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暗度陈仓
吴富春们乘坐的这趟试验动车组一共八节,他们的座位在车头,与司机室只隔一道门。几排座位,既有商务座,也有一等座。
吴富春坐在商务座上,偶尔的,会起身敲敲门,里面的副司机给他打开锁,他进去看几眼跟飞机驾驶台差不多复杂的仪表,在手机上记些数据,然后悄悄退出来。
接下来,他会给监控中心打电话,布置一些工作,或者,打开平板电脑,直接开视频会,研讨问题。
对于司机室,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动车组刚刚上线运行时,他就站在司机座椅的后面,指示发车。只见司机按下缓解制动按钮,推动牵引手柄,列车缓缓启动。
进行试验线路后,司机按照指令,开始把时速往上推,推到100公里,再推到200公里,再推到300公里……
“再推!”吴富春指示。
320公里。
“继续!”
345公里。
“别停别停,继续加速!”
355公里,365公里,375公里,385公里……
司机室里的人,除了吴富春以外,其余的人都两手汗湿,后背发凉。
385公里时速是什么概念?当今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是博尔特,他100米能跑9秒58。高铁跑起来,100米仅需不到1秒。博尔特跑100米的时间,高铁已经跑出去一公里了。
在这种高速状态运行,只要有一个闪失,其后果就是车毁人亡。试运行的风险可想而知,试运行的必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想也是,高铁这么个无比复杂而又庞大的系统工程,远不是一列车那么简单的事。从下往上数,最下面,是地基,因为车自身本来就很沉重,又要运行那么高的速度,因此地基与以往运行普通列车的地基有很大的不同,要求要高得多。往上,是路基和钢轨,还是一样的道理,跑80公里时速的路基和钢轨,与跑300、500公里时速的车,标准肯定是不一样的。往上,还有信号系统,也是这个复杂系统的一个重要子系统。动车本身的复杂程度当然更不用说了。
每次冲速度结束后,司机室的人相互握手道贺,只有吴富春的手是干干的。对别人来说,冲速度的感觉,就像在游乐园玩刺激的游戏,不,比那个还要刺激,毕竟,游乐园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而动车组冲速度就不一样了。
当然,对吴富春来说,冲速度只当是做一次实验,且结果都跟他预想的完全一致而已。
这回的试运行,跟冲速度无关——轮轨列车的速度高到一定程度,能耗会成指数级上升,运行的经济性就会大幅下降,反倒不合适了。这个道理就跟建高楼的差不多,一定范围内,建楼房肯定比盖平房要划算,但也不是绝对的,楼房不是越高越好,高到一定程度,就不既不方便也不划算了。
当然,这里说的是轮轨列车,是指有轮轨间摩擦的这种方式。磁悬浮列车没有轮轨接触,它的经济性指标就跟轮轨车不同。而大家都很关注的未来火车——“胶囊高铁”,据说预期时速可达1000—6000公里,则又另当别论。
至少,对吴富春他们当下来说,安全、稳定、绿色、节能、环保,是最重要的问题。
也就是说,对于即将装车的那批新部件,是否满足安全、稳定、绿色、节能、环保要求,是吴富春测试的核心目标。
到了一站,有三分钟停车时间,吴富春想下去透透气。
刚一迈出车门,眼睛的余光告诉他,后面的一节动车上好像有个人影一闪。
他赶忙扭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一时眼花了,便自顾在站台伸伸腿、晃晃腰,做做深呼吸。
等他回身准备登车时,那个方向又好像有个人影闪过。
这回,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出问题,于是收回腿来,向后面的车厢走去。
前面说过,试运行的高铁上,除司机和技术人员外,其余的乘客就是米袋。但吴富春相信,自己确实看到了有人上下车。他要过去看个究竟。
他走到刚才有人影晃动的车厢的大致位置,抬腿走了进去。刚进去,身后的车门就关闭了。
试运行的车是临时加车,也得按照给定的时间启程和停车,否则就会打乱整个的列车运行时刻表。
吴富春进了车厢,这里跟他以前看到过的情景完全一样:一袋袋雪白的米袋,整齐地“坐”在座位上,就像列车满员。
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什么也没发现。
他又通过连接门,走到下一列车厢,这里依然除了米袋,什么也没有。
他的执拗劲上来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欺骗自己——他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呢,车厢里一定会有情况。
他持续走下去。终于,他到了动车组的倒数第二列,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惊慌地站在车厢里,一动不动。
再往后,他无路可走了。动车组的最后一列也是动车车头,跟第一列完全一样,返程时它就成了头车。这里的连接门是锁着的,过不去。
“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吴富春问。
农民工,怯怯地,操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我是个搬运工,是负责搬大米的。我们老家还没通高铁,我也没坐过。上午搬大米的时候,我突然特别想坐一哈高铁,跟谁也没说,就藏到车里了,一直坐到这里。时间长了,饿的不行,我下去想买包方便面,又怕高铁走了,我回不去,没买上方便面,就赶紧上车了。”
吴富春听罢,呵呵笑了。
“我怕是有坏人上车捣乱。你是好人,不用怕。咱们都一样,都是给国家打工的,你不用怕我。我带你去前面,我们有饭,跟我们一起吃吧。”吴富春走过去,牵起那人粗硬的手。
“你叫啥名字?”
“我叫陈仓。”
“今年多大啦?”
“35。”35岁的陈仓,看上去至少50+。
一路闲聊中,两人走到了车头的座舱里。
这里的几个人正着急呢,说怎么一个不留神,把吴老给落在车站了。打他手机,手机就在座位上放着,没随身带。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商量呢。
看到吴富春还带着一位,大家都挺吃惊。吴富春把来龙去脉一说,众人这才明白。
尹靓让陈仓坐在她的位置上。
吴富春告诉尹靓,陈仓还没吃饭,饿了大半天了。
尹靓把她包里的饼干拿出来给他吃,并说下一站就会有盒饭送上来。
陈仓见这里有这几位“大官”模样的人,跟自己这么客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吴富春说他:“你别紧张,这些都是我的同事。我们都是造高铁的,现在坐这个车是在做试验。”
“车都造好了,还要做啥试验?”陈仓不太理解。
吴富春耐心给他解释:“车造好了不假,但一列车里面成千上万个零件,每一个都要经过考试,哪一个考不过都不行。我们就是考官,来检查车究竟合不合格。按说,你是不能乘坐的,因为试验车本身是危险的,所以才把旅客换成米袋子呀。”
“危险你们为啥还坐呢?”陈仓继续追问。
尹靓笑了:“这就像医生给病人看病,明明知道有传染的危险,他也得去干。我们是医生,你不是,所以你不应当上。”
陈仓听了这话,又有点紧张了:“那我咋办?”
吴富春呵呵笑道:“严格地说,你上车我们是有责任的,因为这里面确实有安全问题。我们是工作人员,承担危险是我们的职责,你不是,所以你不应当承担这个危险。不过,既然上来了,就陪我们坐一程吧。我悄悄告诉你,我心里有数,就是这个试验车,也不会有危险的。”
“我要不要补票、罚款什么的?”陈仓还是不踏实。
尹靓一指吴富春,坏笑着说:“这车上他官最大,一切都听他的。他说要就要,他说不要就不要。”
吴富春收起笑:“我们造高铁的,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坐我们的高铁,能够坐得起我们的高铁。听你说一直想坐高铁,却坐不起,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咱们大家一起努力吧,争取早日让更多的中国百姓,都坐上我们的高铁,也让国外的人,也能够坐上我们的高铁。”
听到这儿,陈仓说话也大胆些了,他真把吴富春当成了挺大挺大的官了:“那,领导,你能不能让他们快一点把高列修到我们西北去,我打工出来一趟,现在太麻烦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陈仓不知大家笑什么。
还是尹靓给他解释:“这位领导,虽然官也挺大,但还管不了把高铁修到哪儿的事,他只能管把动车造得好好的,跑得快快的。”
吴富春纠正尹靓:“咱们的车越安全,成本越低,才越容易发展,越容易普及。我们现在正在努力让动车的价格便宜点,再便宜点,这样很快就会修到你们西北,而且票价也会越来越便宜。从外国买的配件,价格就高,过去有些配件咱们自己造不好,没把握,所以还要从外面买一些。现在我们的能力上来了,不但要造得比外国的好,还要比它更便宜。”
第三十章 大开眼界
试验车到了华东站,按照计划安排,吴富春等一众下车,去华东公司去考察。试验车则继续往南走,等回头北上时,再把吴富春他们接上,返回BJ。
陈仓不能再坐试验车了,吴富春给他买了张返回BJ的高铁票,让他作为一名乘客,正式坐一回高铁。陈仓乐得不行不行的。
跟陈仓道完别,吴富春一行就进入了华东公司的“接待模式”。
一辆无人驾驶的轻型轨道车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稳稳地停到了车站专门辟出的专用站台边。吴富春他们正在这里等候。
车里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尊敬的吴富春先生和诸位中高同仁,你们好。这是中高集团华东公司接你们赴制造现场参观考察的通勤车。请您在车门打开后,顺序上车,在指定位置就座,并系好安全带。本车将带您前往指定地点。沿途您可以通过车窗观看街景,并可以使用您座位前面的智能终端,调取华东公司的相关介绍材料,还可以运用此终端进行上网、通讯、娱乐、购物等各种活动。祝您乘车愉快。”
吴富春一声惊叹:“几个月没来,他们又搞出这玩艺儿了!”
大家也都一边赞叹,一边不错眼珠地看着这辆精致而又奇特的车。尽管都是中高系统的人,但各企业不断推出的新产品,还是令人目不暇接。
上了车,大家落座,系好安全带,面前的小屏幕亮了,上面明明白白地称呼着每一位坐在小屏幕前的乘客的姓名。
“哇!这么神奇!”郑重是学商务的,对技术了解得并不多。
吴富春看了一眼,给他解释:“喏,这里有个人脸识别装置,咱们的基础数据人家早都输进去了。你一坐上去,就把你的资料给调出来了。当然,咱们华东公司的这套系统还是挺不错的,在FRVT(FaceRecognitionVendorTest)排行榜中,排名相当靠前。这项技术也是用钱堆出来的,华东公司也仗着这些年发展得快,挣了些钱,才敢在技术方面大手笔地投入。”
屏幕上出现的第一段话,是点着乘客名的问候语,“XXX,欢迎您乘坐中高集团华东公司制造的观光通勤车,欢迎您使用旅客乘车智能终端。首先,请您观看乘车提示。”
接下来,介绍了一大堆相关功能。
然后,系统请乘客提交个人信息,比如,衣服号码,鞋号,等等。
吴富春猜测说:“这可能是呆会参观工厂时需要穿戴的防护工作服和鞋帽,人家提前给准备好。”
完成了一系列必须的流程后,接下来就是乘客自己跟系统互动了。
吴富春选了产品介绍,想看看华东公司还有什么新产品。点击按键之后,他盯着面前桌上的小屏幕,等着出现画面。出乎他意料的是,屏幕上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整个屏幕成了一个亮闪闪的光屏,光屏射出的光线,形成了一个长方体光柱,就像一个全透明的水晶盒。
一会儿,一个高清晰度、高逼真度,三维立体的动车,出现在这个“水晶盒”里,这个车的车型、数据指标也显示出来。
吴富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就跟在现场一样,不同角度,看到的是车的不同部位。
他把手指到哪个部位,相应部位就会出现相关的说明和数据。再按照提示,在指定的点一按,原先只显示外观的动车,局部被打开,就好像被扒开部分皮肤的人体标本,能够看到里面的结构。
吴富春被这个小玩艺儿深深吸引住了,像个顽皮的孩子,咧着嘴,瞪着眼,一路上不停地摆弄,也顾不得抬脑袋看街景了。
徐刃锋打开华东公司的介绍资料,也是立体的声光电效果的。有解放前的罢工斗争历史,有解放初期的艰苦创业历程,还有这些年快速发展的各方面成就……看得徐刃锋目不暇接,心无他顾。
郑重则玩起了华东公司所属的文化创意公司自行开发设计的电脑游戏《高铁群侠传》。游戏里,各种类型的高铁,被拟人成为各位仙侠,形象各异,本领各具,一个个神通广大,性格鲜明。
正玩得来劲呢,尹靓叫他过去,原来她在系统上逛起了淘宝。她想给她诚叔,也就是徐信诚买些礼物,无奈品种太多,不知选哪个。
她想请郑重帮她挑,郑重直摇头:“我是天秤座的,生来就怕选择。选东西你可别找我。”
通勤车沿着专用线,一路驶到了华东公司的制造现场。这条专用线,就是把华东公司制造或修理完成的各种成品车,运送出去的专用轨道。
车的动力是电,通过轨道传送。车上有卫星接收装置,操作控制信号通过卫星传到装置系统,再驱动车辆运行。看上去是无人驾驶,实际是远程控制,就像无人机的操控一样。
尹靓给徐信诚买了一条羊绒围巾,还帮徐刃锋代买了一大包BJ的糕点——徐信诚顶喜欢吃这些。
算了下活动安排,他们把送货时间设在了傍晚19:00。徐刃锋告诉尹靓,送货地点就设在他诚叔楼下的那家小卖部。
下了通勤车,一位身着工作服的漂亮女司机开着电动车等候在路边。一行人上了车,电动车无声启动,沿着干净平整的大道,驶到一座高大建筑前停下。
一位年轻帅气的眼镜哥,笑容可掬地等在这里,把大家迎进去。
果然,吴富春说得一点也不错,这里给每个人都备了进现场参观的全套装备。
每人一个精致的塑料箱,箱子上面写着个人的名字。
大家取过自己的箱子,打开,里面的衣服鞋帽摆得整整齐齐。号码都是之前报过的,非常合适。
个人物品,像手机、提包之类的,都要存下。
穿戴齐整后,要通过一个除尘、除静电的装置。这让徐刃锋想起了在达尔尼西亚,那种长长的通道式的安检仪器。不过,跟安检仪不同的是,这个装置会吹出强大的风力,这个风力足以把每个人身上带的尘粒和静电都除净。
传送带到了尽头,风停了,门打开,人们鱼贯而出。这就进入了制造高铁的核心区域。
这是尹靓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她感觉很神秘。
他们去的头一个区域是部件制造区,厂房规模并不很大。跟尹靓以往熟悉的厂房比起来,这里要清洁得多,也安静得多。加上员工都身穿白色工装,戴护目镜和口罩,还有许多其它叫不上名的古怪装束,让尹靓觉得好像到了科幻大片里。
她是外行看热闹,吴富春则是内行看门道。
现场接待他的两名现场技术官,被他几个问题就问得冒了汗。吴富春对回答不满意,沉着脸让他们请“说得明白的”过来。
不一会儿,三四个穿同样工装的中年人匆匆赶来。郑重从他们佩戴的徽章上看出,这几位的职级比现场技术官要高不少。他们见到吴富春,显得更为恭敬。
还好,吴富春的问题,他们回答得还不错,老爷子这才露出了点笑意。
几个部件车间看过,尹靓一头雾水。吴富春则喜不自胜,显然,他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最后一站,就是动车组装厂房。
专门用来走人的小小侧门极不起眼,眼镜哥用手撑着门,请大家进入。
尹靓一迈进门坎,当即惊叫起来。
太壮观了!
她上一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十多年前看《侏罗纪公园》的时候,当画面突然转到公园里那一大群恐龙时,给她的那种震撼,让她久久难忘。
这一回,她再次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不,比那个感觉还要强烈许多!
