都抢着跟她握手,离得远的乘客则长时间鼓掌向她表示敬意。
女医生离开舱门后,其余的旅客才依次往外走。
常鸣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离下一趟航班起飞,只有三十分钟了。
第七十一章 险中求胜
常鸣一看时间,离航班起飞还剩三十分钟了。他耐着性子跟着人流往前走,心里如同一盆滚开的水。
好容易走到稍有些空旷的地方,他撩开腿就跑,边跑边辨认方向。
看遍了指示牌,也没找到转机的E区。
他喘着粗气去问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人家告诉他,得搭乘摆渡小火车才能过去,并指给他坐小火车的方向。
他顺着那个方向紧跑了一阵,再看一眼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这就是说,无论自己怎么赶,也没法准时登上转往香港的那趟航班了,心里倒坦然了。
无论如何,整个航班经过努力,拯救了一名鲜活的生命,这是最大的功德,是可以让机上每一名乘客和机组人员聊以白慰的(为躲避敏感词,只好写个大白字,你懂的)。
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能再买一张了。之前说过,他买的这种廉价票,一旦错过时间就只能作废,没有改签这一说。
不过这个时候,临时买机票,一是未必买得着,二是价格也会非常贵。
脑子里想着事,出于本能和习惯,他没有走向售票窗口,而是按照转乘航班的路径,直接坐上了机场摆渡小火车。
下了小火车,常鸣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无意义的事——下一趟航班的登机时间已过。
懵懵懂懂往前走着,不小心碰着了一位保安模样的大叔,大叔忙向他致歉,他也点头表示歉意,手里的那张登机牌随着身体晃晃悠悠。
保安大叔错以为他要问路,麻利地一把抢过登机牌,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高声说道:“你太幸运啦!你真是个幸运的人!“
这要是在国内,常鸣肯定要破口开削了:”你X挤兑谁呢你?会TM不会说人话呀?”
在国外,一是真不知这些话该怎么才能地道地讲出来,二是也不能污损咱中国人民的形象是吧?
常鸣忍住火,想从保安大叔手里拿回登机牌,再一想,那破玩艺儿也没啥用了,要他干啥?就让那个半癫不痴的保安自己拿着玩去吧。
想罢,他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往裤袋里一揣,扭身就要走。
保安大叔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好像看个怪物。
见他真的走远了,赶紧抢前几步追上他:“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拿上你的登机牌?”
常鸣一想,反正自己也不着急赶路了,干脆停下来跟这位想拿自己开心的老保安逗逗闷子。
他一转身,带着嘲讽的笑看着保安大叔的脸,冷不防从他手把登机牌抽回来,顺手一扯,登机牌应声一分为二。
保安大叔急了,上来就要抢他手里已经被撕成两半的登机牌,常鸣手一收,保安大叔扑了个空。常鸣把两半的登机片一并,又伸手要继续撕。
保安大叔显然是急眼了,上手一扇,啪的一声,把断成两截的登机牌打落在地,然后用脚死死踩住。
这一来,把常鸣的小暴脾气给激起来了,他上把推向保安大叔的胸口,差点把他推个趔趄,但他的脚仍盯在那两张纸片上。
常鸣还想再推一下,被后面的人拽住了,他扭头一看,是名威风凛凛的警察。
警察瞪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保安大叔见警察到了,像来了救兵,忙指着脚下的登机牌说:“这位先生可能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
常鸣怼他道:“你才有问题呢!”
