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争风置气
这高挑女子,正是弱水河畔将渡口生意输给了她的济世楼大小姐,金满意。
已过了年许,她的涵养也随着修为加深,如今再看金满意,只觉得当初与这大小姐的种种置气,其实都如同儿戏一般。
金满意神情已经恢复到原先的倨傲,上下打量了宁小闲两眼,轻哼一声,淡淡道:“手环。”
宁小闲便要将手环递到她手中,金满意身后的丫环却踏前一步道:“慢着!”伸手接过手环,用白丝绢细细擦拭了,才双手呈给了自家小姐。
这真是明目张胆地拉仇恨。
满屋子的人,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冰寒,伴随而来的还有针刺入心脏般的尖锐恐惧,连金满意和她的丫环都不能幸免。
就在所有人都冒出冷汗的时候,鸠摩冷冷地哼了一声。被素不相识的两个女人如此打脸,就算宁小闲能忍,鸠摩也忍不了。她的原身本是高傲的凤族,又在隐流担过那么长时间的门主,当真是过惯了万人之上的日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她修为远高于屋内所有人,气势一旦外放,便有碾压众生的感觉。
金满意俏目在鸠摩身上转了一圈,隐现惊意,却不慌张,只冷然道:“宁小闲,你们想作什么?”
她的眼力也是过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奇怪的童颜女子以宁小闲马首是瞻,当下只对宁小闲发言。鸠摩眼中怒色一闪,然而马上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立刻紧紧闭起了嘴。
宁小闲淡淡道:“金大小姐,手环已经借你看完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金满意笑道:“借?这手环我早已订下,今日就是过来取走的。你若想要第二个,只好排队等新货了。”
宁小闲正要接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噫,随后又有人走了进来。她循声望去,居然又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小家伙——金满妍。
这小姑娘和姐姐一样周身素白,只是白晰的额上覆一条攒亮银鸽血红宝石抹额,衬着红唇乌瞳,看上去犹如天上玉女。
是了,宁小闲暗忖,镜海王府老太君大寿在即,金家和皇甫家原本就是姻亲关系,金氏姐妹联袂前来祝贺也在情理之中呢。
金满妍一对儿大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她,突然伸手一指道:“姐姐,就是她!隐流里面那个怪女人。”黑夜中的巴蛇森林有若鬼域,也使得她对宁小闲的印象极深,更别提皇甫铭追着这怪女人离开了好久,回来后凭她百般追问也不吐露一字,心中自是有梗芥留存。
金满意黛眉一挑,颇感意外。宁小闲就是妹妹口中所说的隐流仙植园园长?八成是这丫头认错了吧,谁不知道那满是怪物的地方排斥人类,又怎可能让修士担任要职?结果只听宁小闲接口,似笑非笑道:“怪女人?金二小姐,你就是这样形容救命恩人的?”
金满妍脸红了。当日若无宁小闲甩出的藤蔓,她已经主动跳进食人花的大嘴里当饵食去也。无论她如何讨厌这个女子,对方救过她的命乃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她嗫嚅半天才道:“你是隐流的人,理当,理当护好宾客的安全。再说皇甫哥哥从食人花身边经过的时候怎么没事?说不定,说不定那怪花儿就是你设下的陷阱!”她的声音原本很细微,大概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到后来声量也就大了起来。
宁小闲似是第一次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啧啧道:“莫怪皇甫铭说你家教不好,果然是非不分、恩怨不明。”被她搭救之后不仅不言谢,还背后中伤她。看来金家的门风果然有待商榷,汨罗和皇甫铭这一对儿倒霉蛋,抱得美人归之后就有苦头吃了。
这想象中的场景莫名地令她想发笑。
她的话一下子戳在了金满妍的痛处,听起来颇为恶毒。这小姑娘像中箭一样立刻跳了起来,叱道:“你说什么!”
金满意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示意她稍安,抬眼对宁小闲冷然道:“什么时候,我金家的教养也轮得到别人来评头论足了?”
宁小闲微笑道:“在它显然不够好的时候。”她虽不想与人置气,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来镜海王府是代表了隐流的脸面。金家姐妹来此,想必也是为了贺寿,现在不令她俩开开眼界,届时还不知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轻慢于她。
“大胆!”金满意娇叱一声,想也未想,抬手就要照对方面上挥去。
宁小闲动也未动,鸠摩走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冷冷地盯住金满意。后者顿时一惊,这才想起面前之人修为深厚,即使放在人才济济的济世楼也能稳稳站住脚跟,绝不是以往那些她能随意掌掴的对象。
她的脾气虽不太好,但绝不愚笨,自己姐妹俩出来闲逛,现在守在楼外的两个护卫绝不是目前这女人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金满意面凝寒霜,纤手握拳,数次抓紧了又松开,算是硬生生吞了这口气。
只不过她虽然咽下这口气,宁小闲却没打算善罢甘休。她踱到金满意面前,突然抬手钳住她下巴,猛地将她脑袋往下拉,随后伸手在她吹弹可破的俏面上轻轻拍了两下,还顺道儿捏了捏,笑着接道:“……还有,在它的拳头还没我大的时候。”金满意个头比她高,被她这样一拉低,立刻就令人有俯身相就的错觉。
这世上竟然有人敢这样对她!金满意呆怔了两息,才勃然色变,用力挣脱道:“放手,你当真放肆!”再也忍不住,一拳冲着宁小闲击出。就算眼前是渡过了天劫的仙人,被气昏的她都管不了那么多。
这一拳被鸠摩接了下来。
宁小闲如今修为远比金满意深厚,手上轻轻一扭,金满意只感觉到对方拇指和食指张开,深深钳入自己肉里,捏得自己下巴生疼,几乎张不开嘴说话,然而她却根本挣脱不开。疼痛和屈辱感一起涌上来,她咬住牙,努力不让它们转化为盈眶的珠泪,省得让眼前的女人看笑话。
金满妍尖叫一声,正要扑上来,宁小闲已经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丝绢,将拇指和食指都仔细擦拭两遍,这才轻吁道:“我怎么放肆啦?”
打了她的脸,还要嫌她脸不干净!金满意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眼中都要喷出火来,怎奈自己境界不如她,人手又少。她怒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一字一句道:“你今日如此辱我,他日必要十倍报还。”
金满妍一直瞪着对方,这时也忍不住娇叱道:“待我爹爹到了,看你还怎么得意。”
这话说出来,连盛怒中的金满意都有些汗颜。就像小孩子打架,输了的那一方必定喊:你有胆别跑,我找我哥来揍你!可是济世楼大东家比起这几个女娃娃,辈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就算两个女儿真的打不过人家,难道他能不要脸到亲自出手?
济世楼的楼主也要亲来?镜海王府的面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眼看着金氏姐妹放下两句场面话就要走,宁小闲抚着下巴笑道:“我好怕,我怕得要命……金大小姐,你要走自然没问题,可那环儿是我的,你想顺手牵羊可不行。”正所谓债多不愁,她连阴九幽都惹了,还会怕区区金氏姐妹记恨么?
金满意得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攥着金环,并且也还没付账,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她心里这口气憋得狠了,说什么都要让它出了不可,心念一转突然道:“这环儿的确是我昨天就下了订的,你若想要,找掌柜的再订一件就是。不过,什么时候能拿着可就不好说了。海螺珠是珍罕之物,也只有在镜海附近才能见着影子。”
宁小闲道:“那可就奇怪了,伙计刚刚还打算卖给我来着。金大小姐,济世楼名头再大,你也不能顶着它空穴来风呢。”
金满意眯了眯眼道:“你若不信,只管将掌柜的喊下来,一问便知。”
旁边那伙计早就听得一身冷汗,眼见终于轮到他说话了,赶紧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几位贵客请在此小候,我这就上楼将大掌柜找来!”他真怕这几个姑娘方才一语不合动手打起来,那么倒霉的还是天珠楼。
宁小闲抬起纤指轻点柜面,脸色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和鸠摩互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怒气。
过不多时,天珠楼大掌柜果然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站到众人面前道:“劳各位久候了。”随即转向宁小闲,陪笑道:“这两位仙姑,这只金缠枝凤凰海螺珠手环呢,的确是昨天金家的这位丫环来下过订了,今日人家上门取货。”
此话一出,金氏姐妹立刻昂起了下巴。宁小闲面上微笑已经不见了,转头望着掌柜道:“她们昨日已经下订了?那为何你的伙计今日还要将它推销给我?”
第531章 冤大头
掌柜苦笑道:“昨日不是这小子当班,他并不清楚手环已经被订出去了,实在抱歉得很……”
“无妨,无妨,不知者不怪嘛。”宁小闲开口慢慢吐声,见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不过既是下订,想必是交了订金?”
掌柜想擦汗了:“不错,不错,下了订金。”仙姑的气场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好可怕。他可以不可以别当这两边受气的夹心烧饼了?
她点了点头,又问:“订金是多少钱?”
“是,是七千灵石。”
“嗯,订金是现价的三分之一,果然很合理。”宁小闲沉吟道,“既是如此……”
掌柜和金氏姐妹都盯着她,只盼她说出“那这手环就归你们所有了。”
哪知她话锋一转:“……订金既已交了,想必掌柜的是立好了据条,签字盖印了吧?请拿出来给我看看。”但凡是做正规生意的,货物可以先订出去,先赊出去,但这手续却是一定要做作全的,否则就有受贿之嫌。天珠楼的门面大,看样子也是正规经营。
“这,这……”掌柜支吾半天,知道应付不过去,终于长叹一声道,“这位仙姑,我们没有订立据条。”
宁小闲面上终于重新挂起了微笑:“既未立据条,那就不算下订了。这件手环,现在仍是无主之物。金大小姐,凡事还要讲个先来后到,今儿是我先到先拿,请交出来吧。”
她和鸠摩耳力极佳,方才听到掌柜和伙计一边下楼一边细声商议,这才知道金家丫环昨日傍晚来看过这手环了,和掌柜约好了今儿报给小姐来买,不过订金都还没拿出来呢,只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济世楼的大小姐手里也不缺宝贝,只是最上等的海螺珠几乎只在都灵城才出售,所以这手环她还是很中意的。然而天珠楼的掌柜和伙计只知道济世楼的大名,却没听到宁小闲自报家门,因此议定要帮着金满意说话。
金满意脸色气得发青,将手环攥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也说过,这是无主之物,谁想买不行?”
宁小闲也不和她废话,径直道:“这手环的身价是两万三千灵石是么?那我出三万灵石,拿过来吧。”
金满意抬起下巴道:“我出三万一千灵石。”
“三万五千灵石。”
金满意瞪着她,毫不犹豫道:“四万灵石!”
“何必和我抢呢?你济世楼里,什么宝贝没有?”宁小闲苦笑道,“五万灵石。”
她一示弱,金满意心中立刻就舒畅了,冷笑道:“这十天来,都灵城里只出了这么一个海螺珠的首饰。怎能让你轻易捡去?我出六万灵石。”
宁小闲不紧不慢道:“七万!”
“八万!”
“八万五!”
……
天珠楼的掌柜立在一边,一脑门儿冷汗。这两位大小姐置气抬价,他心里虽然窃喜,更多的却是不安。现在这枚手环已经被抬到了十七万了,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无论买主最后是谁,当她冷静下来之后,还肯付这笔巨款么?
金满意心中怒气渐消,心思也活络开来,现在手环顶到这个价位了,谁最后买下来了,谁便是冤大头。对面宁小闲的出价缓了下来,每次加价幅度也变小,看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一定要让这金环套牢对方才行!
轮到她出价了,她直接喊出了十七万五千的价格。喊得犹豫了,就会让对方察觉到她的退缩之意,会不会再跟价可就不好说了。
宁小闲果然瞅着她微微冷笑,出到了十七万七千。
“十八万!”金满意咬住嘴唇,不管丫环急得一直轻摇她的衣角。宁小闲就算傍上了隐流这个靠山又怎么样?传说这个妖宗久居穷乡僻壤,她有什么机会见到奇珍异宝?还不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一个,连这手环的准确价值都判断不出来!她金满意若不将这讨厌的女人往死里坑,她就不是济世楼的大小姐。
宁小闲果然犹豫了:“十……十八万两千。”
金满意心怀大畅,正要喊出弃权,冷不防宁小闲摸了摸荷包,突然沮丧道:“啊,我忘了,我没带这么多钱呢。”她转头问立在一边的掌柜,“若是我钱不够了,这次喊价怎么办?”
掌柜呆怔了一下,才哭笑不得道:“若是您钱不够,那么,那么这次喊价不算数。”
宁小闲懊恼道:“那这手环岂非被她得去了?”
掌柜:“……是的。”
宁小闲叹了口气道:“真是太可惜了。掌柜的,若再有好货,下次别忘了提前喊我来下订,这回咱先立好了据条儿。”说完,转身要走。
终于回过神来的金满意气极,大喊一声:“慢着,这不算数!”
“确实不算数啊。金大小姐,您用得喊这么大声么?”宁小闲奇道,“我的钱不够十八万两千灵石,我的出价当然不算数。”
金满意大怒,丰满的胸前波涛起伏:“简直胡说八道。若是你身上只有几千灵石,还来跟我抬价抬到十来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宁小闲笑了笑道:“我哪会做那等龌蹉之事?”伸手从怀中取出储物袋,将里面的灵石全倒在桌上,着掌柜和伙计来数。
十来万灵石,落在桌上可是堆积如山呢。这两人数了大半天,才报出了钱数,乃是十七万七千一百灵石,果然不足十八万之数。
宁小闲道:“果然不足十八万呢,只好以金小姐的出价为准。”说罢,将灵石收了起来。她这个储物袋中的现钱正好是这个数,她才敢这样报价。
金满意冷笑道:“慢着。你身上的东西拿出来赊,难道不足五千灵石?”
“谁让我是小地方来的,身上一穷二白,的确凑不齐这五千灵石。”宁小闲耸了耸肩膀,“我还没有买定,也算不得离手买卖。”
金满意道:“既如此,那么我也……”
话未说完就被宁小闲打断道:“可是想说手里没带足钱?你可是济世楼的大小姐,和我这穷地方跑出来的人不一样呢。”天珠楼到现在也只认得出金满意的身份,却不知道宁小闲是哪个仙宗的人。有时头顶的光环太亮,也不是件好事。
一旁掌柜和伙计,也眼巴巴地看着金满意。宁小闲已经弃权了,她若也赖账,今日这桩买卖就是空欢喜一场。
若是这里的人到外头宣扬她买东西付不起账,削的可不仅仅是济世楼的面子呢,还有联姻的奉天府。一想到汨罗时常含笑的面容,金满意不知怎地,冷冷打了个寒噤。
她面色青红交替,最后还是取出储物袋扔在桌上:“拿去!”她出手虽一向阔绰,但被迫花了近十倍的价格买下这枚海螺珠手环,也觉得胸口郁堵不堪,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
宁小闲欣赏她的脸色道:“大小姐,你赚到了,这十天来都灵城第一枚海螺珠手环,就归你所有了,令人好生羡慕。掌柜的,我帮你做成了这么大一笔买卖,回头别忘了我的提成。”说罢长笑一声,带着鸠摩在这对儿姐妹的怒视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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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跟着宁小闲走了出来,想起金氏姐妹二人的脸色,忍不住撇了撇嘴。
宁小闲瞥见了,转头问道:“你可是觉得有趣?”
