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暗黑幽灵
“绑架我的人!”苏星儿小声而急促地说。“我看到了那个绑架我的人!他就在店里!”
那位绑架苏星儿的基,正大模大样地在店里挑选手机,并没有抬头。但苏星儿从他的侧脸线条,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
在那个令人恐惧的夜晚,他的侧脸让苏星儿直接想到的就是魔鬼,那个瞬间,那个形象,她终身难忘。
胡安正想跟苏星儿商量怎么报警,却从店里的窗户上看见那个侧脸要往外走。
苏星儿顿时觉得两腿发软,迈不开步子。
胡安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往她长发上一罩,再一拉歪,然后轻拍一下她的后背:“你赶紧去报警,我在这儿盯着他。”
这一拍,倒让苏星儿身上一下子增添了气力。她背对着胡安说了句“你多保重。我马上就过来”,迈开长腿向前走去。
苏星儿没走出几步,基就从手机店门口露头了。
他四下打量一下,径直向前走去——那正是苏星儿走的方向。
胡安想也没想,便叫住基。基听有人叫他,愣了一下,犹疑地看着叫他的小伙子。
胡安也愣住了,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住他做什么。
他笑了笑,基也跟着笑了。
胡安说,想问一下时间。
基笑着说,你手里不是有手机吗?
胡安没头没脑地说,他的手机好像表不准。
基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不是想泡我吧,年轻人?”
两人正在说话的当口,两个警察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基收起笑,警觉地看了一眼,向胡安一挥手:“希望还能再见到你。好运。”
胡安伸出手要扯基,基一甩胳臂,放开步子要离开。
胡安一矬身,顺势一个扫堂腿,把基放倒在地,他的脑袋重重撞在地上,眼镜飞出去老远。
两名警察轻松按住躺在地上摔得不轻的基先生,给他上了手铐。
这位冒充“便衣警察”绑架苏星儿的基,真名叫马丁,是校园里的一位普通行政人员,年龄32岁,离异,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住。
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同事、朋友,以及他的前妻,无不认为马丁是一位好好先生,平常行为得体,待人友善,没有前科,没有恶习。
前妻跟他离婚的理由,不过是一些无足挂齿的鸡毛小事。
调查人员告诉苏星儿,那位马丁先生,是位“暗黑网络”的热衷用户。
什么叫“暗黑网络”?本来网络是个开放的空间,而“暗黑网络”就是通过正常的方式无法搜寻到的网络。换个词,可以称之为“网络黑社会”。
在这个黑社会里,有大量奇特、怪异、丑陋甚至邪恶的东西充斥,由于不见天日,无从监管,人性中恶的需求在这里散发毒臭,并且能够吸引那些嗜痂成癖者、心灵扭曲者、无法无天者、灭绝人性者……在这里聚集,并形成长长的供需产业链,以满足各种变态需求。
由于有不受监管的网络,供求形成了非常严密的“一条龙”流程。
这位马丁,就是暗黑网络中一个国际人口贩卖网站的VIP用户,是利用暗黑网络进行国际人口贩卖大流程中的一个环节。
比如这次,某国有需求方提出,需要一个年龄在20—30岁的亚裔女性,身高、体重及其它方面都提出了相应指标,具体用向不明。
基预定了这个“项目”。当然,这种“预定”只是在需求方那里挂了号,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但作为VIP会员,在平台上会有种种特殊的优先权。他需要做的,就是根据需求方所提的条件,在指定时间内,把符合条件的猎物弄到手。
正好,他遇到了孤身一人的亚洲女孩苏星儿,相貌身材均为上乘。
出于对留学生的了解,他迅速确定了劫持方式,那就是,化装成“便衣警察”。他知道,外国人,特别是亚洲人,对警察有本能的畏惧。由于这种畏惧,会让其放下戒心,而把主要精力放在思考自己究竟违没违法,怎么跟便衣警察交涉才能违法这些方面。
果然,如他所愿,劫持进行得异常顺利。
得手后,他按平台提供的方式,启动相关程序。这个项目就等于被他拿下了。
那箱快递就是平台提供的,里面有这样一些东西:特殊功效的注射针剂,注射这种针剂后,药物在一定时间内,能够使被注射者大脑的指定部位停止工作,这就意味着,这个人可以走,可以跑,但失去了自我认知能力,或者短暂失去部分记忆,等等。高仿真化妆面具,其逼真程度相当做了“换头术”。从里到外的一套衣服,以及旅行箱、皮包等行头。再有就是根据化妆面具的面容制作的高仿真护照,以及以假护照的身份购买的机票。
这就是为什么苏星儿一度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的原因。
在这个网站上,能够达到VIP资格的用户,至少得有10个以上的“业务量”。这就意味着,经马丁之手贩卖掉的人口,已经不下10个人!
苏星儿听了,瞠目结舌,后背发凉。
她脱险后,给殷持衷发微信报了平安,但一直没有打给他电话。
殷持衷也习惯了跟苏量儿偶尔的这种微信互动,只要知道对方安好,就足够了。
他在国内时,因为有时差,时间不好对,有时甚至怕不合适的时间跟苏星儿联系,会影响到她的正常休息。现在来到了南美,跟北美是一个时间了,但他依然觉得有时差,脑子常常要转好几轮,才想起现在压根不用算时差了。
为了配合调查,警察给苏星儿提供了一套上暗黑网站的“密钥”,请她结合自身遇险经历,看从中是否能够帮助警方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这套密钥极其复杂,苏星儿自己根本没有耐心去弄,而且因为这个暗黑网站关联着她第三次遇险,让她的心理阴影面积进一步扩大,她不愿再揭起心里那块伤疤。
她把密钥给了胡安,请她帮着自己看看,上面有没有跟自己有关的内容,特别是不雅的图像和视频。
在马丁的密室里,她曾经被扒得精光,并长时间昏迷。那段时间,马丁做过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胡安费了挺长的时间搜寻,只是找到了“征集年轻亚洲女郎”的“订单”、“接单”页面,里面倒没有苏星儿的照片和视频。他也借机看了其它的一些“单子”,有各类武器,有毒品,有**,有地下角斗士,还有童子军……
他也觉得心里极度不舒服,没看多久就受不了了。
苏星儿得知暗网上没有自己的音像资料,这才放心了。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把密钥发给心细如发的殷持衷,看看他能够联想到什么。
殷持衷做梦也不会想到,前几天苏星儿没跟他联系,居然又经历了那么一场恐怖之旅,而且一度跟他同在一个国度——吉尔伯托。
密钥发给了殷持衷,闲得无聊的他觉得十分诧异,不明白苏星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费了挺大的劲,他才进到暗网,看到里面的内容。
见常鸣靠在那儿发愣,他便把密钥发给了常鸣:”我家小苏发神经,给我发了这么个东西,刚看了一下,里面全是挺吓人的东西。没事你也看看?“
喜欢新鲜和刺激的常鸣原来就对“暗网”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见到密钥,他如获至宝,不一会儿便打开了,边看还边跟殷持衷讲解:“这个暗网啊,现在成了地下社会的乐园了,完全脱离监管。想当初,它其实也是由正儿八经的科学家打造的。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吧,好像是美国海军研究实验所的几个科学家提出打造一个隐藏路径的信息系统,无论谁使用,在联网的时候不会向服务器泄露身份,他们管它叫‘洋葱路由’,英文是Tor,你应当听过吧。用这个Tor之后,相当于我们在网上彻底隐形,任何人都追踪不到你的上网踪迹,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成了彻底的匿名者。它被设计得太精巧了,以至于设计者本人都没办法摧毁掉它。打个比方吧,好比咱俩现在通话,我说的话在我的电脑端会被三层加密,传输出去以后,到对方的电脑那头之后才会被解密。”
殷持衷听得似懂非懂,他又想起了另一个概念,便问:“区块链跟它不是一回事吧?”
“完全是两码事。”常鸣大摇其头。“不过,能知道区块链的概念也不简单。我来给你打个比方吧。暗网,就相当于什么呢?有一个人,你在家里给她戴上高仿面具,给她穿上古怪的衣服,带她走过大街小巷,甚至坐火车坐飞机,来到另一个地方,再给她摘下面具,脱掉衣服。那么这一路,没人知道走了这一大圈的这个人是谁。她走的这一路,就相当于暗网,她这个人,就是在暗网上流动的信息。”
“瞧你这比的,说得怪瘆人的。”殷持衷一缩脖子,像打了个小小的冷战。
常鸣接着讲解:“区块链跟暗网的机理完全不一样。暗网需要隐蔽,区块链却要把信息共享。还拿刚才那个女的作比,比如她是你女友,她叫什么来着?苏星儿?对吧。打个比方,有天,你家苏星儿上午9:00从家里出来,走到半路,9:30,有个人开车接她,在接她的这个地方马上自动立起块牌子,上面标明,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9:30,在西经多少多少,北纬多少多少,车号是什么什么的什么型号车,接上了苏星儿。然后,苏星儿坐着这车,10:00又到了一个住所,这个地方马上又自动立起块牌子,上面写,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10:00,在西经多少多少,北纬多少多少,什么大街什么门牌号的公寓,苏星儿到了这个地方……这是区块链的模式,就是你到的任何一个点,都有时间作标注,所以都是唯一的。“
殷持衷拍了常鸣脑袋一下:“拿人开心也不带这样的吧,说得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常鸣道:“我们家赛赛在达尔尼西亚那回的经历,让我对世界的安全失去了信任。”
殷持衷笑着逗他:“怕不安全,你回国呆着去呗,在家安全。”
常鸣不干了:“你当我是胆小鬼呢。我只是说失去信任,并没有说我害怕。哎,你来看,这个小孩我怎么看着眼熟啊?”
殷持衷顺着他指的看去,那是一个招募童子军的“项目”,上面放着一些孩子的照片。常鸣指的一个黑人小孩,看上去特别他们在科比亚的小朋友哈桑。
小哈桑救过殷持衷的命,他对孩子印象很深刻。常鸣去接殷持衷时,为了奖励小哈桑,还给他带去了不少中国玩具。
殷持衷看了又看,也觉得像。
“上面说孩子是来自哪国的了吗?”殷持衷问常鸣。
“还会有这么详细的信息吗?我看一下,嗯,说是来自西非的。科比亚是西非的吗?”
殷持衷赶紧拿出手机查。
科比亚还真是西非的。
第四十五章 缓若春烟
看了那个酷似小哈桑的暗网后,尽管未能确认那个黑人小孩一定就是小哈桑,但殷持衷和常鸣还是觉得有些心塞。
殷持衷手头还有小哈桑家的手机号,他打过去,语音提示此号已停机。
记得当时殷持衷病重的时候,托那两位漂亮女郎给小哈桑打电话求救,小哈桑随中国医疗队的救护车来时,手里就拿着一部造型有些奇特的手机。
小哈桑说这部手机里有4张卡,这种能装4张卡的手机是欧洲造的,又好用又便宜。
殷持衷尽管当时已经迷迷糊糊了,但细致的性格还是让他看了一眼并记住了手机的品牌:Teno。
回国以后,身体渐渐恢复,头脑也日益清楚。偶然有一天,这个品牌Teno突然又跳进他的脑海。
上网一查,天哪!什么欧洲造的呀,Teno分明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产品,中国名字叫“传奇”。
中国人普通没有听说过这个品牌,这个品牌就是正宗的中国企业,为非洲市场特意打造的。
一部手机能装4张卡,也是让人醉了。这主要是非洲国家的各运营商之间的信号对接,成本非常高。对非洲人来说,多买几张不是问题,但多买手机一是过于奢侈,二是也不方便。
于是,这种中国“传奇”手机就在非洲叫响了。
为什么传奇手机会被传成是欧洲产品,殷持衷没有找到出处。
不过,他至少会让他的小朋友、小救命恩人知道,他们家的手机,其实也是中国人造的。
于是,他又给小哈桑打了电话,先是再次表示感谢,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他用的手机,是中国人造的,也请他跟他的亲戚邻居也讲讲。
这算是虚荣么?算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么?
应当不算。
一个国家,只要它有过跟中国近代这一百多年来类似的经历,那么它大致会理解今天多数中国人的心思。
中国人太想为曾久居其边缘的世界做点什么了,当然也希望别人知道,过去有些事,中国人做不了,今天也能做了。
这无关虚荣,无关狭隘,也是人之常情吧。
中国人的高铁情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唐志伟与费尔南多的第二次会谈又开始了。
唐志伟发现,费尔南多的气色和神情比两天前见面时要差了不少,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的确,那天晚上,自打费尔南多收到那封带着子弹的信之后,情绪受到不小的影响。
本来,他处理完公务以后,按照惯例,是要跟素素亲热一下的。
素素一直在卧室等着他,但他回到卧室后,完全没有心思。勉强应付了一下,表现一反常态的奇差。
没有得到十足满意的素素睡熟以后很久,他依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那枚子弹,连同信封里附的那张字条,不断在他脑海里翻腾。
那一行字,“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我们会让它永远伸不出来的”,让他心惊肉跳。
从政这些年头,他也算有过不少不少惊险的经历,但遇到的,不过是影响他政治生命的事。而这一次,却公然对他的肉体生命进行威胁。而且,威胁者来自哪个阵营,出于什么目的,他也都一无所知。
当下,他在做的几件事,他自认问心无愧。
打掉“加挂车厢”,救出被挟持的妇女和儿童,斩断国际人口走私贩子的运输链条,未来更能够避免更多的无辜者受害,这对于自己的国家,对于世界其它各国,对于那些可能被加害的众多妇女孩子,也包括成年男性,完全是功德无量的事。这次在费尔南多家乡被截下的那列“加挂车厢”上,一百多名被贩卖的人口当中,九十多人是妇女,有十几名儿童,还有两名成年男性。他们是为中亚某国的指定用户用来提供人体器官的。
再一件事,就是与中国合作建设高铁。如能与中国在高铁项目上合作成功,整个国家的交通运输会提升到新的层次,对经济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中国高铁的性价比,中国人的勤劳朴实,让他对双方的合作寄予厚望,充满信心。
当然在他职责范围内,还做了其它一些工作。
上述那些事,一定触及到了一些特殊群体的利益,让他们感到恼怒和愤恨,于是便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进行恐吓。
当然,也不排除仅仅是出于恶作剧性质的骚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随便找颗子弹随信寄出去,在这个国度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如果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尽管不断宽慰自己,费尔南多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
他不愿素素为他的安全担惊受怕,没有跟她直说。不过,他还是又给自己买了一份高额人寿保险,受益人是素素和胡安。
在部里,他对个人的安全保护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作了进一步的加强。
不管怎么说,那封满含威胁意味的信,还是让费尔南多在再次见到唐志伟一行时,难以保持完全镇定。这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费尔南多特别希望唐志伟此次的到访,能够让双方的合作取得实质性成果,便责成国家铁路公司,要按照会谈形成的基本共识,积极采取有效措施,确保共识能够尽快落地。
唐志伟十分兴奋,他认为有费尔南多强有力的推动,此次他来吉尔伯托,一定能够满载而归。
但事情并不完全如他所愿。
与费尔南多会谈后,唐志伟一行马上前去与国家铁路公司总经理进行沟通。头一次去,却吃了一计闭门羹。
对方说,这种正式的会见要提前两天约,这样公司才能做出安排。
唐志伟赶紧让常鸣走公事公办的流程,通过发送拜访公函进行约见。
公函发出后,几天没有音讯。
唐志伟只好安排徐刃锋去国家铁路公司询问。回复是,没有收到。
唐志伟生气地责备常鸣,常鸣委屈异常:“我发过去传真以后,专门打了他们的电话,问清楚说已经收到了,接收人还跟我复述了拜访函的内容。”
唐志伟叹了口气,指示常鸣,打印好拜访函,与徐刃锋一起送函上门。
这一回,对方正式做了收文处理,确认收到了。
确定会见的时间,又等了好几天。
眼看国内要过春节了,这边的谈判又遭遇不顺,唐志伟内心十分焦急。
殷持衷提议,干脆再去找费尔南多部长,从上面逼一下国铁公司。唐志伟认为不妥,那样做容易把事情弄得夹生,对推进项目不利,甚至可能造成麻烦。
总算等来了对方的确认函,定好了双方会见的时间。
唐志伟看了下中国农历,正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
他给大家鼓劲:“小年这天安排会谈好啊,这一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咱们争取高铁拿订单,跟他们国铁一旦谈妥,后面就胜利在望啦!”