极宽极高极大的厂房里,十几列动车架在组装台上,无数穿着同样白色制服的同事们,各自在每列动车的不同部位,紧张地做着属于自己的工作。
给尹靓的这种震撼来得如此强烈,一霎那间,她突然特别想哭。
她爸爸,老邪,尹誓国,高铁医生,在东北公司,一定也是在这样壮观的厂房里工作。自己那些年一直忙于求学,并没有关注过爸爸,只知道他很忙,只知道他在业内很出名,只知道他一门心思只有工作……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在壮年突然离开自己,而且还是以那样一种让女儿无比伤痛的方式。
尹靓眼前又出现了爸爸浑身插管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她背过身,想悄悄抹去涌满眼眶的泪,可不争气的泪水,不停往外流。她只好借口找洗手间,离开现场。
在洗手间呆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平静。觉得差不多了,她又回到动车组装现场。
徐刃锋发现了她有些异样,见她过来了,故意扭过脸,没有往她这边看。郑重看得爽,听得美,倒是啥也没注意到。
现场参观结束,漂亮女司机开着电动车,载着他们前往虚拟现实中心。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型虚拟现实游戏室!郑重乐不可支。
戴上虚拟现实眼镜,突然就身临动车里了。
哦,这边是司机室。在试验车里,郑重不止一次想进去摆弄摆弄司机室那些仪表和手柄。他平时玩过各种赛车游戏,操作过差不多所有的车型,唯独没操作过自己企业生产的高铁。这对他这位车迷来说,未免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这回这个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反正也没危险,反正吴老也不会生气,于是郑重跟谁也没客气,抢先上去,坐在司机座位上,开始操作手柄。
跟真动车驾驶一样。前面白灯亮起,左手向后拉,松开刹车,右手向后拉加速杆至1位,动车慢慢起步。
“你小子还真会开?“徐刃锋看郑重出手熟练,便问他。
郑重顾不得回答,全神贯注地操作两个手柄。
出站,右手继续向后拉,至2位,3位……
动车的速度渐渐提起来了。前面风挡和两侧景观,逼真得好像真的在快速行驶的动车司机室。
尹靓有点紧张,轻轻扶着徐刃锋,嘴里还不停地叨咕:”慢点,慢点。“
开了一会儿,郑重想来个恶作剧,便突然用右手猛拉加速杆,仪表盘上的速度瞬间到了五百,司机室里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尹靓的尖声更是像要哭一样。
由于效果太过逼真,郑重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好在他是坐着,不像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猛烈晃动身体。他赶紧把速度降下来,大家这才镇定下来。
第三十一章 抚今思昔
19:00前,徐刃锋和尹靓总算赶到了那家小卖部前。快递小哥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
尹靓拿着围巾,徐刃锋提着点心盒,俩人敲响了徐信诚家的门。
出来开门的徐信诚,显得比上次老了不少,精气神儿也远不如从前。
他知道徐刃锋和尹靓要来,特意备了一桌酒菜。
尹靓拿出围巾给徐信诚,徐信诚笑笑说,他很喜欢。
看着徐刃峰带的那一大堆BJ点心,徐信诚很好奇他这一路是怎么拿的。
“难不成你今天参观工厂的时候,就拎着这一大盒点心?”徐信诚问徐刃锋。
徐刃锋笑而不语。
徐信诚问尹靓,要不要喝点酒?
尹靓说:“东北女孩,哪有不喝酒的?我还想敬您两杯呢。”
徐刃锋知道尹靓和徐信诚的心情都不大好,没有让他们放开喝,只是点到为止。
饭后聊了一会儿,徐信诚把话头转到了给赵素欣回邮件的事儿上。
老邪去世以后,他一直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赵素欣,而是断断续续以老邪的名义给赵素欣回了几封邮件。
他觉得现在是时候把老邪去世的消息告诉赵素欣了。冒充逝者的名义给他曾经的恋人写邮件,总是一件令人不大愉快的事。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尹靓想了一下,对徐信诚说:“那您就告诉她实情吧,顺便把我的情况也简单说说。您还可以告诉她,她和我哥可以在方便的时候来国内看看,来我这里看看。”
聊天中,徐信诚向尹靓提了个要求:“能给叔叔聊聊你妈妈吗?”
尹靓点点头。
“过去,我一直觉得,爸爸不够爱我妈妈。直到您告诉我,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叫赵素欣的阿姨,我也就明白了,我爸爸为什么会那样?
“他对我妈妈不能算不好,但我却总觉着他们的关系好像隔着什么。现在看来,隔着的就是赵素欣阿姨。
“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爸爸不爱回家,或者说他爱工厂,胜过爱我们这个家。
“从我上初中开始,我就觉得,他发疯似的爱上了高铁。他把高铁当成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高铁成了他的命。
“说真的,在我内心的深处,藏着对爸爸的‘恨’,那是因为在妈妈病重的时候,爸爸并没有把全部的关怀给妈妈。我一直觉得,妈妈是带着很大的痛苦和遗憾离去的。
“在妈妈生命的后期,其实治疗和抢救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最需要的,就是爸爸的陪伴。可是就是这个时候,爸爸还是把他的大部分时间放在工厂,放在车间,放在高铁上。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抢救、治疗花多少钱他都出,就是让人活着。
“那个时候,我成天陪着妈妈,我能够感觉到她的痛苦,那不仅是身体的痛,更是心里的痛。
“她之所以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其实是希望多活一点时间,能够等来爸爸对她多一点的陪伴。
“我不知道,爸爸是不懂还是不愿,始终没有花很多时间陪伴妈妈。
“冥冥之中,也许是天意,或者说,是一种报应吧。爸爸离去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身边,而李霜玉又让他承受了抢救的痛苦,就像我妈妈当时受到的那种痛苦。
“当时我进到抢救室,看到爸爸的第一眼,我想到的就是妈妈,妈妈当时受到痛苦的情景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所以我才会那么冲动,那么失态。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恨着李霜玉,我真的不能原谅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妈妈和爸爸,临走时都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
“他们都是好人,都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却有这样的命运……
音量说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无声的抽泣。
徐信诚听着,落泪了。他用粗糙的手,一次一次地抹去眼中的泪水。
徐刃锋也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尹靓的情绪平复下来,徐刃锋对她说:“小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太难过了。现在最能够安慰你爸爸妈妈的事情,就是你快快乐乐生活、工作。振作起来,尽快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吧。”
尹靓摇着头说:“我怎么能忘掉呢?他们走的时候都还那么年轻,我是希望我能够为他们养老送终,让他们多享些福,可是,可是……”
见气氛比较沉闷,徐刃锋提出要回酒店休息了。
徐信诚说:“咱们一起走,我路熟,我送你们过去。”
三个人在清冽的风中缓缓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把尹靓送回房间,徐信诚对徐刃锋说:“要是晚上没事,你回我家里住吧。我心里有些话憋得难受,想再跟你唠唠。”
两个男人又沿着原路,慢慢的走回到徐信诚的家中。
进了家门儿,徐信诚抄起酒瓶,拿了两个酒杯,满满地斟上。
“刚才小靓在,多喝了不合适。现在就咱们爷儿俩,咱们边喝边聊。”徐信诚有些伤感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刚才小丫头在,我得收敛着点。其实你老叔心里特别难受。动车车间,今天能有那样,你老叔做了多少事?费了多少心血?那会儿,动车车间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让干了,让干客车车间。客车车间刚干两三年,又不让干了。科比亚那帮人也真叫磨叽,迟迟没有结论。我这边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其实,像老叔这个岁数,早就没有什么想法了,但我总还是想做点事呀!攒了那么多年的经验,现在还用得上,可人家就不用了。”
徐刃锋听了,半晌没说话。他不知怎么安慰老叔。
他知道,老叔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年轻的时候很争强好胜。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抢不上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进步的机会。
徐刃锋转了个话题,他问:“老婶现在怎么样?你跟老婶不考虑复合的事么?”
徐信诚摇了摇头:“都离了好几年了,其实现在我也挺后悔,但复合是没有可能了。”
俩人又喝了一些酒。徐刃锋说明天还要去现场参观,得早点睡了。
于是两人睡下,一夜无话。
尹靓回到房间,自己又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给郑重打电话,想约他出去坐坐。
郑重这边正忙着。秦钰在总部加班,需要查找些资料。她情况不大熟,便请郑重帮她。有些地方电话里说不清,钰玉就跟他视频。
尹靓的电话打断了视频。
郑重告诉尹靓,自己正忙着,现在出不去。
尹靓问他忙什么,郑总说在查资料。尹靓说,可以晚点再查资料。
郑重不好意思告诉尹靓,他正在跟秦钰视频,便撒了个谎说,唐志伟在国外要用的。
尹靓说:“那我过去帮你一块整理吧。两个人干的快。”
郑重有点慌,忙说:“我现在衣服穿的少,不方便。”
尹靓心中暗笑,说:“那等你把衣服穿好,我再去。”
郑重想了半天,只好说,自己的衣服洗了没干,现在没衣服穿。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上次唐志伟教的晾干衣服的方法,又补充说,因为忙着加班,没顾上用电吹风吹干衣服。
尹靓已经有点猜到他在跟谁通话了,轻轻叹了口气,说:“算了,你忙吧,我也累了,我这就休息。明天见。”
郑重这才舒了口气。
等把视频再接通,已经过去了十分钟。秦钰那边有点不高兴,问他这么半天干什么去了。
郑重支吾着说,唐志伟从国外来电话找他,交待了一些事情。
第二天,安排参观客车车间。之前不久,徐信诚还是这里的主任。现在换上了一位年轻的八O后。
对于尹靓来说,这里尽管没有动车车间那么气派,也足以让她看得瞠目结舌。
因为今天到得早,又看到了一些特别的景象。
一进厂房,他们就看到各个工段的工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工位前,口中朗然有声。
尹靓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眼镜哥说,这叫“一口清”,就是员工每天的操作规程,每天开工前都要这样大声背诵一遍。
当年在动车车间时,徐信诚就推广“一口清”,让所有的工人,每天熟练背诵操作规程,所谓“内化于心,外化于形”。
来到客车车间后,他又把这条经验推广到了这里。
因为有了昨天参观动车车间的经验,尹靓在客车车间这边,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了。
布线的工人每布完一根线,就把一个小小的尼龙条,牢牢粘在线上。
眼镜哥让尹靓凑上去看,尼龙条上清晰地写着操作者的姓名和其他一些信息。
“我们的工作是终身追责,谁做的都有记号,都有可追溯性。”眼镜哥解释道。
那些金属部件上,也都会打上操作者的姓名。
在一列即将出场的客车前,眼镜哥拿出一个厚厚的台账本,告诉大家。这就是这列客车的档案。
尹靓翻了一下,里面记录着这列客车的所有资料,包括各个部位操作者的姓名。
人命关天,不敢有半点马虎。
参观考察结束了。还是那位漂亮的女司机,用电动车把他们送到出车线的小站。下了电动车,无人驾驶的通勤车就到了,车上那个熟悉的女声,款款向大家问候。
大家利索地登上车。跟眼镜哥他们告个别,通勤车就离开小站,向厂外驶去。
在车上,郑重协调了一下BDB公司来访的时间,向唐志伟做了汇报。
吴富春问郑重,唐总那边情况怎样,常明的女友有没有音讯。
郑重摇摇头,说:“听唐总的口气,好像政府军马上就要采取行动了。”
第三十二章 出生入死
到了第四天了,达尔尼西亚政府军依然没有采取行动。
这几天,对常鸣来说,实在是种难以忍受的煎熬。过去睡眠从来没有任何问题的他,这几天也突然无法入眠了。
前段时间唐志伟有帮着霜霜调理的经验,这会儿又是教他练八段锦,又是教他站桩。
而常鸣完全没有心思去做那些,他的心里只被一件事所牵挂,那就是,营救行动中孙赛赛的安危。
他也知道唐志伟是为他好,每次就敷衍着比划几下,然后继续发他的呆。等到一个白天过去,没有任何消息时,他又将面临一个漫长的无眠之夜。
自从得知孙赛赛遇险,他内心就一直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但那段时间,他总是希望并相信有奇迹会发生,也就是说,突然会有人通知他,说人质被释放了,孙赛赛回来了。甚至,他还希望会有这样的惊喜,就是什么消息也没有,突然孙赛赛就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娓娓地给他讲,她遭遇了怎样的惊恐,又碰到了怎样的奇迹……
直到他当面听到曼说,政府军要采取军事行动对人质进行解救,他才意识到,奇迹只可能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发生,现实中的恐怖事件,过程和结局都会是残酷无比的。
正像去年在费拉顿的那次经历,尽管自己没有直接遭到恐怖袭击和伤害,但现场视频画面的刺激,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尤其是,自己的同事郑宗,就在事件中不幸遇难,更让他内心留下了深深的伤痛。
而几天前在帕美拉小镇的奠基仪式上发生的死伤惨剧,又与唐志伟他们近在咫尺。自己去沙普亚的奇特遭遇,不也同样面临巨大的危险么?
眼下,最让他揪心的人,是孙赛赛。两人在大学时代就开始恋爱,尽管各方面条件过于好的赛赛,在交往中一直“压”他一头,但他知道她是真心爱他的,这也是她爱他的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表面上各种“贬低”和“不屑”,心里头还是离不了离不了的。
赛赛一直不乏冒险精神,大三那年跟几个男同学去过XJ罗布泊,还说要去找“双鱼玉佩”。大四临毕业时,又跟一帮驴友远赴XZ旅游,因为得了感冒,差点肺水肿,几乎把命搁在那边。说起来,几次旅途都或多或少遇到了麻烦或危险。
毕业时,把内地几个大城市的工作录用单扔到一边,一个人孤零零跑到香港供职。一开始吃了多少苦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好在她凭着一股狠劲和韧劲,坚持下来并站稳了脚跟。
在香港的工作进入正轨后,她每年休假都雷打不动要安排两次远游,一次去内地,一次去国外,而且去的,都不是安安生生的地方,不是条件艰苦,就是环境险峻。
那些地方,常鸣只跟她一起去过不多的几回,后来去不了,一是跟不上她的节奏,二是手里的工作越来越忙,假越来越请不下来了,于是只好由着她自己去。
这次好容易答应她,陪她去沙普亚雨林,没想到自己没去成,她却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她是那么美丽、那么讲究、那么高傲的一个女孩子,他根本不敢想象,这些天,在恐怖分子手里,赛赛会经历什么,会受到什么伤害。
其实现在,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对常鸣来说,最重要的,是孙赛赛要活着,要活着被解救出来,来到他面前。
这几天下来,常鸣脱相了。他在镜子里看得清楚,自己跟之前,跟一周之前的自己比起来,看上去简直判若两人。
但孙赛赛一天没来到他身边,他就没法让自己恢复状态。正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的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他是这样的状态,唐志伟只好奉陪下去。话说人命关天,不仅是说孙赛赛,常鸣这儿也一样,弄不好也是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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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儿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平平淡淡的生活,居然也会遇到性命攸关的那一刻。
从BJ和殷持衷道别后,她返回北美。
在BJ的这段日子,她感到了一丝沉闷。
殷持衷的疑虑,始终是她头上挥之不去的一个“罩”,让她不快,又让她无奈。
过去,胡安近乎“无赖”式的纠缠,一度让她不堪其负,不堪其扰。但这次返京,跟殷持衷在一起,他的那种欲言又止,那种隐晦曲折,甚至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给她带来了压抑的感觉。
相比之下,她倒更适应那种直来直去的“无赖”做派。尽管她决定近期打工挣出钱来后,就把胡安替她支付的往返BJ的机票钱还给他,但对他当时的那种大气劲儿,还是十分欣赏。
胡安预计比她晚两天回到学校。两天相对清静的日子,本来是她过去特别向往、求之不得的,但这回,她却觉得,没有胡安各种胡折腾的日子,似乎缺了点什么,而这两天,似乎也比平常过得慢些。
胡安到了,果然不出苏星儿所料,第一时间就赶到她公寓楼下,打电话约她下来,说让她看看给她带来的礼物。
苏星儿很兴奋,倒不是对礼物,主要还是因为能够见到胡安了。她也给胡安准备了礼物——在BJ的时候,她在体育用品商店给胡安挑了身武术服,跟胡安在学校练武时穿的不知哪弄的半调子武术服比起来,这身显然更地道也更漂亮。
胡安给苏星儿带的礼物是,一只碧玉手镯。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苏星儿觉得非常奇怪。
“很简单啊,这是我妈妈的,是她的妈妈给她的。是从中国带出来的。”胡安解释说。
“要是别的礼物,我可以考虑收的,但这个我确实不能收。它太贵重,又是你家家传的,我收下它真不合适。”苏星儿婉拒。
对她的拒绝,胡安显然有思想准备:“也就是在中国人眼里,它值钱,外国人并没有人认它。我妈妈把它送给我,也是当成作为中国人传承的一件有特色的东西,并不包含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意义。或者,换个角度说,你帮我做心理辅导,付出很多,我用这个有中国特色的镯子表达我的心意,这个有特殊的意义。再说,你也特别配这只镯子,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一番话,说得苏星儿倒没词了。
她暗自思忖,也许真是自己把它的含义理解过度,想得多了。而胡安平日对自己各种没正形的“骚扰”,反而让她对他有种“无须设防”的心理。
那就收呗。苏星儿接过玉镯,灵巧地戴到左腕上。
“我妈妈的手跟你的很像,大小粗细也差不多,所以你戴上肯定没有问题。看看,多漂亮!”胡安欣赏着戴在苏星儿洁白手腕上的碧绿手镯,嘴里发出赞叹。
苏星儿知道,打胡安一回到学校,自己的时间就又将被拴上套。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处理得比之前再好些,既可以给予胡安充分的帮助,又能够打消殷持衷的顾虑和疑心,保持好与殷持衷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做到这些并不容易,但苏星儿希望自己做到。
苏星儿戴上碧玉镯子之后第三天,学校出事了。
这些年来,北美的大学校园,发生枪击事件相当频繁,以至于对全球公众来说,所不同的只是发生的地点,发生的学校,还有伤亡的人数,除此之外,事件的情节都惊人地相似。
对,这次苏星儿所在学校发生了校园枪击,跟其它事件不同的是,胡安,还有苏星儿,成了这次枪击事件的主人公。
案件的源头,几乎毫无例外地是一位自认为受到不公待遇的学生,他酷爱武器,平时喜欢搜集枪枝弹药,并经常训练枪法。然后,某一天,他决定行动。他毫无例外地把枪枝和子弹装进背包,并一路畅行无阻地将包带进了校园。
接下来的情节依然大同小异——他荷枪实弹,推开正在上课的教室——这天,这位枪手碰巧头一个推开的,就是胡安和苏星儿正在上课的教室的门。
头一排子弹往往是伤害最大的,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防备。
这位枪手的头一排子弹也不例外,教室里正站着交流的一位老师和三四位同学,在同一时间被击中,当即倒下。
对于课堂发言还是十分紧张的胡安,正坐在那儿焦急地构思自己待会儿该讲些什么,该怎么讲,苏星儿,跟平时一样,挨着他坐着。
第一轮枪响过后,教室里所有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除了几位中枪倒下的,其余的人全呆坐在那里。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固了。
黑洞洞的枪口,枪手扭曲的面孔,倒在血泊中的受害者,不知所措坐在那里的束手待毙者……
等所有的人都醒过神来的时候,只见胡安和苏星儿与枪手绞作一团,三个人都一动不动,苏星儿的碧玉手镯碎成几截,浸在地上的血泊中……
第三十三章 死里逃生
苏星儿在医院只呆了一天,就出院了。
因为她确实没有受伤。不过,她十分心疼她的那枚碧玉镯子,才戴了没几天,就碎了。
她听人说过,玉能替人挡灾。那么她能逃过这一劫,这枚玉也许起了作用。
让她回想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想不起来了。
从持枪的那人打出第一个点射时,她还有印象,之后,就跟醉酒一般,完全“断片”了。
在场的同学当时全部呆在那儿。
就在枪手准备向坐着的同学再次射击时,胡安从他坐的地方突然起身,猛扑向对方的枪口,并在开枪的瞬间,撞歪了枪口,子弹打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墙上挂着的一排镜框,全被打碎,掉落在地上。
随即,完全没有经过头脑思考,苏星儿也迅速起身,紧跟胡安其后,扑向枪手。
枪手情急间回手用枪猛抡,枪柄打到了胡安头部,又碰上了苏星儿的头部。而几乎就在同时,胡安的一个锥拳,重重地击在了枪手的腹部。
这时,回过神来的同学们才纷纷起身,冲上前去,死死压住手还抠在枪的扳机上的枪手,夺下了他的枪,并把这个浑身沾满鲜血、昏迷不醒的家伙,紧紧捆住。
然后,大家去救护同样浑身是血的胡安和苏星儿。
警察和医护人员进入现场,连同枪手在内共有七个人被抬出去,都血赤忽啦的。
实际上,胡安、苏星儿和枪手,都没有外伤,身上的血,都是沾的之前那几位遇难者的血。
胡安、苏星儿都是脑震荡,而枪手是脾破裂,被胡安那一锥拳打的。
枪手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救过一条命。
曼还是食言了。时间过去了一周,政府军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这一周,常鸣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唐志伟去了趟铁道部,又去了趟警察总署。得到有用的消息不多。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得到的官方答复是,消息走漏,恐怖分子已经带着人质转移了。而非官方的说法则是,内部意见不统一,担心采取行动失手,酿成损失,造成被动。
但对于常鸣来说,这一天天的等待,无异于坐牢般的煎熬,不,比坐牢还要痛苦。坐牢好歹是自己受罪,还能扛。而常鸣现在是,知道爱人在受苦,却不知她在哪儿受苦,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把她解救出来,更不知解救的时候她要冒多大的危险……这个罪,受在孙赛赛身上,痛在常鸣的心头,他是想扛,却无力去扛。
也许是想来一个“兵贵神速”,或者是“兵不厌诈”吧,这边曼前脚送走了唐志伟,后脚就传出,人质解救战打响的消息。中国人的兵法,也许他们也学过?