鸠摩点了点头:“不错。这个人类女子修为这么低,还敢跟我们叫板,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女主人你对她的教训太轻了。”
宁小闲笑道:“她背后可是济世楼,镜海王府的未来亲家。我们为贺寿而来,这一次怎样也不好扇她的脸扇得太狠,让她出点儿血以施薄惩,也就是啦。”想了想又叹气道,“可惜,虽说让她花了冤枉钱,我也没得着好处,正是所谓‘损人不利己白开心’,还是功力太浅啊。哼,下回再遇上这种事,非得从她身上抽出血来不可。”此时此刻,她浑然忘了自己方才与金满意的争风行为,其实也幼稚得很。
女主人的孩子脾气还是太重,鸠摩顿感哭笑不得。
她们谁也没注意到,鸠摩已经称呼宁小闲为“女主人”了。
一番采买之后又遇上这个小插曲,主仆二人也不再闲逛,干脆返回了客栈。过不多时,在外游荡的隐卫也回来了。这一夜,就此平安过去。
她耗费了不少时间补上前几天拉下的修行功课,直到天蒙蒙亮才眯了会眼。结果不到一个时辰,门上就传来剥啄之声。
青鸾递上了一张大红请帖,轻声问道:“镜海王府差人送来了请帖,邀请我们进府去。”
帖上措词精要,大意为邀请宁远楼贵宾入府详叙,若不嫌弃,尽可居于府中以候寿典,云云。
宁小闲看完,笑道:“吩咐下去,即刻动身,随我去镜海王府。”她们一行昨日午后才通关进了都灵城,当时只跟守卫自报过家门,结果镜海王府今天清晨就将请帖送到了他们下榻的住处,堪称耳目灵便,其工作效率之高令很多仙宗也要羞愧,真不愧是这里的地头蛇。她知道,自己昨日才入城,镜海王府今日就相邀,无形中也在彰显自己对都灵城的控制力,隐隐形成了震慑作用,以警告外来人:“别在我的地盘乱来。”
第532章 初入王府
镜海王府在都灵城中的位置,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所以宁小闲一行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投了拜帖,就有仆从毕恭毕敬地走上来引路。
作为中部一霸,镜海王府不消说是个宏伟的宫殿群,其面积之大,居然占到了整个都灵城的五分之一。而在府中服侍的下人,达到了十万之众。只看这个人数,就知道镜海王一家子享受的待遇还要远胜王侯许多。
隐流众人来自巴蛇山脉,早看够了巨型建筑,林中宫殿本身的高度就达到了数百米,因此大家对王府的恢宏倒未必有多惊讶,却震惊于王府内的奢侈精美。现在被关在神魔狱里的神婆子,在这里服侍大司承十余年,对王府的布局了然于心,她就曾告诉宁小闲,整座王府的格局就是“藏山纳海秀林”。
这片平原上有限的几座小山,就在王府的范围之内,每一座都被仔细打理过了,呈现不同特色,有一座甚至作为储养活物的猎苑。而府内还有一片占地颇广的“小镜海”,乃是根据真正的镜海形状缩小了数万倍而掘出的一个湖泊。岸边满堤柳、迎春花,虽是深秋时节,居然还是一片春意盎然。更要紧的是,这个湖泊中流动的水竟是海水。王府虽然离真正的大海还有一段距离,但小镜海底部却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直接从海边通向了这里,通过阵法将海水源源不绝地抽调进湖中,因此这湖中也有涨落潮之分。
湖中筑有十来个小小沙洲和岛屿,水中养着各式珍奇海鱼,碧波之上则建有吊脚的小楼,可供宾客在此赏景观鱼。
镜海王还着人在府中造了一片园林,收奇石之嶙峋、清泉之剔透、苍松翠柏之虬劲,以及百花之娇娆,并合阵法之道,可谓是移一步即换一景,乱花渐欲迷人眼。宁小闲甚至还看到了英伦庭园里那种以绿树之墙剪裁而成的巨大迷宫,和园林造景放在一起,竟是奇异地和谐。
王府中的各式房屋庭院、家具摆设,自然也处处显摆出低调的奢华,不过和这几样藏山纳海的大手笔一比,似乎也就很正常了。
宁小闲等人走了一会儿,身边换了几次仆从,越到后来,出来迎接的仆从身上衣料越好,显然在下人之中地位也就越高。最后两名仆人,恭恭敬敬地将宁小闲引到了镜海王平时会客常用的鸿雁厅,而众隐卫则被请到偏殿里去休息。若同镜海王在一起还有危险,那这个王府早在几十年前就分崩离析了。
平心而论,无论是最初遇到皇甫铭还是后面逮着了神婆子,都让她对镜海王家族充满了好奇,以一介凡人之身成就如此功业,只能用“不可思议”四个字来形容。
现在本尊就坐在她面前。皇甫嵩云身材高大魁梧,着一袭金色的白鹤唱日袍,面貌看来只似三十多岁,卧蚕眉,丹凤眼,肤色略黑,留着两撇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大概是经年累月身居高位,面上颇有些不怒自威的神情。对凡人而言,他是极有威势的,可惜对于她这样见惯了大妖大能的修仙者来说,再强煞也只是如此。
这就是皇甫铭的父亲?她想起皇甫铭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就有长出桃花眼的趋势,暗道莫非那小子随母亲长相,否则怎么跟他老爹的模样不太相似?
最重要的是,这皇甫嵩云身上的气息,果然只是凡人!
未见面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位镜海王用了什么方法掩盖身上的神通,毕竟除了妖力、灵力之外,力量的外在表现实是多种多样,莫说别人,她自己的一身神力在旁人眼里看来,也会觉得气息紊乱得很。
不过她从皇甫嵩云身上感受到的,真的只有凡人的气息。人家是主,她是宾,她也不好意思放开神念查探他身上的情况。若要说有什么奇特之外,那就只有在皇甫铭身上也感受到的煞气了,只不过皇甫嵩云身上的煞气要清淡得多,若非她见到皇甫铭的时候有长天指导,现在还不一定能捕捉到皇甫嵩云身上的异常。
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只是向着主人家微行一礼。
她在打量皇甫嵩云的时候,人家也在打量她。宁小闲今日登门拜访,礼节上也不能穿得太过寒酸,所以是一袭绯红绣花的对襟襦裙,千织锦勾勒细腰,外罩冰蚕丝的白色褙子,头上梳起灵蛇髻,发间饰着流苏金步摇,俏生生立在那里如雨后蔷薇,一身爽利。
皇甫嵩云只看了两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笑道:“隐流宁长老光临,蓬壁生辉。”
宁小闲早在数月前就被提任为隐流长老席一员。镜海王府虽然以宁远堂主人的名义邀请她前来,但看重的当然是宁远堂背后的隐流,所以称呼的也是她在隐流的头衔,主宾对此心知肚明。
她无须外放神念,灵敏的感官就能发现这殿内伏有暗卫,显然是在保卫皇甫嵩云的安全。他是凡人之躯,面对修仙者自然要加倍仔细,这些暗卫的气势并不收敛,显然并不避讳宾客。
宁小闲也笑了笑道:“能接到王府邀请,不胜荣幸。”随后诚恳道,“宁远堂开业之时,您还派人前来参礼,当地百姓至今仍在议论当日盛况,我还欠您一个感谢。”
皇甫嵩云摸了摸胡子道:“那你就谢错人了。这是小儿皇甫铭的主意,我看他言之有理,也就任他放手而为。连送给你的函帖,都是他亲自提笔所写。你想道谢,只得当面和他说了。”
宁小闲似是才想起来,奇道:“老太君大寿在即,怎不见皇甫铭?”
她轻易将话题带开,皇甫嵩云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他先前回返宗门一趟,今日下午就该回到府内了。若知你已经抵达,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模样。”
她只好浅浅一笑。
皇甫嵩云也只是这样顺口一说,接下来又聊了些其他话题,最后才说起了宁远堂与府内的合作。“宁远堂出品的灵茶和凝香露,果然是有奇效,我这府中现在都在用呢。”他见宁小闲扬起黛眉表示惊讶,笑着解释道,“我们一家虽是凡人,但灵茶饮之气味更胜,凝香露也有提神怡情之用,府内眷属也都极喜爱。”
看看,看看,人家这才是土豪啊,这两样东西明明只对修仙者才有大用,他们居然为了气味好闻就买进府里来用,当真是一群败家货。她心中暗骂,口中自然还要笑道:“难得这两样东西能入您法眼,回头我着宁远堂再送两批过来就是。只是您已知道,宁远堂在王府辖下的州府里还要再开十余家分店,也会照着当地税率来缴纳,您看?”
“互利之举,自然多多益善。”皇甫嵩云倒没有为难她,“一个月后,我府中的司商局将知会各城主府,将命令传下去,勿需担心。同时,我还想请宁长老帮我筹备一些草药。”
他抬了抬手,身后就有人递了一份清单过来。宁小闲接过一看,心里颇感奇怪。这清单上都是一些很生僻冷门的灵草,比如有一味幽闻草,凡人挤出草汁挤在眼中,即可见到鬼魂。但是炮制寻常丹药根本用不上它们。皇甫嵩云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轻咳了一声道:“这些草药都很稀有,我寻了不少时日,仍然欠缺单上这些。听闻巴蛇山脉的灵草之齐全,天下少有。这事,恐怕还要请宁长老帮忙。”
宁小闲松了一口气:“这单上的草药虽冷门,隐流里却多有备货,您派人去取,或者我着人送来,皆可。”既是有求于她,那么这事便好办了。她最烦恼的就是皇甫嵩云是因为儿子的态度才对她特别友善,如今这样互有供求,那才是正常的生意交流。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才有下人来报:“奉天府汨罗府主到!”
骚狐狸来了。宁小闲知机地站起来告辞,今日皇甫嵩云的接待任务甚繁重,于是也顺势挽留她在府中住下。她很想推辞来着,毕竟住在王府里虽然舒服,可是进出游玩很不方便呀。然而堂堂镜海王言辞里是满满的恳切,她招架不住,只好同意。
就耽误了这十几息功夫,汨罗已经从前门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一袭紫金长袍,腰佩玉带,头戴金冠,更衬得身若春松、华美无双,仿佛画中走出来的谪仙,这一路行来不晓得看呆了多少怀春少女。阔别大半年再相见,他面上多了些淡而阴鸷的威势,令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同了,这是修为和地位提升所带来的。
汨罗见了她,眼中有光亮闪过,先向皇甫嵩云抱拳招呼,这才对宁小闲微微一笑:“你也来了。”
“我和府主谈完了,轮到你啦。”她报之以一笑,随后向二人告别,转身出门。大雪山一别,她就有意识地想避开汨罗。长天既与她互明了心意,她就要和这只喜欢勾人心魄的狐狸保持距离。
第533章 厅中密议
汨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头再寻你叙旧。”
她脚步不停,淡淡道:“好。”
走出了很远,她还能听到厅内传来主宾二人的对话:
“您和宁长老很熟?”语带三分好奇,这是皇甫嵩云。
“不错,我们相识多年,是生死之交来着。”清朗中微带笑意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心情愉悦。不消说,这是汨罗在误导不明真相的人。
“哦?多年?可是宁长老年纪不大呀。”
“呵呵……”
幸好她下盘够稳,不然跨过这道门槛时非要摔个大跌不可。这死狐狸说瞎话真是张嘴就来,半点草稿不用打。不到三年就叫做“相识多年”么?还“生死之交”?是了,一开始这头死狐狸为了灵茶种子,还尾行她身后想要斩尽杀绝呢,不是生就是死,可不就是“生死之交”?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鸿雁厅内终于重新陷入了沉寂。宾客都已会见完毕,所有暗卫也在不知不觉中撤走了。
皇甫嵩云翻过手掌,以指节轻扣檀椅扶手,发出规律的“咚”、“咚”声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从他身后的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面白无须,眼作三角,身材有些矮小,乍看之下很不起眼。他出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汨罗接了奉天府府主大位,果然神气立即就大异于往常。”
第二句话是:“那女子就是宁小闲么?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方才堂而皇之地站在内殿听外头声响。修仙者都知道这里伏有许多暗卫,反而不在意他这么一个凡人的气息。
他特意放重了脚步,皇甫嵩云听到了也不回头,淡淡道:“你觉得如何?”
“确是妙龄女子。修仙者的外貌往往停驻在踏入金丹期的时候,不过成百上千岁的修士即使样貌年轻,神情气韵也自不同。她虽努力显得持重,但眉眼间犹现天真,显然年纪还小。”
皇甫嵩云叹了口气:“铭儿自从在隐流被她所救,回来之后成天价地提起她,连原来惫懒的性子也改了七七八八,突然用功努力起来,着实令我和朝云宗都惊喜不已。唉,我还道是个怎样妖媚入骨的女人,能令他牵肠挂肚,哪知……”
“少爷到底年纪还小,看人的眼光和我等成年男子不同。他身份尊贵,从小却担了重任在身,又无兄弟姐妹,难免心情时常寂郁。都说鸿鹄不与燕雀为伍,和他同龄的孩子,他一个也瞧不上。”白面人笑道,“我推测,他不过是在宁小闲身上找到了长姐的错觉,满心孺慕而已。”
“这女子来历诡异了些,进入世人眼中时,就已经是隐流长老了。”皇甫嵩云冷哼了一声,“那个死脑筋的妖宗,以前我数次派出使者想要购换他们的灵药都屡屡遭拒,现在居然会让一个人类担任宗内要职,这可真是奇闻,并且现在还开门做生意了。”
白面人点头道:“若隐流开放是因她之功,那这女子很不得了。生意上,不妨多行些照顾,日后于我们有利无害。”
皇甫嵩云皱眉:“她的来历不明,我终是放心不下。我们查探了很久,她在隐流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何处能凭空冒出来这么一号人物?方才汨罗说自己与她乃是故交,我试探了几句,他口风很紧,不漏半点有用的消息。不过他在这里见到宁小闲时,眼中甚是欢喜,看来果然是认得的。青岳,她之前的经历,当真探查不到?”
这白面人,正是被皇甫嵩云倚为左右手的大司承,也是神婆子的原主人典青岳。
“有了些许眉目,正在探查。她前不久好似去了一趟大西北,并和鸣水宗发生冲突,还重伤了副宗主闻人博。现在她有隐流撑腰,鸣水宗不敢来寻她的晦气。鸣水宗对于冲突原因晦莫如深,不过我听说宁小闲的画像很早就传回宗里去了。”
“那个没出息到捕奴售卖的鸣水宗?”皇甫嵩云玩味道,“她此举倒真是深得我心!可是鸣水宗就算捕奴捕红了眼也不会去捉捕修仙者才对,要她的画像干什么?”
“目前尚不可知。”大司承典青岳道,“依属下之见,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这宁小闲自身若是个平凡无奇的女子,以少爷的眼界又怎能瞧得上她?这世上有情|趣的女人,正如画卷半掩、耐人寻味,若是一下就能被穷根究底,还有何兴味可言?”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会心一笑。
“何况,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宁小闲虽为人类,却不是修士。方才隐在这里的暗卫说,她连人类的灵根都没有,身上气息十分古怪,想必入道之法乃是另辟蹊径。”
皇甫嵩云的兴趣果然被挑了起来:“没有灵根却能够修仙的凡人?呵,你说她会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是……?”
典青岳沉吟半晌才悠然道:“这倒不太可能。她身上半丝煞气也无,虽不知她修的是什么神通,但外泄出来的力量却是磅礴浩瀚,有若天地正气,这样的人多半是天道的宠儿。身具煞气之人还能将神通修到这样高的境界,当世除了小少爷应该不作第二人想了。”
他垂首道:“无论如何,小少爷临世乃是逆天之举,易遭天妒而夭折,否则我们何必送他入朝云宗以求整个宗派的气运庇护?若她真有气运,小少爷得其护持也是好事。”
“说的是。她若有福泽,最好能分些给铭儿。唉,她若是凡人就好办了,等铭儿年纪再大些,直接抬她进门就成。”皇甫嵩云长叹道:“铭儿要是对金满妍这样上心多好?再有三年就要为他们完婚了,这小子现在还处处嫌弃人家,成天跑到我这里喊着要退婚。真是不识得我一片苦心!”