警察止住两人的争执,让讲讲事情的原委。
常鸣率先说:“我路过这里,他却过来找我的麻烦。”
保安大叔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想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却不给我机会,还差点把我给打了。”
“可我并不想听什么好消息。”常鸣没好气地说。
“可你确实需要知道这个好消息。”保安大叔执拗地说。
两人这样你来言我去语的,弄的警察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再次叫停两人,让他㐰每人用一句话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回保安大叔抢了先,说道:“这位先生的这趟航班,因为延误还没有起飞,他可以赶得上。”
警察示意该常鸣说了,常鸣却愣在那里。
半晌,他突然冲上去,狠狠地给了保安大叔一计熊抱,然后又来了个日式鞠躬,嘴里说:“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向您表示歉意。”
警察见事情又发生逆转,有点诧异。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忽听得远处传来叫喊声,转头看去,人群有骚动。
警察一指相反方向,冲常鸣说:“快走开!”说罢,边从腰间掏枪,边向骚动方向跑去。
保安大叔忙弯腰捡起地上的登机牌,迅速递到常鸣手里,说了句:“别再撕它了。”然后,拔出佩戴的警棍,跟在警察身后冲了过去。
整个候机大厅都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常鸣不管那些,他得找到他的登机口。
因为飞机晚点,登机口已经变了。
他后悔开始时没明白保安大叔的意思,白跟他逗了半天闷子,却没来得及问他新登机口。他一定是知道的,也许他在那里已经跟若干“幸运的人”告知过呢。
常鸣只好站在航班显示牌前查找,不时有惊慌奔跑的人撞到他,他不为所动,瞪大眼睛看。
总算找到了,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一眼扫去,那边只有两名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准备关闸。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变成两片的登机牌出示给工作人员。
已经准备逃离的工作人员,惊恐的脸流露出诧异神色,倒是没作一秒钟的耽搁,匆匆一扫,便放常鸣通行。
作为全机最后一名乘客,常鸣几乎像在做梦一般进入机舱。
就在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霎那,全机的人都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飞机随之轻轻震动了一下,然后昂首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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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伟收到了赵素欣的邀请。
中国人在吉尔伯托莫名遇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球。
不但地球这边的吉尔伯托,地球那边的中国在关注,世界各国也都注意到了这个消息。
为了给同胞们压压惊,赵素欣特意在唐人街安排了一桌酒席。
唐志伟他们被人堵截殴打的事,赵素欣几乎是第一时间得知的,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探望“受伤”的殷持衷的。
当时在事发现场,殷持衷是在不得已当中,才想到使用“诈伤”这个计策的。