唐志伟是下午拜访的警察总署,曼跟他聊了会儿无关痛痒的话,还让他回去多安慰常鸣,并说目前军警还需要做更充分的准备,才会发动进攻。
没料到,当天傍晚时分,就政府军和警察就向恐怖分子发动了突击。
在官方报道正式发布前,不少自媒体抢先发布了消息,多数发布者都是在现场附近的人。他们拍下照片和视频,挂到自媒体上,有不少显然是冒着生命危险拍下来的。
自打看到头一张照片,常鸣就放不下手机了,一直死死攥着,不停地刷屏。
恐怖分子盘踞的地方,应当是一个村庄,村口设置成堡垒的模样。有铁丝网,有沙袋,还有拦汽车的路障。
政府军用了装甲车强行冲开村口的堡垒,硬突进去。
现场有人大概是在树上,拍下了双方在村口近距离激战的视频。震天的枪声和爆炸声中,不时夹杂着人的惨叫声。
进入村里后的战斗显得更加惨烈。有些照片分明是在村民家里通过门缝拍下来的,视野虽窄,但距离极近,几乎能够看清作战者的眉眼。
后面的照片,陆续出现了士兵一个或几个,背着、抬着不明身份人员疾奔的画面。
常鸣拼命在手机上放大照片,想看个究竟,但未能如愿。毕竟,又是黑天,又是用手机匆匆拍的,效果难以保证。
就在这时,官方媒体发布了权威消息:“今天傍晚18:00左右,政府军士兵和警察部队对劫持人质后盘踞在焦罗卡谷地一带的恐怖分子发动突然袭击,成功攻破了恐怖分子把守的村庄,经过激烈战斗,击毙击伤俘虏大部分恐怖分子,但仍有少数恐怖分子漏网,并挟持三名外国人质继续逃窜。军警正在加紧追剿当中。在这次突击行动中,有部分军警和人质不幸遇难和受伤,具体的伤亡情况仍在调查统计当中。相关进展情况,我们将持续报道……”
“MD,对我来说,这等于没说!”常鸣恨恨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跟前几天比起来,这已经是进了一大步了。好歹采取行动了,而且现在政府军已经控制局面了。”唐志伟安慰道。“咱们马上联络线曼警监,请他赶紧帮着问一下情况吧。”
他把电话拨给曼,一次又一次,始终没有接起来。
“估计他这会儿正忙呢,没准还要出席什么新闻发布会,接受采访什么的。等会儿咱们再问吧。你上政府网站上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名单公布,咱们也好找。”唐志伟对常鸣说。
常鸣把两手一合十,用请求的口气说:“唐总,别再让我找名单了,我的神经已经崩溃,一点刺激都经受不了了。您要方便,您帮我看一下。求您!”常鸣说法,又对唐志伟深深点了个头。
唐志伟理解他的心情,用手势告诉他自己替他查。他反复登录政府网站和几大新闻网,但关于解救行动伤亡方面的报道,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详情进展。
这一夜,常鸣依然跟前些日子一样,几乎没有合眼,但此时的心情却跟那些天又大不一样。
那些日子的煎熬,像虫咬,一直慢慢啃噬他的心,而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则像放着一个点着导火索的炸药包,在扑哧扑哧闪着火花,却不知会不会爆炸,以及什么时候爆炸。
唐志伟尽管已经非常疲惫了,也没去睡,陪着常鸣坐着,默默地等着将要发生的事。
死者名单出来了,是不完全统计的名单。
唐志伟知道常鸣没有勇气看,他拍拍常鸣的后背,示意他冷静一下,自己慢慢看名单上的那些名字。
有一个汉语拼音的名字,应当是大陆人,但拼法跟孙赛赛的拼音差得很远,显然不是。
第一轮看过去,那些名字里没有孙赛赛或者像她名字的拼写。
“好消息,常鸣,这个名单我看过了。”他冲着常鸣摇摇头。常鸣会意,轻舒了一口气。
“当然,我说的好消息是对咱们,对你来说,对这些死者和他们家属来说,是坏消息。”唐志伟表情凝重,补充道。‘
常鸣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又有新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唐志伟大为震惊。
曼在自己的办公室开枪自尽。官方媒体报道后,这个消息在自媒体上迅速刷屏。
“曼死了,自杀。”唐志伟读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常鸣。
常鸣一惊,眼圈顿时红了。
“天哪!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常鸣使劲地晃自己的头,好像想把这个糟糕的消息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出去。
“他承受不了压力,他认为他有很大的责任。也许,他早就想好了这一天。”唐志伟努力回忆上次跟曼的会见,当时他隐约感觉到,曼在说起将要进行的人质解救行动时,有种异乎寻常的超然与决绝。
“那个时候,我就感到,他似乎已经心无挂碍了。”唐志伟抑制住自己的悲伤,缓缓地说。
一夜过去,两人无眠。
关于孙赛赛,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唐志伟终于通过关系,得知被解救出来安然无恙的人质目前被安置的地方,也了解到了接纳受伤人员和遇难人员遗体的医院。但这两个地方,正好在两个方向,完全不顺路。
他没有让常鸣选择先去哪,甚至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打算带他上哪,就直接让他上车。
他打算先去接纳伤员死者的医院,如果这里没有,那就是好消息。
如果先去安置安好者的地方,万一没找到,那下一步就太残酷了。
临行前,他让常鸣把胡子刮干净,并让他在街边买了件迷彩仿制军服穿上。
“这个时候,你穿这一身迷彩,显得威武阳刚,见到赛赛,肯定能在她眼里加不少分呢。”唐志伟故做轻松地调侃。
常鸣面无表情,举止甚至有些慌乱。他一个劲儿地问:“他们说赛赛一定在那边吗?”
“解救出来的人质都在那里接受体检,赛赛当然会在。现在人员名单还没有对出来,所以咱们还看不到名单。”唐志伟硬着头皮解释,自己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的。
上了车,常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唐志伟也没有作声。
第三十四章 悲喜相逢
常鸣和唐志伟应允进到了安置人质的那家医院。
常鸣迫不及待地对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个劲儿地说:“我要找中国人!您能帮我找一位中国女孩吗?”
工作人员带着他往前走,到了一间病房的门前,一指里面说:“中国人都在这里,你可以进去看一下。”
这一瞬,常鸣反而含糊了,一下子停在那里,呆呆地没有动。屋里传出哭声,那应当是久别重逢、悲喜交集的哭。
他不知道推开门以后会是什么情景,究竟能不能见到孙赛赛。
唐志伟则在心里默默祷告,就让孙赛赛出现这个房间里吧,不要再折磨常鸣了。
常鸣推开门,里面一屋子人,大多相互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他迅速扫了一眼,所有的面孔被他扫过。没有孙赛赛。
唐志伟心里一沉。接下来,该怎么跟常鸣说,他们还要继续赶往下一站,而到了下一站,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他还在想着,忽听一声尖厉地叫声:“常鸣!”
从卫生间走出的人,正是孙赛赛,她一眼发现了常鸣,喊着扑到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热吻,呜呜地哭。
好在屋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别扭和难为情。
好一阵,两人才镇定下来,身体分开,手仍然拉着,相互端详。
常鸣这一身当然帅气十足,本来就板板的身子,穿上迷彩,像极了威武的士兵。
孙赛赛看上去则要狼狈得多了,这么说吧,就是她小时候做鼻涕妞的时候,也未必这么邋遢过。
好在人没事,所有的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常鸣招呼孙赛赛跟他一起走,门外的工作人员还要孙赛赛办些手续。
简单填了些表,又拍了几张照,留了联系方式,孙赛赛就可以走了。
唐志伟开车,他特意让两人坐后面。
刚一上车,两人又想拥吻,可能觉得唐志伟在前面,有点不合适,于是克制住了。
唐志伟在后视镜里看了个究竟,打趣道:“我不看,你们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真的。”
孙赛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唐总,您别笑话我们了。”
唐志伟接过她的话头,道:“赛赛这次真是受了大苦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大事。你没受伤吧?”
孙赛赛一指脸上,说:“就鼻子和眼睛挨了下撞,别的还好吧。带我们上岛的路上比较惨,到了以后就好多了,毕竟是要拿我们和ZF谈条件、换钱,把人都弄死了,拿什么换?总之吧,苦头吃大了,你们没经历过的,做梦也想不到。”
常鸣听了,心疼地抚摸了一把孙赛赛的头发。他手上的感觉很怪,过去油光水滑的头发,现在变得像干草一般,又枯又柴。摸上去甚至有点扎手。
再看脸上,原来鲜亮的气色,现在显得异常憔悴,鼻子和左眼还略微有点肿。
两只手,曾经精心修剪装饰过的指甲,全变得如同残破不堪,手背上也满是污垢和划痕。
达尔尼西亚政府答应,被劫为人质的所有人员,包括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均由政府负责进行体检,并安排治疗和休养。
孙赛赛听了,一个劲地摇头:“我才不在这个破地方再呆下去了呢。马上回国。”
等上回国班机的时候,常鸣身边坐着的,已经是一位美美的姑娘了。当然,看上去,孙赛赛依然有些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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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持衷在媒体上读到了苏星儿所在的学校发生枪击案的报道,他询问她详情,苏星儿跟他讲了大致的情况,唯独没跟他讲,这件惨案就发生在自己的班上,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而且,自己和同学胡安,还成了制服枪手的英雄。
枪手名叫吉姆。据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透露,吉姆是校园里一位表现一般的大三学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从没有作案前科,学习成绩、体育成绩都一般,唯一的喜好就是枪枝。
除了现场使用的那支AK-47步枪外,警方在他的背包里还找了一支AR-15步枪和两支霰弹枪,以及数百发子弹。对他家进行搜查,更是发现了900多发9毫米子弹、800多发AK-47步枪子弹、300多发AR-15步枪子弹、100多发12号径霰弹枪子弹,还有一把他自己组装的手枪。除组装手枪外,那几支枪都购于枪店,手续合法。而弹药和组装手枪的零件,都是在网上买的。
警方又作了进一步追查,看是否有更多人涉入这个案子,国土安全部也参与了调查,以确认是否还有共犯。
调查得出的结论,他就是个人作案,没有同伙,而作案动机不明。
做了脾破裂修复手术之后,吉姆看上去很虚弱。
胡安带着苏星儿想去看一眼他究竟长什么样,发现门口居然有两位便衣在看守,觉得实在是好笑。
“他们主要是防止他自杀,我想。”胡安猜测。
“是啊,看他这样,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呢,伤不了人了。房间里也没有让他能够自杀的任何条件,都防着呢。”苏星儿读过一本相关的小说,对这方面有过描写。因为跟自己的生活离得很远,她觉得挺感兴趣,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不过,在胡安和苏星儿临走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吉姆,突然睁开了眼,墨绿色的眼球像狼一样,先盯了会儿胡安的脸,又盯了会儿苏星儿的脸。
当苏星儿的眼神跟他的眼神对上的那一霎那,苏星儿打了个冷战。她分明觉得,射向她的,是野兽的目光。
苏星儿再次遇上这个眼神的时候,不由得又打了个冷战。不过,这次看到的眼神,不是真人的,而是在照片上,是通缉令上的照片。
吉姆从医院脱逃,不知去向。
还未从恐慌和悲恸中恢复的校园,再次跌入惊惧之中。
学校的内网一遍又一遍地发布警示通知,校园各处都贴着通缉令,通缉令上那双绿色眼睛令人胆寒。
他的宿舍已被警员控制,但他并没有回宿舍。
苏星儿劝胡安,这几天不要去上课了,胡安不答应。苏星儿只好陪他一起去,但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次上课,她都特意选面朝教室门的座位,以便随时能够看到那里进来的人。
这几天,因为情绪紧张,她又开始减少跟殷持衷的联系。于是,之前殷持衷遇到的奇怪现象,再一次重演。
胡安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平时还是那样乐天逍遥,但一到课堂发言依旧有些神经过敏。
傍晚下课的时候,天色已晚。苏星儿和胡安一起出了教室,与几个同行的同学聊着天。
没走出多远,教室那边有人叫胡安,胡安回身答应,然后让苏星儿等他会儿,他回教室看一下。那几位同学说笑着先走了。
苏星儿站在原地,拿出手机刷着看。
突然,她闻到一股令人不爽的气味,正要抬头四顾,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吭声,否则我掐死你!”
路边就是小丛林,苏星儿被那只强壮的胳膊强行拖进了丛林。
在身体被翻转过来,嘴里被堵进东西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立刻,她明白了,劫持自己的,是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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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伟、常鸣、孙赛赛回国,殷持衷开着车去机场接他们。
一看到殷持衷的神情,唐志伟知道,苏星儿那边又有情况了。
“这回更过分,连个回话也没有了!”殷持衷苦笑着说。
他一直关注着苏星儿学校的那起枪击案,知道枪手被制服并受伤,也知道他在手术后神奇般地从严密看守下逃遁。他想向苏星儿打听进一步的消息,并叮嘱她注意安全,谁知她一直没有回话。
说了会儿苏星儿的事,唐志伟把话头转回到殷持衷身上:“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啊?怎么派你来接我们了?”
”喏,你的老朋友,BDB公司的朱利安要来了,吴老他们都在做准备呢。就我还算闲点。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你回来了。”
“我早就想会会这位老朋友了。上次在费拉顿,他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幸亏吴工出手,才把他们的气势给压住。当时我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次他再来,咱们可是有充分的准备。”
“这回,吴老想让他们亲身体验一下咱们的高铁生产现场,也让他们看一看CIC芯片。”
唐志伟有些不解:“CIC现在可以让他们看了?”