“女大十八变,或许到时少爷对她就会另眼相看了。”典青岳缓缓道,“济世楼占着风水宝地,养出来的女儿千娇百媚,等少爷长大了,自然会识得女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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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和众隐卫才出了鸿雁厅,就有仆从弓身迎了上来行礼,然后将他们接送到新住处去。
镜海王府给她安排了一整个庭院,名为“逸清园”,位于小镜湖之畔,小孤山以下,地势微高,从院中即可饱览海光山色,又瞥见其他楼殿中的人影徘徊,端的是绝佳的位置。
她这庭院中,本身就有小湖一片,水至清却不浅,水草柔漫轻拂之间,隐见锦鳞游泳。湖上的庭台水榭以拱桥相连,精舍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中。单看这一处园子的布景,就知道主人胸中自有丘壑。
园中有精舍六座,她才带来了十余人,住得宽绰松快。她自己当然是占了一座,仆从引了其他隐卫去各自安排。
她这处园中被安排了二十余个侍女,从她踏入逸清园开始,几乎除了走路之外,什么事都不须她自己做。渴了,自然有人端上青玉盏,里面是烹得正好的茶汤或者参汤;倦了,熏好了香、铺好了牙床的闺房等着您呐;无聊了,就有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去湖心走走,或者奉上各色巧具以供赏玩。小厨房里,永远有热腾腾的佳肴美汤候着,全天任何时候食用都可以。
她只要一皱眉,侍女就会战战兢兢地弯腰,细声细气问她:“大人可有吩咐?”
这般富贵温柔乡的奢逸,已经不是普通富人能够享受的了。华夏多少人废寝忘食地发奋打拼,为的不就是过上这里十分之一骄奢的生活?
宁小闲心下暗叹,听仆从所述,这里的庭园有二百七十多座,每一座都是这样精美舒适,令人流连而忘返。虽说修仙者普遍不太重视享受,但多数人原本都是家境平庸的凡人,可曾享过多少福?蓦然一头栽进这般的人间天堂,又有多少人能说自己不动心?莫怪她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修仙人士很多,就是她自个儿,若非从前有了些经历,恐怕一时也要被这里的团团锦簇迷了双眼。
好一个镜海王府。
幸好她的本心凝实,接触了富贵的滋味也只是暗地里惊讶几句,随后就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不过她还是不喜欢一堆人站在身边,个个盯住她看,所以她将多数仆从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两个替她盘发。
多亏了她昨日拉着鸠摩上街一番采买,否则衣服发饰都不够用了。为她盘发的侍女小心地侍弄她垂到腰际的青丝,只觉手中篦子如入飞瀑,几乎毫不受力就一捋到底,接入西窗的阳光照在宁小闲身后,令她一头乌发倒映出了七分的金光。侍女忍不住低声赞道:“仙姑的头发很细,质地也真好。”
修仙的福利嘛。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要求梳个垂发分肖髻出来。那侍女手中一顿,目光似往她脸上扫了一扫。宁小闲蓦地睁眼看她:“怎么了?”
侍女只觉得她眼中光芒闪动,令人不敢直视,赶紧低头抚发道:“没,没什么。”
第534章 人的理想国
侍女熟练地将眼前女子的秀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心里暗自嘀咕,这种发髻虽然好看,但一般只有未出室的少女才敢梳起,这位仙姑也是么?
汨罗前来拜访的时候,就被告之宁小闲正在梳妆。他在厅中喝了一会儿茶,才等到她款款而出。
他的目光在两个侍女身上一扫。这两人不愧是王府里教好的,马上知机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留下密谈的空间。
喂喂,这不是喧宾夺主么,你们两个就这样退出去了?宁小闲瞪了瞪眼,意识到对这两个侍女来说,能进到这里的大概全是客人。
眼前的汨罗眉眼间都是笑意,哪有半点身为一宗之主的威严?看他笑得这样欢,在大雪山分别时流露出的那一点点萧索,难道是她眼花了?
她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你有事要找我,我这不见完皇甫嵩云就来了么?”
她奇道:“我何曾有事找你了?”
“你眼中满满都是疑问。”他舒舒服服地坐在硬木榻上,往后一倚,闭眼的刹那,有一点儿原本被掩饰得很好的疲惫逸出,“想知道什么,问吧。”
是了,他刚当上奉天府的府主,手中要务肯定堆积如山。潜逃在外的庆忌,想必也很不让他省心。
她的确有一大堆疑问等着解答,问这个情报头子再合适不过了。
她想了想,才问道:“镜海王到底是什么来路?方才拜会时,发现他果真只是凡人。”她的潜台词,他一定听得懂。
“镜海王府以凡人之身统治三十一大州,是南赡部洲上一个特例。皇甫家族起于微末,大概于三百年开始崛起,一步一步扩到了今日这般规模。”
三百年,放在华夏足够一个王朝历经兴衰轮回了,但在这里,三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就是她面前坐着的这只大妖,年纪也不止三百岁了。
她的眼神满是疑问,汨罗见状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这到现在也仍然是个谜,同样没有准确答案。镜海王府历代掌权人都是凡人,却有越来越多修仙者甘愿为他们所用,这个家庭经营的产业也蒸蒸日上,几乎做什么买卖都赚钱,从海运、陆商、钱庄、酒楼,几乎没有一项不营利。只用了一百年,皇甫家族积敛的财富就达到极惊人的数字,一跃成为镜海之畔最有钱的人类家族。我说的是人类家族,而非凡人家族。包括当时镜海沿岸的任意一个仙派妖宗,财运也没能旺盛到这个地步。”
“我翻看过几个仙派数百年前的卷宗——呵,这些资料他们自己都不看了——得知皇甫家族发迹时,拿出来兑换和抵押的本钱都不是普通金银,而是修仙者都拿不着的好东西!比如两百年前被灭掉的灵隐宗,门派撷秘摘要之中就提到,当时皇甫家族为了拿到灵隐宗辖下七个州共计六十三处店铺独营权,抵交给这个宗派的是七十斤海底金和二十斤天外陨铁。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身价都超过了二百万灵石。”
她突然想起了此刻被丢在神魔狱当中放杂物的聚宝盆。这海碗大小正合适,所以被她放在小木屋里用来盛放沐浴露了……
当年,皇甫家族是不是利用了聚宝盆,从而催生了无数奇珍异宝,才完成了发家致富的第一步?单单和灵隐宗的一次交易,就交出去将近一百斤贵重金属,这得用多少人命来填?那一百年间,他们做过了多少笔这样的交易?以聚宝盆贪婪的胃口来说,又要吞掉多少凡人的精血,才能生产出那么多可供交易的宝贝?
她只能低低喟叹,为了这尘封在历史真相中的残忍。资本的原始积累,向来是血腥而暴力的,不单是皇甫家族,任何一个家族和王朝的崛起,都逃不脱这样的怪圈。
她更好奇的是:“皇甫家族富有四海,就没惹人眼红?”
“有,怎么没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汨罗闭目养神,一边道,“在修仙者眼里,这只羊卖力吃草,将自己养得这样肥,岂非就是等着他们来宰?一开始他们只是派出了使者到皇甫家族,要求他们归顺并定期缴纳仙银,以供养仙门。按常理想来,凡人对于修仙者向来有求必应,这几个仙派甚至都想好皇甫家族的家产要怎么花了,毕竟这个家族实在太有钱。”
“哪知皇甫家族不为所动,竟将使者一刀砍了脑袋。这几个仙派顿时大怒,派出门中弟子,打算将这不听话的凡人家族打到服气为止。”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她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道:“结果呢?”
“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反而是这几个仙派。”
宁小闲一呆,奇道:“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别说你我了,这一场纠葛惊动了当时大陆上的知名仙宗。各大势力头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镜湖之畔,这才发现皇甫家族的异常之处。”汨罗伸手抚了抚额,“据一个旁观的仙派记载,皇甫家族采取了守势,就缩在家族的发源地不出,待着这几个宗派上门来攻。可是最诡异之处也在这里,无论这几个对头仙宗派出多少人进入皇甫家的祖地,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难以置信道:“怎会如此?皇甫家里就算藏着大能,仙派难道拿他们那一大片祖宗基业无计可施?催动真火一把就连人带房子都烧成了灰啊,或者移动地表、聚土破岩,都是对付凡人的好办法。”
汨罗笑道:“你说的这些,当时的仙宗都试过了,无一成功。什么神通使到了那里,也都像泥牛入海,再没半点动静。偏偏整个皇甫家族就像缩入壳里的乌龟,让外头的仙宗无处下嘴。他们也不笨,相信这个凡人家族不可能龟缩在祖地里面一辈子,所以派人将这里团团围住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的事更蹊跷了。祖地当中一直静悄悄地,这样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左右,各家仙派也松懈下来,只派人在那里驻守,其他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仙门里。毕竟修仙者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持之以恒的修行。此时就有怪事发生了,仙派当中居然接二连三地开始死人。可惜其细节现已不可考,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皇甫家族是怎么做的。在攻打皇甫家祖地的时候,各家仙派中的精锐就已经损失了不少,再经历这些怪事之后,这些仙派居然就此衰微下去。紧接着,还没等到其他势力来插手,皇甫家族居然就高调宣布接手他们的地盘。”
满满地不可思议啊。“莫说镜海畔的这几个仙派了,就是大陆上其他名门大派,能允许一个凡人家族接管这么大一片地盘?”
“能与不能,与它是不是凡人并无关系,只和实力、手段挂勾,修仙之人最是务实。皇甫家族很快就令所有势力意识到,这是个很慷慨的家族,对于他的盟友有求必应,然而对于它的敌人却有许多诡异的手段。有些仙宗不信邪,派人前去试探,也从来有去无回,这样时间一长,谁也不愿去招惹皇甫家了。”
汨罗揉了揉眼皮,屋外夕阳黯淡的余辉在他完美的脸上留下深沉的影子,令他的侧面看起来更加有层次感,“事实当然不像我说的这样简单,数十年间,皇甫家族也使尽了手段,才令这偌大的镜海都归它所有。我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派人和皇甫家族有所接触,继而就打消了进攻它的念头,反而结成了盟友。不久之后,皇甫家主自称镜海王,在都灵城设立主府,绵延至今,历代兴旺。”
他的声音渐渐变轻:“就我手里掌握的资料而言,数百年前,皇甫家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实则血脉悠长、历史久远。这个家族到底延续了多少年,现在没有准确资料,但我推测它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万年。对于生命短暂的凡人来说,这已不在常理之中了。此外,我一直收集当年围攻皇甫家族的那几个仙派资料,可惜始终未能如愿,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当年事故的细节,不欲令后人知晓……”
她听得一阵神思飘摇。毕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多少真相和细节已经被风吹雨打去。
历史,从来不像后人所知的那样简单。有多少秘密见不得光,有多少故事藏在永无人知的深渊之中。
汨罗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她却可以从字里行间窥见,皇甫家祖先当年为了与仙宗争夺这片地盘而设计了多少诡秘的计划,进行了多少场惨烈的拼斗,才最终赢得了这场胜利。
最了不起的是,直到最后,皇甫家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秘密,不为世人所知。她不信这些仙派妖宗没有设法掳来皇甫家的族人审讯。仙家的手段何其厉害,却始终没掘出皇甫家的秘辛,这只能说明,这个秘密也只掌握在皇甫家族的核心成员手中,说不定就采用了父子相传的手段,来保证它的隐秘和延续。
第535章 一场好梦
过了半晌,宁小闲才轻轻道:“这都只是资料而已,你推断皇甫家族……”
她想问汨罗,他自行推断的皇甫家族的秘密是什么,不过话只问出了一半就住口了。因为她发现,汨罗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她侧头去看,发现这位奉天府的新任府主,居然以手支颐,倚在屋里的硬木榻上睡着了。屋外的凉风拂动他的紫金长袍,令他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和疲惫。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已经收起,反而显出微微的孩子气。
什么意思,我这里的陈列摆设很像家庭旅馆么?她心里嘀咕一句,却终是不忍心吵醒他,只从储物袋里摸了一卷书,摊开来、沉进去。长天闭关之后,她就将他平时爱看的书都放进储物袋里,闲暇时拿出来阅读。她喜欢读他看过的书,这会让她觉得,长天在书中与她轻声交谈。
隐卫们自有打发时间的办法。而没有她的吩咐,侍女也不敢进来,这座精舍一时沉入了极度的安静,只有屋外时常传来风儿吹过秋树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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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罗缓缓睁开眼,看到对面的姑娘蜷在铺了软垫的椅中,全神贯注地翻着书卷,头也不抬。
她一手支着下巴,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藕臂,在明珠灯盏的照亮下更显雪腻。几个月不见,她的下巴更尖,脸庞似乎更精致了些,眉眼间也带上些淡淡的慵懒。大概是在隐流里掌控了些权力的缘故,她身上也带出淡淡的贵气。
这个女人,和他最初所见,已是大不相同了。她坐在那里像懒散又安静的猫咪,一身的冷清,却出奇地令他想伸手去抚摩。
华灯已上,屋外天色暗沉,竟已到了夜里。晓风吹拂,撩得她秀发间红玉珊瑚簪子上的流苏,随着几缕垂下的青丝轻轻晃动。
他盯得有些久了,宁小闲若有所感,一抬眼就望进了他的红玉眸底深处。
“你醒了?”这人睡醒也不说话的,就这样直勾勾盯住她?
汨罗懒洋洋道:“我睡了多久?”原本清朗淙淙的声音带上几分刚刚苏醒的喑哑,真是腐女最爱。
她望了望屋角的漏刻:“不久,大约两个时辰。你还要再睡会儿不?”
“不必了。两个时辰已是足够。”他坐直,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发出一阵轻微的爆栗声,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真是许久不曾有这般好睡了。”
“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他露齿一笑:“大概是半年多前吧?”
她忍不住觑了他一眼。修炼有成的大妖和修士,只有到了疲惫至极的时候才会陷入沉睡,这是身体自行启动的防卫机制。世人都只看到汨罗继承了府主大位之后身为赢家的亮丽光鲜,却不知道他从那时起,几乎就一天也没合过眼。他有堆积如山的事务,和诡谲多变的局面要处理。
突然觉得这骚狐狸还蛮可怜的。
汨罗深深凝视她,似要望进她眼底:“你可是在同情我?”他在自己的华屋香榻都不能安然入睡,为何只是坐在这里,就神思困乏,觉得黑甜乡在招手?这与屋内的温暖无关、与屋角的熏香也无关,只是静静地坐在椅上那个人儿,莫名地让他感觉到心安。
“我吃饱了撑的,同情你?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奉天府大权在握的新府主。凡事有得必有失。”宁小闲耸了耸肩,笑得促狭,“想睡便再睡会儿,不用硬挺。昔年你被庆忌追杀时,在我面前可没少趴。”
昔年他身负重伤逃至乌驮城,是宁小闲救了他。当时汨罗就在齐胖子家的软榻上养伤,日日昏沉,的确是在她面前没少睡着了。或许有了前鉴,知道她绝不会出手害他,才能睡得这样香甜吧?不过那时他是狐狸之身,而现在却是人形出现,莫名地不想在她眼前显出脆弱。
“当真不必。”他站了起来,那种深沉的疲惫感果然不见了。毕竟是修为深厚的大妖怪,只需要很短时间的睡眠,就能将疲劳尽复。她这般坐着看他,才发现汨罗的身量也很高,充其量只比长天矮上一点点罢了。
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汨罗直直地看着她,突然向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随后他放慢步伐,在她面前三尺之处停了下来。前方是一道神力布成的气墙,柔和但坚决地将他挡在了外面。
“怎地和我这样生分了?”