徐刃锋和常鸣作小小欢呼状,只有殷持衷有些不以为然:“唐总,你别太乐观了,我总觉得你有点高兴得太早了。”
唐志伟挥挥手:“咱们自身的优势根本不用说了,咱们心知肚明。而吉尔伯托这边,咱们有费部长做坚强后盾,还有费夫人做坚强后盾的坚强后盾,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殷持衷一垂手,表示不再反驳。
徐刃锋接道:“我趁热打铁,委托我叔叔帮着做做费太太的工作。说办就办,立即行动。”
说实话,当徐信诚得知,徐刃锋一行此行拜访的吉尔伯托交通部长费尔南多,其夫人就是曾经通过电子邮件交流过的自己的技校校友赵素欣,也就是老邪尹誓国的前女友素素时,也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照徐刃锋的托付,徐信诚主动给素素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她部长夫人的身份,并说这是自己的侄儿徐刃锋,也是这次中高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告诉自己的。他感谢素素对中高代表团的热情款待,特别感谢她给予他侄儿的热忱关照,并希望素素能够为中高和吉国在高铁方面的合作,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
素素在回信中提及,对能够在吉国见到来自祖国的同胞,来自自己年轻时曾经服务过的企业的同事,感到分外高兴。也借新春佳节即将到来的机会,向徐信诚表示祝福,并感谢他帮助自己和尹誓国建立联系,让尹誓国在最后时刻能够看到自己和儿子的照片,云云。
至于说给予中高代表团支持和帮助,素素认为,目前中高各方面的情况都如日中天,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属于自带开挂属性,她就是什么也不说,费尔南多和他的属下也早对中高情有独钟。不过,有些情况素素需要私下跟中高交个底。
首先,吉国人天性散漫,工作、生活节奏都很慢,远没有中国人这股子只争朝夕的劲头,因此跟他们打交道,急不得恼不得。
费尔南多是经过素素改造过的吉国人,在做事方式方面,是吉国人当中的另类,倒成了他同胞们拿来逗乐的对象。日常,大家不时拿他打趣:“哎,那位中国人,你急什么,慢一点有什么不好。慢下来,慢下来,别着急。”
另外,吉国上层政治派别比较复杂,各有诉求,不同的诉求搅到一块,落到具体的事上,就难免各打主意,久拖不决。用素素自己的话讲,“他们这儿,决定是否把一块砖从甲地搬到十米开外的乙地,可能都需要一年的时间。”一点都不夸张。
再有,费尔南多是个有魄力的政治家,未来政治前景光明,但也因此开罪了不少人,各种阻碍也不少,有些阻碍是故意人为设置的,正所谓“凡你拥挤的,我一定要反对”,属于没有原则的抵触。
徐信诚把素素告诉他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徐刃锋说了,徐刃锋又告诉了唐志伟。
“看来之前我估计得过于乐观了。”唐志伟听罢,分析道。“过去我总以为,咱的车好,价格也公道,售后服务还特别周到,大伙儿都来买呗。慢慢我发现,国际贸易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涉及到的因素太多了。哪一个环节想不到、做不好,都有可能出问题。就是你想到了、想全了,还有可能节外生枝呢。”
还真让他给说准了。
中国农历小年的前一天,吉尔伯托国家铁路公司突然发来通知。
第四十六章 街头惊魂
通知说,原定次日举行的双方会谈,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推迟。推迟后的具体时间,待双方再议。
等了这些日子,还得继续等。
殷持衷发牢骚说,早知道要等这么久,还不如抽空去一趟北美呢。
苏星儿知道殷持衷现在离她不远,但她并没有提出过来看看殷持衷。
殷持衷从素素嘴里得知,她的儿子还没有女友,喜从心来。至少,那个经常出现在苏星儿脸书上的亚洲面孔的男孩,也就是胡安,并不是苏星儿的“男友”。
他在想着,要不要把在素素家看到苏星儿照片的事告诉她。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更喜欢让灯光照着别人,而自己呆在暗处的感觉,这样让他觉得更安全、更舒服。
苏星儿问他,是不是看过给他发过去的东西,殷持衷始终未能明白,苏星儿给他发那些东西的用意。
他也不想问,只是实话实说自己的感受:不爽。
苏星儿以为他觉察出了什么,问他究竟。他说,在暗网上,看到了酷似他小救命恩人的那个黑人孩子小哈桑,被人卖去做童子军。面貌看上去非常像,但是无法确认。这让认识小哈桑的几个人,都非常难过。尤其是他殷持衷。
苏星儿也没想到,殷持衷他们居然还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熟人”。
她考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第三次遇险的事咽回到了肚里,没有向殷持衷说。
殷持衷当着唐志伟的面说自己想去看苏星儿,其实不过是说说,并非真的有打算。
首先是工作不允许,吉尔伯托人的说变就变,让团队的每个人都把头脑的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稍些的放松。生怕跟不上人家的变化,把事情耽误了。
团队的几个人,恨不得一个萝卜几个坑,哪个人不在,业务上就相当于塌了一大块,这个分寸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殷持衷当然也不会造次。
他内心里最期待的,还是苏星儿能够主动提出,来吉尔伯托探望自己。这是他心里的小九九,但他没跟苏星儿挑明,他希望苏星儿能够明白他的心思。
而这个时候,苏星儿那边,完成了配合警方和检方所做的各种调查之后,她的情绪陷入了强烈的抑郁、焦虑和恐惧之中。
殷持衷没有等来苏星儿来南美“投奔”他的消息,一肚子委屈。
常鸣提议,反正也没什么事,出去玩玩。
想想也是,来吉尔伯托这些日子,除了公务活动外,基本就是在酒店等通知。说起来,这些天最好玩的事,也就是那几天上“暗网”看的那些刺激新鲜的玩艺了。可最后,还因为看到了“疑似”的小哈桑,倒让人更不爽了。
两人说妥了,便一起去游说唐志伟。
唐志伟的身上也快呆出毛了,遇上吉尔伯托人这种慢性子民族,想着家里班上还有那么多需要他去处理的事,他的心里真是火急火燎的。
不过,既然是领导嘛,还得有个领导的样子,他不得不强压着烦躁,假装心平气和。
殷持衷和常鸣提议出去玩玩,他也想出去透透气,把这些天的苦恼、压力和郁闷疏解一下。
“疑似”小哈桑的照片,对他内心也是个刺激,让他想到了儿子唐唐,也想到其它很多很多。
唐唐的岁数比小哈桑略大些。前段时间唐唐得的那场“怪病”,以及给唐志伟、霜霜夫妻带来的压力,让俩人几乎精神崩溃。
他无法想像,假如唐唐被人拐走,自己会怎么样,更不能想像,如果唐唐被人强迫充当童子军,充当战争炮灰,霜霜又如何能够活得下去。
那几天,他夜做梦,总是梦见唐唐跟小哈桑在一起玩。这个梦象征什么,他不懂解梦,说不清楚,但他隐约当中,总觉得这不是好梦,怕是有什么不祥的预兆。
无论如何,科比亚那边的事不算了结,以后总还会有再去科比亚的机会。到时候,一定要争取去小哈桑家看看。躺在床上,他在内心祈愿,但愿在“暗网”上看到的那个孩子不是小哈桑。可转念一想,谁的孩子去当童子军也是一件悲惨的事啊。于是,他把祝福换成了,“愿天下所有的孩子都不要遭受病痛、苦难和迫害的折磨”。
黑暗中,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直念得自己泪流满面……
一大清早,大家穿好便装,开始了来吉尔伯特的头一次游玩。
北半球此时正值隆冬,南半球刚好相反,是盛夏,阳光很足。
走在街头,露着胳膊腿,唐志伟几人觉得老大的不自在。
他们周围的人,多数穿着比他们露得肉多,尤其是年轻女郎,全身只着三点,下面穿双高跟鞋或运动鞋的,比比皆是。
但大家露出来的皮肤的颜色,明显要比他们几人要深许多。
除了天然黑皮肤的,还有深浅不一的各种棕色红色皮肤,就是没有像他们几位这样白不呲咧的色儿。
说起来,在中国人的肤色当中,唐志伟属于那种白里透红的健康型,徐刃锋面色白偏微黄,殷持衷稍有些苍白,常鸣则是红脸娃娃。不过,整个冬天,他们并没有多少户外运动,基本上在室内捂着。即使到了阳光灿烂的南美大陆,头些日子也没想着出来晒晒太阳。
因此,这会儿突然窜到街头的这四位,另类感异常明显。
开始大家还都没觉得,回头率高了,也便有了感觉。
“人家看咱们,怎么都用那种怪怪的眼神啊?”常鸣明知故问。
殷持衷接茬:“人家满街是健美色,咱们哥几个都缺晒,所以颜色有点扎眼。”
徐刃锋笑说:“别急,咱们这样跑上一天,露肉的地方全得变得跟他们一样。”
唐志伟说:“我奉陪。”
徐刃锋也说:“我奉陪。”
接着,徐刃锋又补充了一句:“听费太太说,走在街头千万要注意安全,咱们得相互照应着点。”
唐志伟也说:“确实得留神。我之前一直不愿张罗大家出来转转,安全问题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在酒店虽然闷点,至少安全性更高一些。”
常鸣却表示不同意:“唐总,是福不是祸,是祸你躲不过。我家孙赛赛就是在酒店里被劫持的,说啥呀。”
殷持衷赞同常鸣:“遇到啥事,都是命啊。像苏星儿,在学校好好的上课呢,突然枪手闯进去,在教室里开枪,枪手当场打死了好几个人,苏星儿差点就被打中。这不是命是什么?不过,这样的事,人在一生中也难得遇到一回。我就安慰星儿,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以后啥也不用怕了。”
几个人走到教堂广场。这里是城市的一个的著名景区,广场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在这里一站,唐志伟他们几个的肤色还算有了同盟军了。混在人群中那些肤色白皙的游客,估计都是刚刚从北半球过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充分吸收南美的夏日阳光呢。
不过,肤色上的差异,让游人的身份容易辨识,为某些特殊职业者便于“出手”创造了条件。
果然,远处一对年老夫妻,白白的皮肤非常醒目。俩人在相互拍照当中,一错眼珠的工夫,高档相机就让人给拿走了。
唐志伟想冲过去,无奈人太多,还没跑几步,远处的那个贼就消失在人海中,没有踪影了。留下老夫妻在原地顿足捶胸,好不心伤。
他只好退回来,叮嘱几位多加小心,互相关照,千万别让扒手得手。
广场上这座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风格,远处看时,高耸峭拔,走到近旁,从下往上看,则有一种陡迫的感觉。
“我一度很喜欢这种风格,刚到BJ的时候,我还专门去西什库天主堂看过它的外貌。”唐志伟仰脸看着教堂尖尖的顶,随口说道。
“青岛天主教堂跟西什库的风格有点像,都不像眼前的这个教堂这么窄这么尖。”徐刃锋指着教堂的顶,说。
几个人仔细欣赏了外墙上的浮雕,以及门上精美的装饰。
迈进大门后,里面的感觉反倒没有像看外观那样有种逼仄的感觉,而是相当敞亮。
尽管外面酷热无比,教堂里却相当凉爽,气温很是怡人。
教堂内顶上没有灯,全靠各墙面那些窄长的玻璃窗采光,玻璃窗上都绘制着花纹,使得照进来的光线十分柔和,并带着神秘色彩。
常鸣看着看着,突然舒了口气般说道:“这里就不用像在外面那样死死护着钱包了,估计那些……”
唐志伟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在这种地方,别胡说八道。”
常鸣一缩脖,赶紧收住话头。
踏出教堂大门的那一刹,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广场的人似乎比刚才又多了不少。
那边围着一圈人,挤过去一看,是三个小伙子在跳鬼步舞。这三个小伙子穿着一样的白背心,一样的黑色嘻哈裤,一样的板鞋,一个是典型的白人模样,一个是黑小伙,还有一个则是明显的印地安血统特征。三人步法轻灵,身形摇曳,伴着鬼步舞曲那特有的音色和节奏,跳得洒脱奔放,周围观众则看得如醉如痴,几近疯狂。
常鸣最喜欢看这个,正看着呢,唐志伟拍了下他的肩头:“你又忘了吧?差点让人家得手。”
唐志伟特意没跟常鸣和殷持衷挨着站,而是保持了一段距离,恰好能够观察到他俩和他俩周围。
常鸣看鬼步舞看得开心,嫌手机在手里不方便他鼓掌,便把手机放进裤兜。
这个动作,马上被附近的一个小伙子捕捉到,他边欢呼边鼓掌,身体则移向跟他隔着一人的常鸣。
常鸣毫无察觉,咧着嘴在乐,两手猛烈地拍着掌,和着舞曲的拍子。
唐志伟立即跟了过去,就在那人的手伸向常鸣裤兜的那一瞬间,他用身体轻撞了一下那人的胳臂,随即顺势堵在了那人和常鸣之间。
几个人挤出人群,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住,唐志伟教训常鸣:“你小子,要不是我上去,你的手机就丢定了。”
常鸣连说:“好悬好悬!真是防不胜防啊。”
就在这时,唐志伟一摸口袋,嘴里嘀咕道:“呀!难道我也中招了?”
果然,他的手机没了。一定是刚才“保护”常鸣的时候,被人家下了手。
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好在,这是他的备用手机,影响倒不太大。
不过,常鸣又有了挤兑他的话把儿了:“某些领导的心里只有群众,唯独没有自己啊。”
唐志伟佯装生气:“没良心啊你,只顾着救你了,自己被暗算,你还讽刺我。回国以后,不,待会儿,你买个手机赔给我。”
常鸣笑了:“买就买,我买了谁不要谁就是……”
往下他没法说了,说是“孙子”,他没那个胆,说是“小狗”显然也不合适。
憋了好几秒他才说:“谁不要谁就不配当我领导!”
他知道,唐志伟丢的那部备用手机,就是在国内一百多块钱的那种老年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那种。
“还想激我,你买了我就要。有种你给我买个高级的,我也要。”唐志伟不吃他这一套。
常鸣嘿嘿笑了:“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啊。你挣那么多钱,还惦记着我给你买。”
唐志伟不依不饶:“哎,咱们可得把话说清楚了,我挣多少啊?都在国企,能比你高多少啊?你说这话心里愧不愧啊。”
说着闹着,几个人不知不觉从广场走进了一条窄道上。
石板铺的路,有些坑洼不平。四周没什么人。
“这么走安全吗?”殷持衷问。
常鸣说:“大白天的,边上就是大广场,有什么可怕的。往前走走呗。”
唐志伟一想也是,便说:“走走看。”
两边的建筑有些陈旧,最怪的是,都关着门。
“哦,今天是周末,这里的店都休息了。”徐刃锋分析。
“原来如此。周末不正是挣钱的好时机吗,怎么都休息了呢?难怪这条街这么冷清呢。”常鸣四下打量着,说。
就在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的巷口闪出一个人影,大家一惊,被他手里那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吓着了。
这人身材高而瘦,看上去五十来岁,头上围了一圈白布,脸上一部花白的长胡须,身着一身迷彩。左手拿着一支黑色的AK47步枪,右手执一支手枪。这,这,这不那谁嘛……
坏了。
第四十七章 大快朵颐
这个抢劫的老家伙太生猛,居然带着一长一短两支枪!
唐志伟被这阵势吓得不轻,但好歹他受过应对恐袭这方面的训练,还勉强保持住了镇定。
常鸣的脸吓得刷白,殷持衷两腿不住打哆嗦,徐刃锋则大气也不敢喘。
唐志伟还算冷静的头脑中迅速盘算了一下眼前的局势。他们几个离前面的枪手还有至少十来米远的样子,扑上去制服他,绝无可能。转身跑,更是死路一条。这条长长的路,没遮没挡,一梭子扫上去,全得打倒了。
这个时候,能够面对面跟歹徒对个话,那就算是英雄了。
唐志伟尽管喉咙发干,还是张开了嘴:“先生,一切都好商量,您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
声音不大,对方没反应,仍然持着一长一短两支枪,面对着他们四人。
唐志伟只得把声音放大,又说了一遍。
这回对方听到了,回了一句,可唐志伟没听懂。
常鸣嘟噜了一句:“他说,他听不懂。”
唐志伟一听常鸣开了腔,心里又气又喜。气的是,这小子平时话唠,这会儿一声不敢吭,喜的是,总算常鸣能够充当翻译,不至于鸡说鸭话了。
唐志伟气哼哼地冲常鸣说:“你不会把我说的翻译给他?等什么呢?”
常鸣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翻了一遍。
跟唐志伟头一次说话一样,声音太小,人家听不见
唐志伟更气了:“你不会声音大点?”
常鸣硬着头皮,放大音量把唐志伟的话翻译给歹徒。
歹徒呵呵笑了,说了一通,话还不少,听得常鸣瞪大眼睛,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
唐志伟他们见常鸣表情异样,心里更紧张了,怕再出更多的幺蛾子。
等常鸣翻译出“歹徒”的话,唐志伟等几个也禁不住要笑了。
下面是“歹徒”的原话:“我的原名叫奥萨玛·本·**,大家都以为美国人打死我了,其实没有。他们打死的那个是假的,我才是如假包换的真**。我的敌人是美国人,不是你们,不过反美也得吃饭吧,我最近在吃饭的问题上出现了一些问题,资金有些紧张,所以希望你们能够给我提供一点饭钱,不多,给五块十块就行,当然,你想给一百,我也很高兴。”
见常鸣翻译完了,“**”先把“手枪”冲天一举,抠动扳机,一股水柱滋向天空。再把“AK47步枪”冲前一比划,“步枪”发出玩具枪的哒哒哒声。
一场虚惊,原来是个街头乞食者。
唐志伟哈哈大笑。殷持衷大概入戏过深,紧张大发了,一时还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僵着。好在,心里的害怕倒是解除了。
“得了,破财免灾吧。”唐志伟掏自己的衣兜。“给一块两块显得咱中国人小气,给一百吧,又太冤大头了。折个衷,给他五十吧,算是为他的这场精彩演出付的劳务。”
徐刃锋和殷持衷要跟他抢着付钱,唐志伟拦住他们:“谁让这里面我官最大呢。要是我陪咱们老总来,这钱肯定轮不到我掏。不过,这地方讨钱方式也有点太可怕了吧。咱们别往前走了,赶紧回广场那边去吧。”
待唐志伟把钱交给“**”,几个人忙不叠地转身离去。
回到广场,已是正午。大家的肚子都饿了。
唐志伟说请大家吃东西。
广场边上有一溜小吃摊,那里卖的多数吃食,大家以往见都没见过。
有一个桶里装着半桶白的、灰的、黑的片状物,上面沾着红色的像是辣椒粉的东西,红亮红亮的。买时,摊主用铲把那些片片盛到小纸盘上,用牙签吃。
“尝尝?”唐志伟提议。
“尝尝就尝尝。”
因为不知是什么味,也没敢多买,就一盘。几个人一起品尝。
唐志伟第一口下去,就几乎要吐出来,因为那种口味实在太奇怪了,他平生从来没有体验过,辣,咸,腥,还有股臊气哄哄的味。
摊主一脸热情地看着这几位照顾他生意的皮肤微微发红的外国人,似乎满心期待地想得几个“点赞”。
出于礼貌,唐志伟把第一口硬塞进了喉咙,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吃第二口了。
摊主远远地还问他,想必是问好吃不好吃,要不要再来一份之类的话吧。
唐志伟没等常鸣翻译,就先冲摊主拱手,他的意思一定是“摊主您饶了我吧”,正在痛苦中煎熬的常鸣努力镇定一下自己,奋力把自己领导的“意思”翻译过去:“他说这个东西好吃得他都舍不得再吃了,怕别人不够。”
中国人的弯弯绕话,在这儿可没人能明白,摊主又满满地盛了一盘,比头一盘还多,端给他们:“我知道你们是从外国来的,今天吃到这个,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吃了,我再给你来一盘,你们只要给我一半的价钱就行了。”
唐志伟狠狠地瞪了常鸣一眼,意思是“瞧你给惹的事”。常鸣心里也委屈啊:你老人家啥话也没说,就一拱手,让我怎么翻译呀。
不过,人家把“美食”都给端到鼻子跟前了,而且说好了只收一半的钱,这一半的钱也得给呀。
唐志伟伸手摸兜,把钱给了摊主,那盘他却不接,他使眼色让常鸣接。常鸣乖乖地接过来。
“这里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唐志伟一声令下,几个人赶紧离去,常鸣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走在最后面。
摊主见他们离开,还热情地打招呼。他相信这几位外国客人一定是要找个好地方,来享受他提供的美食。
“你让我端着这算怎么回事呀?”常鸣抱怨。
“赶快,找个摊主看不着的地方,给扔到垃圾箱里去。”唐志伟一脸的不耐烦。
“这可不行,”徐刃锋说,“在他们这里,扔食物是违法的,要吃官司。除非是变质的食品,才可以扔,扔的时候要是被城市监管员发现了,还要作出说明解释。”
“这么邪乎?”唐志伟吓了一跳。敢情这不同国家,法律上的差别这么大。“那咱们怎么办呢?”