殷持衷面露得意神色:“这里面有门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另外,还有好多新玩艺儿让他们开眼呢。”
“光是咱们自己的,还是有别人的?传统的还是现代的?”唐志伟很好奇。
“这么说吧,有咱们自己的,也有其它领域的,至少,中国新四大发明,得让他们领教领教吧?当然,传统的东西,也会拿出来,中国传统文化嘛,博大精深,底蕴丰厚。接触这些,他们才能更好的理解中国人,才会更好地与咱们中国人合作。”殷持衷一一道来。
“如此看来,这次的接待,还真挺令人期待的呢。”
第三十五章 狭路相逢
胡安从教室走出来。站在小路上,四下望去,不见苏星儿的踪影。
他掏出电话,拨通了手机。
后边的灌木丛中,想起了手机铃声。
胡安听到手机铃声,冲着灌木丛喊道:“苏星儿!苏星儿!你在干嘛?快出来!”
随着灌木丛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黑暗中现出两个身影。胡安借着路灯仔细辨认,倒抽了一口冷气。
月光下,胡安看到,苏星儿双手被绑,嘴里被东西堵着。在她身边用手枪对着他的,就是那个通缉令上的人,吉姆。
此刻,苏星儿心里极度恐惧。她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也担心胡安为了救他而遇到伤害。
但她动不了,胳膊被紧紧缚住。她也说不了话,嘴被堵住。她不敢挣扎,只是呆站在那里,浑身不住地颤抖。眼睛注视着胡安。
上次胡安在校园里玩双截棍,被保安警告和喝止。在苏星儿心里,胡安是一个胆怯的人,一个害羞的人,是一个大妈宝,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人。但那天在课堂上,当枪手向老师同学开枪时,胡安没有一丝犹豫地冲了上去。苏星儿当时不假思索地跟着冲上去,与其说是冲向枪手,倒不如说是出自本能地要去保护胡安。
此刻,苏星儿清楚地看到,胡安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他在课堂上的那种局促不安。他的眼神很镇定。
还是胡安先开的口:“我认识你,你是吉姆。校园里到处有你的通缉令。快把我的女友放开,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慌乱。
吉姆轻蔑的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放开你的女友,你也只能待在这里。告诉你,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复。先杀了你的女友,再把你杀了。或者,先把你杀了,再杀这个贱人。你阻止了我的计划,还打伤了我。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没什么可谈的。”
苏星儿知道情况不妙。吉姆并没有打算劫持人质,而是要复仇,因此,他随时可能开枪。想到这儿,苏星儿心里一阵绝望。
夜色已晚。周围没有人。
求助或报警,已绝无可能。
胡安眼珠转了下,很温和地跟吉姆说:“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激动。”紧接着,他突然转用中文说:“快蹲下!”
苏星儿听了,稍一怔,马上身体一蹲。
说时迟那时快,胡安迅速从兜里掏出手机,对准吉姆露出的面孔,狠狠地打过去。
这一下,正好砸中吉姆的眼睛……
BDB公司访问团如约而至。跟几个月前相比,朱利安显得有些憔悴。
毕竟是熟人了,一见面,他就开玩笑地问唐志会,他的团队都是不是刚刚度完假。
唐志伟和常鸣在达尔尼西亚的烈日下晒了些日子,殷持衷在科比亚也没少被太阳晒,吴富春、徐刃锋、郑重比他们几个稍好些,但毕竟要跟车跑,又去现场参观,也有不少户外活动,在脸上多少留了些痕迹。也就尹靓防护得好些,肤色依然粉嫩。
唐志伟笑着回答说:“我们的度假就是跑市场,跑客户,跑现场。”
朱利安听了,呵呵笑道:“难怪我们比不过你们呢,你们没有休息,没有假期,始终在工作。不过,恕我直言,这样的生活也太沉闷了。”
唐志伟收住笑:“咱们不一样,你们到站了,我们还在路上。不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站?我们何曾不想清闲呢?方方面面都不允许啊,包括贵方,利用你们的技术优势,把芯片的价格定得那么高,让我们无法消化成本。我们若不加倍努力,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被动局面呢?”
朱利安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贵方也在研发和制作芯片,你们应当知道它的前期投入有多么大,这种投资需要承担的风险有多么大,也应当知道它升级叠代的速度有多快,这个行业整体发展的速度有多快。这些风险,这些投入,当然要打到成本当中,在价格中体现出来。否则,一旦更新换代,之前的所有投入就归零了。”
唐志伟见气氛有些紧张,打算主动缓和一下,便把语气放得轻松些:“朱利安先生,贵方的升级速度我十分钦佩,不知这次是不是又有BIC3.0要推荐给我们。”
朱利安回应道:“您在开玩笑了。我们还没有挣到2.0版本的钱,不会这么快就升级。但未来升级的时间也会很快以来,这种速度会越来越快。”
唐志伟轻轻摇了摇头:“你得有市场做支撑啊。我们中国有巨大的市场,而我们中高在国际市场的份额也在不断加大,这些对于咱们之间的合作,是非常利好的。你发展得再快,没有强有力的市场,它是没有根基的。”
朱利安双手一摊:“咱们只有合作,才能共赢,这一点始终是我们的共识。这次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也希望能够有所收获。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您,我这次来的底线,BIC2.0芯片我可以只涨14%,降一个点。”
唐志伟也有他的底线,希望涨幅能够降到12%。他想留个跟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报出涨10%的建议。
谁知,朱利安听罢,当场起身,打算离开。
“唐先生,您似乎没有继续谈下去的诚意。我不知道贵方的CIC芯片的进展情况,但我至少知道,无论它的进度有多快,都无法保证今年你们国内动车组的市场需求。你们的铁路发展规划我很清楚,你们国内市场的动车需求数量也是尽人皆知的,在这方面,你们真的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生意,不是孩子赌气。”
唐志伟也没有含糊:“我当然知道这是生意,没有任何人会拿如此重要的商务谈判来赌气。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知彼知己。我感谢贵方一直以来给予我们的支持和帮助,同时我也希望贵方能够看在多年来双方友好合作的基础上,在我们面临压力和挑战的时候,与我们一起携手共进。着眼长远,着眼未来,着眼行业发展,不要纠缠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朱利安又坐下来,缓缓地说:“市场不相信眼泪,我也不相信眼泪。我们的报价都是有详尽的测算作为基础的,并不是我信口而出的。而您的报价,显然十分情绪化。这么大幅度的下降,显然不是我们能够接受的。”
这时候,吴富春有些按捺不住了,没等唐志伟开口,他抢过话头:“朱利安先生,本来我是不想说的。现在我只想讲一个问题,那就是,您太低估我们了,您低估了我们的奋斗精神,低估了我们的追赶速度,也低估了我们的既有基础。我可以负责任地对您说,当时BIC1.0的价格,你们报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里面的利润是非常惊人的。我这里都有详细的测算,如果诸位有时间,我可以把这些数字跟大家作个交流,相信你们都心知肚明。所以,现在上涨的价格,理应把之前的超额利润都一并考虑进去。”
说完,吴富春抖了抖手中的一叠纸,然后啪地扔在桌上。
朱利安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又一摆手,示意身边的同事回应吴富春。
那位同事便跟吴富春针对数据进行交流。吴富春显然准备得更充分些,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番。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唐志伟建议暂停谈判,大家一块去吃饭。
出了总部大厦,朱利安看见广场的另一头有个奇特的建筑,像是停车楼,但又不大像,因为好像没给司机留上下车的位置,总之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吃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咱们坐共享汽车去吧。”唐志伟提议。
说着,他在手机上摆弄了一阵,很快,从远处那个停车楼模样的建筑里,驶出一辆汽车。
汽车来到他们跟前停下,朱利安才发现,里面没有司机,这车是自动开过来的。
朱利安微感惊奇:“这是无人驾驶汽车?是哪家公司的产品?”
吴富春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们公司开发的产品,共享电动汽车。”
唐志伟请大家上了车,他坐在司机座上。待大家坐定,语音系统发出询问,是否启动。
唐志伟用英语说了句“Go(前进)”,双手并没有操作方向盘,车便自动启动,以大约三十迈的速度向前行驶。
朱利安愈发好奇:“谷歌的自动驾驶车我坐过,他们的芯片都是我们给提供的。后来它的自动驾驶汽车出了几次事故,现在已经暂停推广了。你们的自动驾驶技术难道已经超过它们了吗?”
吴富春说:“在自动驾驶技术方面,不敢说超过它了,但至少我们的共享模式现在已经很有模样了。为了保证乘车者和路人的安全,我们在自动驾驶方面设有很严格的限定。你们看,只是在停车库附近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我们设置了自动驾驶功能,现在咱们还在这个自动驾驶功能有效的区域内。”
正说着,车停了。
吴富春接着解释:“这里是功能区域的边界,过了这个边界,就只能人工驾驶了。”
唐志伟手握方向盘,开始驾车。
确实不远,很快就到了。
唐志伟落下所有的客人,自己也下了车。他关了车门,片刻,汽车缓缓启动,自己驶离了。
“它会去哪儿?”朱利安依然好奇。
唐志伟指着不远处一个停车场,说:“这个区域是它的功能区,它可以自动驶到那个专用停车场,它在那里进入车位后,可以自动进行无线充电。”
“是用电磁感应技术?”朱利安问。
“对,只要车入位,感应设备自动开启,就可以充电了。这个时候,车的卫星定位系统关闭。一旦充电完成,信号系统又打开了,向外发出信号,告诉大家‘我在这儿呢’,这时,用手机软件就能够搜到这辆车,同时还可以通过手机操作它在功能区域内,自动行驶到指定地点。”吴富春用手机比划着,给朱利安一行讲解。
说话间,众人走到了餐馆门口。
刚要进门,忽听得头顶上嗡的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第三十六章 忙里偷闲
抬头张望,随着轰鸣声,一架无人机从大门上面飞出,机身下部吊着一个大大的盒子。
朱利安一脸疑惑,连见多识广的吴富春也看着无人机远去的背影发呆。
这时,热情的老板娘带着服务员迎了出来,把宾客让进屋里。
吴富春的关注点还在那架无人机上,他问老板娘:“刚才那个无人机是做什么用的?”
“送餐呀。”老板娘爽快地说。“这不,附近那个工地,正在盖中国第一高楼呢,就是那边那个,叫‘华夏觚’。上面塔吊工人下来吃饭不方便,工地上就跟我们商量,用无人机给他们送上去。在这附近飞无人机,还得办手续呢,不是你想飞就能飞的。
吴富春若有所思。
这是一家京菜馆。
“中午时间不多,咱们吃简单点吧。”唐志伟说。说着,用手机在桌子上的二维码上扫了一下。
他请每个人都扫一下,然后又说:“咱们这样吧,每个人点一个菜,然后再上一只烤鸭。”
朱利安一扫二维码,他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个彩页菜单,中英文双语。
他点了个糖醋排骨,每个人都按唐志伟的要求,各自点了菜。计有炸鹿尾、火燎鸭心、宫门献鱼、京酱肉丝、独咸茄、蟹黄豆腐,等等。
唐志伟专门又点了四道凉菜:炒麻豆腐、素咸什、白菜芥末墩儿、炒疙瘩丝儿,四道点心:豌豆黄、驴打滚、艾窝窝、炸回头。
正吃着,一位厨师推着烤鸭车过来了,当着宾客的面片鸭子。
朱利安久闻BJ烤鸭的名,却从没吃过。唐志伟帮他卷了一个鸭饼,一口下去,满口留香。朱利安赞不绝口。
很快,他也学会了卷鸭饼,一连吃了四五个。
吃完,唐志伟在手机上点了一下,付了费。
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朱利安很好奇他的付费方式。
唐志伟便给他演示,如何用手机付费。
“你们也有这样的付费方式吧?”他问朱利安。
“有是有,但许多人并不会用,比如我,我还是习惯于刷银行卡,有时也用现金。”朱利安答道。
唐志伟说:“手机付费在我们这边已经非常普及了,我已经有好久没有摸过现金了。咱们可以统计一下,在场的中国人当中,有几个兜里有现金的。”
尹靓把自己上下口袋拍了拍,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郑重更干脆,把几个兜都掏出来抖楞,里面空空如也。
常鸣没有钱,殷持衷没有钱。
徐刃锋有几十块钱,吴富春有一百多块钱。
唐志伟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里面有若干不知哪国的硬币。“这个不算吧,它们不是中国钱,在BJ花不了。”
朱利安他们看到这个景象,目瞪口呆。
见大家都吃得不少,唐志伟建议遛达回去,顺便逛一下BJ的街景。朱利安高兴地表示赞同。
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尹靓说请大家吃。
小贩问清尹靓要多少个,算了一下,告诉了她钱数,然后把胸前挂着的二维码牌让她扫,只听“嘀”的一声,付费完成。
朱利安一行啧啧称奇。
正转着,常鸣接了一个电话,公司有人找他有事,让他赶紧回去。
正好,他可以向客人演示一下共享单车了。
路边一排样子一样的自行车,常鸣用手机扫了一下,共享单车啪地一声开了锁,他推起车,跨上去,跟大家道了声别,就嗖地骑走了。
逛商场的时候,朱利安看上了一款中国产智能手机,说想给他女儿买一部。谁知一问,他女儿喜欢的玫红色那款商场里断货。
朱利安正觉得有些遗憾呢,尹靓告诉他别泄气,她有办法。
只见她在手机上鼓捣了一阵,然后告诉朱利安,等大家走回公司总部时,东西就会在那儿。
朱利安问:“是通过快递买的吗?能有这么快吗?不到一个小时?”
尹靓神秘一笑:“咱们可以到时看啊。”
众人遛遛达达走回总部,快递小哥正在那里等着呢。
尹靓得意地接过快递盒子,交给朱利安。
朱利安又吃了一惊。
“这也太快了吧!绝对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现在可没法用手机给你转钱,一会儿给你付现金吧。我有人民币。”朱利安接过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尹靓说。
下午的谈判,气氛融洽了许多。
当然,气氛融洽,并不代表对方会轻易妥协。
于是,又是一下午的马拉松式谈判,却依然无果。
唐志伟提议,晚上一起去著名的南锣鼓巷转转。
朱利安附和说好,他就怕晚上再安排喝酒吃饭,受不了。
“现在我们的接待简化多了,也尽可能不喝酒。这样特别好,能够省出许多时间,还有利于健康。”唐志伟道。
“要不咱们骑共享单车去?”常鸣提议。
朱利安他们都赞同。
于是一人一辆,向南锣鼓巷方向骑去。
常鸣热心地介绍共享单车的好处,朱利安看着路边铺天盖地停着的共享单车,提出了一个问题:“在我的概念中,共享的东西应当已经有的,可能一时用不着,拿出来给大家用,这才是共享的概念。我看,你们好像新造了大量的自行车,投放到街头,这个从本质上说,并不是共享的理念。这其实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从老外嘴里突然听到说出共享单车的不是,常鸣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唐志伟听明白了,他接过话头:“朱利安的意思就是,共享的初衷,其实是充分利用既有资源,至少不要有过多的增量。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听说现在自行车厂全在全力生产,貌似搞得挺红火,其实几年下来一看,全是浪费。”
朱利安点头称是:“你们现在的共享单车,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享,而是租赁,只是用了比较高效便捷的方式而已。”
“那我们的共享汽车呢?”吴富春也感了兴趣,他快蹬几下,赶上朱利安。
“因为你们处于业务初创阶段,我还不好判断。但如果还是走共享单车的模式,那依然是一种租赁,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享。你比如说,爱彼迎(airbnb)的模式,就是共享,因为它没有新盖房子,而是把现成的房子作为资源来共享。当然,移动交通工具有它的特殊性,跟房子并不太一样,里面的规律我们还可以探讨。但不管怎么说,在已有资源已经相当充分的情况下,再大量增加资源,我个人认为是不明智,不理性,也是不经济的。”
吴富春边骑边说:“那照你这样说来,我们的共享汽车模式还真得重新考虑了。”
唐志伟点头赞同:“BJ现有机动车600万辆,因为不是采用共享模式,实际利用率很低。你看咱们好多同事就是,只是每天上下班用,别的时间放着不说,还得占用停车场。这个浪费很大。原来咱们测算,如果能够充分共享起来,BJ这么大的城市,只要100—300万辆就足够了,而且会减少大量的停车位。按朱利安的说法,咱们如果能把这600万辆中的一部分,变成共享汽车,那么体现的才是共享的概念。否则,新增300万辆共享汽车,车再好,再环保,原来的那600辆怎么办,总不能让它们全部报废吧?这确实是个问题。”
“唐,我不是想泼你们冷水,商业模式的创新确实非常好,但企业来说,特别是有技术含量的企业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技术的研发和积累。企业如果不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总有一天会变成非常被动。”朱利安诚恳地说。
唐志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半开玩笑地说:“好啊,朱利安,你可真够精明的,连休闲娱乐时也不忘当说客,还想把我们往你的思路上引。”
他这一席话,说得朱利安有些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常鸣看出点端倪,替唐志伟作说明:“我们唐总的意思是,你在通过巧妙的方式,告诉我们,你们研发芯片有多么不容易,好让我们再上谈判桌的时候,能够替你们考虑。”
他一解释,朱利安有点明白了,他也笑了:“不不不,唐,你还是误会我了。我刚才说那番话时,绝对没有暗示什么意思。我说的是我们做企业的基本理念,你对我说的,可以持保留态度,但我向你保证,我所说的这些,的确是我们一直在奉行的理念。做企业,搞技术,就怕浮躁。沉下心来做事,可能短时间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只要你做了,最终一定会受益。”
吴富春伸手比划了一个“OK”,表示赞同。
到了南锣鼓巷,又是一片共享单车,有不少倒在地上,还有些挤压在一堆。少数车明显是坏的,不是掉了车座,就是没了轮胎。
朱利安一摊手:“这些车,在它的生命周期里,有多少可以把它的价值充分体现出来呢?现在看着这么多车,其实,它是靠所谓的风险投资,还有用户的订金支撑着。”
唐志伟把车仔细放好,对吴富春说:“咱们的共享汽车,务必不能重蹈共享单车的复辙。”
进了巷没多久,看到一个招牌,“这儿没玉米汁“。
尹靓按照惯例上前问:“您这里卖什么玉米汁?”