宁小闲嘴角一撇:“有话只管说就是,我听得见。”
他微微勾起唇,笑得邪气:“这距离太远了,说话不方便。”抬起腿,又向前踏了一步。
宁小闲顿时感觉到压力大增。她用神力凝成的气墙,在汨罗的紧逼下晃动起来,像是随时可以被戳破的肥皂泡。
看来,汨罗果然从前任老府主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并且适应良好。他以前的修为,可绝没有这样精深。
他再走一步就到她跟前了。宁小闲不得不站了起来,警觉地看他:“你做什么?”他离得这么近,入侵了安全距离,令她很不自在。
“宁小闲。”汨罗微微低头俯视着她,眸色如同最红艳的宝石熠熠生辉,“到我身边来吧。”
她吃了一惊,不悦地皱眉:“我说过了,我有……”
“无论他有什么,我都能给你更好的。”汨罗打断她,“我不知道你和巴蛇神君定过什么契约,不过无论你们所图的是什么,明显都已失败。你不应再被那个契约所束缚。”他的声音低沉、性|感,并且自信,“你该自由了。到我身边来吧,我不信你不曾对我动心。”
她身边的空气,似乎都灼热了。老实说,被汨罗这样盯住,哪个女子都会感觉亚力山大的。
见她红唇微张,隐在里面一点点湿濡诱得他心痒难熬。想起上次亲吻她体会到的柔滑,他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去亲。
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宁小闲袖中已经滑出了匕首獠牙,正顶在他胸口位置。紫金袍子并不厚实,他都能感觉到刃尖上传来的冰寒。
“眼观手勿动,汨罗大人!”她眼中已经带上了怒气。
她的俏面上写着薄怒和不以为然。汨罗微微一笑,竟然不管抵在自己心口上的匕首,依旧俯身去覆她的唇。这动作是将自己心脏喂入獠牙的尖刃。以她这武器的锋锐,汨罗的身体强度抵受不住,非被戳个透心凉不可。
宁小闲一惊,下意识地收回獠牙。汨罗原本伸手去抓她胳膊,手指才碰着她的衣料,宁小闲比他更快一步,身形闪动,已经荡开到三尺之外了。他这一下亲了个空,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她面覆寒霜,冷冷道:“天色不早了,府主你该回去了。”
汨罗盯着她,缓缓站直身体,突然笑道:“宁小闲,我当真不能令你心动么?”
她没好气道:“我有喜欢的人儿了,你再好也不是我的。再说,你这种有妇之夫,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汨罗一双红眸眯起:“我?有妇之夫?”
“你不是和金满意订了终身么?”
“订婚而已。我和济世楼还有许多事情要谈。”汨罗淡淡道,“我与金满意的订婚,不过因为与济世楼互有应求罢了。她明白,我也明白。”
“所以,你就想在外头拈花惹草?”她皮笑肉不笑,“敬谢不敏,你找别人去吧。”
他抿了抿唇,眼中饶富兴味:“所以,你是在生气我与金满意订了婚,还想找你为伴侣?”
她沉下脸,直截了当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有心上人了。此生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汨罗居然不生气,只是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摇头道:“你年纪不大,不明白对于我辈这等寿命悠长的人来说,情爱一物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你此刻的想法,再过一百年、一千年,早就不复存在;你紧要的人,再过这么长的时间,也未必会喜欢你了。”
宁小闲听得心头没来由一疼,却冷冷道:“那就先过上一百年、一千年再说。”
汨罗见她眼底凝出了冰寒,知道这话大概戳中了她痛处,心里微微不忍,也不再出言伤她,只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听说昨日你和金满意吵了起来,又轻|薄了她?”
轻|薄?宁小闲一呆,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面色微微一红:“不过是摸了她的脸,我和她同是女子,谈得上轻薄么?”说到底,金满意是面前这人的未婚妻,她去捏人家脸蛋的事被正主儿知道了,还是有三分赧然。不过,死狐狸连这等事都知道,他的眼线可真能耐。
汨罗正色道:“我既和她订了亲,怎能坐视这种事发生?下次你再想轻薄她,只管冲我来好了。”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宁小闲突然冲他嫣然一笑。
她板着脸这么久了,突然破冰展颜,汨罗都为之一愕,哪知她笑得最欢的时候,袖中一动,獠牙已经电射而出,直取他胸口。
第536章 所谓天才
“你还是凡人时好玩些……”汨罗摇了摇头,侧身闪过了这一击,暗道这姑娘还是凡人时,满面想反抗却又不能的表情才真正有趣,像现在身负神通了,动不动就是一刀子飞来。
她方要冷笑,却有一个身影走近门口。他身材矮小,原本直奔汨罗胸口的獠牙被躲开之后去势未衰,正好直取其面门。
屋内的灯光才映入眼帘,紧接着就有一匕迎面飞来。这人顿时被吓了一跳,总算他反应快捷,抽出腰间兵刃一格。
意料中利刃相交的脆响并未发生,獠牙在堪堪击中对方武器的时候,被宁小闲收了回来。
这人白着脸,冲她怒道:“大半年未见,你就送我这个当见面礼哪?”
屋内灯光已经照在他脸上,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晴神气满满,略有两分婴儿肥的脸蛋上怒气冲冲,可不就是睽违了半年有余的皇甫铭?
“呃,对不住。原本不是冲你来的。”宁小闲自知理亏,很干脆地道了歉。
“不是冲我来的?”他走到宁小闲身边,才望了望负手而立的汨罗,见他一对血红色的眼睛中神光闪动,“你是谁?”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汨罗也在打量着皇甫铭,似是若有所思。不等他开口,宁小闲就答道:“你不认得?这是你姐夫。”
皇甫铭大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宁小闲,又看看汨罗,难以置信道:“什么!这,这是你男人?!”不要啊!
汨罗红唇扬起,忍不住笑出声,顿感心情大好。
宁小闲气极,一巴掌拍在皇甫铭头上:“胡说八道!你这脑袋瓜子里想的是什么?他是金满意的未婚夫,你未来老婆金满妍的姐夫!”
“哎,疼啊!”皇甫铭抱住脑袋,不满道,“我可从没认过金满妍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一说,我只当你,当你……吓死我了。”见她眼露凶光,立刻敛口不语,脸上却是笑嘻嘻地。
汨罗望着皇甫铭目光闪动,突然插口道:“既是此间主人上门,汨罗就先告辞了。宁姑娘,我先前的提议始终有效,你不妨再加考虑。”深深盯了宁小闲一眼,又向皇甫铭点点头,道了声“皇甫公子,后会”,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形潇洒飘忽,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宁小闲耳边却响起他的回音:“方才,我是张开了结界的。”
她顿时一愣。是呵,在镜海王府谈论皇甫家族,以汨罗之细心,必然是先张开了结界以防窃听的,可是这小子是怎样无声无息地进来的,并且以汨罗之能,居然没发现自己的结界里有人潜入?
“喂!”皇甫铭见她怔怔望着汨罗消失的方向出神,极度不满。那人的确长得很俊,他现在还比不上,怪不得她看人家看得目不转睛地,真是好|色!“这么久不见,你没发现我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她收回视线打量他,伸手在他的脑门上比了比,又在自己胸口比了比,才噗哧一声笑出来:
“哪有什么变化,你还是这么矮。我听说十三、四岁的少年长个儿最快,你吃下去的饭菜都浪费到哪里去了?”
都说时间是一种魔法,在青春期的少年身上尤其明显。可是大半年过去了,皇甫铭也快要十四岁了,面貌还是和她半年前在巴蛇森林里看到的基本一样,仍是那般玉童子似的稚嫩,别说变成熟长个子了,他看起来还是像十岁的孩子呢!连身高都没有半点变化,还是只到她肩膀,放在别的男孩身上,这半身至少可以抽高几厘米到十几厘米吧?
她这话,正正儿戳中了皇甫铭的痛处。他一下子胀红了脸,怒道:“要你管,我吃你家大米啦?!”这女人真是可恶,哪壶不开提哪壶!真当他是自愿这样子嘛?半年不长大,他也黯然神伤的好不好?
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宁小闲才知道这孩子果真生气了,赶紧揉了揉他脑袋道:“好吧,我错了,你果然是有大变化的。”主要是他这张脸长得太稚嫩太可爱,粉雕的玉娃娃一般,她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她一边张开了神念仔细查看,这才发现皇甫铭的修为居然已经晋阶到筑基后期了,只差几步就大圆满,并且基础凝实,毫无浮躁之感。这样的速度,比起她都不遑多让,可是她有长天指导,有化妖泉神力可以汲取,皇甫铭有什么?
皇甫铭不过是趁机发发脾气,哪里肯真的走?见她眼都不瞬地盯住自己,他心下怒气稍平,嘟着嘴道:“你看什么?”
她没掩饰自己的惊叹:“你的修为提升居然这样快。”
皇甫铭顿时大为得意:“那是自然!连师父都说我天资聪颖、禀赋卓绝,所谓天才不过如是!”在她注视下,刻意不提自己这半年里研习神通有多么卖力。
南赡部洲地域何等庞大,出现一两个天资卓越的天才,似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再说她自己本身禀赋很一般,凭什么去揣度别人?也许受了天眷的人,当真修炼起来就是这般快呢?她想了想,随即将这疑问抛到脑后,就听皇甫铭紧跟着问:“方才那人,找你有什么事?他给了你什么提议,要你再加考虑?”
“没什么,那是奉天府的新任府主汨罗公子,找我叙旧而已。”宁小闲面色微红,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何事?”
“他能来找你,我就不能么?”皇甫铭原本有些气闷,但见她眼中光华流转隐有笑意,气也不知不觉慢慢消了下去,“你是我邀请来的贵客,自然不能把你丢在一边不闻不问。我下午到了家,方才陪太君吃了晚宴,现在才有空过来找你。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出去玩儿。”
她犹豫道:“现在?”现在酉时已过(晚上7点),都灵城天黑得早,现在外面已经是乌漆一片,王府里华灯初起,倒不显得如何黑暗。她到底还是好玩闹的性子,只是来了都灵城人生地不熟地,如今有这只小地头蛇带路,心思倒是活络开了。
“走嘛。夜里比白天好玩多了。”皇甫铭一见她犹豫,就知道有些意动了,赶紧打铁趁热。
她想了想,只好道:“好吧,不过要先征得你家大人同意,否则我这便是拐卖幼童了。”
皇甫铭一下子拉长了脸:“谁是幼童了?我在自己的地盘玩耍,还用别人同意么?”怎奈宁小闲这一次十足坚持,他拗了几次,还是拗不过她,只得气哼哼地带她去找人了。
开玩笑么,为了太君大寿而抵达都灵城的修仙者越来越多。人多,是非就多。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甫大少爷,要是和她出门时有个闪失,这责任她担得起?
镜海王府里的路,九拐十八弯,大得像迷宫。她被他拉着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在一栋大殿之前。这楼宇有一大半都沉在夜色中,气派中还带出三分诡谲。别看皇甫铭之前走起路来横冲直撞,人人都要避让他,到了这里也整了整脸色,等待侍女通传。
过不多时,殿内走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皇甫铭亲热地唤道:“典伯伯。”
这人面白无须,身材却矮,正是典青岳。宁小闲识得这是下午隐藏在鸿雁厅后方的气息之一,当时只以为是个端茶送水的凡人,并不在意,没想到竟然是镜海王的得力臂助典青岳。传说镜海王与大司承二人十分相得,后者被视若心腹。此时她多看两眼,就觉得典青岳身上,果然也有一丝淡淡的煞气,比起镜海王皇甫嵩云还不明显。
这皇甫家族到底怎么了,处处充满了诡异。她心里这般想着,却微笑行礼道:“司承大人,这么晚前来打扰,当真惭愧。”
典青岳眼神雪亮,早看到自家少爷满眼希冀地盯住自己,心里啧啧称奇,于是笑着还礼:“宁长老,可有典某效力之处?”
不等她开口,皇甫铭已经截口道:“典伯伯,我要带宁姐姐出去,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还要先得了你的许可。”
他这小少爷出门,何时须征得别人同意了?而这女子要求,皇甫铭居然就耐住性子照做?典青岳一怔,微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宁长老只管陪少爷出去就是。都灵城一向甚是平安,夜间也是无妨。”他说出这话,自然而然就带出了理当如此的语气,反而显得傲气十足。
的确不像是凡人面对修仙者的态度呢。她心中思忖,还以为典青岳会派一堆侍卫跟着自己两人,他就对她这么放心?当下淡淡答道:“好吧,那我便放心了。我会尽快将他送回来的。”告了声辞,转身离开了。皇甫铭向着典青岳一笑,也赶紧跟着她而去。
典青岳看着眼前这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远,心中有些好笑:“这宁小闲如此谨慎,明显将少爷当成了年幼的孩童来对待。却不知少爷对她,是不是也视作长姐一般?”传说她本事也不小,少爷跟在她身边,应是安全无虞。
第537章 万家渔火(三更求粉红!)
大司承都放心皇甫铭一个人出门而不带随从,她也就没带上隐卫,只在袖中笼着一只金属妖怪无面,就随着皇甫铭走出了镜海王府。早有仆从牵了两只脚程极快的碧水金睛疵兽出来,候在一边。
“去哪儿?”
皇甫铭想了想道:“这城里白天怎样逛都成,我带你去个只有夜里才显出漂亮的地方。”翻身骑上一只疵兽,策骑往西北而行。
换作其他城市,太阳下山之后就必然已经关闭了城门。可是都灵城的北门却没有关闭,只不过通宵达旦都有人执守,并且也不是任人随便进出的,想进来想出去的人都必须持有官方许可才行。这倒不是镜海王府托大不关城门,而是因为往西北而去乃是镜海之畔最大的一个天然深水良港,几乎全天候都有大量货物在此吞吐,然后运进或运出都灵城,若是关了城门阻隔内外运输,那真叫一分钟好几十万上下——没了。
镜海王府的小少爷要出行,只消出示了府内的腰牌,守卫哪里敢不放?
王府本就离北门很近,疵兽的脚程又快,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已经奔到了海边。黑漆漆的山峦连绵起伏,在夜里犹如怪兽的背脊。
“这有什么好看的?”夜色中的群山,哪里不一样?不过她倒是听到了潮汐的涨落之声,倍加怀念啊。
“我们抄了近道的。跟我来。”皇甫铭掉转了疵兽,向着山上奔去,她也只好跟上。
第一个登上了山顶的皇甫铭马鞭一挥,指着下方得意道:“看,快看!”
她也策动骑兽攀上了山脊,往下一看,顿时屏住了呼吸。
山下,是一片“冂”形的海湾,高高耸立的礁石堡垒围起了三边,将偌大的海湾变成了避风的良港。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则是漆黑海面上浮动闪烁的无数小点。在这片色底纯黑的幕布上,它们透着橙红色的光芒,比起流萤的光还带着三分暖意,随着海波起伏,却明亮如此、温暖如此。
她瞬间就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泊在港内的数万艘渔船燃起的灯火。这些船家将自家与别人家的船只都以粗缆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船阵,彼此相顾,可以压住一般的小风小浪,不被动摇。而这些人家入夜之后自然点起了灯火,一船一灯,倒影水中,摇曳飘忽,时明时灭,从这山上看下去,就是绵亘不绝,星星点点的万家渔火,和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乃是人间胜景。
这样的情景,她看过的,在另一个世界。
她出生的那个小城原本就紧挨着海,渔民夜里就宿在自家船上,那一片海湾也就燃起了这样的渔火,只不过远没有这样壮观。她喜欢这样的景致,每次看到,只觉得心里安静又宁和。可惜这样的美景,几年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这样悠远的片段,几乎已经沉到了记忆最深处。现在毫无预兆地被翻起,那些承载着童年和少年快乐的梦,不知怎地居然令她心中刺痛。现在再回想,那场景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再也不复当年轮廓。
她还回得去吗?