他当然也知道,在如此混乱的现场,实施这样的计策,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那个时候,不这么做,确实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由于迟迟脱不了身,警察也了无影踪,殷持衷担心最坏的结果出现:有人趁乱把助燃物品,比如汽油之类,突然浇到他们身上,这时候只要再有人扔个火头上去,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这样的街头惨剧,曾经在许多国家上演过。
殷持衷想的就是,趁着还没乱到敢于公开当街杀人的地步,赶紧用“苦肉计”的方式吓住对方,让对方在未及反应时,仓皇收手。
在混乱中,他看见后排有人手里拿着器械在往前挤。开始时他判断不出那是什么,经过几次观察,他认定那只是根橡胶棒,于是心里有了底。
他一直盯着拼命往前挤的那个执棒黑衣男子,待他差不多挤到近前了,殷持衷侧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唐志伟身前。
那个黑衣人还真“配合”,这时刚好挤到棍棒的“射程之内”,于是他抡起棒子,打向冲在最前面的殷持衷。
殷持衷早已做好了挨这一下子的准备。尽管平时练肌肉,毕竟没练过中国传统的武术气功什么的,没有抗击打的能力。再说,那棍子是直接敲在脑袋上,只有皮没有肉,挨一下也是够呛。
尽管有心理准备,等棍子真的碰到脑袋时,那感觉还是远比预想的痛苦的多。
至少有这么几方面的感觉吧。首先是瞬间的剧痛,那是恨不得要将隔夜饭都吐出来的那种痛苦。然后是整个脑袋像开进去一架飞机,在里面轰鸣。再有就是像坐翻滚过山车,天旋地转,翻天覆地。
殷持衷的有准备,也体现在这么几方面。一是知道你要打过来了,老子不躲,就等着挨这一下呢。二是有意把挨打后的痛苦放大十倍,没准备的人挨这一下,会大喊大叫,原地乱蹦,老子挨这一下,直接作“死翘翘”状。三是倒地的时候得保护自己一下,咱老殷尽管使的“苦肉计”,但这毕竟是计,不是去白白送死的,目的还是争取让大家能全身而退。白白送死那是莽夫,能全身而退才是智者。所以殷持衷在倒下的瞬间,一只手护着头—-你打着老子的头了,还不许老子捂一下?另一只手护着冲上的肋排部。
然后是唐志伟拼命用身体护他,然后是徐刃锋声嘶力歇的那一声吼,然后警察来了,然后殷持衷被送医院了……
其实在医院时,殷持衷心里老大不忍了,医生检查他,连脑袋带身体,连里面到外边,都查了个遍,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脑袋被驴踢过几百脚,又被大象踩了几十下那样的痛苦。
看着医生骂医生,医生骂护士,护士呜呜哭,殷持衷几次差点绷不住劲,想跳下床来说,你们别吵了,老子出院。
当然,他没那么干。这是斗争方式,看上去难为的是医生护士,实际上针对的是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
赵素欣一共来了三次。“第一时间”来只是看了看情况。
第二次,带来些中国特色食品,殷持衷嘴里馋得要死,却为斗争需要,只得做“无法进食”状。特色食品被医生护士分光,殷持衷心道,算是给你们的一点补偿吧。
第三次再来,赵素欣神色严峻,她支开医生护士,附在还装作昏迷的殷持衷耳边说了几句,他立马眼一睁,大惊失色地坐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英雄本色
常鸣抵达香港,在机场见到了迎接他的孙赛赛。
见面时,孙赛赛一下子扑到常鸣怀里,泪流满面,拥抱过后,她又用拳头捶打常鸣的肩膀和胸口,嘴里轻轻地说着骂人的话。
这趟航班,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而晚的这一个多小时,恰好让本来赶不上这趟航班的常鸣,绝处逢生。
由于这架飞机上没有网络,常鸣无法上网,他一直不知道,当时临上飞机时,机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人群骚动、秩序大乱,警察和保安大叔是去做什么了,飞机起飞时的巨响又来自何处。
而这些,正是让孙赛赛一直揪心的事。
咱们长话短说。
常鸣在费拉顿机场的慌张经历,让他没有时间给孙塞塞报告他航班的信息。
开始他认为自己已经误机,打算再买其它时间的机票。后来保安大叔告诉他,他的后续航班因为延误,尚未起飞,他得登上原来的那趟航班,而且上了飞机即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孙赛赛这边呢,事先知道常鸣整个的航程,当然也知道他要在费拉顿机场转机。