俊俏的小妹甜甜地应道:“这儿没玉米汁。”
中国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因为只有中国人才能听出这里面的笑点。朱利安他们几个看着中国伙伴仅听到一句话,就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便问他们在笑啥。
尹靓给每人拿了一杯玉米汁,然后费了好大劲为几位老外解释,刚才什么话惹得他们笑得如此“放浪”。
朱利安听罢,也附和般地笑了几声,也不知是真觉得可笑,还是出于礼貌。
“车欠奶酪”名气大的很,队伍排出店面好长。
还是尹靓有经验,说别在这儿喝,等的时间太长,她还知道另外一家店。
没走多远,果然又有家奶酪店,名字也逗,叫“女乃奶酪”。这里没什么人排队。尹靓说这儿的味道一点都不比文宇的差,但一直就这么冷清。
喝奶酪的时候,尹靓告诉朱利安,“奶”字在中文中是奶奶的意思,还有就是喝的那个“奶”,还有就是……尹靓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唐志伟替她用英语说了,“**”。
朱利安等人听了,都露出怪怪的表情。他们一定感到奇怪,富有想像力的中国人,怎么非得用这一个字,来形容那么些不同的人和物呢。
朱利安仔细看了看招牌,一本正经地问尹靓,为什么那招牌上,一个“奶奶”胖,一个“奶奶”瘦。
尹靓先是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乐得差点把手里的奶酪给扔了。
朱利安等几个老外见中国朋友都笑得前仰后合的,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一块傻乐。
朱利安喝干了奶酪,突然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似地惊叫:“呀,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七章 蓝焰红茶
众人凑过去看,原来,奶酪瓶内底有中文字。奶酪吃完了,就露出字了。
尹靓帮朱利安认,是“羊”字。
尹靓几口把剩下的奶酪吃完,看到了自己瓶底的字,是“田”。
唐志伟的字是,“备”。
吴富春的字是,“秋”。
“这些都什么意思呢?”尹靓临出门时问店主。
店主意味深长地说:“算是个文字游戏吧。要想明白,得用心。”
又走出去一路,唐志伟提议去喝点中国茶。
正好,前面就是南锣鼓巷有名的“抱朴茶室”。
这里陈设简朴而雅致,中国味道很浓。
大家依次落座,尹靓负责张罗。她向大家推荐了这里的一款新茶,“蓝焰红茶”。
到底还是年轻人,玩什么都图新鲜。
听这名字,就挺与众不同。
冲茶师出来了,是一位面貌朴实的中年汉子,留着板寸,面色有光,上身穿青灰色中式对襟小袄,下身一条深蓝色长裤,脚蹬一双黑色洒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显得手脚利索,精明干练。
他的冲茶桌座在推车上,桌子中间是个大大的阴阳八卦,上面有个精巧的炉子,燃着熊熊火焰。炉子上搁了个古香古色的煮茶皿,咕嘟咕嘟冒着泡。
满屋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朱利安深深嗅着,很享受的样子。
冲茶师不管那茶,由它在那儿煮着,从下面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有几个拙朴厚实的白瓷杯。
冲茶师用一个吹风机样的东西,挨个把瓷杯吹温。他说,这叫“暖杯”。
接着,冲茶师把炉子上的煮茶皿拿起,对着瓷杯,把冒着热气的红色茶液,倒入杯中。
唐志伟想请朱利安取茶,被尹靓轻轻劝住:“还没完呢,别急。”
这时,只见冲茶师又取出一个西式的银质盛酒器,往里面倒进洋酒。一股白兰地的酒香混进了之前的茶香,形成一种很独特又十分宜人的气味。
大家都不懂这是在做什么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
端着盛酒器的冲茶师,就象一位魔术师,一眨眼的工夫,嗖地点燃了一支硕长的火柴,然后噗地一声,点着了盛酒器的瓶口,蓝色的火焰立即涌向瓶口,成了一朵蓝色的火焰花。
众人都惊呼起来。
冲茶师不慌不忙,把盛酒器里蓝色的火焰,逐一地倒入已有大半杯红茶的白瓷杯中,立即,空气中弥漫出一种香甜又清朗的气息。
“一定要趁热喝哦。”尹靓这才端起一杯,递给朱利安。
唐志伟捧着厚墩墩的瓷杯喝了一口,前调是浓郁的白兰地酒香,还带着一些牛奶巧克力的回甜,衬着着红茶浑厚的底味,口感妙不可言。
“这是我喝过的最美妙的茶。”朱利安赞道。
唐志伟也连连点头称赞,边喝边说:“你知道这杯茶像什么吗?就像我们的高铁。你看,里面既有中国的东西,红茶,又有外来的东西,白兰地。这么巧妙地一混,出来的味道无与伦比。可以说,少了哪一样,都不完美,都不会有这种独特的味道。”
朱利安拍了几下掌:“唐先生的比喻我觉得非常恰当,只有融合,才能使我们双方都得到更好发展。”
吴富春抿了一口茶,在嘴里咂巴了咂巴,慢条斯理地说:“要融合,就要有诚意嘛。我们是诚意满满,有这么多年的合作基础了,希望这种合作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并不断深化。不过,你们有做法有些不够厚道哦,搞突然袭击,突然大幅涨价,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你们也知道,我们中国高铁到了一个重要关口,国内市场增幅放缓,我们的关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了海外,希望把我们成熟的技术、成熟的产品分享给其它国家的人民。原来的BIC芯片本来好好的,你们非要突然升级,升级也就罢了,还要涨那么高的价格。我们的价格构成,每一分钱都是算得清清楚楚的。你突然涨价,我们的成本消化不了,产品就失去竞争力了。不但影响国内的市场,对我们走向海外,也有影响。对我们来说,你们的这种涨价,有点乘人之危。”
朱利安听了,神情稍微有些不大自在,吴富春说完,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吴先生,我很敬重您在业界的崇高声望,也深深理解您站在贵方角度所谈的那些情况。同样,站在我的角度,我也有我的处境、我的苦衷、我的难题。芯片的开发,是一个烧钱的活,那些被烧掉的钱,有的可能会变成更多的钱,而更有可能,是白白烧掉了,连一点灰都留不下,完全白扔。所以,对我们来说,一方面,我们不能停止研发的脚步,必须不断地升级,另一方面,一旦取得成功,我们要立即将成果转化到产品上,否则,按照这个行业的规律和特点,更新叠代如此之快,晚一天变成产品,我们的成本就增加一块,风险也就加大一块。我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啊。我们之所以提出,BIC2.0要有15%的涨幅,也是经过详细测算的,这是把前期研发、试错的一揽子成本都打进去,还要考虑在未来可预见的时间内,它会被新的版本所替代,这个整个产品生命周期,只有订这个价格,才能保证有所盈利,否则,我们开发出来也是白干了。”
唐志伟放下杯子,接着朱利安的话说:“我们作为高铁集成商,控制成本的压力是巨大。本来已经达到了平衡,你芯片一涨价,我为了保持总成本的稳定,只能在别处压价,这种寻求平衡过程本身就意味着风险。实不相瞒,本来我们希望引入TON的新材质恒速箱,来降低一部分成本,以消化你们涨价带来的成本升高,没想到出了更大的麻烦——新材质的产品质量有问题。目前我们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质量整改,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会儿是年初,开春就要有整改结果,否则下半年国内的高铁订单就无法按期完成。国内订单都完不成,我们既没有精力,也没有脸面去做高铁出口。而我们的市场受阻,作为我们重要的供应商,你们的日子也会不好过。所以,咱们还应当再静下心来,面对现实,认真协商,争取能够拿出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方案来。”
听到这儿,朱利安笑了:“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在谈判桌上不喜欢充分表达,但在私下的场合,却能够谈得比较深。”
吴富春也笑了:“你跟中国人打交道,要学会了解中国人。听说你不喜欢喝酒,而且我们现在对喝酒也管得比较严了,所以这次没有安排酒宴。如果你能跟中国人喝一次酒,你就能更深入的理解中国人了。”
朱利安说:“咱们可以喝一次酒,喝中国茅台。我们来请客,准备茅台。不过,有个前提,就是得在咱们双方达成协议以后。我听说,你们的纪律要求,作为商务活动,跟外国人喝点酒,还是允许的。”
唐志伟听完一笑:“朱利安先生对我们的规矩还是非常了解的嘛。不过,你作东就不用了,到了中国,我们是当然的东道主,一切由我们来安排。不过,喝茅台还是不合适,咱们可以喝BJ二锅头,也是地道的中国白酒。我同意朱利安先生的提议,能不能喝上这酒,得看咱们双方谈判的情况,因为这是合作宴,成功酒。咱们争取吃上这宴,喝上这酒。”
大家端起白瓷杯,以茶代酒,一起碰了杯。
玩到尽兴,已经挺晚了。
唐志伟他们把朱利安一行送回酒店。
“回家,还是再工作会儿?”吴富春问唐志伟。
“大家看呢?“唐志伟问众人。
“玩得这么嗨,谁还睡得着啊,回办公室呗。”徐刃锋提议。几个人都响应。
于是,大家叫来两部共享汽车,一前一后向总部大楼开去。
白天一天的谈判,双方都一板一眼地公事公办,并没有交心。晚上喝茶,倒把心里话给逗出来了。
“对方涨价,有他们的考虑,出于他们的利益所在。而咱们还价,也是基于咱们自身的利益考虑。现在迟迟无法达成一致,就在于双方的条件没有交集,无法相互包容。要想尽早达成一致,喝上双方约定的成功酒,就得在找交集上下功夫。”唐志伟给讨论定了调子。
这个交集究竟怎么找?大家借着“茶兴”,展开热烈的讨论,反正是头脑风暴,可以随便说,所以说的想法有的贴谱,有的没办。不过,平时都是正经开会,比较拘着,不那么放得开。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谁都不愿放过,尽情地说。
无数观点碰撞,火花四溅,说到最后,要找的交集,最终汇到了一个点上——吴坚正在搞的CIC芯片。
能够把双方的要求扯到一起的交汇点,就是,也只能是——CIC芯片。
看了下表,已是凌晨四点。
吴富春说:“我叫一下我那小子,让他参与咱们的讨论。”
尹靓困得已经有点迷瞪了,她硬挺着调试视频系统,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时间,吴坚哥还不睡得正香呢。起得来吗?”
唐志伟了解情况,替吴富春说:“这个时候好像是吴坚要上床的时间,再晚人家就该睡了。”
听了这话,吴富春带着得意微笑了一下。
这时,视频打开了,吴坚的面孔出现,穿着工装夹克,显然一直在工作着。
“爸,哦,这么多人?你们都还没睡呀?这是做什么?”吴坚以为是爸爸又找自己商量事,没想到一打开视频,里面有那么多人。他吓了一跳。
吴富春开门见山:“我们在讨论跟BDB公司的芯片合作问题。你这个笨蛋,总也搞不出比他好的芯片,哪怕跟他一样的也好啊。你搞不出来,人家卡我们的脖子,弄得咱们这么被动,我们多着急啊。现在我们想,能不能促成你们跟他们的合作,搞出一个既物美又价廉的芯片,满足咱们高铁的需要。”
吴坚听罢,笑了:“各位领导好,爸爸好。我们这块一直想闯出一条血路来,但始终走得不够好。我爸爸为这个,骂过我无数回了,还让我滚出中国去。我还能滚到哪里去?”
大家听到这里,都笑了。
吴坚反倒收起笑,认真地说:“这种压力,对我来说当然是动力,而且我爸爸也给了我好多指点和启发。特别是说到了咱们中国人自古就有的系统思维,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帮助,它能够协助我们解决单个部件功能不足的问题,通过一个系统的功能强化,来实现我们的控制目标要求。按照这个思路,目前,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我不希望现在跟BDB接触,把我们的步骤打乱。”
吴坚不同意,吴富春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唐志伟说天要亮了,让吴坚歇一会儿,大家也都稍微休息一下。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迷瞪着,突然电话响了。
“什么?朱利安?怎么啦?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第三十八章 非常之路
朱利安前一天晚上回到酒店,就休息了。
黎明时分,一阵剧烈的腹痛把他惊醒。他下地喝了几口水,上了趟厕所,疼痛也没见丝毫缓解。
无奈之下,他只好呼唤隔壁的同事,帮他叫救护车。叫完救护车,同事又给唐志伟打电话。毕竟在BJ,有中高这么个合作伙伴,遇上事了能够帮着张罗一下。
这个时候,正是BJ早上的高峰时段。
唐志伟他们赶到酒店的时候,救护车才刚到。
大家抬着朱利安上了车,唐志伟要常鸣跟着一块去,有事帮着处理一下。
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去。
走到街上,却遇到了麻烦。密密麻麻的汽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就连应急通道也走不过去。
陪同朱利安的BDB同事,急得骂起了脏话。
常鸣见状心中不爽,冷眼看了下对方,板着脸把食指竖在嘴上,意思让他闭嘴。
那位同事哼了一声,手向前一摆,意即让常鸣自己看这个道路状况。
前面是十字交通路口,红灯把这一路的车都拦下了。救护车还离灯很远,不知几个回合才能过去呢。
常鸣起身指挥起司机来:“师傅,动一动,咱走辅路,对。别管它红绿灯。这会儿对面没车,咱们往那边道上走,逆行一段,对,到下一个口再回到顺行道。好,好。”
司机鬼使神差地按着常鸣的指令,闯红灯,违规转弯,逆行……一连串的违章,把车上的老外看得目瞪口呆。
等再回到正常行驶路线时,已把刚才严严实实堵在前面的那一大队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朱利安依然在昏睡中,浑然不觉,而这一路,他的同事紧张万分,牢牢抓住车上的把手,大气也不敢喘。直到看见救护车突出了重围,这才想起擦下头上的冷汗,而表情则明显轻松了许多。
恰好这个时候,朱利安醒来。他见坐在一边的同事表情奇怪,问他怎么回事。
同事现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说:“刚才我看到了非常惊人的一幕——为了给抢救你争取时间,这辆救护车走了一条非常不一般的路。”
朱利安显然没情绪去理解他的意思,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到了医院,急诊大夫立即诊断出朱利安患的是阑尾炎,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就在手术准备过程中,朱利安的同事突然提出,他对中国医生的医术不信任,希望转到BJ的国际医院。
这时,唐志伟他们也赶到了。
“你们还磨叽啥?不赶快做手术?”唐志伟问。
常鸣一呶嘴:“人家瞧不上咱们的水平,不愿意在这儿做,正打算转院呢。”
那位脸上略显不好意思:“我们还习惯于西方的医生做这种手术,这一点,还是请你们原谅。”话说得很客气。
双方一时僵在那儿了。
这时,半天没吭声的医生突然发话了:“我理解你们的担心,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医学博士学位就是在贵国拿到的,而且据我所知,我一年所做的手术量,是贵国同资历医生的三到五倍。我希望您不要存有偏见。再者说,朱利安先生目前的状况非常紧急,需要马上手术,根本不可能再折腾了。当然,如果您非要坚持,并且朱利安先生本人也是此意,我们只能用最好的护送方式,将他转到您所选择的国际医院。不过,那样做,一切不可预料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请您们考虑。”
痛苦不安的朱利安清醒过来,听到了医生说的后半部分,他不耐烦地说:“不要再转院了,就在这里做。”
手术十分成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朱利安恢复得很快。
不过,术后的朱利安稍加恢复后,就要回国。原定的谈判,只能暂且搁下。说好去中南公司考察,也只能等下一回了。
在机场送行的时候,唐志伟意味深长地说:“本来说好咱们这次要喝会谈成功酒呢,可惜功亏一篑。咱们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经不起再拖了。我衷心希望您能早日恢复健康,也衷心希望咱们能够尽快再启谈判,我还想跟你们一起喝一回哩。”
朱利安尽管面色有些憔悴,精神头儿还不错。他握着唐志伟的手说:“好的,咱们一定要喝一次,争取早日喝上成功酒。”
这头送走了朱利安,那边吴富春去找吴坚了。
见到爸爸,而且还是板着面孔的爸爸,吴坚着实有些肝颤。
“你长能耐了吧?那么些人给你们出主意,不就是为了早点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吗?他BDB漫天要价,你这个玩艺总也弄不出个名堂来。现在想让你们合作一下,把它的一些工序,放到你这里做,压一压价格,好尽快确定下半年的装车方案。你还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不乐意,你倒是把东西拿出来呀!”