宁小闲怔怔地出神,直到一只小爪子抚上她的脸,耳中传来皇甫铭小心翼翼的声音:“宁……你,没事吧?你不喜欢这里,也用不着哭啊。”言语中有几分懊恼。
她蓦地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对着万家渔火的美景流泪,不禁赧然笑道:“无妨,只是想起了从前往事,倒叫你见笑了。”咬了咬唇,伸手轻轻抚了抚他柔顺的黑发,诚恳道,“谢谢你,我原以为此生再见不到这样的景象了。”这一刻,心里突然柔软,瞧着眼前这小子,也顺眼得多了。
皇甫铭方才伸手去替她擦眼泪,指尖上似乎还留着软滑细腻的感觉。他把手攥成拳背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道:“客气了,这有什么看不到的,我天天带你来看也成……走吧,下去。”当先一骑冲了下去。
两人走近才看到,原来城中有一条宽敞的马道直通往这里。都灵城在这天然的三面巨礁上开凿出一个平整的、能容十辆马车并行的缺口,又铺上了石板,把整个海湾变成了它的港口,此时万千小船都停在水道之外,给近前的几艘三桅、五桅大船腾出了空间。
码头上灯火通明,显然还有力工正在装卸货物。装满了货物的马车缓缓开动,往来于黑暗之间。
宁小闲驱动疵兽走近,就闻到一阵奇香,这才看到码头靠外侧,居然有七、八家小小的蛇皮棚子,每家下头都只能容纳三、四张方桌,却几乎是坐无虚席。
每个棚子里都支着两口大锅,厨子赤着膀子,将头巾绑在脑门儿上,颠勺煸炒忙得不可开交,这样深秋的凉薄天气里也热得一身油汗。在他们身后,一个个藤编、竹编的渔篓子被提上提下,以她的眼力,能看到里面晃动的黑影都是活生生的海货。原来他们都将海物装在篓子里,再抛入海水里养着,现吃现抓,以确保入锅前的海货是最新鲜的。
在这些食档边上,还有几家小小的酒档,卖的是两文一大碗的浊酒。
在这里吃饭的,固然有身着麻衣的苦哈哈,却也不乏身着绮罗的商人、女子和年轻俊彦。觥筹交错之间,竟是她熟悉的众生相。
皇甫铭跃下了座骑,将两匹疵兽缰绳都系到饮马石上,这才找了家棚子走进去。
这儿已经没有空位了。皇甫铭随意看了看,挑中了一张桌子,将一锭大银扔到上头,对桌边的客人淡淡说了声:“拿着银子走开,这张桌子我要了。”
这桌边坐的是三男一女,年纪甚轻,身上衣着光鲜,那女子穿的甚至是天丝坊所出的湖锦。这种衣料在白天会微微变色,像阳光照耀下的湖水,故称湖锦。他们围着的这套桌椅也是场中坐起来最舒服的,难怪皇甫铭会挑中这一桌。
不过,这四个人可都是修士,他可真会挑硬柿子捏。宁小闲抿了抿唇,打算看他怎么将这几人赶走。典青岳再信任都灵城的城防,也忘了他家这少爷就是个能惹事的主儿,麻烦不去找他,他却是会主动去找麻烦的。
果然这几名客人闻言勃然大怒,其中一个男子冷笑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皇甫铭原本没甚表情,听到这句话后面皮一紧,站在他身后的宁小闲,立刻感觉到他身上气势大变,竟有浓厚的煞气溢了出来。“竟比在鬼哭崖收取极乐花时,还要浓厚许多,半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暗暗心惊。
可惜皇甫铭面前这几人,灵觉远远没有她那么敏锐,此刻还想说什么,皇甫铭突然笑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想赶你们走的。”手掌翻开,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纸蛇。
这条纸蛇的材料看着像符纸,但折叠的手法毫不精细,所以折出来的效果也真是不怎样,在场众人都看出这只是勉强保持了蛇的形状。先前说话那男子忍不住大笑道:“你是给仙爷们耍宝来着了?”
他笑得最欢畅时,皇甫铭突然冲着掌心的纸蛇吹了一口气。宁小闲突然觉出空气中突然一阵扭曲,随后惊讶地发现,皇甫铭手中那条纸蛇突然活了!
的的确确是活过来了,变成了一条淡黄色、不过一尺长的小蛇,身上还带着一双小小的翅膀。这条小蛇落在桌上,头部高高抬起,身体盘作螺旋,口中吐信,双目却是幽黑如墨。
对面这几个客人都吃了一惊,尤其那女客见着长虫骤然出现,险些尖叫出声。男人在异性面前,总会下意识地想要好好表现,这三个人也不例外,其中一人温声安慰她道:“莫怕,不过是孩子的雕虫小技,也敢献丑。”要去执武器来将这桌上的小蛇一斩两断。
哪知他话音未落,武器也还未拔出,这小蛇身子一矮,尾巴在桌上一弹,电射而出,细长的身形快得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残影。宁小闲这才蓦然动容,发现这个小家伙乍然出击的速度,几乎快要赶得上噬妖藤肉球了。
这小蛇所取的方向也极阴险。这人正在张嘴说话,最后一个字还没讲完,小蛇已经窜了起来,从他口中钻了进去!
话音未落即断,这人一双小眼睛突然瞪得比铜铃还大。
好可怕!围观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被这么诡异的一条蛇扑进嘴里会发生什么事,真是用膝盖都能猜到。这人的同伴大惊,另一名修士厉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一伸手就来抓皇甫铭。
皇甫铭却不躲也不闪,眼看这一下就要抓实。宁小闲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指尖动了动正打算出手,吞下黄蛇的那家伙突然惨叫一声,胸口正中央突然爆出一团血雾,那条小蛇从中再次窜了出来,速度其快无伦,跟着一口咬在皇甫铭面前这人手腕上。
充538章 玩具也能杀人
宁小闲目光闪动。她看得明白:来擒拿皇甫铭的这名修士是有罡气护体的,然而这条小蛇扑上来居然像未受到阻碍,直接咬中了目标,当真奇哉怪也。
这人闷哼一声,伸出法器想斩断蛇身。然而黄蛇一击命中即松开牙口,游回桌上重新盘作一团,头部依旧是高高抬起,冰冷无情的蛇眼在剩下两人脸上逡巡。被咬中的那名倒霉蛋不吭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剩下那两人赶紧过去扶起他,替他卷起袖子,露出腕上的伤口。
这下子,观众无不轻嘶了一声。就这一息不到的功夫,伤口处竟然已经肿得像馒头,一片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臂蔓延,若等它够着了心脏部位,谁都能料到这位老兄的小命休矣。
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竟会因一言不合就暴起伤人!
就这几息功夫,四名修士一死一伤,而皇甫铭本人却未出手,只是扔出一条形同玩具的纸蛇而已。
桌上的黄蛇仍在虎视眈眈,皇甫铭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来路。余下这一男一女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扶着受伤的同伴,往他口中塞进了几粒丹药。被蛇扑入体内那名同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修为还不到元婴期,被小蛇自体内爆出,无疑是死透了。而伤者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毒伤却没有好转。得了这几粒丹药,他臂上的青紫反倒像打了鸡血。蔓延得更快了。
修仙者对于凡间的毒物抵抗力极强,如砒|霜之类已经损伤不了肉身。这几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猛恶的剧毒,侵肌蚀骨竟至于斯。大概这四人彼此之间交情深厚。那名女修眼中含着珠泪,终于忍不住对皇甫铭道:“我们,我们这就走。请你帮他解了剧毒吧!”
哪知皇甫铭勾了勾嘴角道:“我这蛇只杀人,不伤人,没有解药。”伸手一指,黄蛇立即抖擞了精神,咝咝有声。像是在寻下一次扑击的机会。
这小煞星竟想将他们一道儿杀了!这一男一女惊怒交加,知道打不过就得死在这里,哪怕再不情愿也立刻取出法器在手。那男子更是一甩手,一道银光直取皇甫铭面门。
这一击凝尽全身灵力,快准且狠,浑然不顾那条小蛇已经扑向自己。他豁出去了。知道这样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竟是狠了心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若能将这小鬼弄死,好歹师妹还能逃得一命。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就打好了算盘,显然脑子也甚是灵活,并且抓到了皇甫铭的弱点。皇甫铭的术法虽然诡异,但到底也只有筑基期后期,论修为远不如面前这几人。
那道银光已经扑到面前,他手才堪堪抬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下。然而皇甫铭心里却是安定得很,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不会有事。
果然他面前突然有一只纤纤素手出现。后发却先至,在那道银光上轻轻一按,这凌厉的一击就被化于无形。随后她抓住这道银光,反手掷了回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道几倍,居然在小蛇扑到这人身上之前及时赶到,喀地一声将蛇身击飞出老远。
场中这几下如兔起鹘落。从这人甩出银光攻击皇甫铭、小蛇飞起扑击他,直到宁小闲抓住银光反掷回去击飞小蛇,救他一命,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时,别人才看清银光原来是一枚梭子,两头尖,中间鼓。
这码头上原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从这几人动手以来就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不觉得怎样,刚从蛇口中挣回一命的修士却觉得背后几乎要冒出冷汗。这女子出手,好快好准!她还没动用任何一项神通,光这份眼力和速度,他们拍马都及不上的。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若是之前他还有几分侥幸,现在已是心若死灰,眼前人的修为之高,反手便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了他们。
这人默不作声地拉起师妹,转身就想离开。眼前这女子虽与小煞星同路,但她既然救了自己,想必不打算要两人的性命了。
哪知才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清脆的声音:“慢着!”
他脚步为之一顿,心里发苦:“看来,今天是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发出讯息,让师门中人替自己报仇。”虽说正规门派都为弟子点起了“魂灯”,但修仙者之间的战斗,多半不会让敌人的神魂找到机会遁回去。
只听宁小闲道:“你们的交情看来也不怎样,就放朋友在这里等死么?”
这人心里一松,又忍不住酸楚,噎声道:“他,他没得救了……”
宁小闲传音给皇甫铭道:“当真没有解药了?”
皇甫铭微微摇头。
她轻叹道:“太君大寿在即,少见血为妙。”
皇甫铭看着她温和的目光,心里杀意消了大半,反而有点后悔:“她似是不喜欢我杀人。”
宁小闲上前两步,走到伤者边上,伸指按压着他的伤口观察了一下,才掏出丹药丢在他口中,又从怀里取出一株细小的灵草,其根须上长着宛若珍珠的小球。她把小球捏碎了,将里面的汁液挤在伤口中。
伤口上顿时嗤嗤有声,若水之将沸,同时冒出大量白沫。药理反应这么激烈,这伤者也不会好过了,突然惨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疼得满地打滚嘶叫!
身为修士,在众多凡人面前这样碾转呼号,那真是面子都丢尽了。那名女修忍不住淌泪,不顾另一人的阻拦冲到宁小闲面前,指着她怒道:“要杀便杀。何必这样折磨他!”
宁小闲连理都不理她,只低头看伤者的反应。
另一人心里清楚些,直接拉住女伴低声道:“他若未好转。哪来的力气挣扎呼号?”
这名女修顿时为之一呆。
果然地上这人挣扎了一会儿,喊叫声反倒是中气越来越足,看样子好转得极快。皇甫铭听不下去,伸脚狠狠踹了他一下道:“嚎什么嚎,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莫扰了我的兴致!”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个小赤佬,杀人的时候就没想到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吗?
但不管怎说。伤者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印堂也不再发黑。同伴捋开他的袖子,果然那一片青紫已经被压到伤口附近。看来性命无虞,也能勉强坐起来。
宁小闲伸手丢了一粒丹药给三人:“三个时辰后再服此药,余毒可褪。”
皇甫铭冷哼道:“算你们运气,我姐姐的灵药。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拿得到。”他留了个心眼儿。没在大庭广众下将宁小闲的姓喊出来。眼前这位可是隐流仙植园的园长,他也认为她能解黄蛇之毒,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三人满是怨毒地看了皇甫铭一眼,也不向宁小闲道谢,只是抱起地上同伴的尸身,悻悻离开了。
皇甫铭看着这几个人,微微撅嘴道:“姐姐,你让我饶了他们一命。也不见得他们有甚感激,还不如杀干净了事呢!”他倒不在乎这几个对他的记恨。只是被盯得很不爽罢了。
三人还未走远,听到这话身体都是一僵,随后加快了脚步匆匆前行。
宁小闲转头,看到皇甫铭嘴角挂笑,盯着那三人的窘迫,知道他又是恶作剧,只好拍了拍他肩膀道:“吃饭吧,我饿死啦。”皇甫铭这才罢休,伸手抚了抚桌上的小蛇,那蛇又重新变回一张黄纸,被皇甫铭揉成一团扔掉了。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可这一回,谁敢再小觑了他?
如果这里是荒郊僻壤,她并不反对皇甫铭将对方全杀了灭口。可是这周围还有上百号凡人现场目击,难道要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干净吗?这种情况下,再做掉那三名修士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少造点杀孽。
宁小闲和皇甫铭还是换了一张桌子。方才那一张,黄蛇从敌人腹中冲出伤人时,将血雾都溅到了桌上。她虽用清洁术打扫干净,可是要在沾了人血的桌上吃饭,心理上也难免有些障碍。
神仙老爷们打架,原本坐在蛇皮棚子里的凡人基本跑了个干净,胆子大的也只敢在远处往这里张望,现在几家食档都冷冷清清的。几个厨子走又不敢走,只得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宁小闲从血泊中捡起那锭大银,又从怀中另挑出一小片金叶子,一起递给了面前的厨子,笑道:“无须害怕,我们吃过饭自然就走了。”她笑得甚是温和,略安抚了这几个厨子,不过这世上最能压惊之物,当然是钱财了。他们接了金银,手上虽仍有余颤,心中大石头却已经落定了:神仙老爷若想杀了我们,还留下银子做甚?
皇甫铭显然来过这里多次,才能一坐定就流利地报出菜名。宁小闲递去的钱,在这里吃上百顿都有余,所以厨子也就利索地去发落了。
先端上来的是两碟子凉菜。凉菜的取材一定是物美价廉,所以其中居然有一道拌藤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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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大排档
藤壶也被叫做“马牙”,因为形状有点儿象马的牙齿。宁小闲对它印象最深的是,这货长得像贝壳却居然不是贝类,而属于节肢类动物,就是和虾啊、螃蟹啊是同纲兄弟。这种东西在海边的礁石上、在大船的底部,甚至在鲸鱼身上,简直不要太多。它粘着力太强,数量一多又会减慢船速,因此每次有大船靠岸之后,水手们就要到船底去清理。
食档就从水手这儿以极低的价格,大约是每十斤几文的价钱将它们买下来,然后施以巧手制作。在华夏温州一带,对藤壶的处理是“重盐腌之,能久藏”,不过这里的食档将它坚硬的外壳敲掉,然后加姜葱醋、芫菜和甜椒一起拌均,味道居然有些鲜甜,虽然没有其他海味来得痛快,但一口一口慢慢咀嚼,脆生生、鲜咂咂,也是佐酒的佳品。
另一道凉菜就很让她意外了,竟然是腌泥螺。这种海味每一枚都不到她食指指甲盖大小,一般出产于沿海滩涂。都灵城毗邻镜海,自然也盛产泥螺。对本区域来说,现在正是深秋之季,泥螺又称“吐铁”,以桃花盛开时所产的质量最佳,不过秋后的泥螺虽然比不上农历三月时的“桃花泥螺”,但也粒大脂丰,极其鲜美。
她坐的这家食档是以盐巴先催出螺中的海水,然后加生姜、白糖和高浓度的老白干来生腌。此时这一带地区已经开始流行辛辣味食品,所以腌料中还放进一点点花椒。这味道肥美丰腴、清香脆嫩,令人久久难忘,并且这东西也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可用于肝肾阴虚,男人嘛,适当吃一点也是很好的,嗯,大家都懂的。
可惜泥螺的螺壳细薄易碎,所以吃起来也要有些功夫,必须“哧溜”一口吸出螺肉,不然壳片就要碎在嘴里,呸呸呸个不停。宁小闲从前没少吃这个,自然不会在皇甫铭面前露了洋相。她心道,多亏她不是个端方行仪的大家闺秀,否则面对这等美味,还真是无从下嘴。
皇甫铭看她吃泥螺,突然嘿嘿直笑。
宁小闲抬起筷子敲了他脑袋一记,恼道:“笑什么,淑女吃饭时,你敢在一旁发出这种声音?”