“这么着倒可以,”徐刃锋转向常鸣,“你看一下附近,如果有乞食的,可以把这个‘美食’施舍了,这个不犯禁。”
广场上一打量,还真没看到有乞食的。常鸣只好这么举着两盘“美食”。
“它这味怎么这么怪呀?里面都是什么玩艺儿啊?”唐志伟问徐刃锋。
“我也从没吃过,从网上看,说是由牛肚、鸡胗、羊胃这类东西,切成片,然后用什么佐料腌,然后再用什么混和的油炒出来的,是他们举国喜欢的美食。”徐刃锋介绍道。
这个吃不了,总还得有吃得了吧?肚子饿得越来越厉害了,大家巴望赶紧能找到可口的食物裹腹。
那边有个烧烤摊,围了一些人在等。有些已经买到的,就边走走吃了。
远远闻着味,还算正。走近看,外形稍有些奇特,上面的肉块不是方方正正的,有些奇型怪状,不像是牛羊肉,不知是什么肉。最怪的是,每个串的最上面,顶头的却是个圆滚的东西,像是小土豆。
那些人吃的时候,先把最上面的土豆拔出来,然后用牙把后面的肉撕咬下来,这边嚼着肉,那边又把小土豆穿到签子上。来回倒骚。
“这个我估计能对咱们胃口,一人先来两串垫垫,然后看看别的还有什么。”唐志伟提议。
徐刃锋赶紧上前去排队。
八个热腾腾的串递过来,除了常鸣因为手里有盘子不方便外,其余的迅速拿下。
但一进口,几个人表情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口感之难吃比之于前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志伟是真饿了,硬着头皮吃了一串,剩下的那串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其余的人更是基本没怎么吃。
这一人举着一串两串、一盘两盘的食物,样子不雅观不说,也着实不方便。
大家决定,先找到食物的下家,把这些东西打发掉,然后再进行下面的环节。
常鸣已经向唐志伟发出建议,宁可去麦当劳、肯德基、赛百味去吃快餐,也不再吃这种街边小吃了。
刚才的那个让大家吓了一跳的小巷当然不能去,那里好像是个没营业的商业街,不知那位拉大哥怎么会想在那个地方”设埋伏”。
众人选了相反的方向,各自托着手里的食物,顶着烈日往过走。
有个巷口,口上就有不少人,望进去,里面也见人头攒动,显然跟前面那条街不是一回事。
争取在这里把食物打发掉吧。
他们往里走,没人特别注意他们。
这个时候,唐志伟已经发现,常鸣他们几个的肤色,已经与当地人无异了。走在街上再不像早上刚来那会儿那么显眼。
这条街更显破败,但人气旺,不但店铺里有人,而且不少店铺的门口,还有躺着歪着睡觉打盹的。
徐刃锋提醒大家:“人家没冲咱们要食物,咱可千万别主动给。否则会惹麻烦。”
常鸣觉得他的提醒多余:“这还不知道啊,人家本来是路人甲,你非把人家当成丐帮一哥,人家不打你打谁呢。这点眼力架儿还没有啊?”
徐刃锋笑笑,不再吭声。
尽管路边有坐着的人,但人家面前摆的铁皮盒,一望而知是想听叮当响的那种,并不是等着谁往里扔吃的。
于是,一行四人继续捧着手里的食物往前走。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位老者,指着唐志伟手里的那个串,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显然,他看上了那个串。
尽管这个串上,火烤的热度早已没有了,但毒日当空,直晒在串上,看上去依然油亮可人。
唐志伟想都没想,伸手把串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来,并不着急吃,而是端详了半天,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右手捻捻签子,然后用左手拔下那个圆圆的土豆,接着把串送到嘴边,用力撕下一块肉,愉悦地在嘴里嚼。
常鸣恨不得老人快点把手里的吃完,好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谁知,他越想快,那位老人越不快,到后来,简直是慢条斯理地细抿那个圆土豆。
唐志伟等四人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头一个串给吃完了。
常鸣想,撸过一个串了,该换换口味了吧。于是,挤上一步,把盘子在老人面前晃了晃。
没想到老人一把推开他,把手伸向徐刃锋,从他手里接过串,继续像吃头一个串那样,拉开了架式。
唐志伟和徐刃锋的手总算腾出来了,他俩见不远处有卫生间,便说过去洗一下手。手粘了一路了,怪难受的。
常鸣和殷持衷的手还占着,只能等着面前的这位吃完第二个串。
照这阵势,至少还得吃七八分钟。
手上沾油不好洗,唐志伟和徐刃锋洗了好几遍,才觉得手上利落了。
擦干手,正要出门,忽听外面响起尖厉的一声。
像是枪响!
第四十八章 三声枪响
“外面出事了!”听见那一声响,徐刃锋和唐志伟不由得一惊,两人迅速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
徐刃锋抽腿就要往外跑,被唐志伟一把拦下。
“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这么出去就是送死。”唐志伟使劲拽回徐刃锋。
啪!啪!
又是两声。
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这是枪响了。
“快,咱们先躲一下。”唐志伟又扽了徐刃锋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徐刃锋会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隔间。唐志伟在里面把门销上。
“这门不防弹吧?”徐刃锋问了个傻问题。
唐志伟哼了一声:“这门防个屁弹。不过万一有人进来,直接看见人和没直接看见人,他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徐刃锋大致明白唐志伟的意思:假如枪手持枪进来,看见当间站着两个大男人,马上开枪的可能性很大。而如果他没有看到人,他最可能的举动就是退出去继续找人——如果这是位嗜血成性、滥杀无辜的杀人狂的话。
不过,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三枪是怎么打的?殷持衷和常鸣怎么样了?这些疑问目前都还无解。
听得外面消停了,唐志伟再一次拦住了想从门口出去的徐刃锋。
唐志伟从一旁扯过一个大垃圾桶,上下一折个,往墙边一推,然后他一纵身跳了上去,探头探脑往外看。
好一会儿,他才说:“可以了,咱们出去看看。”
说罢,跳下来,径直朝门外走去。徐刃锋赶紧跟上。
就在厕所不远处,他俩看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殷持衷和常鸣都只穿一条内裤,狼狈不堪地捂着脸蹲在路边。
“这回真被抢啦!”常鸣声嘶力竭地吼道。
殷持衷则不停地骂骂咧咧:“他们真TM坏!真TM不是玩艺儿!”
那个乞食的老者不见踪影,地上扔着没吃完的串串和片片。远远的,有几个人驻足朝这边张望。
刚才来的,是真的劫匪,一共三人。
唐志伟和徐刃锋刚离开,三个劫匪就到了。
常鸣和殷持衷几乎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后腰上被人顶了家伙。
这会儿用“魂飞魄散”这个词来形容殷持衷的心情,估计一点也不夸张。而常鸣好歹还有过遇险经历,稍微镇定些。
但还没容他表现出什么英雄气概来呢,就听背后一声“枪响”。
“枪响”之后,瞬间,常鸣的底气就没了,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老乞丐扔下手里正吃的东西,上手就搜出了常鸣和殷持衷的手机和钱包,递给在两人身后的劫匪。
常鸣和殷持衷只知道身后有好几个人,究竟有几个,他们并不知道。
接下来,老乞丐示意两人脱下自己的衣裤。
身后被枪逼着,谁也无奈。
殷持衷和常鸣只好照做。
殷持衷脱得快些,常鸣的裤腿紧,往下脱费劲。一着急,身体还倒了。
老乞丐上去踢了他一脚,俯下身子要替他脱。常鸣也急了,回踢了一脚。
老乞丐吼了一句,上手抽了常鸣一个耳光。
常鸣还想有所动作,就听身后又是“啪”、“啪”两响。
他不敢再动了,听凭那个老乞丐把自己的长裤带旅游鞋都给脱走了。
所有的东西一得手,几个人,连同那个老乞丐,朝几个方向四散逃走。
常鸣和殷持衷这才看清,刚才在自己身后的,是三个人。看背影,都挺瘦小。
唐志伟在地上看了一圈,指着地上的弹壳,判断说:“刚才他们打的,应当是空包弹,只有响,没弹头。”
“那就是说,打不死人的?”常鸣问。他认为自己不光受了惊吓,主要是遭受了莫大羞辱。
“近距离对着人打,照样能打死。他们刚才都是朝天放的,用来听响造声势的。那种形势下,这谁能知道。”唐志伟宽慰两人。“不过,你们这么着也不行啊。”
这会儿,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不过,他们似乎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了,并没有报以过度的关注,往往是似笑非笑地看上一两眼,就扭头走开了。
烈日下,衣服是很好的紫外线防护层。衣服被扒下来才没多久呢,常鸣和殷持衷的后背就感到火辣辣地生疼了。
唐志伟想了想,定下了方案:“看他们这阵势,报警可能更麻烦,咱们就别报了。这个地方刚刚发生过案子,咱们对这儿又不熟悉,先离开这儿再说。然后,找个地方给你们俩买身衣服。这样的情况,咱们也没法再转了。对了,你们俩先评估一下损失。”
常鸣先说:“手机里没有任何带密的内容,设置了开机密码,如果强制开机,里面的内容会全部自动删除。手机差不多两千块吧。钱包里只有维萨卡和几十块当地货币。裤子是品牌产品,皮带也是,加起来差不多一千块吧。对了,我的鞋,他们也给抢走了,八百多。总体损失不算大。不过也挺心疼的。”
然后是殷持衷:“我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带密的内容,也设置了开机密码,强制开机会自动删除手机内存所有内容。我钱包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不值什么钱,但有纪念意义。裤子被抢了,三百多块。没有皮带。鞋还在。总体损失三百多吧。”
一路说着,几个人已经远离了出事地点,来到一个市场附近。
这里有个卫生间,常鸣说了句“我去里面等着哦”,便进去了。
只穿一条内裤走在大街上,这让好面子的常鸣太尴尬了。这边还是闹市区,人挺多,常鸣脸上实在挂不住了。
殷持衷见他走了卫生间,也跟着进去了,边跑边跟唐志伟说:“呆会儿买好衣服,就直接送到卫生间,我们这样没法在外面呆。”
唐志伟苦笑了一下,和徐刃锋一起往市场走去。
对常鸣和殷持衷的衣服尺寸,唐志伟大概知道,况且这个时候,他俩也不可能要什么样儿了,只要能把白花花——不,这会儿早已不能用“白花花”这个词了,而是“黑黝黝“——只要能把黑黝黝的肉肉遮住,就烧高香了。
转了几个摊位,一眼看上去,衣服的质量都比较差。
徐刃锋想出个主意:“马上要过狂欢节了,给他们俩一人买件狂欢节的小丑衣服,又遮羞,又有意义。万一咱们到时候走不了,他们还可以穿着参加活动哩。”
这个主意把唐志伟说乐了,他也赞同,说办就办,马上就办,办就办好。
不过他倒不认为,谈判团队到狂欢节的时候还走不了。按他的想法,买狂欢节的衣服,一是遮羞,二是纪念,参与狂欢节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常鸣和殷持衷在卫生间候着衣服的到来,两人猜测着唐志伟会给他们买回什么样的衣服。
唐志伟和徐刃锋买回衣服,把俩人从隔间叫出来。
待看到花花绿绿的小丑服时,常鸣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尽管无奈,也只好穿了。
唐志伟还买了两个面具,常鸣一看,干脆把面具也给戴上了。
还别说,常鸣和殷持衷的这身打扮,走在街头,一点都不觉着突兀。
国家铁路公司的通知终于到了,常鸣一看,却连说了三遍“闹心”。
唐志伟问他,才知安排的会见时间,正好是国内的除夕。
其实,看到这个时间安排,唐志伟心里也有些犯堵。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三十晚上阖家团聚,吃饺子,看央视春晚,雷打不动。缺了哪样,都不算过了春节。
而他们这些跑海外市场的,即使除夕之夜赶不回去,如果能吃顿饺子,能跟家人视频一下,能在电脑上看看春晚,还算能聊以白慰。
可最艰苦的谈判偏偏安排在国内的除夕之夜,估计这一谈至少就是一整天,也就是国内家里从晚上到初一大清早的这一段工夫。怎么跟家人视频?怎么看春晚?到哪去吃饺子?
唐志伟呆呆地看了那份通知好久,才叹出一口气:“唉,你们跟着我,遭罪啦!多多包涵吧。”
他提出,明天大家一起去海滩玩,中午他请客吃海鲜。
当头的可不就得这样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
说起来,唐志伟对家里,对妻子霜霜,对儿子唐唐,也是一肚子的愧疚。
上个学期,唐唐为了治病,东北、BJ两头跑,因为情绪失控,还发生了几次让大家揪心的事。本来唐唐的学习基础就不好,加上这么一折腾,就更跟不上了。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他考了全班最后。
拿到成绩单,霜霜一个字也不敢说他,生怕再给他刺激。但在无法入眠的夜里,她偷偷哭了无数次。
她跟唐志伟在学校读书时,都一路是好学生走下来的。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唐志伟这擅长读书的基因,一丁点儿都没遗传给儿子。
不爱读书也就罢了,还染上了那劳什子网瘾,又不当心吃了千结解这折腾人的药,弄的这半年多全家人一个个都如痴如癫。
元旦假期,说好一家三口去上海迪斯尼乐园玩,唐志伟去非洲接生病同事回国,又赶上疑似传染病被隔离。
眼瞅着春节将至,唐志伟能否赶回来在家边春节,又迟迟定不下来。
这一回,霜霜也不想别的了,只要唐志伟在春节这几天里,能回家呆上一天,她都知足了。
唐唐却远没有妈妈这么乐观,吃早餐时,他对妈妈说,今年春节期间肯定见不着爸爸。
霜霜本来心里就有火,听儿子这么说,一起急,怼了他一句:“还说那丧气话!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家的日子何至于此!”
说完,她后悔不叠,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唐唐眯起眼睛看了看霜霜,一声未吭,啪地把筷子拍到桌上,噗地把刚吃进嘴的油条吐到桌上,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撞上了。
霜霜知道又麻烦了。看了下时间,正好是唐志伟的傍晚时分,她赶忙进卧室,给唐志伟拨电话。
俩人没说几句话,霜霜忽听唐唐的房间那边传来“呯”、“呯”、“呯”三响。
第四十九章 万里牵肠
霜霜听到唐唐那屋有响声,赶忙撂下电话,跑去看是怎么回事。
一推门,门在里面别着。
她敲敲门,里面没有动静,门依然关得紧紧的。
唐志伟在电话那头正听霜霜说唐唐的情况,不料霜霜突然不说话了,电话也没挂断。
他猜出那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究竟是什么事,他想不出来。
他焦急地等着霜霜快点回来接听电话,好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霜霜这里,正在紧张地守在门口,迫切想知道唐唐在房间里究竟干什么呢。
可除了刚才的三声之外,再也没有声响了。
她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她稍微用力再敲,依然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她还真希望屋里能传出哪怕是敲打声或是喊叫声。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让她感到恐惧。
唐志伟也意识到这边可能发生情况了,霜霜的电话没挂断就被撂下了,他怎么叫也没有回音。
不一会儿,电话自动挂断。
唐志伟再拨,没有人接。
他接着又拨唐唐的电话。
就在这时,霜霜突然听到唐唐的房间里响起了手机的铃声。这个声音,让她一下子振作起来。
她竖起耳朵,贴在门上,急切地想听里面的动静。
电话铃声响了几声,不响了。
霜霜不知是电话那头不打了,还是里面的唐唐把手机声给调没了。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在微信上呼叫唐志伟。
呼叫了几声,她想想不对:接通了唐志伟,他要问起唐唐来,她跟他怎么说?说自己一个不当心,说了让唐唐不开心的话,让他生气了?说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出来?说他房间里刚刚响了三声奇怪的声音,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赶紧把微信呼叫给关了,把手机调成无声,放在床上,然后又奔向唐唐的卧室门口。
她贴着门细听,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突然,霜霜觉得头发晕,腿发软,站立不稳。
她扶着门,努力让自己不要摔倒,但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整个人直朝地上倒去,头重重地碰到了门上……
霜霜醒过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呆呆地坐着唐唐,在默默地垂泪。
“妈,您醒了,刚刚吓死我了。”唐唐见妈妈醒了,赶忙俯身上前。
霜霜长吁了一口气:“宝贝,妈妈刚才也被吓坏了。是妈妈不对,说话不好听,让你生气了。你进屋不开门,妈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唐唐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妈妈我是真心疼您,真是爱您。可有时,你说出来的话,我听了,心里实在不舒服,实在压不住火气。我生完气,折腾完,自己也后悔,为这个,我经常在自己的小屋里抽自己的嘴巴,抽得可狠了……”
霜霜这才想起,有时吃早饭时,总觉得唐唐的脸有些肿,问他,他说没事。霜霜以为,他可能是没睡好,或者晚上睡前喝了水,有点水肿呢。
她一把搂过唐唐,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唐唐挣脱出来,用手给霜霜擦眼泪。
霜霜不让他擦,还要再抱他,被唐唐拦住了:“妈妈,我得带您去一趟医院,刚才您是撞在头上了,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您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反正今天您也上不了班了。”
霜霜一看表,心里说“坏了”,今天上午她要组织一个会,讨论上报“集团英模传”候选事迹的事,前不久去世的“高铁神医”尹誓国也在这个名单上。
为了弘扬“高铁精神”,集团决定编写一部《高铁英模传》丛书,希望把企业内那些能够充分体现高铁精神的人物和事迹搜集起来,发掘提炼出来,作为激励企业全体员工,并昭示全国人民的宝贵精神财富。
东北公司有关素材的提供,由霜霜负责牵头。接到这项任务,她头一个想到的典型,就是老邪尹誓国。
老邪的女儿尹靓曾因对她爸爸临终抢救的事,跟一直关心照料、忙前忙后的霜霜闹过别扭,并当众羞辱过她。
有多事者悄悄给霜霜吹凉风,说既然他女儿“不仁”,咱们也可以“不义”,不妨把老邪尹誓国从典型名单中拿掉,反正东北公司人才济济、英模辈出,“老邪”不上,自有“老正”顶上来,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霜霜听了这类话,正色反驳:“老尹作为‘高铁神医’的地位,在东北公司无人能及,在全中高也是数得着的。我做事凭良心,不推老尹,我问心有愧。”
这番话一说,倒弄得说风凉话的多事者不好意思了。
尹誓国的资料,单位里有不少,但基本上都是他成为“高铁神医”以后的那些东西,至于尹誓国是怎样成为一代“高铁神医”的,他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都语焉不详。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现有的资料里也没有多少㤓现。
霜霜组织素材,打算从三个层面入手:从普通青工到高铁技师,从组装能手到探诊大拿,从泥腿郎中到高铁神医。
今天上午她要召集的会,就是把上面这些想法跟同事们沟通,将有关工作赶紧布置下去。
显然,早上的这一通折腾,让她耽误了时间,况且现在还不时有头痛和眩晕的症状,上午这会肯定是来不及去了,别人又不大熟悉情况,让谁替着主持一下也不合适。
趁着开会时间还有十分钟,她赶紧打电话让秘书通知会议延期,具体时间另行安排,并请秘书代她向总经理请半天假。
安排完这些,她才想起唐志伟一直在那头等着呢。
可不是嘛,自打刚才唐志伟跟霜霜打了一半电话,她突然扔下电话离开,到这会儿,唐志伟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
中间霜霜要微信视频他,他去卫生间没听到了,等再回过去,霜霜又不接了。
这么长的这段时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得而知,因而心急如焚。
如果像以前那样,孩子和妻子状态都好,偶尔的联系不上,他一点也不担心。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家里的两个人,哪个都让他揪着心。不仅如此,两个人之间还一直磕磕绊绊,冲突不断,更让他着急上火。
电话突然中断以后的这段时间,他干什么的情绪也没有,更别说去睡觉了,只是一个心思地在想,家里到底怎么了?