如果常鸣只是在转机的时候没有告诉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后来新闻里突然播报的费拉顿机场发生暴恐袭击的消息,让她吃了一惊。
一算时间,常鸣乘坐的那趟航班应当已经离开了,她刚松了口气。再一细查,飞行信息上又说那航班因故延迟起飞,新的起飞时间,恰好跟发生事件的时间差不多。
而出事以后,费拉顿机场的所有航班都紧急取消。理论上说,常鸣的航班也应在取消之列。
孙赛赛赶紧给常鸣挂电话,谁知电话里的回话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让孙赛赛心里一沉。
她赶紧联系民航部门,询问常鸣所乘那趟航班的信息。结果,查来查去,得到的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消息:一个是,该航班已起飞,正在飞往香港的航程中,另一个是,该航班与其它所有航班因故取消。
这种混乱的消息,让孙赛赛急得要发疯。
那天费拉顿机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媒体报道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在费拉顿国际机场,一名自称身上带有火暴火乍装置的蒙面男子,挟持了一名人质与警方对峙,并提出释放人质的条件。在警方试图解救人质的过程中,该男子身上的火暴火乍装置突然引火暴,造成严重伤亡,蒙面男子也当场身亡。”
费拉顿机场,火暴火乍事件,严重伤亡,航班音讯不明……
这样的信息,怎能不让孙赛赛心急如焚呢。
她发疯似地拼命打电话问,直到几个小时后,才有准确消息传来,常鸣所乘坐的那趟班机,是费拉顿机场关闭前起飞的最后一趟。常鸣也在这趟航班上。
这个时候,孙赛赛的心还没有完全落地,没有见到常鸣本尊,什么消息都不能让她彻底放心。
回到公寓,常鸣被孙赛赛铺天盖地的东西吓到了。
衣服,鞋子,厨具,电器……已经全部铺在了明面上。
除了家具要打发掉外,其余的多数东西,孙赛赛都想带回大陆去。不光是敝帚自珍,更重要的是,她购置东西对品质和品牌极为看重,所以手头的这些,基本是她认可的精品,扔了实在可惜。
加之她对回内地后工作和待遇情况也不摸底,与其另起炉灶重新置办,不如留着手头的先用着。
打理孙赛赛浩如烟海的个人物品,既是力气活,又是脑力活,费力而劳神。
常鸣打开电视机,边看节目边干活。在吉尔伯托,华语节目少得可怜。常鸣懂当地语言,看影视节目没问题,但他提不起兴趣来。
香港这边尽管以粤语节目为多,但包括内地央视等普通话节目在内的电视台不少,内容也是他感兴趣的。
擦汗之余,他调换频道,一个节目吸引了他。正是费拉顿机场火暴火乍事件的后续报道。
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在屏幕上出现,报道介绍,这是在事发现场与歹徒同归于尽的机场保安。
常鸣一下子呆在那里。
在他身后的孙赛赛见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便半玩笑地用光脚轻踢他小腿,嘴里说着:“怎么停下了?接着给我干哪。”
见常鸣依然没动,孙赛赛过去扳着他的脸,把它扭向自己。
看到常鸣的脸,孙赛赛愣住了:常鸣满脸泪水。
孙赛赛自从上次被劫持后,神经系统变得非常敏感脆弱,以至于难以自我控制情绪,其中的表现之一就是常常莫名流泪。
但常鸣不应该这样啊!一个阳光大男孩,一个没受过多少挫折和磨难的年轻人,他不应该跟自己一样,也在神经系统得什么毛病呀!
孙赛赛还在纳闷呢,常鸣一字一顿地说:“那个保安,我在费拉顿机场见过。”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电视新闻对那位保安的介绍很简单,就是几句话。常鸣不甘心,坐下来拉着孙赛赛跟他一起上网找更多的内容。
网上还真有不少对这位保安大叔的介绍。
大致情况是,那天下午,费拉顿机场大厅里,突然有一名男子,用黑纱蒙住自己的脸,然后将一位路人劫持。
他一手锁住路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执一个小型遥控器,口中大声叫喊,“让警察来!让媒体来!让政府官员来!”