淑女会这样吃饭?皇甫铭咧嘴道:“上次我带人来这里吃饭,金满妍这也不碰那也不碰,这腌泥螺明明如此好味,她居然能干看着不吃。”
她想了想,也捂着嘴笑了。金满妍是济世楼掌门千金,又心仪皇甫铭,恨不得在他表现出所有的好,怎敢吸溜吸溜地吃泥螺,破坏自己形象?这小子把她带到这里用饭,八成也是存心要看人出丑。
趁着厨子炒菜的功夫,她顺口问起:“你这一手功夫,不是等闲的神通吧?”
他嘿嘿笑道:“自不是师门所学,而是我镜海王府的秘传功夫。宁姐姐,我爹爹不让我将这些神通的秘密说出去,所以……”
“知道啦,我不问就是。”她也不为怪。镜海王府的秘密要是有这么容易传出来,就不会连汨罗也查探不到了。可是刚刚皇甫铭施术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孩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用的不是灵力或者妖力。这种感觉,她也曾在第二人身上见过,那就是追缉庆忌时替他挺身而出的那个元婴期修士,此人所用的画皮术、草人咒术,就和皇甫铭的神通似是一个套路。
皇甫铭倒是好奇:“你怎么解开我这小黄蛇儿的毒?”等闲的灵丹只能解等闲的毒。真正厉害的剧毒,可不是一般的清毒丹能解去的,还得像民间大夫一样对症下药。像他召来的这蛇儿毒性猛恶,什么定虚丹、益毒清都是全然无效的。
宁小闲蘸了水,在桌上信手画了起来,弯曲的蛇身、小小的翅膀、头上还鼓起几个小包。皇甫铭认得,这正是他召出来的小蛇。“看这形象,还不明显么?偏偏还是黄色的,这是上古的异兽,称为螣蛇,能乘雾而飞,速度其快无比,毒性偏于阴毒。我估计你召来的也不是螣蛇本尊,否则这样的异兽不易控制,一发起横来连这几个修士带凡人都会啃噬干净。”长天的真身是巨蛇,她爱屋及乌,对蛇类的研究也多些,自然认得这大名鼎鼎的螣蛇。
说罢,她转头看了皇甫铭一眼,见他只是嘻嘻而笑,并不接话,心道好狡猾的小子。她推测,皇甫铭召来的只是螣蛇的一个虚影或者分身罢了,令其附在纸上攻击他人。螣蛇这种上古异兽和沧龙可不同,沧龙只能生活在水里,为害有限,而螣蛇上天入地,几乎无处不去。偏偏螣蛇的脾气又极暴躁,皇甫铭年幼,要是控制不了异兽本尊,这条螣蛇恐怕要把都灵城城防守所的火气都搅出来。
他只弄出个虚影或者分身,倒是很聪明的作法。可是上古异兽是随便人能召唤得出来的吗,你想召,也要异兽大人肯搭理你啊!所以皇甫铭身上必然还有秘密。若这小子年纪再大些,修为再深厚些,又能召来什么东西?
她一边思忖一边接着又说:“你这螣蛇的毒,放在我眼里还不算疑难之症,并且知道了其性子之后,用落霞天珠的火性去中和,解起来就更快。”落霞天珠根须上的小球,可配制火攻之符,可见火性之烈,用来对付螣蛇的阴毒,正是驱虎吞狼、针锋相对,在患者体内都要有一番狠命的交锋,所以刚才那伤者才受尽了苦楚。
皇甫铭也想明白这一点,冷笑几声道:“他敢蔑我镜海王府,才吃这么点儿苦,真是太便宜他了。”
宁小闲笑而不语,只夹了几个藤壶慢慢品尝。
皇甫铭何等乖觉,看出她眼里的不置可否,不由得细声道:“宁姐姐,你可是不喜欢我这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立刻露出无辜和恳求的神情来。
她敢肯定,这小子日后也是个变脸大师。
“我哪来的权力,对你指手划脚?哪来的权力让别人凭我的好恶行事?”她轻轻嗤了一声,皇甫铭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真诚,“你日后必定会有逢风雨而化龙之时,我想当个聪明人,就不该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我却喜欢别人凭我的好恶来做事。”皇甫铭认真道,“凭什么修行就要清心寡欲?我偏要富有四海,权倾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惧怕我、敬畏我,否则修为就算到了永恒不灭之境,孤家寡人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混帐小子,日后该不会以这个为本心,立下宏愿吧?那他这辈子要面对的心魔可是别人的千百倍了。其他修士难道是傻子吗,自愿清心寡欲过苦行生活吗?还不都是怕心魔肆虐!宁小闲咬着筷子,苦恼道,“你这想法是打哪儿来的?”
皇甫铭昂起头道:“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快意行事。”
她扑哧一笑:“你想一边吃喝玩乐一边登上大能之境,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要面对的心魔实在太生猛了。单单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欲,我怕你到时候就吃不消。”
皇甫铭扁了扁嘴道:“我才不怕。只有手里权势越大,自己才越安全。”
这话,长天也说过。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敛了起来。
皇甫铭死死盯住她,问道:“宁姐姐,你说我若有一天能站在天下人的头顶上,是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眨了眨眼,这问题他问错人了吧:“大概……吧,从没想过啊。”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跟在长天身边,混吃等死。看看人家立下的本心如此宏大,再看看她当初立下的本心,思想觉悟简直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她真汗颜啊。
说话间,厨子终于将菜肴端了上来。方才凡人们都离得远远地惟恐受了波及,这几个食档老板各有拿手好菜,趁这空档功夫赶紧做将起来。远处的凡人见到这里已经太平了很久,胆子大的开始陆续搬回来坐好。
棚子里终于又热闹起来,只是所有人都有意识地离皇甫铭这二人远远地。
吃大排档,要的就是个气氛哪。她感叹道,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脍。
“脍”意指生肉细切,所谓“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只不过这玩意儿其实也是起源于华夏,而非一般人以为的那样是扶桑国发明。周朝就已有吃生鱼片(鱼脍)的记载,而勤劳勇敢的先秦人民就懂得生鱼脍当用葱、芥酱来调味。
到了南北朝甚至出现“金齑玉脍”,北魏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的“八和齑”一节里,就详细地介绍了金齑的做法。“八和齑”是一种调味品,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的,用来蘸鱼脍。
不过他们现在吃的,当然不是三文鱼,而是旗鱼和章鱼做成的鱼片。在当代华夏,这两种海产品都贵得要命,尤其旗鱼被视为最上等的鱼类之一,吃个薄薄的十来片就要花百来元软妹币的节奏,但在这片庞大的镜海里,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鱼鲜罢了。
第540章 你是我姐姐了(三更求粉红票)
章鱼就不去说它了,旗鱼一条动辄好几百斤重,这时又不是濒危鱼类,每艘大船出去捕捞个三、四条回来乃是常事,谁会将它当成贵重的鱼类来吃?
别忘了这里不过是最普通的码头食档,顾客通常是苦哈哈的伙夫、车夫、水手和行脚商人,价格和食物都是平易近人,太高级的菜肴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盘子,盘子边缘还崩了个口子。这两种鱼生都切成了半公分厚的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盘中,每一种至少都有一斤重,而蘸料是橘皮、酱油和山葵泥。
她夹了鱼脍,蘸了作料,然后放进口中慢慢细嚼。皇甫铭坐在一边,瞪大了眼,想看她接下来的反应。哪知道她淡定得很,吃完一筷子鱼片又夹一筷子,没有半点不自在。他顿时好生失望。
“你瞪着我做什么,想看我出丑?”她斜睨了一眼,戳穿了他的小伎俩。
他大奇:“你怎么知道?”他每次带人来这里吃鱼脍,都可以欣赏到那人两泪涟涟、哽咽无语的表情。山葵是都灵城附近的特产,头一次品尝这东西的人,没有不被呛个半死的。这种直入脑部的味觉强烈刺激,连修仙者都无法避免,她怎么就没事?
她怎么不知道?青芥末就是用山葵做的,她方才就看到这里的食档将新鲜山葵洗净后,以鲨鱼皮作砂皮,磨擦成茸,这泥茸状的口味最好也最是呛人。可惜,这小子想害她,道行还差了点儿。嘿嘿,以后拿这东西去试试长天的反应,倒是个好想法啊。
过不多时,皇甫铭自己倒被呛了一大口,顿时泪如雨下,狼狈不堪。宁小闲大为解气,指着他笑得前俯后合,手中的竹箸都差点掉到地上去。
“酒呢,快给我喝一口!”
她递过来一杯红色饮料,皇甫铭夺过来灌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旋即不满地咂咂嘴道:“这不是酒。”
“当然不是,这是我自酿的果子露。”宁小闲懒洋洋道,“乳臭未干的小P孩子,还学人喝什么酒?”
她真当他是小孩子啊?皇甫铭擦了擦眼泪,眼珠转了转。大概他觉得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很丢面子,于是沉默下去,过了很久才呐呐道:“喂,宁小闲!”
“嗯?”
他眼睛瞪得很大:“你当我姐姐好不好?”
“哈?”她一口果子露差点喷出来。这小子真有才啊,他的口气,很像青春偶像剧里面那些毛头小子问同年女生: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结果他想认的是干姐姐。
有这么个好玩的弟弟也蛮不错的。她转着手里的杯子想,不过长天曾要她和这孩子保持距离。身带煞气之人,修仙者最好不要太过于接近。
皇甫铭看她不语,脸上渐渐露出了怒色:“你,你也不想和我搭上关系,对么?你便和府内外那许多人一样,敬我怕我,要离我远远的,对不对?”他心情激荡,身上果然又有淡淡的煞气溢出。
“谁怕你了?”这孩子,果然孤单得心智都有些不正常了。
宁小闲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住他两腮上的嫩肉一阵摇晃,硬是不顾他的抗议,把眼前这玉童子似的面孔捏得跟猪头似的,才笑道,“我只是……在想收什么礼比较好,你看我都勉为其难同意作你的干姐姐了。另外,我不想多出个干爹来啊。”她认皇甫铭为弟弟,那和皇甫嵩云又成什么关系了?拜干爹这种做法,听说在华夏很为人不齿的咧。
她还是和这孩子扯上关系了,等长天闭关出来,必定又要生气。不过,皇甫铭只是想找个姐姐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应该吧?
“干爹?”皇甫铭一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跟我爹没关系,不用理会他。”
可怜的皇甫嵩云,他儿子如此任性,他知道么?
“嘿嘿,从此我也有姐姐了!”见她同意了,皇甫铭脸色立刻轻快起来,嘿嘿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日后去隐流玩耍,你不可再将我丢出来了!”
“……好。”好记仇啊,都大半年过去了,他还记恨大雪夜被她丢到院子里的事。
接下来,厨子又陆续搬上了几道菜,真切诠释了什么叫做“靠海吃海”,除了虾蟹、蛏蛤之外,什么海白菜、海芽菜、海扫把、海木耳、青苔、裙带菜、龙须菜轮番上阵,做法倒也有限,除了抱蛋、煮汤之外就是煎炸炒,一律是快手菜。这种食档讲究出菜的效率,自然不可能像城里的酒楼那般精雕细琢了。
她倒是好奇,锦衣玉食的皇甫铭怎么会到这里来吃饭?
“府中的侍卫带我来过一次。”他撇了撇嘴,“合着在你眼中,我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
“连鸡蛋都认不出,你说呢?”何止是不谙世事,还要再加上张狂无忌、挥金如土、阴晴不定、草芥人命,以及未来还会出现的欺行霸市这种隐藏属性才对。
被一下子戳中要害,他胀红了脸,半天才吭哧道:“那,我没带你来错地方吧?”他吃惯了金食玉脍,偶有一次尝到这样的民间口味,大感新鲜,就常常喜欢来这里。这就像在大酒楼里吃惯了生猛海鲜的人,偶尔也会跑到土菜馆里去点一大堆枸札叶玉米块和苦瓜来吃,而且总要逼着朋友和他(她)一起吃。
老实说,这里的饭菜味道尚可,却谈不上极佳。就算是最出彩的鱼脍,即使鱼片厚度切得刚刚好,蘸料也不错,但实际上却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并不是所有的海鲜都是越生猛越好的。其实做鱼脍的新鲜鱼肉,要放置一段时间才好吃。像这样现捞现切,反而不是最好。
“没错,我很喜欢这里。”她微微一笑。这孩子,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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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宵夜,他们仍旧骑着碧水金睛疵兽,开始返程。
天太黑,野外就是有甚景致也看不清楚,还不如白天来。反倒是从山上看去,远处的都灵城一片灯火辉煌,其上空紫气蒸蔚,这是由数量惊人的人类的野心、欲望,以及七情六欲组成的巨大气场,显示出这个地方也是个繁华之极的不夜城。
官道上却很黑,除了偶有辘辘的马车来往。
两匹骑兽一路小跑,皇甫铭显然心情很好,拖住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宁小闲也乐于从他口中探听些镜海王府的消息,可是这小子的口风实在太紧,莫看他心无城府的模样,却半点关键信息都不走漏。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真不知是福是祸。她默默地想。
正说到镜海王曾给皇甫铭找了许多西席,压榨得他半点空暇时间也没有。宁小闲突然插口道:“镜海王有没有教过你一件事?”
他正说得起劲,闻言茫然道:“什么事?”
“打人一拳,须得防人一脚。”宁小闲勒停了座下的疵兽,淡淡道,“就拿刚才来说,你杀了人,也就要防人来杀你。”
皇甫铭会意,立刻环顾四野,也将骑兽勒得停住了,眼中爆出了狠厉:“记住了。下一次,我只须赶尽杀绝、以绝后患就可。”以他的性子,知道这里有人埋伏,反倒更加嚣张。
果然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好一个赶尽杀绝。小娃娃口气倒是不小,你家大人真是好家教!”
他们经过的密林中,慢慢踱出四个身影。后面三人有些面熟,正是码头上与他们争执,被杀了一个同伴的三名修士,而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黑衣的老妪,看起来很老了,鹤发童颜,手中拄着一只龙头拐。
那女修恨恨道:“苦师叔,他,就是这两人杀了陈师弟!”
苦妪疑惑地看了看面前这对年轻男女。宁小闲身上气息古怪,皇甫铭的修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筑基期而已,那四人如何能在他手里吃瘪?一整脸色道:“到底是谁杀了陈子勤?这个小姑娘,还是这个小娃娃?”
女修咬牙,伸手一指皇甫铭道:“是这个小鬼!”
皇甫铭两眼一翻,不客气道:“人是我杀的,和我姐姐没半点关系。好教你知道,若没有我姐姐的灵丹,你身后那矮个子也早被毒死了。现在,你待怎样?”