总算,霜霜的电话打过来了,她说家里一切都好,刚才去唐唐的房间叫他起床,他有点“起床气”,小小地折腾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
对这个说法,唐志伟将信将疑。不过既然有了说法,就好过刚才啥也不知,心里乱猜疑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志伟尽管有隐约感觉霜霜似乎有瞒于他,但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于是跟霜霜道了个别,就挂了电话。
本打算洗洗睡了,电话又响了,一看,是儿子唐唐的。
平时,他打电话给霜霜,想跟儿子说几句话,他一般都爱搭不理的,常常让他自讨没趣。所以,刚才霜霜说唐唐有“起床气”,他就没提跟他说几句话的事。
没想到,这小子倒主动把电话打过来了。
唐志伟准备接通电话的时候,心里又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接到儿子主动打过来的电话,紧张的是,他担心儿子告诉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毕竟,刚刚跟霜霜聊的时候,她的语气过于镇定,反而让唐志伟觉得里面可能有情况。
电话接通了,儿子唐唐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
唐志伟突然感觉到,过去熟悉的那个尖利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和沙哑了。
儿子在长大,可我这个当爸爸的总不在身边。唐志伟心头涌上一股愧疚。
“爸爸,您劝一下我妈妈,让她快点去医院看看吧。”唐唐的话音没落,唐志伟的头像被锤头猛地击了一下。
“什么?什么?唐唐,你快说,你妈妈她怎么啦?”唐志传急切地问唐唐。
“我妈妈的头,刚才撞在门上了,都撞昏过去了,好半天才醒过来。都怪我不好,我犯了脾气,不让她进我的门,她……”
唐志伟顿时觉得热血涌上头顶,后背一下子被汗浸湿了。
他心里起急,手上使劲,恨不得把电话给捏扁了:“究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干嘛呀?干嘛那样说话呀!好心给你打电话,你嚷嚷什么呀!”电话那头,唐唐突然急了,音量提高了许多。
唐志伟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那两句问话,说得又急躁又粗鲁,把唐唐给惹毛了。
他赶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下,然后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唐唐,对不起,爸爸刚才有点急了,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唐唐那边把电话挂了。
再打过去,电话关机了。
唐志伟想了想,又给霜霜拨了过去。
霜霜的电话很快接通了。
“还没睡呢?找我有事?”霜霜的声音依旧平静。
唐志伟一时语塞,半天才说:“你的头是不是受伤了?你赶紧去一趟医院,千万别耽误了。”
霜霜轻轻笑了:“是唐唐给你打的电话吧?真是个好孩子,懂得心疼人了。其实根本没事,就是刚才唐唐把自己锁在屋里,我推不开门,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磕在门把上了,晕了一会儿,孩子扶我上床躺了一会儿就没事了。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听,我的声音有不一样吗?”
唐志伟心里说:“就怕你是特意装给我听的。”嘴上继续劝她:“还是去看一下,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头上碰一下,可不是小事。咱们排除一下隐患,好不好。再有,你去找一下唐唐,跟他说爸爸刚才跟他通电话时,心里有点急,说话不够礼貌,请他原谅。好吧?”
“什么?你们刚才通话,又吵架啦?“霜霜的声音也变调了。
唐志伟忙把话往回拉:“没有没有,说得都挺好的。就是信号不太好,说话听不太清,我可能声音大了些,他那边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是不是也听不清,没说完就给挂了。”
唐志伟说着瞎话,心里还在想,是不是霜霜跟自己通话时,也是这么编的。
都是为了孩子,都怕对方担心,都拣好听的话编……
“唉!”没留神,唐志伟叹出一口气,电话那头霜霜听到了,问:“怎么呢?”
唐志伟这才意识到,电话还通着呢,便继续打圆场:“有点困了,做个深呼吸,让自己清醒清醒。给你两项任务哦,一是替我去给唐唐道个歉,说爸爸不小心声音大了,以后爸爸打电话不那么大声了,再一个,你赶紧去医院,做个头部检查,看有事没事。这两样任务完成了,我就能消消停停上床了。去吧。”
霜霜答应着,挂掉电话,然后去唐唐那屋找他。
唐唐的房间门虚掩着,霜霜轻轻敲门,屋里没有应答。
她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第五十章 不虞之忧
唐唐没在房间。
他的那张写字台上,放着一个哑铃,写字台上铺着的玻璃板上,有三个大窟窿,整个玻璃碎得一塌糊涂,桌子上、床上、地上满是玻璃碎片。
刚才在门外听到唐唐屋里传出的三声响,就是他用哑铃砸碎了写字台的玻璃板。
唐唐去哪儿了?
霜霜心又猛地一揪,眼前也开始旋转起来。
她怕自己再摔倒,赶紧用手撑住床,想慢慢坐下来。
忽然,她感到手心刺痛了一下,忙把手从床上抽回。
看刺痛处,渗出一点血。
是落在床上的玻璃碴划破了她的手。
她还是觉得站不稳,便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扶住床边的椅子,以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就在这里,她听得外面有救护车的声音。
门被撞开,脚步咚咚咚地踏进来。她能听出来,这是唐唐的动静。
这让她舒了一口气。
唐唐出现在他卧室的门口。
他见妈妈扶着椅子,站在被自己弄得一片狼籍的房间里,顿时面露赧色。
妈妈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而是温和而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愣了一下,脱口说:“妈妈,我叫了救护车,马上送您去医院。”
这让霜霜很意外,她微微张开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医生和护士也跟着进了屋,他们见到站在唐唐卧室的霜霜,第一反应就是,需要赶紧让这个女病人镇定下来。
上了救护车,唐唐和霜霜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才让医生护士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霜霜知道唐唐是小题大作,但她感动于孩子对自己的体贴与关爱,所以没有多做解释,就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那位年轻的急救大夫弄清情况后,指着霜霜对唐唐说:“你这个小家伙可真淘,是你把房间整成那样的呀?刚才一进屋,我还以为是你妈在家里折腾呢。”
霜霜轻轻杵了一下唐唐的脑门,说:“你看,叔叔阿姨把妈妈当成疯女人了。”她怕刺激唐唐,没再往下多说。
医生护士都笑了。
唐唐低着头,喃喃地说:“都怪我,是我不好。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往下说。
霜霜受伤的过程清楚了,送到医院主要就是检查一下伤的严重程度,特别是有没有后遗症。
霜霜被送进去检查,唐志伟把电话打给了唐唐。
唐唐带着自豪跟爸爸说,他没有征求妈妈的意见,就把救护车给叫来了,妈妈乖乖地跟着医生护士上了车,现在正在老老实实接受检查呢。
唐志伟打来电话,就是为了这事。听唐唐说霜霜已经检查上了,多少松了口气。
他怕霜霜的倔劲上来,死活不去检查,万一有事会耽误了。
唐唐叫来救护车送妈妈,了了唐志伟的一桩心事。
他绞尽脑汁找词来夸唐唐,这回唐唐倒没急,反而还挺受用。
聊了会儿,唐唐突然说:“爸爸,您能不能抽点时间,少睡会儿,咱们一会儿开个会吧。有好些事,咱们总是互相猜啊,都觉得为别人好,其实可能谁也不舒服,互相都不知道,都还觉得挺委屈。”
这番话,说得唐志伟心里一颤。
他万万没想到,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小唐唐,居然能说这样的话,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他睡意全无,马上表示赞同。
现在只等妈妈检查完之后回家,三个人开个家庭会议。
谁知,这一检查,又有情况了。
霜霜早上在门上磕的那一下,尽管磕得不轻,但那个部位并没有什么明显伤害,连被磕的肿包都不明显。
倒是在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位置上,换句话说,也就是霜霜头部没磕没碰的部位,却有一个“低密度影”。这就是说,霜霜大脑中的某个部位长了个东西,这个东西,可能是肿瘤,也可能是囊肿或水肿,或者是其它。她本人,之前对此似乎并没有任何感觉。
开始,医生没有直接告诉霜霜是什么情况,只问她家属来了没有。
霜霜指了指唐唐,说:“那是我的家属,送我来医院的就是他。有什么情况,你跟他说吧。”知道自己摔得没多重,因此她回应医生的话时,还多少带点戏谑的意味。
医生的神情很严肃:“我们要跟你家属商量事,是‘能商量事’的家属。”
霜霜心里略一沉:“那就跟我说吧,我们家能商量事的家属,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呢。”
医生觉得霜霜还是没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干脆把话挑明了:“是这样的,你头部的磕碰伤,基本没有大碍,但这次检查却让我们发现了另外的问题,可以说跟伤没一点关系。这需要你亲属到场,因为我们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霜霜意识到了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我没跟您开玩笑,我爱人确实不在家,而且确实不知啥时候能回来。”
“那这有点过分了。做啥的呀还能忙成这样?做生意的?”医生的口气中带着不屑。
霜霜“嗯”了一声。
旁边的护士跟着问:“我也好奇了,这能是卖啥的呀,老婆有病还回不来?”
霜霜稍顿了一下,低声道:“高铁呗,他是卖高铁的。”
“啥?”医生护士几乎同时喊出来。
“高铁,我爱人是卖高铁的,主要是往国外卖。”霜霜的声音有些羞涩。
“那他人在哪呢?在国外吧?”护士的好奇心被吊起来。
“是,在南美洲呢。坐飞机单程就得24小时,咱中国跟它正好在地球上是大调角。他回不来主要还不是距离的原因,而是没完成任务,没谈完,走不了。”
“马上不是春节了吗?还不抓紧时间早点回来?这没几天了。”护士道。
一旁的唐唐插话了:“我爸爸元旦就没在家过,我估计,他今年春节还是回不来。”
“元旦也是在国外过的?这高铁也卖的太不容易了。”医生发出感慨。
霜霜解释道:“孩子爸爸元旦前赶回来了,却赶上飞机上有传染病人,一下飞机就被隔离了,21天,把陪我们孩子去迪斯尼乐园都给耽误了。”
“好家伙,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呀!”护士惊呼。
霜霜淡淡一笑,带着不满,也带着自豪说:“比起来,这还不算什么,枪林弹雨他都赶上过,回家还什么都不跟我说,我都是后来从网上才知道的。”
“真是想不到。”医生和护士都叹息不止。
又聊了会儿,医生把话题引回霜霜的病上:“既然您爱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孩子又小,我就直截了当跟您说说病情吧。这次您来看外伤,碰巧让我们发现了您头部有阴影,简单说就是有个东西,需要进一步检查,根据情况,决定治疗方案。看您爱人忙成那样,估计您也不会马上把他招回来,您也没法招他回来。那么我就只能跟您直接沟通了。直接跟病人沟通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一般是避讳的,但您的情况比较特殊,爱人工作忙,确实也是没办法。好在您是个特别坚强又特别明事理的人,我们也就打破常规,从实际出发了。我可以跟您这么说,脑部的瘤从性质上说,普遍比较乐观,主要就是位置麻烦。不过现在手段都很先进,治疗上也有许多办法。”
霜霜尽力让自己的神情保持自然,实际上心里翻腾得如同滚开的水。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尽管心里非常不平静,但得知自己得病,心里的那种紧张和恐惧,远远低于唐唐得病时自己担心的感觉,也远不如唐志伟被隔离时自己担心的感觉。
她叫过唐唐,向他交代:“妈妈要留下做一个检查,不会有什么大事。你现在回家,好好在家呆着。妈妈这边一完事,马上就回家。”
刚才谈论霜霜的病情,唐唐听的并不十分明白,但至少知道,妈妈查出来了比撞伤头部要严重的病,现在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他有点紧张和害怕,但这大半年当中,自己经历的一系列的事,让他对压力和担当有了认识和感悟。爸爸不在家,自己要帮着妈妈担事。
于是他说,他要留下来陪着妈妈。
霜霜心里很感动,她拉过唐唐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说:“孩子,在这儿呆着什么也不方便,你还是回家,自己玩玩,买点吃的。妈妈这边有事,一定会叫你的,把手机开着哦。对了,这件事先别跟你爸爸说,他在外面,听了会着急。咱们家现在有你这个男子汉撑着呢,什么也不怕。你说是不是?”
这话倒提醒了唐唐:“对了,我跟爸爸说好,咱们今天要开个家庭会议呢。您要这样了,要不就别开了。我跟爸爸说,别等我们了,他那边早该睡觉了。”
正说着,唐志伟的电话打过来了,是打给唐唐的。
霜霜把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唐唐说话注意。
唐唐跟爸爸说了几句,然后答应道:“好的,爸爸,妈妈没事,只是需要在医院再观察一下。我马上回家,等我回家了,咱们开会,好吧?”
医生和护士都被他这小大人的劲逗乐了。
霜霜也勉强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唐唐的头,让他过马路时当心一点。
唐唐刚走,唐志伟又把电话打给霜霜。
他许是从唐唐的语气中听出点什么了,想再听听霜霜怎么说。
“就是头上磕了个包,里面也看了,什么也……磕的就是外面,一点都不碍事。再观察一下,保险起见。检查完就回家,我让唐唐先回了。”霜霜先入为主,讲了一通。
唐志伟没听出异常来。
就听霜霜还在继续说:“你们那边的进展情况怎么样啊?春节能回来吗?这次怎么这么拖沓呢?”
唐志伟应道:“对方节奏太慢,而且可能还有些背景情况,各种因素凑到一起,就耽搁了。我全力争取年前再谈一次,无论谈的结果如何,我们都往回赶。今年春节,肯定和你们在家过。我敢立军令状。”
霜霜笑了:“你的军令状啊,是世界最不值钱的东西。再怎么着,春节也得回来。你不过春节,人家同事还要过呢,哪家不是一大家子眼巴巴地盼着团聚呢。你也替小兄弟们考虑一下。”
“我何尝不这么想啊,但事情担在我肩上,没办法啊。小唐唐现在懂事多了吧?我跟他说咱们开个家庭会,他可当真了。那等他到家了,咱们来个视频会?”
“我没意见。就是你睡不成了。明天不忙吧?”
“我现在恨不得赶快忙起来,忙完了好赶快回家。下一次的会谈,原本定的是小年那天,结果又被他们一竿子杵到小年以后不知道哪天了。我全力争取能够安排得早一点……”
门开了,一位陌生的护士走进来,问霜霜:“请问,您是唐唐同学的家长吗?”
护士的问话,电话那头话正说了一半的唐志伟也听见了,他急切地问霜霜:“怎么啦?唐唐怎么啦?”
第五十一章 家庭会议
霜霜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唐志伟也一样。
原来,是唐唐的学生卡掉在医院大楼门口了,被人拣到后,交给了护士。
护士一问,有人看着上面的照片,说像刚才把妈妈送到急诊的那个小孩。于是护士找过来了。
家里的钥匙拴在这张卡上。
霜霜赶紧跟电话里的唐志伟通报:“没事,没事。是孩子的学生卡掉了,人家拣到送过来了。这孩子,他进不去家,钥匙也在卡上呢。咱们把电话挂了吧,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要不孩子进不去门,该着急了。”
刚挂了唐志伟的电话,唐唐把电话打过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我进不去家门,我把钥匙丢了……”
霜霜轻轻笑了,哄他道:“宝贝,不哭不哭,也别着急,你前脚丢了钥匙,后脚人家就给妈妈送来了。还有你的学生证。这世界好人多吧?”