于是,出现了当时常鸣看到的在机场大厅发生的骚乱。
警察和保安大叔一前一后赶到现场后,一边跟男子周旋,一边设法疏散人群。
蒙面男子身体十分灵活,夹着人质不停地向人多的地方移动。近处的人知道发生情况了,会主动躲开,但远处的什么也不知道,还往这个方向拥。两边一挤,不少人摔倒在地,既被人踩踏,又绊了他人的脚。场面愈发混乱。
警察拼命招呼周围的人散开,保安大叔则挺着胖胖的身体,直接去阻挡蒙面男子移动的方向。
就在这时,不知是蒙面男子按下了引爆器,还是装置自发启动了,反正他身上带着的火暴火乍装置突然响了,蒙面男子、人质以及保安大叔的身影迅即被吞没,附近的人倒下一片……
常鸣的泪,是流给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英雄保安大叔的。他不清楚,如果保安大叔不是因为跟自己“纠缠”半天,会不会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呢?应当不会,因为他一直在那里帮助“幸运的人”,即像常鸣一样原以为航班已经赶不上的焦急顾客。
即使没有跟常鸣的“纠缠”,他依然会在附近,寻找需要帮助的对象,而一旦发现情况,他依然会冲上去。
英雄的产生是偶然的,英雄的出现是必然的。
常鸣的泪,引得孙赛赛也伤心悲泣。
两人像闹了矛盾依然在一起玩的小朋友,边哭边收拾孙赛赛那如山的家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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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殷持衷这头。
赵素欣第三次前往探视他,其实是来传递消息的。
据她所知,有不明势力正酝酿在医院对殷持衷“采取行动”,以达到在街头围堵中未实现的“目标”。
至于“行动”具体指什么,赵素欣也并不知情。
赵素欣说完,又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开。
病房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殷持衷,赶紧给唐志伟打电话。
说也奇怪,平时一拨就通的电话,这会儿却怎么也打不通。
殷持衷头脑中立刻跳出了刚才赵素欣说过的一个词—-“不明势力”,这让他喉咙发干,心跳加速。
这时,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猛地一惊。打眼看去,门又呯地撞上了。
他后背渗出了冷汗,双眼死死盯住那门。
半晌,那门不再有动静。
他轻舒一口气,想着要不要把门扣别上。再一想,如果真的来了杀手,那就会像警匪剧里的画面那样,“突突突”、“砰砰砰”地干脆利落地把门直接弄开了,什么门扣也没用。
最好的办法,还是暂时离开此地。
想到这儿,他走近门口,想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形,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声音很重,显然不是他平常熟悉的医生护士的脚步。
他顿觉头上的毛发都立起来了,眼前仿佛看见门口站着戴着墨镜、满面杀气、手执武器的杀手。
他几乎是蹦跳着窜到床边,打算钻进去,又一转念,假如真的进来杀手,躲到哪里也逃脱不了,被人堵在床底下,反而显得窝里窝囊。
他殷持衷可能当不了英雄,但遇上事,也绝不会是狗熊。好歹得让你知道,我是条汉子。况且,这是在国外,还事关民族气节呢,哪能让你们小瞧了中国人?
想到这儿,殷持衷心里陡增勇气,干脆转身面对门口,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要怎的,既然摊上事了,我殷持衷也绝不怕事!
脚步近了,又远了。不是来找自己的。
殷持衷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仰身躺到床上。
正当他还在合计,是继续留守屋里,还是转移出去时,又有脚步声传来,还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他门口,停下来了。
殷持衷凝神屏息。
门被敲响,笃笃笃……
第七十三章 迎春联欢
总部的春节联欢会定在傍晚19:00时举行。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希望兼顾到公司散布在全球各处的员工,都能够参加。
对于在亚洲的员工来说不算太晚,在欧洲和非洲的正好是下午,而在南北美洲的,则是清晨,刚刚起身不久。
主会场设在总部礼堂,除了致辞和文艺演出外,还有与全球各地的员工互动的环节。
郑重一个人要在两个节目中担任演出,前段时间又是工作又是排练,忙得不亦乐乎。更让他为难的是,夹在尹靓和秦钰之间,左右不是,横竖不易讨好。
由于时间紧迫,又兵分两路排练,郑重弄得十分疲惫。
在排练双人舞的时候,一个不当心,把脚扭伤了。
受伤的脚肿得像个馒头,走路一瘸一拐。
显然,舞是没法练了,而且这个时候再换人,也来不及了。
秦钰急得直跺脚。
尹靓那边的小品,则根据郑重的伤情,对情节进行了修改,原来需要走来走去的“尹老邪”,被修改为带伤坚持工作,坐着轮椅出场即可。
尹靓要求郑重把原来排练舞蹈的时间,都用来排小品。
但秦钰那边不答应。
到了双人舞的排练时间,她依然要郑重过来。
郑重很纳闷,既然练不成舞了,还去练什么呢?