吴坚勉强笑笑:“那天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你们各位,主要是有些着急了。你们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完全有可能把完整的系统打造出来,用我们的CIC系统,替代它的BIC。”
吴富春直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问题在于,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啊。下半年的动车要生产交车,如果芯片这块没有谈好,咱们的订单怎么办?对咱们的信誉有多大影响?你连国内市场订单都无法保证提供,未来高铁要想走出去,我们怎么面对海外市场?”
吴坚仍然陪着笑:“爸,我并没有否定你们说的跟BDB在技术层面的合作,如果我们的开发进度跟不上要求,我们肯定会考虑通过跟他们分工合作,来进一步降低成本。但现在距我们自己的自主芯片就差一步之遥,如果现在放弃了,那我心里实在不甘。”
吴富春总算停止了摇头:“我测算了一下,目前给你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你必须保证试运行的样件,各项指标符合要求。这一个月当中,我们仍然要跟BDB继续磋商,力争最大限度地争取我们的利益,确保下半年的正常生产。”
吴坚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接着他又问了个问题:“今年的预算,我们报了新上芯片开发设备的项目,那个数额原本就挺大的。最近在研发运行当中我们发现,这个项目报得保守了,还要追加预算。”
吴富春脸色一沉:“什么?追加预算?还要追加多少?”
吴坚有些不好意思:“至少得一个亿吧。”
“一个亿?”吴富春的嗓门一下子增大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早干什么去了?你以为这一个亿说追加就追加的吗?对你来说是科研经费,对公司来说可是真金白银的利润!这一个亿可以干多少事,你知道吗?”
吴坚低着头,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才说:“芯片行业的发展速度太快了,咱们本来就没有优势,现在能追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哪个国家发展芯片,都得这样烧钱,这是这个行业的规律,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继续投,别说赶超,就是保住现有的位置都不容易,不,都没有可能。年初定预算的时候,考虑到公司经营的不易,我们是精打了又细算,那些钱全都安排在了刀刃上。我们一直在紧密跟踪行业的进展动态,情况变化飞快,令人应接不暇。这不,蚀刻技术又升级了,如果我们不跟上,眼下这点优势很快就会丧失。”
吴富春叹了口气:“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一点在芯片上体现得太充分了。你爸爸是搞技术出身,当然知道技术投入的重要性,这个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但咱们企业要生存,要发展,要经营,也得讲投入产出啊。”
吴坚抬脸看着吴富春,问:“那你说,我们这预算追加,是提要求呢,还是不提了呢?”
“提是当然要提,要不谈何追赶和超越呢?我说这么多话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明白,咱们的投入不是没边没沿的,有限的资金务必要花到关键的点上。说实话,我不心疼投在技术研发上的资金,但我看不得瞎花乱花技术研发经费。”
吴坚点点头:“当然不能乱花,但搞我们这一行,还得要容许试错,这个行当的试验成本太高了。没有对试验错误的包容,你是什么也搞不出来的。”
吴富春盯着吴坚,鼓励他说:“那就这样,你抓紧起草预算追加的报告,我也会用我的方式,给你呼应。这里可没有父子关系啊,纯粹是技术上的支持。但你小子可得给我争气,这个争气是两方面的,首先是技术层面,你别给咱们中高掉链子,别给中高的技术口掉链子。再有,就是咱们父子层面,你是我儿子尽人皆知,你做得好的,我不想沾什么光,但你做得不好的,我想逃脱也逃不掉。所以,在中高,你既然是我老吴的儿子,就理当比我做得还要好,否则你我都不好看。”
吴坚长吁了一口气:“这我太清楚了。我想告诉你的是,当你的下属兼儿子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尽管吴坚所用是“恐惧”一词,但在他心里,这个字眼其实伴随着快乐和自豪。
而对苏星儿来说,她内心的“恐惧”,却真的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第三十九章 心中有痛
苏星儿患上了恐惧症。
那天夜里,胡安用手机制服了持枪劫持苏星儿的吉姆,再次成为全校的英雄。
头一次,就是吉姆枪击教室里的师生惨案发生时,学校的应急通讯系统启动了。
其实当时,从吉姆开枪,到胡安扑上去击昏他,只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时间。
但教室里传出枪声,一般人只知道出事了,谁也不会冲进去。
大家纷纷报警,既通知了警察,也通知了校方。
就在等待警察赶来的那会儿时间,学校的紧急通告也发到了所有跟校方有关的人员那里,包括教师、学生、校工、居住在附近的教职工家属及住户,所有人员的手机和电子信箱里都收到了。
“紧急通知:所有人员请注意,就在几分钟之前,据信有持枪人员在贝克尔大楼一层的一间教室开枪,请身处该建筑及附近的人员,迅速采取措施保证自己的安全。未在该建筑附近的人员,务必请远离该地区,如有可能,请呆在室内,不要外出,以免危险。如果你遇到危险,请立即拨打……”
而第二次,歹徒出现时,直接劫持了苏星儿,并没有人其他人看到。而胡安用手机砸中吉姆眼部后,他当场倒地昏厥,枪脱手掉到一边,苏星儿也因此脱了险。
胡安用鞋带和皮带把吉姆牢牢捆住后,才打电话报警,并通知校方。
警察到后,铐起了还在昏迷中的吉姆,并请胡安和苏星儿跟随他们一道去警局,录制证词。
回来后,校方又把他们找去,详细了解了一番案情。
这一次,校方当然用不着再发布紧急通告。在次日清晨,校方通过电子邮箱,向所有人员发出了一份极富感染力的案情通报。而这篇通报的文风,像极了咱们中国的那种表扬稿。
几秒钟的案情,被学校的不知哪位文字高手一渲染,直接妙笔生花,宛如大片。
学校电视台来采访,还有一些社团要请胡安去讲讲“英雄事迹”。
苏星儿由于身体不适,没有陪着他去,而胡安在几个场合,面对远多于十个人的观众,居然都发挥得相当不错。
他很兴奋,觉得自己应当是实现了自我突破。他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星儿,苏星儿却告诉他:自己的心理出现问题了。
两起事件之后,经过几天的沉淀,苏星儿突然发现,她无法经过那天吉姆劫持她的那条路,一走到附近就出现强烈的心理反应。并且,进到教室也有类似的反应。
经历了头一次枪击事件后,当时在场的人,除了苏星儿和胡安,事后都去做了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
苏星儿当时没有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需要,而不料没几天,又发生了同样令人恐怖的被劫事件。接连的心理刺激,终于让苏星儿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简单地说就是,她现在没法去上课了。
对胡安来说,他心里赖以支撑的那根柱子,似乎也要倾倒。
本以为几次英雄般的演讲,已经让他恢复了自信,可一到教室里,坐在课堂上,尤其是没有苏星儿在身边,胡安又出现了无可无名状的焦虑和恐慌。
他需要苏星儿的帮助,可目前,苏星儿本人也迫切需要帮助。
胡安课下去心理诊所询了一下价,心理咨询和治疗的价格,每小时200—600圆,合人民币差不多1500—4500元。这对苏星儿来说,是个巨大的经济负担,她是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的。
而且,胡安听说,200圆基本上是刚刚从业的咨询师的价位,其水平还未必比得上苏星儿呢。
他考虑了一下,按400圆、25次算,得一万圆。他办了张卡,打进去一万圆,然后带着卡来到苏星儿的宿舍楼下。
听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自己,苏星儿看了眼时间,让胡安跟她上楼。
苏星儿状态明显不好,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眼神游移,神情恍惚。
她得知胡安给她的是心理咨询卡,坚决不收。
胡安也不争辩,把卡往桌上一扔,说:“钱已经交过了,不能退。他们的治疗也不适合我,所以我也不能用。你治好了,还可以继续给我治,否则,咱们俩都这么病着,那就完了。”
苏星儿依然不打算接受这张卡,她说:“我现在也很着急,自己这个样子,不能继续帮你治疗。而且,我自己的学业这样下去也会荒废了。但我不能用你的钱治病,我自己想办法筹钱,一定能筹到的。你把卡拿回去。”
“我拿回去没有意义,它只对你有帮助。假如咱们俩都不用,办退款,差不多要交三分之一的退费手续呢。”胡安边说边往外走。
“他们怎么这么黑呀?”苏星儿不满地说。
胡安走到门口:“这是契约,我买的时候就认可的,双方同意的,算不得什么黑。具体怎么用这个卡,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正要出门,忽听苏星儿叫他:“胡安,你……先别走,再呆一会儿好吗?我有点怕。”
胡安转过来,面朝着苏星儿,只见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你怎么了?”胡安见她表现反常,有点吃惊。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还有……还有,特别害怕的感觉。我不敢一个人呆,我怕。”苏星儿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很快,夺眶而出,顺颊而下。
胡安见状,一时乱了方寸,竟不知如何是好。
苏星儿上前两步,靠近胡安,一伸手,搂住了胡安的脖子,满是泪水的脸也贴向胡安的脸。
胡安顺势抱住苏星儿,嘴唇吻向她泪湿的脸颊,略带咸味的泪水沾到他唇上,他的唇在她脸上滑动,触碰到了她热热的唇,于是他的唇强势地抵上她的唇,湿和热的唇与舌,牢牢地粘在了一起……
“哦,我的上帝,太对不起了!”宿舍的门被钥匙打开,进屋的人马上退出去,又把门关上了。
去邻州参加面试、原本计划明天才回来的室友,有事提前回来了,她没想到屋里会有情况,不小心撞见了那一幕,弄得室友猝不及防,关门走人。
胡安和苏星儿立即分开,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当初合租的时候,苏星儿就跟室友约定,平时谁也不许带男孩子回宿舍,违规罚款。而上次胡安来宿舍,是因为放暑假,室友并不在学校。
今天苏星儿情绪极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带着胡安进了宿舍,不想却被室友撞个正着。
胡安理理衣服,跟苏星儿告辞。苏星儿又昏头昏脑地跟他拥抱了一下,就让他走了。
回过身,苏星儿赶紧给室友打电话,请她回宿舍。
罚款是必须的,这是规矩。苏星儿把一张绿色的票子递给室友,100圆,室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关了灯,奔波一天的室友很快传来了齁声,可苏星儿却毫无睡意,头脑中飞速地过电影——都是她这些日子经过的那些事,历历在目,清晰异常,更要命的是,停不下来。
尤其让她感到痛苦的是,每当胡安给她的那张卡闪过脑海,当时殷持衷为她支付学费的情景接踵而来;而一想到刚才跟胡安那令人耳热心跳的一吻,她马上又会想起与殷持衷你侬我侬的时光……
一宿的翻来覆去,苏星儿几乎没有睡几分钟。
凌晨,室友起身跑步出门后,她才勉强迷瞪了一会儿。室友回来,她就醒了,听着她换衣服、洗漱,收拾停当。
“我身体依然不舒服,今天不去上课了。再见,亲爱的。”苏星儿强打精神跟神采奕奕、打扮漂亮的室友道了个别。
她浑身困乏,却依然没有睡意。一动不动是她最希望的状态,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呆下去,这样呆下去,她就毁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她迟钝的大脑慢慢在想。眼睛落在了放在桌上的那张心理治疗卡上。
“要不,去辅导治疗一下?”她问自己。
外行人看心理咨询会觉得,不过是陪着人家聊聊天,怎么会要价那么高。
其实,学过心理学并且帮助胡安做过一段时间心理辅导的苏星儿明白,对于绝大多数患心理疾病的人来说,如果不做治疗,是难以自然恢复的,即使表面上看一时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未来不定什么时候、不定在什么场合,它会显现,甚至可能以爆发式的方式显现出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能够治好病,多少钱算贵,多少钱算不贵呢?
国人之所以对心理疾病的治疗有种种成见,主要还是缺乏这种意识,即,心理疾病也跟感冒、肚子疼、发烧一样,是一种疾病。
要去治疗。
她主意已定,掀起被子,撑着疲乏的身体下了地,走进卫生间,将自己从上到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穿上一身漂亮衣服,带着胡安给她的那张卡,出了门。
她刻意回避去教室的那几条路,远远地绕过校区,往诊所方向走。
沿着一条窄窄的小道,经过校外的教堂,再穿过学校教职人员居住集中的社区,远处道路的尽头就是要去的那家诊所。
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这里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一个人。
正走着,后面开来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来。
第四十章 递递迢迢
胡安下课后,打苏星儿的手机,手机关机。
他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好。
起初,在苏星儿对胡安进行心理治疗之初,胡安对苏星儿极度依赖。苏星儿告诉他,自己会一天24小时开机。
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胡安随时打电话,苏星儿随时都会接。这是两个人的约定,也是两个人的默契。
于是,他去她宿舍楼下。见到了她的室友,也就是那天当场撞见他们俩热吻的姑娘,她说宿舍里没有苏星儿。
胡安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联想到枪手吉姆上一次在警察眼皮底下的脱逃,他后背一阵发凉。
他第二次制服吉姆后,在接受警方取证的时候,专门问了一下吉姆究竟是怎么在病房脱身的。
谈到这个话题时,接待他的警官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对这位罩着英雄光环的当事人,警官还是给他讲了大致的情况。
作为一名普通大学生,吉姆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但在犯罪方面,他却有奇特的本事。
他策划脱身,大概在他做完手术后一清醒,就开始实施了。
他表现出身体恢复得很缓慢,术后伤口一直疼得很厉害的样子,术后好几天,仍然“难以行动”。
医生认为是个体差异造成的恢复延迟,并没有特别在意,而负责监视他的两名警员,则彻底放松了警惕。一个连大小便还不能完全自理的伤员,还能做什么?显然,那两名警员的心理就是如此。
他做出成天昏睡的样子,私下却暗暗记住了进出病房所有人员的时间规律,尤其了解到了有一位警员有抽烟习惯,按照规定,只能到室外去抽。并且他还有个下午大便的习惯,由于不方便在病房的卫生间上,估计去的是接待大厅那儿的公共卫生间。这段不短的时间,病房里就只有一位警员,而且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
吉姆只用了五秒钟,就将处于半睡眠状态的警员击昏并放到自己的床上。又用了不到三十秒,把这名警员的便衣换到自己身上。最后用被子把他从头到脚一蒙,自己拉开门翩然而去。
他在校园的某个公用储存箱里,还放有手枪和子弹。只需要用指纹就能打开。
于是,他取出手枪和子弹,并在晚上再次袭击了苏星儿。
胡安询问警方,吉姆是否还在押。警方的答案是肯定的:“是的,他在押,在我们控制之下。”
胡安不相信,请警察再核实一下。警察有些不耐烦了,口气变得不客气了:“你是想跟我们开玩笑,还是要质疑我们州警察的能力?”