唐唐兴奋地大喊:“真的吗?太好啦,太好啦!那我赶快回医院去取钥匙。我还以为丢了呢,吓死我了。妈妈,你赶紧告诉爸爸一声,咱们的会晚点开。本来想赶快开完,好让他早点睡呢。这事还是怨我。”
唐唐说完,还小小地叹了口气。
霜霜心疼孩子来回折腾,却也没别的办法。
家庭会议正午时分才开始,在唐志伟那边,正好是午夜了。
唐志伟在南美洲吉尔伯托首都一家酒店的房间,霜霜在中国东北某医院病房,唐唐在中国东北某小区家中客厅。
唐志伟先做自我批评:“我在家是丈夫,是爸爸。可我这个丈夫和爸爸当得特别不称职。按说,丈夫和爸爸每天都应当回家,至少应当经常回家,可我却是经常不在家。我算了一下,去年在家的日子,一共是四十三天。一直想把你们接到BJ去,咱们一家能在一起,我也多尽尽我的责任。可到了BJ,咱们还会有一大堆的问题和困难,恐怕比现在还要难。所以,只好先这样凑合着。我对不起霜霜,我也对不起唐唐。“
霜霜也说自己的不是:“我也说说我的问题吧。我是个要强的人,希望志伟能够一步一个脚印,越走越好,不断进步。我也希望唐唐能把学习搞好,把成绩搞上去,多用些心思在学习上,当个成绩优良的学生,不说比爸爸妈妈当年在学校的成绩吧,至少也能是个中游水平。当然,我也希望自己还能在工作当中,给单位多做些贡献,让自己的脸上更有光。就是有这些想法,我在家里才容易急,才爱生气。一生气,说出来的话就不好听了。志伟你不在家时,咱俩偶尔会在电话里、微信中拌个嘴,反正也见不着面,一会儿就没事了。跟唐唐可就不一样了,我们天天在一块,天天要见面,说的话你爱不爱听都得听着。妈妈确实时常说些让唐唐心里不舒服的话,有时妈妈是因为生气故意说的,有时确实不是有意,而是没有意识到。‘恶言一句六月寒’,不好听的话,谁听了都会不舒服,尤其是孩子。我跟唐唐道个歉,妈妈过去说过的让你不爱听的话,是妈妈不对,请唐唐原谅妈妈。”
霜霜说着,流出了眼泪。
唐唐听着妈妈的话,也哭了。
等妈妈说完,唐唐接着说:“爸爸,妈妈,我,我特别特别爱你们。但是,我觉得我,我不管怎么做,总也不能让你们满意,不能让你们高兴,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我学习不好,那些功课我真的学不懂,我也不知道同学们是怎么学的,能学会,有的还能学得那么好,我就是学不好。说实话,我看着那些字,那些题,我心里都特别紧张,有时候紧张得喘气都困难。我爱玩游戏,跟学习比起来,玩游戏太开心了,又轻松,又自在。要是学习也像玩游戏这样,我保证能学好。但玩游戏也确实有瘾,我不会抽烟,但我觉得,我后来玩游戏,就跟抽烟的感觉差不多。不让我玩,浑身就难受得不得了。再到后来,我就有点不受自己控制了,净耍浑,还骂妈妈,砸家里的东西……后来给我治病,我好多了,也乖多了,不过有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今天早上,我又犯浑了,把玻璃板给砸了,还让妈妈磕伤了头……”
霜霜阻止唐唐继续往下说:“唐唐,宝贝,别这么说,今天早上是妈妈不好,说话不注意,伤你了。其实,咱们都是因为想爸爸,惦记爸爸,希望爸爸能够回家过春节,都是,都是……”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脸伏在胳臂失声痛哭。
唐唐见状,叫声“妈妈”,也呜呜地哭起来。
唐志伟一下没忍住,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好在霜霜和唐唐都自顾自哭得昏天黑地,谁也没有抬脸看他。
他默默把脸上的泪水抹去,谁知抹去一把,又流下一片,根本止不住。
他只好把手机镜头冲着天。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恢复了平静。
唐志伟觉得自己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了,便把镜头重又对着自己。
唐唐哭过之后,面容和声音都显得格外温和:“爸爸,妈妈,我可以说说,我对你们的不满吗?”
唐志伟和霜霜异口同声说“可以”。
唐唐轻声说:“爸爸,我对你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心里没有我们这个家。你自己说的,去年你在家的时间是四十三天,你想过没有,在这四十三天里,你又有多少时间是跟我们在一起的?要不,就是打电话,要不,就是上网查资料写东西。说实话,对我来说,家里有你没你,真的没什么区别……”刚刚还好好的唐唐,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他提高声音接着说:“爸爸,你想过没有,你可能卖掉过一百列、一千列、一万列动车,可是它能不能抵得过,你给社会送出去一个废物儿子造成的危害?”
唐志伟没想到儿子会从这个角度来质问自己,一时有些语塞:“这,这也不能这么比呀,再说,再说,你也不是废物啊,谁也没说你是废物啊。”
唐唐没有理会唐志伟说的,继续往下说,声音越来越大:“你的客户喜欢什么,你知道,你的客户高兴不高兴,你记挂,你的客户有什么要求,你赶快满足。你这样对待过我吗?”
唐志伟看着屏幕上慷慨陈词的儿子,无言以对。
唐唐显得十分激动:“我喜欢什么,你知道吗?我高兴不高兴,你在意吗?我有什么要求,你想过要满足我吗?”
霜霜见唐志伟沉着脸不吭声,便想劝阻唐唐,谁知,唐唐把矛头又转向了霜霜。
“妈妈,本来我不想多说,咱俩都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今天咱们在这儿开这个会,给我这个机会,我还是想说几句。我真的知道您特别不容易,很苦,很累,很难受。对我来说,平时我够不着我爸爸,不高兴的时候净欺负您,给您增加了好多烦恼。我知道我有我的毛病,毛病还不少,基本上就算是个坏孩子。但您想过没有,我的那些捣蛋举动里面,有哪些是我控制不住的,有哪些是我故意做的?我为什么要故意做,因为我对您不满,因为您做得不好。”
霜霜嘴唇哆嗦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唐唐继续往下说:“我爸爸他不在咱们身边,咱们平常指不上他,这是没办法的事,您在家却爱不停地嘟囔,不停地抱怨。您的抱怨不就我能听到吗?成天听这些,您说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我能开心吗?我能舒服吗?我能不爱急吗?”
霜霜听到这里,轻声说:“妈妈是爱嘟囔,以后再不嘟囔了,不嘟囔了。”
唐唐没停:“您希望我学习成绩能提高,让我上这班报那班,您不去了解一下,上那些班是要有基础的,像我这样的,在课堂上还啥也听不懂呢,去上那些班,不就是浪费你和我爸的钱吗?您说了,你们花的起这钱,可我丢不起这人,那也浪费我的时间啊。”
霜霜这时插了一句:“后来不是不让你上了吗?”
“那也是我得了病以后,您看实在不行了,才不再逼我的。您是但凡有一点可能,就一定要逼着我做到跟别的孩子一样。妈,我跟您说,孩子和孩子太不一样了,有些事,别人能做到的,我真的就做不到,打死我也做不到。”
霜霜叹了口气:“唉,妈妈现在也后悔了,过去好多事不明白。”
“再有,”唐唐又转了话头,“妈,您别再做那些耍小聪明的事,好吧?有些事您做得太低级了,简直让我的脸都没处搁了。”
霜霜和唐志伟都支棱起耳朵听他要说什么。
“您为了让我们老师关照我,还给她送过钱吧?真羞耻!您是怎么想的?居然给她送钱!”
唐唐噙着泪,跟爸爸妈妈讲了老师是怎么对待妈妈送给她的钱的。
“老师拿着妈妈给她的五百块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这是咱们班最差学生的家长,想讨好老师,给她的钱,她还说,她不稀罕这点破钱,有本事让你孩子把分数考高一点。老师还说,她本来想把这钱,顺窗户扔楼下去,再一想,扔了也白扔,不如发挥点用场。她特意叫过班长,把钱交到班长手里,让她入班费的帐,并记下帐目,就说这是唐唐家长捐赠的。妈妈,您为什么要去学校给我丢这个人呀!”
唐唐越说越激动,嘴唇直哆嗦。
给老师送钱的事,唐志伟当然不知道。听唐唐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霜霜,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给孩子的老师送钱,你把孩子当啥了?你把老师当啥了?你做这些事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呢?”唐志伟数落霜霜。
本来地默默落泪的霜霜,听唐志伟这样说,一下子忍不住了:“我跟你商量?我到哪儿去跟你商量?我找得着你吗?你着家吗?平时什么也不管,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倒来埋怨我!你埋怨得着吗?”
唐唐见爸爸和妈妈吵起来了,一下子傻眼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劝:“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别吵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是为我好,是我不好。”
霜霜的火被激起来了,不但没住嘴,反而越说嗓门越大:“唐志伟你知道吗,自从去年唐唐生病到现在,我每天几乎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经常成宿成宿睡不着。你不让唐唐吃的药,我在吃。我知道对自己有伤害,可我不能不吃,我要上班,要照顾孩子,要照顾这个家。我管孩子没管好,我承认。可你呢,你管过吗?你管都没管,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没管好?!“
唐志伟怒从心头起,正要回应,突然发现唐唐的屏幕关闭了。
他强压下火,说了句:“咱们还吵,孩子都不见啦。”
霜霜这才发现。
第五十二章 挥之不去
从达尔尼西亚回来后,孙赛赛在BJ的医院做了全面体检。除了头部有伤已愈,身体上有些湿疹和皮炎,再加上有些消化不良外,似乎并无大碍。
但对她来说,那段被劫持的经历,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永远忘不了在沙普亚出事的那天清晨。
前一天夜里,孙赛赛睡得很晚。
与还在隔离当中的常鸣聊得很开心,她依然不时发过去惹火的照片“馋”常鸣,惹得常鸣心痒难熬,急得直挠自己的手机屏幕。
孙赛赛借这个机会,让常鸣发了许多毒誓,又给她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想到明天,不,是今天清晨,还要去雨林,孙赛赛终于在凌晨一点多时跟常鸣道了别,然后一转头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被闹铃叫醒,她又迷糊了一会儿,再一睁眼,都七点多了。八点钟团组就要出发,再不麻利点就赶不上了。
孙赛赛面临着是洗澡化妆,还是去吃早饭这个选择。
反正在团里也不想有什么“艳遇”,面子问题放在后面吧,上午据说要走很远的路,吃不饱肚子,到时可真要受罪了。
于是,她蓬头垢面地到酒店的大堂去吃早饭。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餐厅里居然还放邓丽君的歌。这让孙赛赛一下子有种亲切的回家的感觉。
早餐也不错,尽管谈不上精致,但绝对丰盛,而且还挺对胃口。
其实跟常鸣聊到凌晨时,她已经感觉到饿了,但那个时候到哪儿找食物去。
好在她不是那种饿着肚子睡不着觉的人,困极了两眼一闭就着了。
况且都说晚上少吃有利于减肥,早餐吃得再多,也不会长肉添重,所以她盛第一盘饭菜的时候,就冒了尖。
嘁哧喀喳吃完,她一抹嘴,打算再来一盘的时候,出事了。
她刚起身打算对早餐发起第二轮攻势,忽听门口处传来厉声喝斥声。
在这个国度,平常人与人之间态度都非常谦和,很少有人大声说话,更听不到吵架骂人声。因此,门口的动静听上去很是刺耳。
餐厅里有许多人都往门口方向看,对他们来说,一定是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边的人还在观望之时,突然响起了两声枪响,还有一个人的惨叫声。
这声响,立即让餐厅这边的人全都惊呆了。
孙赛赛也吃惊地站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眨眼的工夫,门口的人蜂拥进大堂,伴随着女人的哭叫声和男人的嘶喊声。
这时,孙赛赛看清了,一群用围巾裹着头面部,手持各种轻武器的人,轰着在酒店门口的客人和工作人员,进了早餐餐厅。
有几个持枪者快速跑向通向二楼的台阶,到二楼后,把枪架在平台的栏杆上,对着下面的人。
其余的持枪者则命令挤在餐厅里的所有的人,放下手里的一切东西,举起双手,全部跪下。
孙赛赛偷眼向两边看了下,视线内的那些人,无论男人女人,都乖乖按照命令,举手跪下。
她不敢造次,赶紧把手里的半块巧克力饼塞进嘴里,手扶着地跪下来,再高高举起沾着巧克力的瘦长的双手。
但说实话,这个时候,她还不是特别害怕,毕竟,有那么多人呢。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害怕了。
人群当中有人想逃跑,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开枪打中。
歹徒被激怒,击倒了试图逃跑者之后,接着就朝跪成一片的人群开火,枪声响处,一片惨叫,鲜血飞溅。
子弹呼啸着从孙赛赛身边划过,她清楚地听到了子弹射入人体的噗噗声。
她尖叫着抱着头扑到地上。一会儿,她感到手背上有温热粘稠的感觉,凑近眼前一看,是血。
她意识到自己也受了伤,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拼命摸自己的身体,想找出是哪里有伤。还在找着,就见前面的人纷纷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但觉得腿软,险些又倒下。
她往前看去,只见那些持枪歹徒在用枪逼着人们向酒店门口走。
有受伤走不动的,勉强拖着脚步向前,歹徒毫不犹豫,用枪抵住身体,一枪毙命。
孙赛赛吓得魂飞魄散,她竭力让自己站直、走稳,以免让歹徒看出自己也受了伤。
当然,她还没发现自己究竟伤在哪里。
走出酒店,门口停了两部大巴车。一辆是红色的,一辆是绿色的。车下也有持枪歹徒守着。
她走向前面的红车,见车上快满了,一名在红车门口的歹徒冲她和她身边的几个人说:“去上后面的车。”
孙赛赛犹豫了一下,听得身后有人说中国话:“还是上这个红的吧。”
后面有人往前拥,把孙赛赛挤到了车门口。
她看了眼面前的歹徒,蒙着脸的围巾上方,有一副眼镜。
她比划着怯声说:“我瘦,就上这辆车吧。”
她也不知自己这句话的逻辑在哪儿,大概是想说,自己瘦,不会占多大地方,可以再挤一挤吧。
好在眼镜歹徒也没深究,一扬下巴让她上了车。她后面说中国话的两三个人也跟着上来了。
勉强找个地方坐下,孙赛赛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就是赶紧找到自己伤在哪儿了。
她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没发觉哪儿疼,再仔细看看身上的血迹,她判断应当是别人身上的。
这让她稍稍舒了口气。
然而,马上,歹徒头目的一番话,让她的心彻底凉透了。
头目也蒙着面孔,但从一举一动当中,能够感觉出来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车刚启动,头目就站在前面,用车上的麦克风向惊恐万状的人质们讲话。
他语速很慢,声音有些嘶哑:“各位朋友,今天让你们受惊了。首先,我对此表示万分的抱歉。给你们作个自我介绍吧,我们是阿雷哈亚解放组织……“话音未落,人质当中发出一阵惊呼和悲泣的声音。
他停一停,待恢复安静了,又继续说下去:”让你们受惊并不是我们的本意,如果大家好好配合我们,本来一个人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可惜的是,总有不听话的。你们跟我们上了车,我也就不把你们当成外人了。所以我马上会告诉你们,我们请你们来要做什么。其实很简单,把你们这么多人请来,无非想跟ZF做个交易。我们那里要发展,需要资金,但ZF不会平白无故给我们,所以我们只好采取一些行动,好让ZF把我们当回事,满足我们的要求。对我们来说,你们就是财富,就是金钱,我们不会跟金钱过不去,因此你们的安全,也就是我们金钱的安全,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当然,如果ZF不愿跟我们做交易,那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结果是什么样,你们也可以想像得出来。不过我希望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只要ZF按照我们的要求做我们做成交易,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你们就可以回家见到你们的家人了。”
孙赛赛知道,自己和这些人质,都成了绑匪的“票”了。这还不是一般的绑匪,而是臭名昭著的阿雷哈亚解放组织。
既然是“票”,那就既有还票的可能,也有撕票的可能。
孙赛赛竭力想回忆起关于这个组织过去的行径,好对自己的未来有个确切些的判断。
在她的头脑中,阿雷哈亚解放组织这个词,是跟恐怖和犯罪联系在一起的,但具体做了什么,一时还想不越来。
她伸手摸自己的手机,还在。
她正想着掏出来手机会有多大风险,忽听后面传来一声枪响,随之爆发出歹徒头目的怒骂声。
“你还想打电话报警!让你去死!”
孙赛赛知道后面又有人被打死了,吓得瑟瑟发抖,用手抱着头使劲往座位下面挤。
再听后面的动静,像是把被打死的那人,从窗户给扔到了车外。
头目大步走到前面,冲着人质厉声喝道:“所有的人,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全部交给我们。要快。谁不服从,刚才那个人就是下场。”
两个歹徒一前一后,从最后一排开始收。
孙赛赛听到后排的人在悄悄说中国话。
“手机交不交?交了就没法报信了。”
“你想死啊,不交被发现,你就死定了,还报个屁信。”
见歹徒走到近前,孙赛赛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慌慌张张扔进歹徒手里端着的桶中。
收完了,歹徒把桶放在地上。
这时,桶里有手机在响。歹徒在里面扒拉在响的手机。
孙赛赛心里极度紧张,她生怕自己的手机响了,被歹徒问到。
再一想,那么多手机呢,他们怎么会知道是谁的呢。
心里刚要放松,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就是自己的大头照。臭美,自恋,啥时都爱把自己这张俏脸亮出来。赶上事就麻烦了。
正在胡思乱想呢,只见歹徒把扒拉出来的手机,使劲扔出窗外。
这倒让孙赛赛稍稍缓了口气。
不过,自己跟这么多人,究竟要被带到哪里去,歹徒口中所说的他们的ZF,会不会出面来他们“做交易”,这些都不得而知。
不一会儿,桶里又有手机响。歹徒头目让手下把手机都扔出去。
歹徒打开车窗,像扔手榴弹一样,嗖嗖嗖地往窗外扔手机。
也不知走了多久,孙赛赛觉得眼皮发沉,脑子有些迷糊了。
就在昏昏欲睡当中,突然,汽车猛地颠了一下,她猝不及防,迎脸撞向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这一下撞得真不轻,她的鼻梁和左眼首当其冲,不但鼻涕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很快鼻血也哗哗地淌下来,顺着下巴一直流到衣襟上。
她还没从剧痛和眩晕中缓上劲来,就听得响起一排枪声,伴着枪声,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人的尖叫声。
第五十三章 鲍肆之躯
随着枪响,全车的人都抱着头钻到了座位下面。
孙赛赛慌乱之中,还把鼻腔里的血吸进了喉咙,呛得她直咳嗽,可身体窝着,又咳不出来,几乎将她憋晕过去。她又不敢抬头,只得出溜下去,跪在地板上,让上身挺直些,以便气能喘匀。
四周的弹雨愈发激烈,车也愈发颠簸。
孙赛赛的膝盖几次重重地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让她觉得两条腿几乎要断了。
她硬撑着让膝盖离开地面,把自己瘦瘦的身体卡在座椅中间,两手紧紧抓着椅子腿。
车又猛地拐了几个大弯,似乎枪声小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试着把藏在座椅下面的头和身体往起探一探。
孙赛赛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便用力把身体钻出来。
她试着往后面看,只见一片烟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在后面的那辆蓝色大巴没有跟上来。
后面的中国人这会儿又说话了:“刚才是政府军吗?救咱们的?”