“好一个金童外貌、蛇蝎心肠!”苦妪冷冷对宁小闲道:“你这弟弟杀了人还如此跋扈,你有教养不力之责。我看在你用出灵丹的救人的份儿上,饶你自去。只是你这弟弟得留下来,赔我师侄一命。”听皇甫铭一个一个姐姐叫得亲近,她还以为这小鬼真是宁小闲的弟弟。
皇甫铭冷笑开口:“老太婆,你算哪根葱,敢夸海口要留下……”
“我”字还没说出口,宁小闲就皱眉道:“他还是个孩子,少不更事。再说,当时他固然有些蛮横,那陈子勤却也出言无状,骂出‘兔崽子’这么难听的话,辱及家族长辈。”
第541章 都不要脸算了
她目光在老妪身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续道,“这个,他们没告诉过你吧?事情经过,必被这三人加油添醋过了。”
苦妪回头望去,这三人果然低了头不敢看她,她冷哼了一声,转头对宁小闲强自道:“就算如此,你弟弟杀了人乃是事实。我身为他师门长辈,此事必须讨个公道回来。我可以不取你弟弟的性命,但至少要留下他两只手,这是最大让步。否则你们今天哪里也别想去了!”
皇甫铭不过才十三岁,修为还远远没到能自行长出手脚的境界。别说镜海王不可能让独子被斩了双手,就是宁小闲也不愿让他在自己眼下受伤。她面上反倒带起了笑容:“苦妪,莫要倚老卖老,取人双臂和杀了他有什么分别?人死不能复生,我可以适当赔偿贵派的损失,但要留下他的双手,那是绝无可能。这也是我最大的让步,否则我倒要看看,在场有谁能留下我俩来。”
她黛眉一扬,在疵兽背上微微坐直,凌厉的气机瞬间释放了出来!
她也知道在这事上,她和皇甫铭理亏。可是这世上若处处讲理有用,那还要练成这一身神通作甚?她自来孤单惯了,没甚朋友,如今长天闭关,和七仔、青鸾等下属又天然地不能走得太近,另一个干弟弟宁羽远在天边。如今才认了一个皇甫铭,转眼就有人欺到他头上来,这简直便要触发她护短的隐藏属性了。
若这里只有她一人,她并不惮于对上炼虚期的修士。可是现在她身旁还有个皇甫铭,这小子的修为比在场其他人都低,打起架来一个照顾不周,岂非要令他受伤?是以她也倾向于和平解决此事。
在苦妪眼里,这个女子身上气息有些混乱,让她无法准确定位她的境界。然而宁小闲这一下有意为之,那样浩然绵延的气息立刻充斥在方圆数丈之内,令她都有些心惊了。可是不拿下面前这两个小家伙,让她如何和后面的三个晚辈交代?
宁小闲察颜观色,知道她已经意动,又道:“苦妪,你们来到都灵城,可是为了向镜海王府老太君祝寿?”
苦妪一怔道:“不错!”
如此就好办了。宁小闲松了口气,指着皇甫铭道:“你知道他是何人?他正是镜海王的独子皇甫铭。你们千里迢迢跑来给老太君祝寿,却要杀了她的亲孙子,或者取人双手?”反正过几天寿礼上,他们也会见到皇甫铭的,现在说穿了还能免动手打一场。
眼前四人一起愣住,齐声道:“什么?!”
他们竟然和镜海王的独子在码头食档上起了冲突?这事件发生的机率,也太特么小了吧?
那女修突然尖声道:“你骗谁呢?你也说了镜海王只有一个独子,可这小鬼竟然称呼你为姐姐!你倒是告诉我,镜海王何时多了个女儿出来?”
宁小闲嘴角一抽。她只是想给双方都找个台阶下,哪知竟有这样不识趣的人?好吧。
皇甫铭不耐烦道:“姐姐,和他们多说什么。”甩手亮出一面令牌,这牌子质地奇特,像是黑沉沉的一块木头,上面刻着张口咆哮的巨兽,牌子正中只有个“镜”字。
这牌子,卖相可真不咋的。眼前这几人都不甚相信,方才险些被毒死那名修士笑出声道:“就这么个烂木牌,你说它是镜海王府的令牌?你当我们没见过镜海令?”
这一下,连宁小闲都有些无语了。镜海王府的令牌一共有四种,下三种分别是金、银、铜三种金属材质制成,唯独皇甫家族核心成员所执的镜海令,就是这种其貌不扬的“烂木牌”,它是用东海雷击木做成的,看上去卖相虽然不好,但里面孕有天雷之力,甚至可以当作威力巨大的法器来用。
不过亲眼见过雷击木令牌的人确实不多,这一行四人大概只见过其他种类的令牌。皇甫铭嘿然出声道:“姐姐,你倒是好心想饶他们一命,怎奈人家急着上路。我们不如成全了这几个乡巴佬?”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便这一瞬间,他望见了她眸中有锋锐的光芒闪动。在隐流遇袭的那一晚,她眼中也闪动着这样的杀气。皇甫铭知道她要动手了,周身顿时热血奔涌,随后耳边就接到了宁小闲的传音:“到我身后来。”
他俩已经跳下了骑兽,皇甫铭走到她身畔,宁小闲就抓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体温传了过来,皇甫铭一愣,随后感觉到一样滑腻细长的物事像蛇一样从她袖中滑了进来,缠住他的手臂,随后顺臂而上,周密地护在他身体上。
这是?他想了想,才记起宁小闲惯用的那根藤蔓。原来她将这东西放到他身上,护住他。
他二人衣袖宽大,噬妖藤肉球又缩得很小,这般交接没让人看出破绽来。宁小闲将他护在身后,向苦妪笑道:“既是如此,便谈不拢了……”话音未落,她已经扑了上去。
既是非要动手不可,那就先发制人。
苦妪没料到她前一秒还拉着皇甫铭的手,下一秒就已经掠了上来。两边相距不过两丈(7米),对宁小闲来说,这点儿距离在她的爆发力之下形同虚设,几乎转瞬之间就到了四人面前。
苦妪虽惊不乱。她做的动作也极简单,就是将龙头杖提起,然后往地面重重一击!
“咚”地一声闷响,仿佛自地底传来,以这龙头杖为圆心,无形的波动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去。宁小闲和皇甫铭就觉得心头如被大棰击中,疼痛得无比复加,积郁得直想喷出一口老血,手上动作不由得一缓。
趁着争来的宝贵瞬间,苦妪杖上龙头一开,顿时有无数火焰从其中喷出。宁小闲怎会在意这个,哪知火焰喷出之后竟散成了无数火鸟,目标都锁定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撞来,不啻于发动了自|杀式袭击。然而她自己的丹火都是玄冥神火,不惧于这个水准的火焰,因此撞在她护身罡气上,都消于无形。
方才那一下震地竟是无差别的音波攻击!宁小闲最怕这个了,以她的修为,这音波只能止住她一瞬时间,可是身后的皇甫铭怎么办?她心中怒极,袖口冲着苦妪一扬,一道银光疾射而出。随后她再不看苦妪一眼,直取其背后三人。
既然这老太婆不要脸,那大家一起不要脸好了!
这女子竟行兑子之策,去杀她的小辈!苦妪大惊,待要去拦,那奔袭到面前的银光加速,同时在空中变幻形状,顿时有一根细刺凭空出现,刺向她的瞳仁。
这道银光正是液金妖怪无面了。他被宁小闲掷出,惟一的任务就是缠住苦妪,等女主人杀了那三人再回来对付老太婆!
被这样一道针尖似的银芒指着,苦妪脑中似乎都传来了尖锐的刺痛。“好可怕的剑芒!”
有物朝着眼睛撞来,人的第一反应必定是闭眼。苦妪下意识地一闭眼,手中动作立刻一顿,心道“不好”!宝贵的时间已经失去。
宁小闲已经扑向了那三人。早知如此,在码头上就将这三个家伙杀掉好了,也免去了现在这场纠缠。她暗责自己心太软的同时,匕首已经递了出去。
这三个连元婴期都不到的修士,自然不是她一合之敌,护身罡气才刚刚支起,就被她顺手连气罩带人一起捅穿。在这般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再有技巧和神通都是枉然。她这里闪电般杀掉了两个,剩下那名女子骇得厉害,反身而逃,结果没跑两步就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宁小闲低头一看,这女子湖锦绿的衣衫下摆有黄蛇的影子一闪而过。
皇甫铭召唤出来的螣蛇!
她心里一喜,这会儿功夫才有时间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甫铭周身闪着淡青色的光芒,大眼睛骨碌碌观望场中,似是平安无事。苦妪方才一记震击,应是被他的护身法器接了下来。
宁小闲顿时松了一口气。是了,这家伙是镜海王的心头肉,平时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身上肯定没少藏着宝贝。就算他打不动别人,别人要伤他也并不容易。
这才合常理嘛,否则典青岳也不会如此托大,敢放他一个人出去乱逛。
她一放下心事,旋身就加入了无面的战局。
苦妪正被无面缠得脱不开身,见到三个晚辈在她眼前瞬间横死,又惊又怒。宁小闲才一转身,獠牙当胸划至,速度比起无面来都不遑多让,苦妪勉力接了一招,顿觉受了巨力加身,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骨、臂骨齐齐裂开,连龙头杖都差别握不住。
她是人类修士,哪能和宁小闲这等身负数十万斤巨力的妖修比力气?看着眼前这两个敌人,一个速度诡谲,一个气力惊人,她这辈子好歹身经百战,已知这个死仇算是结定了。眼前这女子出手凶蛮,修为隐隐还压她一头,又有这奇怪的银色怪物相助,再打下去,连自己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第542章 又见故人来
她眼珠子一转,已是有了计议,放出一道火墙暂时逼退两人,口中突然急促地大声念动口诀。
这口诀却是深刻在每一个修仙者脑海之中的,一经响起,无面、宁小闲和皇甫铭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暗道“不好”,宁小闲更是向无面下了命令:“拖着皇甫铭走远,快!”
苦妪所念动的,正是自爆元神的口诀。以她炼虚期的道行,若真自爆了,威力极其可观,方圆数里之内都要受到震荡,他们离得这样近,受的影响肯定最大。
无面立刻返身扑向皇甫铭,要将他急速拉离战圈,就是宁小闲自己也忍不住退开了一段距离。真是可惜,刚才若是划伤了苦妪,现在只消发动獠牙的败血特效,就可以硬生生将她的口诀打断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了苦妪嘴角勾起的笑容。
“这老太婆,要使诈?”这个念头才起,站在林边的苦妪念诀声音突然停顿住了。
自爆元神的仙诀只要念出了口,一经停顿或者中止即会对驱动者造成极大伤害。然而这伤害再大,也比不上丢掉小命呢。
果然趁着宁小闲这一失神的功夫,苦妪“哇”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受到了法诀的反噬之力。但她脸上反而浮起狞笑,将拐杖往空中一丢,竟是要驭器而逃了!
强行中止自爆元神的法诀,会损伤施法者的神魂,不过苦妪凭着这一记花招已经逃过了不少次劫难,此刻运用起来熟练无比,她强行压住沉重的伤势,就要跃上法器。这龙头杖于她而言,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只需跃了上去,能追上她的人就少而又少了。
伤势神马的都是小事,只要有时间将养,慢慢总能养好的。她恶毒地瞄了眼前的人好几眼,待她回了门派,必定要找人来一雪前耻!
她的算盘打得倒好,可惜她正要离地的一刹那间,双脚突然间不听使唤,居然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再移动不了分毫,上半身也蓦地僵直,再不复先前的灵活。
出了什么事?天下怎可能有这样无赖的神通?
她心中又急又怒,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小闲信步走了过来。
此时明月在。这一小片空地上,苦妪的影子被长长地拉在地上,不为松涛树影所遮掩。
得自博泽的控影之术,连当初的鹤长老都没能逃脱,又何况是个炼虚期的人类修士?博泽这保命的天赋,到了宁小闲手里,尽管缚影的时间和效果都递减了,却依旧是逆天的利器。
“功败垂成的感觉,很不好受罢?真可惜啊,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呢。”宁小闲立在她身边,对着她目眦尽裂的神情,轻轻说道。
便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刀下留人!”这个声音是使上了神通的,一下子在数人耳中炸然响起,似近实远,带着几分焦急。
远处的皇甫铭也冲着宁小闲急急喊道:“有人来了!”千万别犹豫啊!
她面前的苦妪脸上,终于露出了狂喜,这是绝处逢生的神情。只要今日逃得了性命,日后此仇慢慢再报也不迟!种种报复之法顿时从她心头流转而过。
就在此时,她看到宁小闲红唇轻扬,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低低地说了两个字。这两字,她并没有听清,因为这姑娘手中一动,她只感觉到太阳穴一凉……
那一记长啸响起时,宁小闲心念急转,竟是毫不迟疑地将獠牙喂入了苦妪的太阳穴,连人带神魂都杀灭干净!这个角度入刺,连血都不会朝着她身上溅来,可谓十足干净。
苦妪数度对她露出仇恨之色,显然两人结下的梁子已经不能轻了。她一定要赶在苦妪的强援到来之前,将她杀掉,否则后患无穷!
后来者落地的时候,苦妪失了生机的身体已经缓缓倒向地面,她眼睛睁得滚圆,脸上兀自凝着愤恨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赶来的人没料到自己那一声急唤,反而令苦妪提前送了命,当下就是一呆,怒道:“你……”眼前的背影突然有几分眼熟,令他下面的话自动失语。
背对着他的那女子垂下手中的匕首,鲜血从惨白的匕身上缓缓淌了下来,一滴一滴落进了泥土中。两个呼吸间,匕首上再无血迹。
他听到这女子居然用他最最熟悉的声音轻轻道:“权大哥,好久不见。”
她缓缓转过身来。
今日正逢满月,她一身绯红。月华如水,洒在她的俏颜上,那是权十方思念中的容颜,却又有些儿不同了。
她的下巴更尖了些,杏眼中已露出了慑人的风采。峨眉淡扫,睫毛卷翘,白晰的脸庞上,镀上了淡淡的华贵和威严。明明就是熟悉得闭起眼也能勾勒出的一张面容,竟令他如雾中观花,有看不真切的错觉。
竟能在此时此地遇上她。他满心的喜悦之中夹着淡淡的疑惑,一时之间,竟不知要作何反应。
宁小闲走近两步,冲他露出一抹笑容,欢喜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权十方记得,她每次笑开,必然是鼻子先轻轻皱起,然后大眼睛半眯,用狡黠的眼神看人,或许还会再挑起一边黛眉。她这个笑颜倒是如同他记忆中那般灵动,于是他立刻缓过气来,想起地上还躺着一个死人,并且这人还是她亲手所杀。
“宁姑娘,你……怎会取她性命?”记忆中,她并未有这般狠辣。
宁小闲才张开口,皇甫铭就扑了过来,一把搂着他的手臂喜道:“权师兄,你终于来了!这死老太婆差点杀了我!”
权十方早就看到了他,面上露出微笑,伸臂箍住他脑袋,把他往自己胳膊里带,这才道:“又来胡说。乐音宫素来与朝云宗交好,苦妪怎会要杀你?”
乐音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宁小闲拧眉在记忆里搜索半天,才记起在广成宫大典之上演奏忘忧曲的,不就是乐音宫的风鸣琴么?怪不得苦妪第一下出手乃是音波攻击,要不是自己和无面随后缠得她抽不出手,都不晓得她还能拿出什么古怪乐器来对付自己二人了。
这动作,他们平日里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皇甫铭却飞快地扫了一眼宁小闲,见她正望着自己,于是一下子从权十方手里挣脱了,嚅嚅道:“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力咳了一声才接着说,“我和姐姐骑着疵兽回来,这老太婆领着三人就在半道上伏击了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随着权十方同来的人也走过来,纷纷和皇甫铭打招呼。她注意到,皇甫铭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只是面露微笑,却基本不怎么说话,与面对权十方时截然不同。联想这小子之前发表过“龙交龙、凤交凤”之类的言论,她暗道莫非他将权十方也归入了龙凤行列?可是似乎没听说权十方身后有什么雄厚背景呀。
权十方打断了众人和皇甫铭的闲聊:“将方才之事说完。”他的话音清朗平正,只不过陈述一句话,其他人就都安静下来。
皇甫铭道:“今天宁姐姐到了王府内,大司承允我们外出玩耍。方才从西北码头返回都灵城,途中就遇到这四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宁姐姐为了保护我,只好将他们都杀了。”他摊了摊手,“其他的,我就不晓得啦。”
他声音清脆地一字一字说来,有条不。最要紧的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和宁小闲的确不知道这四人是什么来路,直到权十方喝破他们是乐音宫门下,这四人也的确是一来就要喊打喊杀。除了他隐瞒下码头上发生的事之外。
权十方望向宁小闲,见她点了点头,这才皱眉道:“你不知道他们为何半道截杀?”