他到了排练室,秦钰像往常一样,换好了舞蹈服,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在那里等他。
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重的手机响了。
尹靓打来的,问他在哪儿,现在可不可以过去练小品。
郑重有点难为情地表示,他在舞蹈排练室。
那边尹靓扑哧一声笑了,问他要不要把轮椅给他送过去。
郑重有点不高兴了,说:“别拿这事开玩笑。”
尹靓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合适了,道了个歉,然后催郑重过去,说其他人都已经到场了。
郑重说:“现在这个时间还是练舞的时间,到了小品时间我自然会过去的。”
说罢挂了电话。
秦钰带来了膏药,还有按摩用的药。
她让郑重脱了鞋袜,然后抹上按摩乳,慢慢给他按摩。
按摩完,她把膏药贴在郑重的伤处。
正贴着,郑重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尹靓的,她又在催郑重。
郑重只说了四个字:“我在排练。”就又把电话挂了。
秦钰说:“咱们练吧。”
郑重原来需要大幅跑动的舞蹈动作,被改为双腿原地不动,只有上身的动作。
尽管如此,上台的问题仍解决不了。即使是走上台去,也不能一瘸一拐的吧。
练完舞,郑重和秦钰都是一身大汗。秦钰是运动量大,而郑重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在忍痛练习。
郑重带着汗湿去找尹靓,参加她的排练。
他到之前,他的B角一直在演。见他来了,便笑着从轮椅上下来,把轮椅推到郑重跟前。
郑重提议,不用轮椅,就这么直接走着演。
谁知尹靓没好气地说:“平白无故地,我爸成瘸子了,观众没意见,我还不干呢。”
郑重尴尬一笑,只好坐上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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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钰不知是哪儿的关系,说能找个骨科神医,专治跌打损伤,而且治愈速度奇快。
她给郑重发去一段视频,据说是位骨折的伤者,看上去伤腿的外观明显变形肿胀,躺在担架床上,表情极其痛苦。
镜头没有切换,那位须白皆白的“神医”出现了,只见他往患者伤处涂抹上厚厚的黑色药膏,不一会儿,患者的表情变得轻松了,不再呲牙裂嘴,也不再口申口今。
又过了会儿,“神医”让患者起身下地,患者一脸诧异,旁边的家属似乎也不情愿。
“神医”坚持要患者下地。
患者坐起来,双脚着地,站稳后,缓缓站起来,并按“神医”的要求,向前迈开步。
一步,两步,三步……
几分钟前还痛不欲生的患者,这会儿不但一改来时的惨相,甚至还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看着视频,郑重问秦钰,会不会是假的,医生和病人都是托呢?
秦钰说她也不清楚,是她的一位朋友发给她的。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郑重跟着秦钰去找那位“神医”。当然,只能用他们排练双人舞的时间。
见到“神医”,郑重要脱鞋袜,被“神医”拦下。
他只让郑重抬起脚,隔着鞋袜用手摸索。
摸了一会儿,他起身拿了一个布条,在上面喷了些药液,药液味道很大。
“神医”把布条隔着袜子缠在郑重脚腂上,然后让郑重站起来走走。
郑重按他说的,起身挪步,似乎不那么瘸了。
秦钰一脸兴奋。
谢完“神医”,一看时间,已经很紧了,马上还要排练小品哩。
两人打车赶紧往回赶,不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车停了,秦钰麻利地跳下车,去给郑重拉车门。
车门拉开,郑重坐着不动。
秦钰好奇,催他下车。
谁知郑重说:“坏了,我这只脚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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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伟这天凌晨就醒了。
得到通知,知道集团联欢会就要举行,他急切盼着看网上直播呢。
出来这么久,他实在是太想家了。想家人,也想领导和同事们。
刚收拾停当,徐刃锋敲门进来。
两人聊了会儿,见殷持衷那边还没动静,徐刃锋要去敲他的门,唐志伟说让他再多睡会儿。
那天把殷持衷吓到几乎魂飞魄散的脚步声,其实是唐志伟和徐刃锋。
赵素欣也把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于是赶来带殷持衷出院,以躲避危险。
反正,给有关势力施加压力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护自己的有生力量。
就在这时,殷持衷也敲门进来了。