“屁!车上有人质,政府军不敢这么打。况且他们这里,政府军可没这么快的速度。”
“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他们这个组织的基地在岛上,一会儿肯定还得坐船。”
“那咱们还有救吗?”
“现在说这话顶个屁用。说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可好了,要把命扔在这儿了……”
有女人在哭泣。但车上的歹徒一走近,哭声立刻停止了。
车又走了会儿,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势,停下来了。
歹徒让大家方便一下。
这倒有点像旅游大巴了,在荒郊野地,旅客方便也只是这种方式。
不过旅游大巴会顾及面子,不但让男女分开,而且女性一般会走得比较远。
这里就不行了,只能在大巴附近指定的地方。
孙赛赛看着那脏兮兮、乱哄哄的场面,实在不想就这样解决,却又没办法。
再往后走,还不定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她用余光悄悄扫视,发现绝大多数男性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自顾解决问题,但也还是有眼神不老实的。
“真是不知死的鬼,啥时候了还有这心思。”她心里默叨。
不过,倒是没人拿眼光往她这边踅摸。
方便完,还没人催着上车,她就站在车边,环顾四下。
她看到了一直在她身后说话的中国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女的一脸紧张和愁苦,男的虽显精明,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孙赛赛假装无意向他们靠近,听得男人低声对妻子说:“听他们说,后面那辆车好像报销了。幸亏没听你的话,上了这辆红车。”
女的不干了:“明明是你先说要上蓝车的……”
歹徒开始吆喝众人上车。
孙赛赛大致数了一下,这一车的人质大约得有四十多。
后面那辆蓝车即使没这么多,也得有三十以上。
一车人就这么着没了。孙赛赛感到一阵战栗。
头上车时,她无意朝大巴的一块还算完好的窗子上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一个其丑无比的女人。
那一刻,她真的被那人的样子吓坏了,愣了下才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就是自己。
最开始汽车的那一颠,要么是碰上炸弹了,要么是车轮撞到了挡在路上的什么东西了。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孙赛赛的鼻子和左眼被撞,经过这一会儿工夫,剧痛变成了钝痛,但伤处开始显形了。
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鼻子变得青紫不说,还肿涨得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因为左上唇也肿,所以显得整个嘴很滑稽地歪着。
自己从来没有如此丑过。不过此时此刻,丑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巴一路跋涉,孙赛赛在疼痛和恐惧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天夜微沉,车到了一个港口。
港口有许多持枪穿便装的人,有的蒙着面,有的则露着。
见来了大巴,都纷纷围过来看。
一名像是指挥官的人物站在下面,车上的那名头目头一个下了车,直接走向那个指挥官模样的人。
头目很激动地说了一通,指挥官边听边摇头,间或插几句话。
说了一会儿,指挥官大概是向他作出指示了,他手一挥,招呼车上的伙伴把人质都带下来。
身后的那名中年华人男子,应当懂他们的语言,这时又悄悄给妻子翻译:“刚才路上碰上的是另一个武装团伙,跟他们不是一路的,是要抢人质,双方交火的结果,是把那辆蓝车给击毁了。上面有四个武装分子也一并死亡。
人质们一个接一个地下车。
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哭喊声,走近了,孙赛赛见到一张年轻的面孔,相貌清秀,肤色黝黑,微微有些胡须。
他的头巾围在头颈部,上身穿迷彩,下身穿卡其裤,脚上穿着拖鞋,手持一支UMP冲锋枪。
他大声地向头目问着什么,头目不耐烦地把头别向一边。
年轻男子用力推头目,头目发怒了,抄起手里的枪对准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也不示弱,用冲锋枪顶住头目。
指挥官大声喝斥二人,二人这才分开。
指挥官指着人质跟头目说了几句什么,头目转身走向人质这边。
指挥官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他,然后挥挥手让他走。
孙赛赛估计,年轻人之所以哭喊,一定是因为那辆出事的蓝车上有他什么人。
想到这儿,孙赛赛直怨自己无聊,这会儿,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思去猜测一个歹徒的喜怒哀乐。
这四十多名人质被押到停靠在港口的一艘船体斑驳的渡轮上。
船开出去没多久,孙赛赛就觉得头晕目眩,反胃不止,她想把涌上来的东西强压下去,反而适得其反。
实在忍不住了,她只好跑到甲板上去吐。
这个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借这个机会突然跳进水中,自己有机会逃脱吗?
看着船下湍急的水流,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觉得自己吐得差不多了,孙赛赛正要往舱里走,只见有个男子从舱里快步冲向船栏。
她以为这人也是要吐,谁知他双手抓住船栏,上身往前一翻,身体噌地翻栏而过,落入水中。
那人的脑袋只在水面上露了几秒钟,转眼就没影了。
两个持枪的人急匆匆奔出来,扒在船栏上往水里看。
这两人,一个是在红车上的那个戴眼镜歹徒,这会儿已经把蒙着脸的围巾去掉了。另一个,就是在港口跟头目起了争执的那个年轻歹徒。
这时正好有浪打来,孙赛赛一个屁股墩坐在甲板上。
两个歹徒问她是怎么回事,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水里,结结巴巴地说:“一个男的,刚才跳下去了,跳下去就没影了……”
年轻歹徒冲着水里开了一梭子。眼镜歹徒把枪收好,一扒拉孙赛赛的头,让她赶紧进船舱。
船舱的门被封住了,所有人的排泄,都被堵在里面。
开始的时候,孙赛赛还觉得气味难以忍受,后来,随着排泄物越来越多,她发现,自己的鼻子竟然闻不出味了。
这也是应了那句“久居鲍肆,不闻其臭”了。
胃里折腾空了,对恶臭的气味也适应了,孙赛赛感到困乏了。
她找个角落,顺着滑腻腻的地面坐下,双腿一蜷,两手环抱,脑袋往膝头上一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将放晓时,她醒了,一抬眼,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一般。
好在嗅觉失灵,把眼一闭就啥也感觉不到了。
不过,既然天色已亮,她还是应当看一下,究竟到哪儿了。
她探起身来,撩开窗帘往外看,不远处,看到了陆地。
这一路,可比坐大巴车过来的时候,要狼狈得多了。
但要比危险,还是大巴车的旅程更可怕,足足丢掉了一车人的性命啊。
这趟海路,除了半路上跳海的那名男子外,还有两人在打开舱门的时候就没有醒过来。
歹徒一点都没犹豫,两人一个抬腿,一个抬臂,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死因不明的人质扔进了大海。
孙赛赛睡了一觉,头脑异常清醒,被海风再一吹,竟然还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一个念头突然跳进她脑海:如果这一路,她因为某个原因,在某个点死亡了,那么她的亲人,朋友,包括爸爸妈妈,也包括常鸣,都将永远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如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她将如同一缕轻烟,随风飘散,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人质们下船的时候,那些站在两旁警戒的歹徒都用围巾紧紧裹住口鼻。
孙赛赛又想起,过去看过不少武装分子劫持人质的视频和照片,脸上蒙着围巾,一方面,是要遮住面孔,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要阻挡令人不快的气味。光看照片不会想到,作为人质,除了形象凄惨绝望外,还有其他方面会令人不爽和痛苦。比如说,气味。
至少,他们这批人质目前混在一起的气味,就远远浓烈过动物园里气味最重的那几种动物。
这是不是大不敬啊?她又这样想。面对随时可能要死的人,自己心里还在这样拿他们打趣,真是不应当。
再一想,自己其实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自己嘲笑自己,不为过吧。
终于,孙赛赛回到了现实之中:“谁告诉你人家要留你一条命的呀?路上说要拿你们跟ZF做交易,你就真信了呀?这也许是为了稳定情绪、免出乱子而哄人的话吧?”
现在,看来是到达目的地了,说越来,真正可怕的事情这才开始。
是死是活,是杀是剐,一切都还不知道哩。
第五十四章 沐苦浴惊
孙赛赛跟着人群往前走,她觉得脚底下滑溜溜的,鞋里也湿乎乎的不舒服,干脆把两只旅游鞋都踢掉,把袜子也扔了。
光着脚走,倒是爽得多。
这里空气带着咸咸的腥味,不算好闻,但至少要比船舱里的味道要好得多。
她发现,自己还是有嗅觉的,能够闻到海风的味,闻闻自己身上,也能闻到怪怪的恶心气味。
如果待会儿歹徒要解决他们,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人质们都将变成这座孤岛上的一具具腐尸,进而成为一堆堆白骨。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转着,脚底下一步一步往前趟着。
就在这时,她听得身后一阵喧闹。
回头一看,那个头目头上流着血,倒在地上。
年轻歹徒边怒骂边用枪托猛砸满地翻滚、躲闪哀号的头目。
眼镜歹徒猛跑过来,右臂一个环抱颈部,把年轻歹徒摔倒在沙地上,枪也扔到了一边。
脖子被紧紧勒住的年轻歹徒,仍然在拼命叫喊。
制服了年轻歹徒,眼镜歹徒走到头目身边,把他扶起来,并将他掉在地上的手枪拣起来给他。
头目一手捂着头,一手把手枪枪机打开,倏地对准地上的年轻歹徒。
眼镜歹徒迅速把他的手往起一抬,砰地一声,枪响了。
离孙赛赛不远的一个人质,应声倒下。
周围的人被吓得或蹲、或跪、或趴在地上,有哭的,有喊的。
孙赛赛双手捂着耳朵,两眼紧闭,尖叫一声,跌坐在一旁。
等她睁开眼,见眼镜歹徒正把中枪的那个人质从人群中拖出来。
那人中枪后并没有死,四肢还在抽搐。
眼镜歹徒将人质拖远,腾出手来,哗啦一声打开枪的保险,对准人质的头部就是一枪。
受伤的人质立即不动弹了。
人质当中又发出一阵惊呼。
走了一会儿,孙赛赛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尽管未来不知会怎么样,但眼下,光着的一双脚让她犯了难。
刚才光想着恶臭稀脏的鞋袜让自己难受了,而且那时是走在柔软而清凉的沙滩上。
随着太阳的升高,地面越来越热,走出了沙地,地面上的尖物、硬物多起来了,扎得脚刺痛。
刚才真是太冲动了,就算把鞋扔了,留着袜子也好啊,起码能隔一层。
现在可好,嫩嫩的脚底,直接踩在热烫而杂物丛生的土地上,实在难以忍受。
队伍一直在往前走。
孙赛赛努力跟着走,可脚下却不跟劲,眼看要跟队伍落下了。
她心里一阵绝望。如果这支队伍是去走向死亡,那么她只能在还没有走向目的地时,就先死掉。如果这些人还有一线生机,也就是真像歹徒之前所说,要拿他们跟ZF做“交易”,那她可能也无法当成这个筹码而被先行抛弃了,就像之前死去一个又一个人质那样。
因为她的双脚,实在没法走了。
年轻歹徒从前面走过来,用枪托狠狠打了她大腿一下,她连痛带吓,惊呼了一声“妈呀”。
这声惊呼,让走在队伍里的那名中年华人男子回头张望。
见孙赛赛挨打,他从前面走过来。他妻子想拉他,没有拉住。
他走到孙赛赛跟前,一眼就发现了她的问题所在。
他脱下自己的凉鞋,扔在孙赛赛脚边。
“你穿我的吧,我脚不大,38号,你应该可以穿。”这正是之前在路上,孙赛赛几次听到过的那个讲中国话的声音。
这让孙赛赛喜出望外,但她还是客气了一下。
那人有点急了:“快穿上吧,不想要命了,这会儿还推托啥!”
孙赛赛担心地看着他的脚:“那你呢?”
“我在这边生活多年,经常打赤脚,脚上有茧,没问题。”
确实,脱了鞋的那双脚,黝黑而结实,五趾四散分开。显然是长年打过赤脚的样子。
孙赛赛道了声谢,赶紧穿上那双38号的男式凉鞋,还算可以,关键是脚底不再受罪了。
能跟上队伍,孙赛赛的心里踏实多了。
就是去受死,能跟这么多人一起,似乎感觉也不一样,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太阳开始烤得人受不了的时候,队伍到目的地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南亚寨子。里面有村民生活,路边还能看到狗、牛还有鸡。
人质队伍走进寨子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远远地驻足张望。
有路旁的愣头村民偷偷用手机拍照,被眼镜歹徒发现,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手机,摔在地上,然后责令村民把照片删掉。
吓得拍照的村民面无人色,战战兢兢俯身拾起手机,老老实实删掉,并让眼镜歹徒看。
眼镜歹徒拍拍他的肩膀,又四下巡视一下,然后快步跟上队伍。
走过大半个寨子,在一个被隔离起来角落,就是人质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入口,四周有铁丝网和沙包,还有持枪的人员把守。
这个岛叫萨乌拉岛,而这一带,叫焦罗卡谷地,这个村子,叫加加帕玛村。而他们被关的地方,当地管它叫达赫塔,意思是“牛圈”。可不是么,村民把牛关起来养,养大了养肥了,拿去跟别人做交易,卖个好价钱。他们的牛圈,跟这里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经过村子的时候,村民们都是远远地看,没有靠近的他们的。如果有靠近,一定会被这群人那股冲天的气味熏晕。
孙赛赛把自认为身上最恶心的鞋袜给扔了,但她的衣裤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而倒霉的是,大姨妈偏偏又不时宜地来了,更是让她的裤子“锦上添花”。
达赫塔的入口处,有一块空场,眼镜歹徒让人质们集中在这里,把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脱下。
人群里顿时响悉悉嗦嗦的声音,有脱衣服的声音,也有轻声说话和哭泣的声音。
男性和几名白种女人还比较痛快,几下子就把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剥净,扔到地上。
其他的人磨磨蹭蹭,眼镜歹徒不耐烦了,冲天开了一枪,人群里一阵惊叫,脱衣的速度立即迅速起来。
见所有人都把衣服脱了,眼镜歹徒命令众人走向墙根。
那对华人夫妻又在嘀咕:“这是要枪毙我们吧?”“天知道,这时候,怕也没用。好在咱俩在一起……”
孙赛赛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最后时刻”,边走边探过头去,向他俩轻轻说了声:“谢谢,谢谢你们。”
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那么过去她欠过许多人的情,包括爸爸妈妈的,当然还有常鸣的,都没有办法再还了。但那位华人男子在她危难时刻给予她的友爱和帮助,当然也包括他妻子的没有阻拦,或者说,没有阻拦住,至少在这最后时刻,还可以表达一下。
华人男子勉强冲孙赛赛微笑了一下,他妻子神色慌张到无暇旁顾。
所有的人都站到了墙下,多数人都是背朝墙,但眼睛却时不时回望一下身后,当然也有直接面对前方背对墙的,孙赛赛就是这样。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目前是一副“丑女无敌”的模样,这对她孙赛赛来说,实际上相当于搭了一副丑女的外皮,也可以说,无论下一步她是死是活,当下的模样跟原来的孙赛赛,也跟未来得救以后的孙赛赛,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呢。
于是,她成了有数的与众不同者之一。这样确实很酷。
她四肢修长,偏瘦,该丰满的地方并不够充实。
她最出彩的,应当是她的面孔。这张面孔,配上穿着时装的修长身材,走在香港中环的写字楼里,那绝对是一道靓丽风景。
这个时候,不,就在刚才脱光衣服之前,如果能够给自己拍一张照片,把这张照片跟那张中环白领丽人照放在一起,其反差,绝对大于BJ金融街富国投行投资经理露茜·陈,与HEN省ZK市东华县西河坝乡二横梁村陈四妞两张照片之间的差距。
还真有人照相。距离有点远,但孙赛赛隐约觉得像是一路押送他们的那个年轻歹徒,在用手机往这边拍。
眼镜歹徒发话了,他让所有的人面朝墙。
孙赛赛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腹部微微下坠,身体也有些颤抖。她还感觉到,腿间有温温的液体顺着腿往下流。
她记得看过的哪本书里写过,子弹只要射中人的要害,人来不及觉出任何痛苦,就会失去知觉。那么失去知觉以后又怎么样了呢?书上没说。是永远失去知觉了,就像没梦的觉那样,再也醒不了了吗?抑或还是,又能到另外一个地方,又能见到另外的人?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对死者本人来说,可能并不可怕,只是因为死的时候样子可怕,反倒把活着的人给吓着了。
太阳暴晒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汗流在上面,给疼痛又添了个“加号”。
还不如转过身来,看看身后究竟怎么回事,死也死个明白……
嗞!她突然觉得后背凉了一下,然后凉的感觉迅速遍布全身。
是水,水管里的水,喷在他们身上。
人群中轰地响了一声,马上变成了轻轻的欢呼声。
孙赛赛头脑中的各种念头一瞬间消失殆尽,这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痛痛快快地让自己干净干净。
这是她头一回,跟异性在一起洗浴身体,还有异性在围观。
但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她使劲地搓身体各处,等水过来了,再把搓下来的东西给冲掉。
没有洗发香波,是个问题,头发都打绺了,没办法,多冲几遍吧。
足足冲了有十多分钟,水停了。
大家傻傻地衤果身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才觉得有些难为情。
一股怪气味袭来。
刚才大家扔下衣服的那个地方,燃起了一堆火,有人在烧那些衣服。这应当是那些衣服的最好归宿。
重新恢复了清新的人们,鼻子变得挑剔了。有人试图捂住口鼻。
眼镜歹徒让大家按照男女性别分排成两队。人质们默默地走进自己该站的队中。
队伍还没排好,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嘶骂,没骂几声,传来一声枪响。
枪响处,听得一名男子的惨叫声。
第五十五章 者也知乎
倒在地上的男子,正是那个年轻歹徒。
而开枪打他的,就是头上裹着纱布的那个头目。
年轻歹徒被打伤了腿,躺在地上哀号不止。
头目怒气冲冲地走向眼镜歹徒,手执一部手机向他责问。
眼镜歹徒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往地上一扔,单手执枪,向手机连发三枪。手机瞬间被打得粉碎。
他没有理头目,径直走向那个年轻歹徒,走到他跟前,骂了一声,然后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