到这个时候,胡安才说,苏星儿失踪了。手机关机,人不见踪影。
殷持衷两天没有收到苏星儿的消息,直接拨电话过去,手机关机。这对苏星儿来说是极反常的。
好久以来,殷持衷一般都是通过微信联系她,她时常回得很迟,或者他说一大堆,她就简单几个字。但一旦他真有急事找她,打电话是随时通的。只是他轻易不愿打扰她而已。
这回确实奇怪。先是发现微信长时间不回,发什么也不回。晚上发过去不回,早上发过去仍然不回。于是试着打个电话过去,不通。过一会儿再打,还是不通。一天的几个时段,殷持衷都在打,但,都不通。
南美洲的吉尔伯托发来邀请函,请中高安排人员出席一个活动,其间吉方交通部长费尔南多先生有意就高铁合作,与中高会谈。
唐志伟要殷持衷准备一下相关资料,做好出发的准备,却发现他魂不守舍。
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两天联系不到苏星儿了。
唐志伟知道他跟苏星儿一直有些磕磕绊绊,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不这次去南美完成任务后,你直接去北美找一下苏星儿呗。反正那一趟的机票你自己出,我给你两天假。”
殷持衷叹了口气:“关键是不知道她的心现在属于谁。我就算去了,假如看到了让我尴尬的场面,那不更糟。还不如啥也不知道的好。南美那边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会做好准备的。”
去年在费拉顿市的高铁论坛上,殷持衷跟吉尔伯托他们的团队打过交道。他并不喜欢有些自负的费尔南多部长,对对方团队的法务工作水平,也不敢恭维。但既然人家是客户,就是衣食父母,就是上帝,就得把个人的好恶放在一边,为对方提供好服务。摆正心态,至关重要。
唐志伟还点了徐刃锋作为团队成员。他知道徐刃锋在场面有能力应付,特别是南美市场也非常敏感,需要说明和解释场合会很多,少不了徐刃锋派上用场。
常鸣被唐志伟点到后,多少有点不情愿去。但因他还擅长西萄语,不去还真不行。
孙赛赛还没完全恢复,仍在休养当中。常鸣总算见到了孙赛赛的那位当过校长并有新闻发言人水平的爸爸,受了这一惊,他和孙赛赛的妈妈还没完全从失魂落魄中恢复过来。本来这正是常鸣在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面前表现的机会,无奈又要远赴南美。他不情愿,却也没办法。
吴富春盯着几个关键技术项目的进展情况,一时离不了。
郑重和尹靓也都其它安排,无法随团。
临出发前,殷持衷突然在网上读到一则消息,说是一名来自中国大陆的苏姓女生,在北美某大学(就是苏星儿就读的那所)校园附近离奇失踪,其男友报了警。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警方调取附近的一个监控探头,所拍下的一段极其模糊的视频。画面中,一辆轿车停在女生跟前,她同车上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上车了。轿车载着女生开走了。
殷持衷瞪大眼睛,把整个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那位看不清模样的女生确实非常像苏星儿,再有就是轿车型号勉强能看出是辆老福特车以外,其余的信息,包括轿车司机的长相、车牌号等,在视频中几乎完全看不出来。
联想到这几天一直联系不到苏星儿,殷持衷几乎可以断定,出事的姑娘就是苏星儿。
读着报道的那段文字,看着不停重复播放的视频,他觉得痛彻心脾。
他为苏星儿遇险而心痛,也为苏星儿已经不属于他而心痛。那句“其男友报了警”,给殷持衷这一段时间来的所有疑惑,都作了解释和注脚。
苏星儿早已心另所属了,所以才有那样古怪的种种表现。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应付自己,只是没有点破那一层而已。
殷持衷又想到前些日子,孙赛赛被劫持及被营救,自己还曾在心里暗暗叨咕:“谁让你要去那种不发达的地方?”
苏星儿可是一直在“发达的地方”啊,不是也突然没了影踪了吗。自己真是说嘴打嘴啊。
可这报应,没有落到自己头上,却落到了无辜的苏星儿头上,人家现在跟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了呀。
最终,他跟谁什么也没说,闷着头,跟着团队登上了前往南美的飞机。
费尔南多部长的案头,目前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头一件,是要迎接中国高铁代表团来访,双方共同探讨高铁合作的事宜,他希望这次能够谈出实质性的成果来。再一件,就是他要与警方协作,端掉一个长期活跃在铁路上的国际人口走私通道。
关于高铁合作,经过上次在高铁论坛上的接触,尽管时间很短,他还是感受到了中方的诚意和实力。加上他本人与中国还有特殊的关系,这种情感上的亲近,让他本人非常倾向于与中高合作,购买他们物美价优的高铁产品,提升国内铁路的运营水平和效率。
跟中国人合作,他自己还有个“小九九”,就是工程进度。他的任期还有三年,能够在这个期间内完成如此庞大工程的,非中国人莫属。
在任期内完成高铁项目,于公而言,是他作为交通部长造福于民的重要政绩,于私而言,他可以利用这个亮点,为自己未来在政坛发展添上重重一笔。有了这个亮点,未来担任政府副总理,甚至当上总理,都不是不可预期的。
当然,各种势力搅在一起,出于各自的利益和立场考虑,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可能有下黑手的。他告诫自己,要保持高度的警觉,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他的华裔夫人,曾经是他的政敌企图用来攻击他的所谓“把柄”之一,但他的Susu,他当年从中国带回吉尔伯托的美丽端庄的爱妻,始终没有给别人以任何可乘之机,可以说家里外头都给了他极大的,用他本人的评价来说是,“无与伦比的”支持和帮助。
曾经不那么争气的儿子,去国外留学,表现也可圈可点,令他这个当爸爸的刮目相看。
一切都很完美,但一切似乎都隐藏着什么变数。这是此时此刻,费尔南多内心的强烈的感受。
打击人口走私的行动叫“断尾行动”。
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铁路部门发现了国际犯罪组织利用吉国铁路运网相对较为发达,但管理十分松懈的特点,与一些地方站点的内部人员勾结,进行猖狂的人口贩运活动。
他们将从南北美洲非法劫持的人口,通过汽车运到有内线人员的小车站,利用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小站加挂车厢,把被贩运人员长距离运送到沿海站点,在那里再由接应人员负责运送到非法渡轮,直接出海。
在列车运行图上,他们的这种大规模、长距离运输完全没有任何显示。而在犯罪分子圈子内,则有非常严格的管理和极其严密的分工,速度很快,效率极高。
其工作流程,就好像目前管理水平比较高的汽车制造企业一般。南北美洲各地需要运送的人口,就好比汽车的各个部件、配件,各个站点,就相当于汽车装配线上的各个节点。
通过内部的控制和组织,人口在指定时间被运送至指定站点,加挂车厢里的座位,都细化到能够事先安排到人。
到了某站,该上的人没有及时上来,或座位安排上出现问题,系统内马上就有自检程序启动,经相关程序检验,确认属于警报级问题,则立即启动处置预案——在最近的处置站点,将加挂车厢连同里面的所有人口全部“处置”。
而这一切,在官方的所有信息系统中,都是了无痕迹的。
也许是天意吧,在前面提到的那个“十分偶然”的机会中,警方的一系列失误,碰巧导致了本该截住的人上了车,而一个看似不起眼、却知根知底、并且早已心怀不满的黑帮分子,却落到了警方手里。
这人一招供,这个黑暗而庞大的犯罪系统的冰山一角,旋即被揭开。
就在当晚23:49,在距离首都100多公里的一个小站,将有一节车厢被加挂,三分钟后,这节车厢将随列车一路行驶到最南端的何赛港的车站,在那里被秘密卸下,并通过一辆封闭箱式货车接驳,运到何赛港的一艘远洋轮渡……
为保证万无一失,此次行动,由副总理亲自担任指挥,并采取分片知悉、分片行动的方式,严格限制知情范围。
尽管这样,还是走漏了风声。
好在,那节加挂的车厢在中途被截,既未运到目的地,也没来得及在途中被“处置”。
这节车厢里,共有108人。其中有一名东亚裔的女性,名叫XingerSu。
第四十一章 巧合成奇
神秘而罪恶的“加挂车厢”犯罪被一举粉碎,警方顺藤摸瓜,并与国际刑警组织联手,彻底摧毁了几个参与这一活动的国际犯罪团伙。
国内舆论对费尔南多在此次行动中的表现给予了不错的评价,但也有不同的声音,认为就是因为他管辖的铁路系统长期管理失控,才造成“加挂车厢”现象的存在,费尔南多就应对管理失职渎职承担责任,甚至有人还提出,要彻查费尔南多是否曾经接受过犯罪集团的贿赂,才使得他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众说纷纭,给费尔南多很大压力。他迫切希望通过与中高的谈判取得成果,来改善他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
于是他对中高代表团的访问接待,作了周密安排。除了在政府大厦的会见和午宴活动外,他还特意安排了中国客人到他家,他和他太太将用家宴,用地道的中国菜,来招待远道而来的中高贵宾。
唐志伟率领的代表团如期而至。
因为之前已经打过交道,特别是又知道费尔南多部长的太太是华裔,唐志伟和他的同僚在正式会谈中放松了许多。
在论坛期间双方会见时,就法律条款谈得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再现,整个会谈充满了和谐和友好的气氛。
这个气氛的形成,除了唐志伟们认为的原因之外,费尔南多当下有求于中高,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殷持衷心情不好,又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因为上次跟吉尔伯特代表团会谈时,主要是就他的领域进行沟通和磋商,且这个磋商也让他对对方的法务人员的能力水平产生质疑。
这次,他刻意做了些准备,除了业务上的内容外,还留了不少刻薄的表达,打算在双方的谈判中,瞅着合适的机会就扔出一个去,以出出胸中的那股闷气。
可惜,谈判并不是他相像的那种氛围,费尔南多像个乖乖大男孩子,总是笑容可掬地不断答应各种条件,弄得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货,却卖不出去。
心里正堵呢,忽觉手机震了一下。
按照规定,这种高端谈判,无论如何不应当看手机。
只是,此次会谈安排在下午,南美洲的下午正好是国内的后半夜,所以这个时候几乎不可能是国内发来的,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身处北美的苏星儿。
殷持衷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冒着各种被批评、被责备、被蔑视的风险,毅然决然地掏出手机,轻轻用手划了一下。
天哪!正是苏星儿来的微信!
只有短短两句话:“我前几天出了点事。回头告诉你详情。”
读完这两句话,殷持衷的第一感觉,就是想无视在场所有的人,放声大笑几声。
当然,他还是克制住了,但他那张脸,没由来地从之前的扑克面孔,一下子变成了盛开笑靥。
恰好这个时候,费尔南多部长刚刚讲完一个笑话,这边只有常鸣听懂了,他边笑边翻译。
而殷持衷笑的时机,基本与常鸣同步。这在吉国人那边,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他们一个个听罢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的。
中高这边,唐志伟、徐刃锋都是极细心的人,一时也弄糊涂了:殷持衷英语很棒不假,可他什么时候也能听懂西葡语的笑话了?
待唐志伟、徐刃锋笑出声来,殷持衷便顺势将无声的笑,迅速调成有声状态,而且比那几位同胞的笑声,还要高好几个分贝。
唐志伟其实已经观察殷持衷一路了,很明显他心里有事,却又不愿跟人说。他知道殷持衷的情感情况有些麻烦,所以也就只能默默观察,不便多问。
这会儿见他像疯魔了一般,突然因为一个笑话而狂笑不止,心里着实纳闷,暗自嘀咕:“这小殷,吃啥药了吧,咋突然变得这么神了呢?”
一个国家要建高铁,其实要解决的无非这么几个问题:一是建线土地怎么来?高铁一路走过去,原有的传统铁路线是不能用的,得按建高铁的标准建新线,这就涉及到征地拆迁问题。二是未来利润怎么来?建高铁,既有政治效益,也要有经济效益。如果是个赔钱的项目,任你是谁,最终肯定维持不下去。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客源,而客源又得有足够的收入来消费高铁运输。三是建设资金怎么来?高铁虽然是利国利民的好项目,但建设过程中你得有巨额投资盯上,这是个大投入,没钱就建不了地铁。
吉尔伯托也缺资金,它的想法,是到富裕的北美融资。费尔南多跟北美一些财团有比较密切的关系,在建设高铁方面,他自信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
官方会谈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费尔南多借机邀请唐志伟一行到他家坐客,并承诺给他们准备一顿非常地道的中国东北大餐。
接下来要出场的,就是在本书前面曾经出现过多次的一个人物。她的名字叫,赵素欣,又叫素素。而费尔南多则叫她,Susu。
人生造化,造化人生。
当年的技校校花,工厂厂花,三十年后,居然在距祖国万里之遥的南美洲吉尔伯特,做起了部长夫人。
本来,素素没有想到,她能与中国高铁有什么交集。
丈夫当上交通部长以后,开始关注国际铁路行业,作为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他不满足于普通路网规模在南美洲处于领先这个地位,他所想的是,能否让自己的国家,在南美洲成为高速铁路的先行者。
他的眼光开始注意欧洲、北美那些能够提供高铁的跨国企业,也一次次与他们接触,但对方无论在价格、项目的适应性以及工期进度等各个方面,都与他的目标有着巨大的距离。
突然,一个东方企业的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从此,他知道了中国有一家叫中高的企业。没多久,他到BJ作短暂访问,抽空乘坐了BJ到天津的高铁。
300多公里的路程,仅用了短短的半个小时。而且,他凭心而论,乘坐体验远优于他之前乘坐的其它型号的高铁。
回到家中,他用自豪又讨好的口气,向妻子宣布,他喜欢中国的高铁。
这个时候,素素的头脑中对高铁还没有形成一丝印象,更没想起来,自己还跟中国高铁曾有过特殊的关系呢。
干什么吆喝什么。费尔南多时常在电脑中载入一些关于高铁的视频资料,里面最多的,当然是关于中国高铁的。
素素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有时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一眼。
有一天,费尔南多在书房里看视频,她过去收拾时无意中一瞥,当时就呆在那里。
那是中国央视的一个访谈节目,请的正是跟高铁有关的专家,而当时接受访谈的专家,叫尹誓国。
尽管过去了二十多年,尹誓国的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素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半晌,她才惊呼一声:“这位,这位专家,是咱们儿子胡安的亲生爸爸!”
费尔南多听罢,彻底蒙了,连声说:“不不不,怎么会这么巧?”
它就是这么巧。
当年,素素曾经工作的工厂,叫东北铁路工厂,现在尹誓国所在的单位,叫中国中高东北公司。其实,就是同一家企业,只是不同时期,名字不同而已。
素素一五一十告诉费尔南多,自己也才刚刚知道,这家赫赫有名的高铁制造企业,就是当年自己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工厂。只不过,当时工厂只是生产普通的中低速列车,跟高速铁路还没有关系。
还是费尔南多善解人意,他解释说:“正是有了像你这样的无数职工过去的付出,才有了这个企业今天如此的辉煌。”
听了这话,素素除了在他唇上给他一个热吻外,还能做什么呢。
费尔南多还说,按照中国人“缘分”一说,他跟中国有缘,跟高铁有缘,那么他的国家一定与中国高铁有缘。
素素又是一计热吻。
巧的是,这期节目中,豪爽的尹誓国跟主持人话赶话当中,把自己的邮箱公布给了全国人民,希望大家对高铁有什么好的意见建议,都可以给他发邮件。这一公布,实际上也等于公布给了世界人民。
世界这么小,素素凑热闹。
素素跟费尔南多商量,自己要与尹先生联系,想告诉他,自己与他曾经有一个儿子,现在生活得很好。
费尔南多非常爽快:“他是你的前恋人,也是咱们儿子的亲生父亲,现在还是举世闻名的高铁检修专家。你联系上他,可能还对咱们与中国合作高铁有帮助呢。”
不幸也不巧的是,素素联系到尹誓国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重病击倒并很快离开了人世。
素素其实非常希望儿子能够见到他的生身父亲。
她带着儿子嫁给费尔南多,两人婚后再没有生自己的孩子。
可以说,费尔南多视她的儿子同己出,但素素却能够感觉出来,儿子对于继父的态度,以及两人的实际关系,还是很复杂也很微妙的。
她得知尹誓国去世的消息,是通过徐信诚,也是她当年在技校的同学,现在在另一家也很强的中高旗下的高铁制造企业工作。
徐信诚在尹誓国重病期间,以他的名义一直跟素素联系,直到尹誓国去世。后来过了好久,才经尹靓同意,徐信诚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告知素素有关尹誓国去世的消息及其它相关情况,包括尹靓的近况和照片。
费尔南多说要请中高代表团来家里赴家宴,其实是夫妻俩共同商议的。
费尔南多无意中说起,代表团中可能有来自中国东北的,素素马上提出,要用东北菜来招待来自家乡的同胞。
直到这个时候,素素还不知道,即将到她家的中高客人,跟她之前认识的那几位中高人,尹誓国,徐信诚,尹靓,都有什么关系。
唐志伟、徐刃锋、殷持衷、常鸣,鱼贯进入费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风姿绰约、仪态端庄的费夫人,Susu,也就是赵素欣,或者素素。她在门口优雅地迎候大家。
“才知道费尔南多部长的夫人是来自大陆的,非常高兴见到您。”唐志伟笑意融融地向费夫人,干脆以后就直接叫人家素素吧,向素素致意。
“您是中高的唐总吧?欢迎您,欢迎大家,欢迎同胞们赏光。”素素的普通话里带一丝东北味,还带着些许异国的口音。
徐刃锋紧跟唐志伟之后,与素素握手:“非常荣幸受到您的邀请。请问,您在国内时,是生活在东北吧?“
素素微微一笑:“我在东北生活过挺长时间的,还在BJ生活过。能听出些口音来?”
唐志伟回头笑着接过话头:“您的普通话相当标准,不过还是有一点东北味。”
跟上来的常鸣来了句:“还有一点洋味。”
素素一扬眉毛:“哦?是吗?那我以后可得改改,在这边时间太长了,平时说汉语太少,就是说,也被他们,”说着,她指了一下笑眯眯站在一旁的费尔南多,“带到沟里了。”大家听了都笑了。
殷持衷上前一步,轻轻握了一下素素的指尖,又微微点了下头,接着素素的话头说:“我们这边,就数常鸣口音标准了,地道的BJ人。唐总是东北人,老徐是华东人,他俩口音还好,北方人嘛。我是南方人,口音比较重。”
素素点头道:“好啊,至少你们天天有机会说汉语啊,不像我。今天你们可得帮我板板口音啊。”
说是豪宅,真是豪宅。具体就不描述了,大家可以充分想像。
在参观豪宅的过程中,殷持衷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
他看到一张相框的照片里,居然有苏星儿!