唐志伟的笔记本电脑支着,打开直播视频链接,联欢会还没开始,屏幕上有几行字幕:高铁群侠遍全球,每逢佳节倍思亲,中高春节联欢会。
唐志伟刚一看到这几行字,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掩饰地抹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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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玉在医院早早吃完晚饭,捧着手机坐在床上,也等着看联欢会。
本来这个时间,是她和唐志伟约定的视频时间。她先给唐志伟发了个视频请求,但他没接。
霜霜估计他正忙,顾不上。
于是,她又给唐唐发了个视频请求,接通后,唐唐匆匆回应了几句,便挂掉了。
唐唐这些天自己照顾自己,每天上学,吃饭,写作业,玩游戏,过得也还不错。
霜霜自己在医院,也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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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富春受徐信诚之邀,到他家与他一起吃晚饭,喝两杯小酒,顺便欣赏一下总部的联欢会。
徐信诚鼓捣了半天手机,没调出来,吴富春掏出自己的手机,稍一摆弄,就齐活了。
“跟您比,我真是差远了,比您还小好几岁呢。”徐信诚直摇头。
吴富春把手机摆到个稳当位置,接过徐信诚递过来的酒衷,与他碰了一下,说:“还不都是逼出来的。成天天南海北的跑,不会弄这些玩意儿,就没法干工作了。”
说罢,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视频已经开始播事先录制的工作回顾专题片,这是为即将开始的联欢会热场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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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这边,孙赛赛的房间里已经被各种大小箱子占满,只留了一方小小的天地,铺了一张双人薄毯,供俩人临走前暂时的栖息。
由于所有衣物已尽数打包入箱,常鸣和孙赛赛都只各留了一身登机穿的衣服,担心飞机上空调太冷,他俩都选了比较厚的衣服。
在房间里又怕把仅剩衣服弄皱弄脏了,想着反正也不会再有人登门拜访,于是俩人干脆脱得清清凉凉的在屋里活动。
常鸣早从总部的同事那里,得到了春节联欢会的播放链接,吃完晚饭后,便点开了节目。
联欢会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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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欢会的头一项内容,是由董事长致辞。
致辞正文,是热情洋溢的中文。之后,董事长用多种语言,向身处全球的各位员工,致以新春的良好祝愿。
舞台的背景屏幕上,显示出不同国籍员工的笑脸,随着董事长讲到哪种语言,相应国籍的员工脸上现出会意和自豪的神情。
联欢会是文艺演出和互动交流相结合的形式,主会场随时可以联线身在各处的人员,显示在背景屏幕上。
一个节目结束后,联线到了南美,屏幕上出现了唐志伟的面孔。
霜霜没想到唐志伟会出现在屏幕上,一时间愣在那里。
唐志伟显得有些激动,嗽了好几下嗓子,才说出话来。
他先问候了在总部联欢会现场各位同事,又向在全球的同事问好,最后,他向他的妻子和孩子表示感谢。
主持人很机智,马上在线上召唤:“借助咱们这个平台,唐总向爱人和孩子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我不知道,唐总的爱人,东北公司的李霜玉副总经理,您是否也在观看我们的直播。如果您现在在线,请按您手机上的#键,我们的工作人员会把您的镜头切进来。李总,您是否正在观看?”
这时,全场都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都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一角的那个黑色方框—-如果接通霜霜的信号,那个方框将会开启,出现她的画面。
唐志伟在电脑上也能看到那个方框,不知为什么,他这会儿的心情,期待中还有些紧张。
霜霜坐在病床上,心里充满矛盾,她当然想通过视频,跟唐志伟说几句话。
尽管平时俩人通过视频能够见面和通话,但跟这种场合的交流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大家显示自己目前的状态,又是她所不希望的。
她犹豫着。
主会场静静地,时间仿佛凝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