年轻歹徒怪叫一声,不动了。
眼镜歹徒叫两个部下把他拖走,然后走到那两支衤果亻本的队伍跟前,命令他们往前走。
走到几间竹屋前,队伍停下来。
男的进一间,女的进一间。
孙赛赛跟着队伍走进去,门口一张桌子上摆着两堆桔红色的衣裤,一个面孔阴郁的中年妇女负责分发。
对这种衣服孙赛赛一点都不陌生,那些跟恐怖有关的视频当中,多数人质穿的都这种颜色、这种类型的衣服。
她随便拿了一件,套上,发现大了,特别是领口那儿几乎盖不住什么。
旧内衣全都被烧掉了,在这里也不可能有新内衣,那么只能靠外衣来遮羞。外衣挡不住,显然会很麻烦。
她用手势比划,想换一件更小点的上衣。
那个女人不耐烦,扒拉她让她穿着身上那件赶快走。
孙赛赛也有点心急,随手拿起一件上衣,想到一边再试试看是否合适。
女人顿时火冒三丈,从手边抄起一根棍子,迎头给了孙赛赛一下。
孙赛赛手里的衣服掉到地上,她手捂被打的头部,蹲在地上。
恶女人低头,碰巧看到孙赛赛顺着脚边流下来的血,沾在了地上那件衣服上。
她上前一把薅起孙赛赛的头发,啪啪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孙赛赛顿时眼冒金星。
她拼命让自己别倒下,张着手找平衡,那女人顺手扯下她身上那件肥大的上衣,把沾了血的那件,踢给她。
这时那位华人太太过来,推着孙赛赛离开了。
孙赛赛在一边定下神来,慢慢把衣裤穿上,上衣还好,比上一件合适。裤子有点紧,但也将就了。
这个时候,孙赛赛总算知道了,自己和周围这些人质,目前看暂时不会被“宰杀”,绑匪确实是要待价而沽的。至于什么时候卖,现在还不得而知。
那就不管它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她在这里一天天苦熬,常鸣在外面一天天苦盼。孙赛赛完全得不到外面的音讯,当然她也无法把自己的消息传递出去。
关押他们的竹屋共有两套,男人质住一套,女人质住一套。里间是大屋,屋里有通铺。外间是小屋,胡乱摆几张行军床,是看守人员用来睡觉的。
既然是“牛”,总得喂“饮料”,所以给的吃的还说得过去,至少吃个大半饱是没问题的。
对孙赛赛来说,最担心的,当然是性命和安全。这是她无时无刻不感到忧虑的。
这种忧心,像一种钝痛,如果没有其它东西,你会持续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有时,又会有别的感觉上来,覆盖住这种恐惧,让你的心被另外的东西攫取,比如孤独和寂寞。
那位华人女子大概也有跟孙赛赛类似的感觉,丈夫近在咫尺,却只有放风的时候,两人才能见面,说上几句话。
是她主动跟孙赛赛搭话的,而说的,恰恰是孙赛赛感兴趣,话题的来源都来自她丈夫那边。
他丈夫能听懂这些武装人员的对话,那些人说话,并不怎么避讳人质。
她告诉孙赛赛,这个岛全部被这个组织的武装人员占据,过去这里很穷,他们通过出去绑架人质,获得赎金,对岛上进行建设和开发。
她还告诉孙赛赛,那个眼镜歹徒是博士毕业,有一个哥哥在组织中级别比较高。
还有,那个被打伤的年轻歹徒的弟弟,当时在蓝车上,由于头目只顾自己的车逃跑,蓝车被击毁,造成他弟弟在内的武装分子和人质死亡。
他跟眼镜歹徒,也就是那位博士是同乡,平时因为有博士老乡罩着,年轻歹徒甚至敢跟头目叫板,还把他打伤了。却因为偷偷拍女人质洗澡,被头目报复,打伤了腿。
“他们看上去是挺不一样的人,怎么凑到一块的呢?”孙赛赛很奇怪。
如果说眼镜歹徒是博士,那个年轻歹徒也就像个高中生,而头目的气质则根本就像个只有小学文化的粗鲁人。
“他们就说想独立,在这个岛上,自己说了算。还想扩大到周围的各个岛。ZF当然不会答应了,于是就打嘛。”那个华人女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凭着自己知道的一点东西,随口说。
“他们独立了就一定能把这里管好吗?”这类问题,对于平时只看财经类和言情类读物的孙赛赛来说,心中完全没有概念。
“据说那是他们的理想,这一帮家伙都算在内。”华人女子用下巴划了个圈,意思是把周边所有的武装分子都划到了她的圈子里。
住进“牛圈”的第二天夜里,孙赛赛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入夜,一个白人女孩出去方便,不一会儿,屋里的人就听到了外面有动静。声音很真切,无论男室女室都听到了。
但外屋有持枪的歹徒把守,谁也不敢动。
好一会儿,那个白人女孩才回来,脸上、胳臂上有擦痕,衣服也破了,进屋就扑到角落里痛哭。
大家猜到发生了什么,彼此默默注视,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此后,连续几天,每天晚上都事情发生,那几个白人女子谁也没有逃过魔掌,还有几个年轻的亚裔女孩也被侮辱。
孙赛赛极其紧张,每次都和那个华人女子结伴。
她知道,自己暂时得到幸免,主要是缘于因为受伤造成的这张“猪头脸”,单边眯缝眼,胖大的青鼻子,又歪又肿的嘴……
她暗自祈祷自己的这张脸别那么快恢复原貌,甚至干脆不要恢复原貌都行,只要别被这帮畜牲欺负。
可不遂人愿的是,她脸上的伤在迅速恢复。鼻子在消肿,眼睛也日趋对称,嘴的歪咧也在好转……
她甚至想过,是不是需要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自己再给鼻子上狠狠来一拳,让它再回到头一天受伤时的状态。
突然有一天,武装分子们变得非常紧张,他们在外面加固堡垒,又从外面调来增援的人和武器。
人质当中传出消息,三天之内,ZF军要来营救他们。
头一天夜里过得十分紧张,武装分子们都没有睡觉,也没有来骚扰女人质。
第二天夜里依然紧张,有一部分武装分子又守了一夜。女人质这边依然安稳。
第三天,人质当中传着,因为ZF内部意见不统一,作战方案迟迟不到批准,解救人质的计划遥遥无期了。得知消息的每个人都心灰意冷,但明面上还要作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无谓的样子来。
到了夜里,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前些天一直领头作恶的那个歹徒头目,又开始了恶行。
这次,已初步恢复出些许清秀模样的孙赛赛落到了他们手里。
本来孙赛赛并没有晚上起夜的习惯,但不巧的是,这天傍晚有些闹肚子,直到要睡时仍然没有完全好。
华人女子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
她夜里肚子又痛,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她以为头两天歹徒们消停了,就不再会有事了。不料,这会儿正好着了人家的道。
匆匆上完,就想往回赶,黑暗处突然窜出两个黑影,一下子把她按倒在地。
她心里猛地一惊,随即嘴巴被堵,双眼被蒙,胳膊和腿被牢牢缚住。
“这回可完了。”被拖走的那一刻,她心里绝望地想。
她没有挣扎,像个麻袋一样一动也不动。
她知道前面遭殃的那些女性们的情况,无论反抗不反抗,到了这一步,谁也逃不了这一劫,所不同的是,反抗所受到的伤害还要大得多。
她能够感觉到周围有几个人在解她腿上的绳子,但捆胳臂的绳子依然紧紧缚着她。
她当然这意味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的隐密将在歹徒面前暴露无遗,本该属于爱人的权利,将被歹徒们无情地夺去……
这个时刻,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吗?
孙赛赛头脑中飞快地闪出一个念头,那是她以前在知乎上看到过的,就是讨论女孩在面临强暴的最后时刻,还能有什么绝处逢生的妙招。
无所不能的知乎说,这样的妙招,是有的。
不知是哪个奇葩女孩提出来的,抑或她是真的有现实经验?她的办法是,在最后的关头,可以用突然排泄出不雅物质的方式,作为阻止对方强暴行为的最后的也是最极端的行动。
孙赛赛真的试了试,可遗憾的是,她一分钟之前刚刚排完,排得那样痛快,这个时候连一点便意也没有,因此她的身体并没有对她的要求予以回应。
再一想,没有就没有吧,这样的邪招,不使也罢。
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一群完全没有理性也没有人性的家伙,他们可以毫不顾及地毁坏任何美好的东西,而没有一丝怜悯,更没有一丝犹疑。
在这群人面前,所有那些知乎者也般的小伎俩,能够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
第五十六章 博士歹徒
孙赛赛的那条桔红色的裤子,也是她下身唯一的遮体物,只用一根腰带系着。所有的人质皆是如此,歹徒们对此无比熟悉。
腿上的绳子被解开后,一只手粗鲁地在她腰部扯开裤带,那几只解开她腿上的绳子、脱去她胶底拖鞋的手,迫不及待地要顺腿往下扯裤管。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
离孙赛赛不远有人咚地倒地。
围着她的几个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她往地上一扔。
孙赛赛只觉得脑袋在地上猛撞了一下,摔得她耳中嗡嗡鸣叫。
鸣叫稍低时,她听得四周皆是厉声叫骂。
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摔了这一下,导致幻听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凝神听,不错,是叫骂声。
接着,就是武器掉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撕打声和人的惨叫声。
孙赛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现在的动静,似乎也不像是ZF军的营救行动。
这时,有人将依然被缚着双手的她拖到一边。
一直在砰砰猛跳的心,几乎要撞出嗓子眼。
她把心一横,早晚要来的事,还是早点来吧,倒能让老娘心里早点踏实!
这样想着,那颗心倒落下了。
一只手在她脑后,解开了她的眼罩。
睁眼的瞬间,眼前一片花,她连眨了好几下,才勉强看得清。
眼前的人全是便装,头上裹着围巾,多数还蒙着脸,手里都有武器,不,有几个没有,就是跪在一边、倒背双手的那几个。
站在她面前不远的,是那个眼镜歹徒,或者说,博士歹徒。他除了平日的装束外,腰上还十分奇特地系了条桔红色的腰带。
而倒在地上的,是那个头目。
博士歹徒指着那几个跪着的歹徒,下达命令说:“把他们几个押走!”
又对孙赛赛身边的一名歹徒说:“送她回‘牛圈’。”
他转身要走,又回过身,用英语对孙赛赛说:“他们不应当这样对待人质,尤其是女性人质。”
孙赛赛本来不想理他,打算起身就回。
经过这一场惊吓,她浑身发软,口舌发干,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不过,中国人讲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好歹这位博士歹徒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回。
未来还会如何,都不好说,博士歹徒救自己这遭究竟演的是哪出戏,也不知晓。
但中国人的礼数,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对谁,也还不应少。咱们是文明人。
孙赛赛耐着性子说了句:“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不过,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应该有人质。”
博士歹徒没想到孙赛赛会答复他,于是干脆转过身来:“这是我们的斗争方式。从我的本意上讲,不想伤害任何人质,只是暂时让他们失去自由,很快,ZF就会用金钱赎买他们的自由,而我们可以用这个金钱,来让这块土地更美好、更富裕。因为在这块土地上,ZF并没有做到的事情,而我们做到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做到了什么?”孙赛赛觉得这个自负的博士歹徒,跟她想像的歹徒挺不一样的。
“我们在这里修了渔港,给渔民贷款买船,我们修路,我们还让许多寨子都能用上互联网……”
孙赛赛反问:“这些不都应当是ZF做的吗?”
博士歹徒一声断喝:“问题就在于,这里的ZF它什么也不做!”
孙赛赛吓了一跳,她确实听不懂,只是好奇,没想到又把这位戴眼镜的博士歹徒给惹恼了。
她暗自责怪自己没眼力架儿,好容易能脱身了,还缠着歹徒瞎扯什么。
于是,她冲博士歹徒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博士歹徒把她拦住了。
孙赛赛又是一惊。
“你是中国人?”他盯着孙赛赛问。
孙赛赛躲闪着他的眼神,有些胆怯地点点头。
“我去过中国,是我从欧洲毕业的那年暑假,我跟同学一起去的中国,BJ,上海,香港,还有贵州、XJ,我都去过。中国很好,虽然也有穷人,但政府在尽力帮助他们。这样做,未来穷人会越来越少,国家也会越来越好。”
孙赛赛觉得他的话听上去似乎没有恶意,便顺着他的话回应道:“中国是挺好,我以她为自豪。我出生在中国的一个小地方,在BJ上的大学,现在在香港工作。我看到的中国,跟你看到的是一样的。也谢谢你对我们的夸奖。”
博士歹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也喜欢别人能够这样夸奖我们,更希望我出生长大的这个小岛能一天天富起来。可是,没有人夸,我也看不到希望。”
孙赛赛见他不再说什么,就打算赶快离开。
谁知,博士歹徒仍将她拦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就在这几天里,ZF军就要进攻这里,主要是为了救你们。我们这边所有的人,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我们坚信我们会取得胜利。我们这边有人想提前把你们‘解决’掉,我坚决不同意。我们要讲道义。”
“可来的路上有那么多人被杀……”孙赛赛话没说完,心里已经后悔上了:又多嘴了。
果然,博士歹徒又吼了:“那是因为环境险恶,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如果当时心软,不但一个人质也带不回来,甚至连我们的人也会全部完蛋的!这是我们的事业!”
明明是绑架平民的犯罪行为,还要说什么“道义”,还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这个博士歹徒实在虚伪的可以。不过,就凭他说不杀人质这一条——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还是得给他点个赞。
“那我再次谢谢你,也代表大家。”孙赛赛说完,转身便走。
“再等等。一旦ZF军打过来,战斗会非常激烈。你我都有可能死,但我死的可能要比你的大得多。所以,我请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而我战死了,我请你把我的名字告诉这个世界。我叫瓦希立,出生在萨乌拉岛,是欧洲著名的费拉顿大学交通运输专业的博士,我在为我的理想而奋斗,也决心为我的理想而献身!”
他让手下递给孙赛赛纸和笔。
孙赛赛慌忙把他的身份和他说的几句话记在纸上。
“你走吧。”博士歹徒挥手让孙赛赛离开,随后他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人质。”
孙赛赛才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呢,她收起那张纸,如释重负,拔腿就走。
回到房间,才发现人质们都没睡呢。
见她回来了,那位华人女子又惊又喜,以至于流出眼泪来。
对那些已经被欺负过的女性来说,出去的时间长短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听见了枪声。
大家比较一致的猜测,这位刚到时一副丑八怪嘴脸、却越恢复越水灵的中国姑娘,一定是因为反抗,惹恼歹徒开枪了。
听到枪声,华人女子就哭出了声,又因怕看守惩罚,她把头夹在两腿之间,以免哭声传出来。
见她这个样子,有几名女人质也跟着落泪。
不过也有受过欺负的女人质猜测说,也许歹徒没把人打死,只是打伤了。本来就没几个人了,再打死,恐怕就没跟ZF讨价还价了。
也有的反驳说,打伤不如打死,在这个鬼地方,医药奇缺,平白无故留个伤员,会消耗歹徒们的医药资源,他们才不会干呢。至少现在还有三十几号人质可供他们跟ZF周旋哩。
大家都没想到,孙赛赛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不仅如此,似乎衣服还比较齐整,精神状态也不像是受了刺激和打击的那样。
有人貌似关切、实则话里有话地问她,为什么出去上厕所要那么长时间?她出去那会儿怎么外面会有枪声?
她只是淡淡地说,自己出去上厕所,遇上了跟之前姐妹们遇到过的相同的事,但是还没得手,那个眼镜歹徒带人来,把要做坏事的歹徒给打死了,于是自己就全身而退了。
由于故事太过传奇,那些女人质们也都听得将信将疑。
第四天白天放风,华人女子把孙赛赛的传奇故事告诉了丈夫,她丈夫也带来“准确消息”:营救行动在即,连一些自媒体都悄悄潜伏进村,准备报道营救行动的第一手资料呢。
而武装分子在做好防范ZF军进攻准备工作的同时,还在挨户搜查潜伏进来的“间谍”和自媒体发烧友。
已经有两个自称是来村里走亲戚的陌生人,被武装分子发现后,作为“间谍”在路边当场处死。
之后发生事,正如前些章叙述过的那样。
ZF军发动进攻,击溃了武装分子,攻进了村子,救出了幸存的人质。
这里还有两个细节。
孙赛赛在被救出来的时候,奔跑中看到地上躺着的一个武装分子,面部被打得稀烂,腰上束着的一条桔红色腰带十分醒目。
她不敢确定那一定就是瓦希立,但也不敢说它一定就是。
官方发布的文件中,对战况只有一句话的描述:“ZF军此次的解救行动,共打死打伤俘虏恐怖分子XXX人……”
一切都在其中了,包括瓦希立。
至于记录着瓦希立说的那几句话的那张纸,孙赛赛随身带回来了。
跟常鸣在玉渊潭边散步时,她从兜里掏出纸来,撕成长条,再撕成碎片,最后,她把满手的纸屑,扔进了缓缓流淌的玉渊潭水中……
尽管有失信之嫌,但在孙赛赛看来,对于瓦希立这样的人,她没有兑现什么承诺的义务。
在BJ体检后,常鸣陪她玩了几天,但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在状态。
于是她向常鸣提出,自己要抓紧回香港工作,可能只有通过工作,才能忘掉这一段的痛苦经历,尽快恢复正常的情绪和心态。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回去以后,在同事看来,她在工作方面跟从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以前那些完全不在话下的工作,现在干起来十分吃力,还错漏百出。
那天,她又因为工作上的事,跟部门经理吵了起来。
经理态度粗暴,孙赛赛不依不饶,争执十分激烈。
最后,孙赛赛撂下一句,“大不了我不干了。”
人力资源部找孙赛赛谈话,开门见山告诉她:“我们认为你不适合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了。”
下午,回到家中的孙赛赛生了会儿闷气,给远在吉尔伯托的常鸣拨去电话。
第五十七章 囊中有物
话说唐志伟、霜霜、唐唐正开着“家庭视频会议”,唐唐突然生气下线。
这把唐志伟和霜霜都吓得不轻。
唐志伟那头正值深夜,在遥远南美的酒店里,一筹莫展。
霜霜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急得想下床回家看个究竟。
上次唐唐负气出走,实在把两口子给吓坏了,心里有大面积阴影。
还是唐志伟稍稍冷静些,他要霜霜试着给唐唐挂个电话。
霜霜关了视频,赶紧拨打唐唐的电话。
唐志伟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来去转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霜霜屏着呼吸,听着话机的拨叫音一遍遍响着,心里默默祈求,唐唐快接电话。
突然,电话通了,传来唐唐懒洋洋的声音:“干嘛呀?本来说开个会,大家说说心里话,你们又吵又吵,烦不烦呀。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好好说话呀?”