第四十二章 诡异来信
没错,是苏星儿。
那是一张几个年轻人的合影,有男有女,苏星儿就在其中。
殷持衷强抑住狂跳的心,偷偷看自己的几位同事,还好,他们好像没有人关注这张照片。
毕竟,苏星儿曾经在集团总部实习过一段时间,唐志伟他们对她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他再仔细看,除了刚才那张照片外,还有包括费尔南多和素素在内的多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男孩子,重眉毛,大眼睛,很男子汉气的样子。
这张面孔,殷持衷见过,他迅速回忆起来,就是苏星儿的脸书照片里,出现过多次的那个男孩子。
说到这儿,大家应当明白了吧?赵素欣的儿子,就是胡安。
还是得说,这世界太小了,这世事太巧了。
殷持衷明白了,苏星儿在大学的男友,就是费尔南多和赵素欣的儿子。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位儿子跟费尔南多并没有血缘关系。
下午会谈时殷持衷突然获得的好情绪,倾刻间化为乌有。他又变得蔫头耷脑。
边参观边聊,素素的一句话,让大家都愣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我跟你们诸位,还是曾经的同事呢。”
常鸣应道:“真的吗?您曾经在我们中高集团工作过?什么时候?”
“有二十多年了吧,我在你们今天的东北公司工作过七年,当时叫东北工厂。”素素看着常鸣,又扫了一眼大家,缓缓说。
“只能说这个世界太小了,咱们还曾是一家工厂的呢。”唐志伟接过话茬。
“你也在东北工厂工作过?”素素惊喜地问。
常鸣替唐志伟答道:“他大学毕业就去了东北公司,是从那里上调到总部的。”
唐志伟点头:“让我算算,没准咱们在东北公司还有交集呢。您是哪年离开的?89?哦,那没有了,我是九十年代才进的公司。您走的时候还叫工厂,我去的时候已经改叫公司了。费太太,在那边还有熟人朋友吧?”
话音刚落,他就觉察出素素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知道可能里面有隐情,马上调转了话头:“有机会您可以去国内看看,去咱们东北公司看看,现在可了不得,世界一流的高铁制造基地,可气派了。”
素素脸色迅速和缓,答应道:“等费费不忙的时候,我跟他一起休假,回去好好看看。”
“那咱们一言为定。”唐志伟主动伸手,与素素握了一下手,又跟费尔南多一握:“欢迎您携夫人一起去中国,到时一定到我们中高去看看。”
费尔南多潇洒地一笑:“就这么定了。咱们这就去餐厅吧。”
费家的餐厅足够大,而且还有八仙桌,大约最多能坐二十人那么大。
当然,没那么多人,可以坐得宽敞些。
菜谱是素素亲自设计的,她指导,有两位厨师和几个助手一起忙活。
中国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这一点我始终确信无疑。但同时还有一句话,就是,人的胃是最爱国的。
打小养成的饮食习惯,用啥食物催出来的胃,这辈子就认啥食物。
请外国朋友吃中国菜,他们永远都会说,中国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但给他连吃几顿之后,他们全都会说,“我想吃我太太做的烤土豆”,“我想吃我妈妈做的炸牛排”,“我想喝我爸爸煮的红菜汤”……
到达吉尔伯特这几天,吃得都是吉氏餐饮,不能说不好吃,但几顿下来,这几位闻着那味都想吐了。
这无关好吃不好吃,更无关尊重不尊重。反正,连贯几顿这么个吃法,你肯定会把最爱国的胃给得罪了。
闻到头一个东北菜的味,这几位的口水就没脸没皮地要往外涌了。
这应当是素素的创意吧,东北菜像西餐一样,一道一道地上。
偏费尔南多这位政治家还要按照惯例进行正儿八经地致辞。
常鸣急得直冲殷持衷使眼色。殷持衷有意无意间,把手里的勺当啷一声扔到盘子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徐刃锋有些责备地看了殷持衷一眼,唐志伟则不动声色,继续听费尔南多讲。
好容易等费尔南多讲完了,素素请唐志伟讲。
场面上讲礼尚往来。唐志伟心里明白,素素内心里,一定也还有不希望自己的同胞,在身为“外人”的丈夫面前失礼的想法。
于是,他不顾常鸣的佯装可怜,拉开架式也回应了费尔南多一番,讲的时间基本相当。
双方讲完,费尔南多举起红酒杯,大家浅抿一口,然后开始举筷用餐。
不愧娶了一位中国媳妇,费尔南多使用筷子得心应手。
头一道菜是“东北锅包肉”,是所谓的“硬菜”。
这道菜其实挺适合用刀叉来用的,可以像吃西餐一样,用刀把肉块切成小块,然后用叉子叉来吃。
徐刃锋就是照吃西餐的方式来的,素素也是。而费尔南多直接用筷子夹起来,一口一口嚼起来。
殷执衷和常鸣更是不管不顾,不讲吃相地几口就将一块鲜红油亮的肉块吞进肚里。
唐志伟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用刀切成几块,然后文雅地用筷子一块一块地夹进嘴里。
上菜间隙,素素发问:“我在你们中高认识一位姓徐的,叫徐信诚,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我知道中高现在规模好大的,有几十万人吧。”
这个时候,轮到徐刃锋瞪大了眼睛。
“这个世界太小了。”徐刃锋喃喃地说。
唐志伟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怔,但他很快掩饰住了自己轻微的失态。
素素被徐刃锋那边吸引住了,她好奇地等待徐刃锋的下文。
而费尔南多用余光觉察到了唐志伟微小的动作,他未动声色,眼神跟素素一样,也投在徐刃锋身上。
“费太太,首先我告诉您,您说的徐信诚,他是我的亲叔叔。再有,我似乎还知道更多的一些事。”
这回轮到素素错愕了。
“他是你叔叔?徐先生是您的叔叔?”她盯着徐刃锋问。
“是的,如果我没有搞错,我应当称呼您,赵姨?对吗?”徐刃锋小心翼翼地探询。
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之前叔叔徐信诚给他讲过的尹誓国叔叔的前恋人,赵素欣阿姨,就是眼前的这位费尔南多部长太太。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只能说这个世界太小了。一直借着尹先生的名义跟我联系的那位徐先生,竟然是这位徐先生的亲叔叔。”素素跟费尔南多介绍。
“不仅如此呢,我看唐先生似乎也跟你们的事有点关系,至少他也了解一些。”费尔南多回道。
当然他俩的这段对话,也只有常鸣完全听懂了。但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第二道菜上来了。
第二道菜是东北酱茄子。每人的盘子里放着两条茄子。
大概由于茄子比较长吧,费尔南多这回用上了刀,把长条的茄子切成小截,像唐志伟吃锅包肉一样,用筷子夹来吃。
唐志伟也如法泡制。徐刃锋照样。
殷执衷像荡秋千一样把长长的茄子的一头荡到嘴里,嘎吱嘎吱地嚼。
常鸣大概也觉得殷执衷这样有点过分了,便没照他的样儿,用筷子把茄子夹断,然后送到嘴里吃。
“徐先生,你叔叔他现在好吧?”素素趁着一个空当,问徐刃锋。
徐刃锋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餐具:“他现在相当轻松了,没有职务了,没什么事,就是等退休了。”
“听你叫我赵姨,那就是说,你叔叔跟你说过我的事喽?”
“是,他当时突然到BJ来,我正在国外,还觉得很奇怪,怎么他这么个大忙人,突然跑到BJ呆那么长时间。等我回国后,我们见了面,他才跟我讲了事情的原委。其中也提到了您。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
“你叔叔帮了我的大忙了,让我了解了我特别想知道的一些事情,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了吧。等我和费部长去国内旅游的时候,我争取去看一下你叔叔。”
“谢谢,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徐刃锋微笑回应。
第三道菜是东北大丰收炖。这个菜也可以叫南美大丰收炖,因为用的也是南美盛产的蔬菜,南瓜、玉米、土豆,再加上排骨。一人一小碗,连汤带菜,热热乎乎。
殷持衷用纸巾擦了擦汗,又擤了擤鼻子,然后向素素发问道:“费太太,您儿子没在身边啊?”
“哦,他在北美上大学呢。”素素的脸也微红了,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喝汤的缘故。
殷持衷又问:“他多大了?结婚了吗?”
“89年生的,没结婚,连女朋友还没有呢。”素素不经意地说。
殷持衷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古怪。唐志伟觉得他好像想笑,又极力抑制的样子。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情绪反复无常地变化,唐志伟还是觉察出来了,但不知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又上了几道菜,喝了几杯酒,最后来了份拔丝苹果。
素素说,这个就权当餐后甜点了。
回去的车上,常鸣说,今天出场的人物关系,让他感觉“水特深”。
唐志伟让他别胡猜,也别乱说,说完,意味深长地与徐刃锋对视了一下,然后闭嘴、闭眼,开始打盹。
送走客人,素素卸了妆,沐浴一番就回卧室了。
费尔南多按照惯例,回到书房,处理一下当天的文件。
拆了几封信后,他拿起一封明显比其它要沉很多的信,用小刀轻轻划开封口,往外一倒,一颗手枪子弹从信封里滚落出来,掉在地毯上……
第四十三章 断尾行动
素素晚宴后,心情很好。
费尔南多在书房,迟迟没有出来,素素便想给儿子胡安打个电话过去。
胡安接了电话,只说了句“妈妈,我现在很忙,回头再给你打过去”,便把电话挂了。
他确实正忙——他陪苏星儿在警局接受询问,讲述她是如何从她所在的城市,北美的大学城威什纳尔(Wishnell),碾转5000英里,到的南美小镇维迪欧(Video)的。
那段经历,对于前不久刚刚连续遭遇两次生死劫的苏星儿来说,不啻一次更加可怕的梦魇。
那天上午,苏星儿要去心理诊所,眼看就要到了,一辆老款福特车停在她身边。
苏星儿以为对方要问路,没想到这是一名便衣警察。
他出示了一下他的警徽,很严肃地问苏星儿:“是不是你的签证出问题了,我要跟你核实一下。”
这番话确实吓坏了苏星儿。
她确信她的护照和签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作为便衣警察这样言之凿凿地询问自己,这还是头一次。她一时有些慌乱,仓促间,她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护照复印件,递给便衣警察。
其他同学很少这样做,他们都说用不着。但胡安也一直这样随身带着的。苏星儿觉得带着更好些,能让自己更有安全感。
便衣警察手执复印件,非常肯定地说:“没错,说的就是你,XingerSu,系统中显示你的个人信息存在问题,我们要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麻烦你跟我走一趟,等确认过后确定没有事了,我再把你送回来。这是公务,你必须马上跟我走。”
苏星儿头脑一片空白,她想不起到底是哪个环节会出问题,一定是由于误会。
对方在执行公务,尽管也是学法律的,毕竟在这边生活的时间不长,她对这边的相关知识特别是常识还知之不多。想着赶紧完了事就安生了,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上了车。出于礼貌,她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警局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车在往郊外开,本来这一片住宅就比较靠边了,车从住宅前的公路驶过后,没有往市中心方向拐,而是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苏星儿只是略感不安,并没有十分害怕。另一方面说,也是她之前的经历,让她只对教室和周边的环境产生过敏心理,对其它的事物,反倒更为迟钝。
好在沿途还有一些行人和车辆,并不算荒无人烟。
苏星儿竭力向前看,想早点看到便衣警察所说的警局,那样也就省得自己再无谓担心。
突然,她觉得身边正在开车的便衣警察转向她,用什么东西捂住自己的口鼻,只两三秒钟时间,她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牢牢捆在一张硬板上,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四肢一动也不能动,嘴里也被堵了东西。
恐惧和绝望攫取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遇到危险,而且这次,不会再像上两次那样,有胡安来救她了。
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显得非常黑。她想了好久,觉得这会儿应当是上午,顶多是中午。但外面的光一点也没有透进来,让她无法判断时间。
慢慢地,她调出了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一名便衣警察让自己上车,然后在路上就失去知觉了。
那一定是个假的警察,是歹徒冒充的。可她怎么能够判断呢?尽管自己坚信在护照和签证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路遇自称警察的人,要自己去配合调查,确实也很难拒绝。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冒充警察?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晕了捆在这里?他现在人在哪里?
想到这儿,苏星儿不禁打了个寒战,过去看过的各种报道、故事、传说都涌进脑海。
把女性劫持到住所,肯定是要侵害,一是性侵,二是肉体伤害,比如,肢解……
苏星儿恐惧地想喊出声来,可她无法做到。
那个把她劫持到这里的人,现在没在场,不知去哪里了。但他肯定会回来,因为这里有他的猎物,而且这里如此隐秘,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苏星儿宁可那人不回来,自己就这样被活活饿死,至少,内心不用经受被侵害的那种令人恐惧的折磨。
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水米不进,慢慢被自己消化掉,消耗光,直到最后枯竭而死,同样也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己一个人去心理诊所,不该轻信那位自称是警察的人的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苏星儿只觉得自己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顺着耳根掉到身上的板上。
慢慢地,她觉得困意又来了,不知不觉中,她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房间的灯晃醒的。那个“便衣警察”站在屋里。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做生意。你可能未来会受很多苦,也可能会享福。只有天知道。但至少我不会在你身上做任何事。对了,告诉你,我是基,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性趣。当然,你需要做适当的配合,以便我能够顺利工作。”
听了他这番话,苏星儿内心的恐惧不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强烈了。
她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命运会是什么。她又开始哭泣,身体瑟瑟发抖。
那个男人,我们姑且管他叫基吧,不停地看表,偶尔的,会伏到屋角那张桌子上,看一眼上面的电脑屏幕。
嘟嘟,电脑响了两声。
基又看了眼表,把屋里灯关媳,然后出去了。
片刻,他又进屋了,重又开灯。苏星儿看见他手里拿着个不小的快递箱。
他很利索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苏星儿脑海里充满了恐怖电影中血腥肢解的画面,她害怕已极,拼命想扭动头和身体,但丝毫也动不了。
基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鼓捣了一会儿,然后手里举着什么向苏星儿走来。
苏星儿只觉得大腿内侧某个地方稍稍刺痛了一下,然后又失去知觉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以后,她体验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她不是她了!
基按指定的时候带着“货”出了门,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指定的汽车。
“货”是自己“拿”着行李,“走”上汽车的。
基的“项目”到他“出货”的那一刻起,就算完成了任务。
他得到报酬的方式是通过区块链,支付的是比特币。不同的项目开价并不相同,这个项目按时价合人民币100多万元。
他在区块链上的比特币账户上,又增加了个数,而记载他个人资产的银行账户,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货”拿着护照和行李顺利通关,登上了开往南美的航班。
直到南飞的航班飞出去一千公里了,在飞机的卫生间里,“货”才突然“醒”了。
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熟悉的那张属于“苏星儿”的俊俏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的白人中年妇女的面孔。
虽然“醒”了,但药依然还有作用。她只是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劲,但无法做出更多判断,更不能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航班抵达,“白人中年妇女”下了飞机,出了关,又有人在接机口接上她,然后载着她直奔火车站附近的一个货站。
在货站,“白人中年妇女”被送上停在铁道线上的一辆旅客列车上。
这辆车很怪异,外面能够看到的窗户其实是假的,全是能够显示画面的屏幕。上了车才能发现,压根就没有窗户。
座位上坐着不同相貌的各色人等,举止都类似于“白人中年妇女”,神情呆滞,动作僵硬。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动了。这是从货站行进到车站,到此就成为“加挂车厢”。
由于吉国政府采取行动,这趟“加挂车厢”只行驶了三站,就在维迪欧站——这儿也是费尔南多打小生活的家乡——被军警截下了。
“断尾行动”在十几个车站同时展开,有的取得了像维迪欧站这样的成果,有的则扑了空。总的来说,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苏星儿被解救下来以后,先被送到当地医院进行身体检查和健康恢复。
她赶紧给胡安打过一个电话去,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脱险了。
胡安当时正在心神不宁地上课,手机震动,他一看,是个南美的手机号码,他想也没有想就按掉了。
但那个号码一遍又一遍地拨过来,胡安只好走出教室,接通电话。
听到对方开口,他瞬间泪流满面。
是苏星儿。
他万万没有想到,苏星儿会被拐卖,而且巧的是,居然是在途经他的国家时被解救的。
胡安还不知道,这个解救行动,他继父费尔南多是指挥者之一,而苏星儿被解救的地点,恰恰又是费尔南多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跟苏星儿商量,是不是他回吉尔伯托一趟,去接她回来。但苏星儿说,据她所知,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的住是严格保密的,而且目前正在进行紧张的身份甄别工作,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不会久留。
果然,没两天,苏星儿就回到了学校。
胡安见了她,又哭了。
苏星儿倒显得挺平静,也许是用了药的缘故,她觉得脑子有点发木,反应稍稍有些迟钝。
她的手机被绑架她的那人,她心里管他叫基,给扣下了。
她要再买一部手机。
胡安陪她进了一家手机店,刚进门,她突然来了个急转身,拉着胡安就往外走。
胡安很吃惊:“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