听着唐唐的抢白,霜霜心里却无比开心。
“唐唐宝贝,你在哪儿呢?”她急切地问。
唐唐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在家呗,还能在哪儿?你们有吵架的自由,我总得有我不听的自由吧?平时在家,你们吵架我想躲也躲不开,在视频上,你们还吵,我不想听,还不许我下线呀?”
“好的,好的,都是爸爸妈妈不好。宝贝乖,在家呆着别乱跑哦。”霜霜想起唐志伟还在地球那头眼巴巴地等她的消息呢,赶紧挂断了跟唐唐的电话,然后拨给唐志伟。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唐志伟接起。
听到霜霜说,唐唐就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只是不想听他俩吵架,才关掉了视频。
唐志伟这才松了一口气。
霜霜提醒唐志伟该睡了,已经是后半夜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唐唐的事让唐志伟暂且舒了口气,但霜霜的病情依然让他极度牵挂。
上床后,翻来覆去了好久,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没睡多一会儿,唐志伟被一个恶梦惊醒。
他坐起身来,后背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个梦,是关于霜霜的,不知怎么的,霜霜的头上长了一个包,那个包随风就长,开始是鸡蛋大小,忽而有西红柿那么大了,再往大,像个柚子,最后竟有西瓜那么大了。
头上顶着那么大一个包,霜霜脸上俊秀的五官,都被挤得扭曲变形了,变得丑陋不堪……
他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去洗浴。
霜霜这边已是下午。她放心不下家里的唐唐,向医生请求回家一趟。
医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答应了。
霜霜开着车,飞速往家赶。
到家一看,唐唐已经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了,那些碎沫残渣之类,都清理出去了。
霜霜心里一热,上前紧紧抱住唐唐,却听唐唐“哎哟”叫了一声。
霜霜低头一看,自己抱孩子的时候,挤着了唐唐的手,而他手上,缠着好几个创口贴。
她捧过唐唐的手,问是怎么回事。
唐唐说,拿扫帚搓那些碎玻璃碴搓不净,一着急就下手,结果划了好几个口子。
霜霜心疼不已,抱着唐唐的手亲吻了好几下,又搂着唐唐的脸,亲了好几口。
不过,唐唐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还没等妈妈吻够,就把脸别开了。
唐唐对妈妈说,他听医生说关于她的病,说得那么吓人,自己心里挺害怕,他问妈妈她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霜霜说,不管什么病,只要发现及时,问题就不是。这次及时发现自己脑部有病,真要感谢唐唐。
这并不完全是安慰唐唐的话,如果没有跟唐唐的这场冲突,如果没有在唐唐卧室门上的这一撞,她不可能想到,要去对头部作什么检查。尽管身体出现了些症状,但她肯定联想不到,那会跟脑中长了东西有关。
唐唐说,想把妈妈得病的事告诉爸爸。
霜霜一听又急了:“你爸爸在地球那头,离咱们这儿十万八千里,他又不是医生,回来有什么用?还让他在外面干着急。”
霜霜要唐唐答应她,不会偷偷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爸爸。
唐唐吭哧半天,总算点了头。
霜霜安顿好唐唐,回到医院。
呆着也无聊,倒不如查查网上怎么说吧。
她静下心来,搜索跟脑瘤有关的医学知识。
脑瘤并不容易被发现,而发现时往往是因为发生了身体的症状。
不同症状,首先显示的是患病的不同部位。
比如,一侧肢体如果发生了局限性运动性癫痫,像手指、脚趾经常出现抽搐,那就说明,很可能在另一侧的大脑皮层运动区里长东西了。这个症状霜霜显然没有。
再有,如果出现运动性失语了,俊秀也就是说话遇到了障碍,表达不清,但理解无碍,那说明在左侧半球额下回后部存在问题。这个症状霜霜也没有,刚刚她还跟唐志伟吵得不亦乐乎呢。
还有就是,身体没有抽搐现象,却出现了进行性偏侧瘫痪,也就是说,某一侧肢体瘫痪,并且越来越严重,这就说明在近内囊区的脑本质里有问题。霜霜从来没有过手脚抽搐的现象,也基本可以排除。
此外还有,某一侧肢体出现了共济失调,通俗说,就是胳臂、腿的运动不协调了,或者运动起来找不到平衡了,这种情况下,出现问题的可能就是这一侧的小脑半球。如果身体躯干出现共济失调,则可能是小脑蚓部长了瘤。霜霜身体协调、平衡能力超强,平时有空,还能打打羽毛球。开起车来更是相当生猛,在东北的马路上她谁也不吝,害得在BJ坐惯车的唐志伟,回家都不愿坐她开的车。
她最有可能的症状,是内分泌失调。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霜霜情绪不稳定,烦躁易怒,睡眠奇差,生理期也不正常。
自己一直以为,出现这些问题,是由于工作压力大,加上唐唐生病,影响了情绪。甚而至于,霜霜还想到,自己正值盛年,却被迫承受夫妻两地分居的苦恼,这种生活可能也对自己在某些方面产生了不良影响。
对了,前不久她还感觉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开车时总觉得眼睛两侧被什么挡住似的,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说起来,她离“花不花,四十八”还有几年呢,看上去不应当是老花眼的是症状。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要去医院看看,却总是因为忙而没去了。
类似症状,在医学上叫内分泌妨碍和双颞侧偏盲,还真有一种脑瘤跟它对应,那就是“蝶鞍内瘤”。而这种瘤的位置,与医生所说的在片子上看到的阴影位置,是吻合的。
这么说来,自己近一个时期以来的各种症状,可能真的与脑中所生的瘤有关?
霜霜看到这里,激动得有些颤抖了。
她倒不是怕病痛,而是关心自己还能活多久。她也不是怕死,而是想知道自己还能再陪心爱的唐志伟和唐唐共同度过多少时光。
她又继续查看下去。
“在蝶鞍内,则定性诊断垂体腺瘤可能性最大,一般都是良性的,恶性的很少……”
当看到这句时,她的泪水不由的从眼中流下来。
唐志伟还没洗完澡,就听得电话响。
他怕有什么要紧的事,带着一身水就冲出来接。
是唐唐的。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妈妈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实在害怕,我怕妈妈有事。”
听到这里,唐志伟的心里咯噔一下。
说了半天,霜霜还是瞒了自己什么事。
难怪自己刚才做了那么一个可怕的怪梦呢。
他忙问:“你妈妈她怎么啦?是撞的那一下很厉害吗?”
无论撞得有多厉害,至少刚才他跟霜霜还视频过,看到的样子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所以唐志伟这会儿还不是太担心。
待唐唐说出“医生说我妈妈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时,唐志伟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下被打蒙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妈妈究竟撞没撞到门上?”唐志伟知道唐唐有时会犯点小迷糊,怕他没把事情搞清楚。
唐唐慢吞吞地说:“妈妈撞到门上了,就是当时撞昏了,但医生说没有什么事。是医生照片子的时候,看到妈妈脑子里面长了一个瘤子。”
脑子里面长了一个瘤子!
唐志伟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
一个小时前,自己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霜霜,那个时候她是知道自己脑子里长东西的。
她不告诉自己,就是怕自己担心,影响在外面的工作。
人家仁义到如此地步,自己还对她那个态度。
唐志伟悔恨莫及。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唐唐还在电话那头呢。
于是,他又问唐唐:“你听医生怎么说,妈妈现在是在检查,还是要做手术?”
唐唐继续慢慢地说:“还没正式检查呢,医生说把家属找来,我妈妈说家属只有我,没别人……”
唐志伟打断唐唐:“妈妈没提爸爸?”
唐唐答道:“开始妈妈就说我是家属,医生说要找‘能商量事的家属’,妈妈才提到你,说你在国外卖高铁呢,可能春节都回不来。”
唐志伟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但一开口,声音还是哽咽了:“爸爸真对不起你们,真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
唐唐在电话另一头哇地哭出声来:“爸爸,我害怕,我害怕妈妈会死。你快回来吧!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第五十八章 有据为证
春节前的BJ,已经有了要过新年的气氛。
红灯笼、中国结挂得满街都是。
总部办公楼里边,大家依然在忙。不过,年的味道也越来越浓了。
有心人把红星、雪花和彩条装饰在办公室的门窗和墙上,凭添了节日的喜庆。
在这样的氛围中工作,人的干劲似乎也增加了不少。
郑重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基础工作,忙得几乎抬不起头。
年关临近,他的活也干得有些眉目了。胜利在望之际,仍不敢掉以轻心,越是这个时候,越容易出差错。
哥哥郑宗评烈士的事也基本上快办完了。秦钰在其中起的作用,十分重要。
秦钰是一名音乐发烧友,对各种声响也极有兴致。
没事的时候,她会去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用她那支录音笔,录制各种场合下的美妙声音,然后用软件把这些声音组合制作成类似天籁般音效的声响。
在网上她那个圈子里,她是很有名的一位音效制作人,圈粉无数。
郑宗和她遇袭的那天夜里,走在杜尔瓦大道上,她突然来了灵感,觉得这个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有异乎寻常的美感。
于是,她把录音笔别在外衣兜里,跟郑宗聊着天,一路走过去,一路录着。
出事时她的手机撞飞了,但她的录音笔牢牢地别在原位,而且后来还一直开着,录到了许多现场惊心动魄的声音。
秦钰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听录音笔里的内容,她怕勾起她对那晚的恐怖回忆,以及对失去郑宗的巨大哀痛。
郑重为郑宗办烈士的审核报批程序时,有一个细节,工作人员一直存有疑问,那就是,怎么能够证明郑宗当时确实是主动救人的。
毕竟,从国外带回来的那段视频,画面上尽管能够大致认为上面的两名东方人应当是郑宗和秦钰,但在黑暗中,郑宗的救人动作并不十分清晰。
郑重一度觉得心灰意冷,不想再办下去了。
有天,秦钰在家没事,无意间打开抽屉,拿出许久没动过的那个录音笔。
她先听了几段以前录制的在海边、在教堂广场、在山谷中的音效。
秦钰是个对音响极度敏感的人,那几段音效,都是郑宗陪她一起在外面录制的。
在寂静的海边,俩人光着脚走在空旷的沙滩上,海浪拍击声,海鸥鸣叫声,还有空气中的气流颤动的声音……
听着,听着,秦钰的眼睛湿润了。
海浪声渐渐远去,隐约传来教堂的钟声,还有鸽子扑扑簌簌飞过的声音,教堂的钟声越来越响,鸽子的声音愈来愈轻。
那次是陪同一个国内的经贸代表团访问,访问间隙插空去这个城市具有悠久历史的教堂广场参观,她借机录制的。
当时,郑宗还负责给代表团讲解,秦钰怕把他讲的录进去,影响了自己的音效,还特意远离他们的队伍。
现在,她好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他讲的那些录下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俊朗大男孩郑宗用他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向那些或好奇、或深感兴味的同胞们讲解大教堂的故事,他的音容,永远刻在了秦钰的心里。
但她遗憾的是,没有录进她的录音笔里。
想到这里,秦钰的泪水夺眶而出。
空谷回响,有郑宗和她的声音。两人周末骑自行车去郊外,骑了近五十公里,来看这有名的大峡谷。
这里最有名的,就是大峡谷里的回响,不同的音色,回响的方式也不尽相同。
两人先一起喊:“祖国,我爱你!”
山谷里回响:“祖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两人再一起喊:“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山谷里回响:“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郑宗喊:“秦钰,我爱你!”
山谷重复了四遍。
秦钰也喊:“郑宗,我爱你!”
山谷重复了五遍。
秦钰笑闹着说,不公平,自己说的比郑宗说的多一遍,非要郑宗也让山谷“重复”五遍。
这可把郑宗愁坏了,只好一遍遍地喊,直到把嗓子喊哑了,也没达到要求。
不过秦钰可录美了。
听到这里,秦钰轻轻笑了,抹去了脸上的泪珠。
接下来,是街道的音效,是秦钰从未听过的一段。
她心里陡然一沉。
她知道这是哪一段了,这是她人生最痛苦的一段遭遇。
她伸手过去,想把它关了。她实在不想再让自己已经平复的心,再被揭出伤来。
在即将关掉录音笔的那一瞬,恰好到了最可怕的时刻,冷藏车冲到她和郑宗身后。
现场各种声音混杂,但在纷乱的音响中,秦钰听到了十分清晰的人声,是中国话。
那是郑宗的声音:“危险!闪开!”
这支录音笔作为重要证据提交相关部门。
现场无声的视频,与秦钰近距离的录音,共同构成了英雄在生命最后时刻完整的影像资料,成为印证英雄行为最有力的证据!
办完手续,郑重请秦钰吃饭。
秦钰意味深长地说:“咱们还用客气嘛,都是一家人。说起来,我跟郑宗,比你跟他还要近呢。”说罢,脸微微一红。
郑重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在小小的隔间面对面坐着,菜不多,很精致。两人话很少,慢慢地品尝,偶尔碰一下杯。
几杯红酒下肚,两人的面孔都有些泛红。
秦钰忽然提了个要求:“郑重,咱们猜拳好么?谁输了谁喝。”
郑重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我家乡的玩法,我把它变得文明一点了。家乡猜拳要大呼小叫,看上去可吓人了。我和你哥在国外,闷的时候也喝酒,我教他猜文明拳。”
“怎么玩呢?”郑重的兴趣来了。
“咱俩同时比划出手指,嘴里再说一个数字,两人手指加起来的数,跟谁嘴里说的数一样,谁就赢了,对方就喝。”秦钰兴致勃勃地介绍。
于是,俩人就轻轻地猜。
边猜秦钰还边给郑重讲,在国外餐厅里,她和郑宗猜文明拳时,把老外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两个神秘的中国人比比划划的在干什么。
郑重想像着那个场景,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对面的秦钰泪流满面。
他控制不住自己,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涌出。
秦钰从这边绕过去,坐到郑重身边,流着泪,轻轻抚他的背。
郑重用手使劲擦自己的眼泪,却总也擦不净。
他干脆转过身,去擦秦钰的泪。
也许是他的手重,把秦钰弄得有些疼了,秦钰躲闪了一下,又把脸凑过去让他擦。
流了一会儿泪,两人情绪好些了,又继续猜。
秦钰又提出,换个花样,也是她跟郑宗玩过的。
她一说完,郑重没吭声。秦钰不管他,就开始说和比划数字,郑重也就跟着说和出。
郑重输了,秦钰一指自己的脸颊,郑重不好意思地凑上去,若有若无地“啄”了一下。
秦钰连输了好几把,她“贪婪”地凑上去,使劲地亲了几口郑重的脸蛋。
借着酒劲,秦钰乜着微醉的眼睛,看着郑重,喃喃地说:“感觉真是一模一样的,好久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郑重开始有些难为情,后来也渐渐放松了,由开始的“啄“,变成了“触”,继而变成了“摩”。
瓶里的酒明显下得快了,两人的脸也愈发红了。
这时,郑重的电话响了。
找他的是尹靓。
“在哪儿呢?没在家吧?找你有急事,现在你赶快来办公室,咱们弄的数据出了问题。明天一早董事长要用,你快点吧。”尹靓呼哧带喘地说。
尹靓的一番话,让郑重的酒至少醒了一半。
集团董事长即将出席达沃斯论坛,还要在论坛上作演讲。
郑重和尹靓这段时间的一项工作,就是为演讲材料提供准确可靠的数据支撑。
想想也是,产品遍布全球各地,那些产品数据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量级啊!
作为企业,除了收集各类基础数据以外,更重要的,还要将各种数据输入适当的模型中进行运算和处理,让数据来讲故事,用数据来发现问题,拿数据来指引未来发展。
董事长马上在论坛上要用的那几组数据,郑重拿到手后,凭直觉就认为有问题,但深入研究一番后,一时还说不清问题出在哪。而业务部门提供的几个模型,代入数据后,似乎导出的结论,并不完全支撑董事长所要阐述的观点。
一贯细心的郑重,竟然在数据和模型都不尽如人意的情况下,就出手放出,让其走向下一个流程。
结果,到了董事长手里,被他当场“枪毙”,得推倒重来了。
郑重一听完尹靓的描述,就清楚地知道,今天晚上是别想睡了。即使不睡,能不能按要求把数据处理到董事长满意,进而能够作为演讲素材登上达沃斯论坛,这也不得而知。
尹靓继续追问郑重在哪儿,并说自己已经开车出了门,可以马上去接他。
很明显,她从郑重的声音中听出,他肯定是喝了酒的。
秦钰大着舌头问郑重,他要干什么去。
郑重心里起急,说要回办公室加班。说着,用手机把定位发给了尹靓。
秦钰老大不情愿地跟着郑重出来,郑重让她先回,秦钰不肯,一定要等郑重先上车。
郑重惦记着事,站不住,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秦钰摇摇晃晃走上来,盯着郑重的眼睛,突然问:“你跟谁加班呢?是不是尹靓?”
郑重搪塞说:“我们团队不少人呢。”
秦钰凑近郑重,冷不防一下子抱住了他,嘴里说着:“我不让你走。”
郑重想挣脱,挣了两下,无奈秦钰抱得太紧,没挣开。
这时,两道汽车灯光打在他们身上,一辆车徐徐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