皇甫铭耸了耸肩:“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会逮到每个都还问一问原因。”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有正面回答。谁也不知道他这时心中想的是:回头要将处理一下渡口码头上的目击者了。
宁小闲眉心一动,权十方则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和缓下来:“既如此,先将他们尸首带回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了王府之后再议。这消息先瞒着,等师叔和镜海王议定之后,再传讯给乐音宫。”皇甫铭毕竟是朝云宗门下弟子,权十方自然会偏向他。
他话音刚落,就有朝云宗弟子去收取四人尸体。权十方向着宁小闲和皇甫铭各打量了一眼,心里还是疑点重重。方才宁小闲应该听到了他的长啸,为何反而急匆匆地杀掉苦妪呢?
宁小闲当时想的,自然便是“死无对证”这四个字了,然而此时看到权十方望向自己温和的眼眸,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愧疚。他还是那样心若昭昭日月,她却已经不知道干过多少次小人勾当了。
第543章 尸变?(三更求粉红票)
正在此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原本仰躺在地的苦妪,被朝云宗弟子一拉,突然站了起来。尸变这种事情,在场众人都听过传说,可是谁也没亲眼见到。饶是大伙儿艺高人胆大,亲眼目睹一个太阳穴被戳出大洞、满面鲜血的老太婆突然站起来,还是立刻觉得头皮发炸。
苦妪是死不瞑目的,此刻那对瞪大的眼睛还是扩散着瞳孔,没有焦距,却向着最近的一个人——皇甫铭扑了过去!
她新死不久,肌肉仍然柔软,不知被什么驱动着,这一下动作简直比生前还要快捷。
这老太婆人都死了,居然还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虽说宁小闲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尸变,却不妨碍她应变的速度:她在长天手下受训这么久,那些苦都是白吃的么?她强压下惊意,连想都未想,伸手去皇甫铭的后领,要将他拉出苦妪的攻击范围。
她目光如炬,已经看出苦妪扑出来的速度虽快,但身体僵直,脚步略显踉跄,远不似活人那般灵活。既不是修士了,料想得扑上来之后威力也是有限,不过总不能让这么恶心的东西近人。
不过她伸出去的手,倒碰着了另一只大掌——权十方也作了同样的动作,还比她早一步抓住皇甫铭,顺势向后一带,口中喝道:“盘查周围,看看是否有人作祟!”
苦妪扑了个空。
还没等她转头,宁小闲已经抽出匕首。一刀斩下了她的头颅!
她实在忌惮这老太婆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世上神通种类千千万万,万一有哪一种是死了之后还能张口申冤的,那可不好办。她这行动看似果决。其实也是彻底绝了后患。
苦妪死了有一会儿功夫了,所以脑袋被斩断之后,脖颈里流出的血并没有喷涌而出。这番景象更让所有人认定,这的确就是尸变。
皇甫铭惊魂甫定,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这老太婆,竟然还能使出这等妖法!”
“此事有些蹊跷,怕是有人要对付镜海王府了。”权十方沉声道。“回去之后,短时间内不可再出来了。”
方才朝云宗众人赶到时,刚好看到宁小闲手起匕落。现场就没有一个活口了。他们听到的说法,都是皇甫铭和宁小闲单方面的说辞,本来心中存疑的,现在看到苦妪明明已死却突然还能爬起来袭击人。心里都暗暗想到。莫不是这苦妪也是镜海王府的对头派来的,否则为何会施这等阴诡之术,专取皇甫铭?
说话间,刚才冲出去探查周围的弟子回来了,表示周围半个鬼影都没有。权十方目光闪动,沉吟了一小会儿就吩咐大家快走。
这一回再收尸,大家就小心了,在尸体上多踢了几脚。发现并无异样才收了起来。
这荒郊野地实没什么好逗留的,并且还中途见着了尸变。大家都想赶紧进城。这里离都灵城已经不远,众人不再驭剑,而是信步而行。
其他人年龄也均年轻,多半知道权十方有心上人,此刻见他望着这姑娘的眼神分外不同,也都有意识地和前面两人拉开距离,只有皇甫铭硬赖在权十方身边不走。
说来也奇怪。这两年里,权十方每在修炼疲惫欲死之时,都会想起眼前女子的倩影,更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可是当她真的站在这里了,那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才好。
皇甫铭看看权十方又看看宁小闲,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宁小闲打破了这奇怪的静默:“权大哥,这一回白掌门没有亲来?”
权十方似是松了口气,答道:“师父再有小半年时间就要迎接天劫,现在闭关准备,不接任何世事。王府太君寿辰,是刘云峰刘师叔领队前来祝贺。”
是了,当年在广成宫湖心岛上的时候,她见过南宫真和白擎聊天,彼时白擎就说过自己的天劫也快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眼就两年过去了。
权十方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终于吐气开声道:“我还记得上次一别,是在广成宫中。那时玉笏峰倒塌,我和汨罗公子事后寻你都不曾见,才知道你竟然在封山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抱歉,走得匆忙,没能和任何人先打招呼。”提起这事,她不禁有些脸红。在那之后,她和汨罗一直保持着联系,却没有发过讯息给权十方。她这做法,是不是极市侩?
“你能提早离开,正说明比我们都机灵,为何要道歉?”权十方失笑摇头,“你不是往西而行么,怎么现在会来到镜海王府?”
不待宁小闲答话,皇甫铭已经得意洋洋道:“姐姐现在是隐流的宁长老了,还兼仙植园园长,这趟就是代表隐流来祝贺太君大寿的。”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权十方忍不住扬起剑眉:“姐姐?长老?隐流?”倒是都抓住了关键词。
宁小闲瞪了皇甫铭一眼,将自己进入隐流之事择重点说了。她这两年经历丰富,虽然略去了种种秘密和细节,也小叙了一刻多钟才堪堪讲完。权十方笑道:“原来在我面前的,已经是宁长老了,失敬,失敬!”
她遇到的人当中,少有能将恭贺的话说得这样真诚可信的,权十方就是其中之一。
到底是个修为深厚的修士,初见她的悸动已经平复下来,现在自如多了。
“说得我口都要干了!”宁小闲蹙眉不满道,“我听火儿姐说,白掌门将你关进了天雷绝狱,让你自行修行?这也太……缺德了吧,那是六大禁地之一,稍不留神就要死人的!”白擎当真不怕天雷无眼,一不小心把他这爱徒给劈死了么?
权十方听出她语中的关怀之意,心里微暖:“天雷绝狱一共有七层,我不过下到第三层,离雷狱中心还远得很。第三层的雷,劈不死我的,反而于修行极有裨益。”在他面前,也只有她会骂师尊“缺德”了,可他这不肖弟子听在耳里,为什么还暗自高兴呢?
宁小闲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他。
两年多不见,权十方修为大进,面容看起来更加挺秀,身板也更宽厚,剑眉星目又沾染了一点风霜,眼里的光温润又深遂。雷狱的修行,给他向来温和的外表额外增加了些许凌厉的气势,尤其当他抿着唇的时候,看起来更是英姿勃发。
不知道权大哥的桃花债,这两年有没有再增加?她想起时常围绕在权十方身边的那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她没有开口去问石季珊的近况。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曾经咬牙切齿、说什么也要报复的一剑之仇,也早在她心中淡去。
她盯着权十方出神的时间有点长,权大帅哥脸色还能如常,耳根却是渐渐地红了起来。
这气氛又恢复了怪异。皇甫铭看不下去了,用力咳了两下,瓮声瓮气道:“权大哥,你们给老太君备了什么礼物?”
宁小闲移开了目光,权十方喉结动了动,才罕见地卖了个关子道:“你届时自知,既是礼物,就要留个惊喜才好。”他望了宁小闲几次,可惜身侧有人,有些话儿便说不出口了。
闲聊间,他们已经顺利穿过了都灵城的北门,直奔镜海王府而去。按照权十方的说法,原本朝云宗众人赶来都灵城已见夜色深沉,想找个客栈先住着,明日再去王府拜访的,哪知道遇着了这档子事,只好连夜进府商议事情。
朝云宗长老刘云峰曾经去过隐流,也是宁小闲的老熟人了,见面自是一番寒暄。说来也是好笑,她和权十方是好友,认皇甫铭为弟,和他们的师叔刘云峰却又平辈论交,咳。
刘云峰老友居于这城中,今日他先一步赶来会友,接到权十方急讯后,前脚后脚也赶到了王府外,正好和众人会合,一同进入。
朝云宗连夜来访,镜海王皇甫嵩云也不敢怠慢,府内许多奴从原本已经歇下,如今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趁着在府中穿行的机会,皇甫铭扯着她的袖子道:“姐姐,你不太高兴?”进城的路上,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清冷,像他在隐流看到的那样。
她轻叹一口气:“你可想过,若我打不过那几人,你会怎样?”一语不合即杀人,这么重的煞气缠身,对他真不会有危害?
皇甫铭嘟起了嘴:“可他们明明不是你对手。”他在隐流里见过她的身手,苦妪那四人,怎能是她几合之敌?
她低低说了声:“你……”下面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皇甫铭若有所悟:“姐姐可是不喜欢我随意杀人?那我改过就是。”
宁小闲缓缓摇头:“我早说过啦,你无须依照我的喜好行事。你便是你了,定夺之时首先要对自己负责,而不是对我。”她早发现,自己的价值观和这里多数人都不一样,既如此,何必拿来约束这孩子?(未完待续。。)
第544章 九转升莲华
他那些荒唐宏愿,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会令她发笑,然而他如此说来,却让她心中暗自懔然。
皇甫铭立刻松了口气,笑嘻嘻道:“还是姐姐最知我,不像权师兄总要抓我去说教。晚上这事,就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了,我连爹爹也不说尽!”
她只得道:“好。”也只有这奇葩小子,才会将杀人这种事当作与她之间的秘密来守着。然而话说回来,这世界原本就是这般残酷,实力不如人还非要强出头,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碾死,正如苦妪等人。
接下来,皇甫铭领着朝云宗众人去找镜海王,而宁小闲倒是先回了自己的逸清园。她原以为事关皇甫铭,镜海王无论如何也会找来她细问经过的,哪知后半夜对她来说静悄悄,安宁到天明。看来,皇甫铭应付自己老爹,游刃有余。
侍女服侍她洗漱之后退下了,她换衣服时,顺便将蠢蠢欲动的穷奇放了出来。
身形变得更小的丹炉,很人性化地在桌上来回踱了两圈,才摇头晃脑道:“女主人,那个苦妪的尸变很不寻常,似是有人操控。”
宁小闲将自己埋入了高床锦被之中,这才舒舒服服地闭起了眼:“我知道。若说原来还有些怀疑,只看今晚没人来找我问话,基本也就确认了。而且权十方估计也猜到了。他生性敦厚善良,却也是极聪明的,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权十方为人,其实很懂得迂回变通,并不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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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风平浪静。
乐音宫苦妪之事,像是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再也没人跟她提起过。像苦妪这样的修为,放在哪个仙宗都是重要战力,居然也死得如此无足轻重。她很好奇,镜海王府要怎么摆平这件事呢?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既入富贵乡,怎能不尽情先享受一把?这接下来的日子,便过得好生逍遥。
镜海王府修造得美轮美奂,全都灵城倒有一半以上的景胜都包纳其中,只是这些美景寻常人哪里看得到?别的不提,单说她园外这一面青山、一片海湖,每日里至少都是山映斜阳天接水的秀色。
随着老太君寿辰临近,这两日府内宾客渐多声渐喧,她在府中行走,常常会看到许多生面孔,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新宗派。整个都灵城也严加戒备,大街上常常有一队又一队城防守卫来回巡守,出入城关的检查对比,也严格了很多。
这一日清晨时分,她斜倚在小镜海的一叶扁舟之上。水花轻拍舟身的温柔声响,已经陪伴了她一整夜,四周静谧到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声响。
就在这一片仿佛天地初开的宁静里,宁小闲仍闭着眼,突然开口道:“连你也学会尾行了?”
她的脸上盖着一片芭蕉叶,挡住阳光也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轻手轻脚踱水而来的权十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望见她满头墨发倾泻铺散,如有生命般轻轻拂动。他觉得手里很痒,很想将叶子摘掉,看看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
“没有。到你园中找你,听侍女说,你入湖游玩一夜未归。我放心不下,想看看这湖中是不是有食人的大鱼。”
连权十方也学会开玩笑了么?宁小闲摘掉叶子,随着她的动作,盖在身上一整晚的锦衾自肩上滑下,秀发蓬松垂在身后,杏眼微眯,还挂着惺忪睡意。
太阳已经升起。权十方坐在船尾,正好背着光,她看向他的时候,只能望见一个修长俊朗的轮廓,却看不清五官。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灼灼,却莫名地令她感觉到心安。
权十方是个让女子很有安全感的男人呢。她懒洋洋道:“你找我的时机选得不好,现在我蓬头垢面地,怎好见客人?”顺手在面前打了个冰镜术,一边对着冰镜取出篦子开始顺发。
此时四野宁静,除了澹澹水声。清晨湖边又没甚人来往,权十方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和面前这个挽发的女子,温和的阳光洒在她面上,给她晶莹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挽起长发,他就看到了她细长优美的脖颈,像临湖照影的天鹅。这一刻,他很想伸手抚一抚她细致的面庞。
他看到她的红唇动了动,心里微微一痒。
宁小闲没听到答复,又问了他一声。
权十方如梦方醒,啊了一声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他也会走神?到底是她没睡醒,还是他?“我说,这么一早来寻我,有事?”
权十方怔了一下,才道:“其实昨日就想来寻你,可是被皇甫师弟缠住,走不脱身。”
怪不得她感觉到皇甫铭消停了,原来是找他玩儿去也。这才对嘛,男孩子就该找同性一起玩,老来黏着她作甚?
她顺好了头发,随意拿根白玉簪将满头青丝松松挽起,这才抱膝望向他笑道:“找了我两天,什么大事如此重要?”
“没……有大事。”只是想见她而已,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我想起来,那日苦妪的尸变,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神通。”
她轻轻一笑:“连你这朝云宗高徒,也查不出这种术法的出处么?”她大概知道是谁做的,权十方估计也想明白了。
“不似寻常神通。”谈到正事,他就慢慢放开了,“反倒似巫凶之术。我陪在师父身边游历时,也见过相似的法术,那种奇特的感觉,是一样的。”
“你可是怀疑着谁?”
权十方不说话了。
宁小闲也不再追问,只换个话题道:“我在隐流这数月里,听说朝云宗和广成宫如今关系不妙?”
权十方点头:“不错。师父从半年多前就着手查探广成宫,发现广成宫在过去的两年里频频增兵北方战线,又时常介入小宗派的内斗纠纷之中,不仅没有成功调解,反倒是插手过的宗派都斗得血流成河。不久前,师父带人去过一趟广成宫,但最后却是怒气冲冲而返,宗内跟去的长老也有两位受了伤,看来是有事谈不拢了。此后两派之间矛盾磨擦不断。”
他接着道:“只是从最近这小半个月开始,师父闭关准备天劫,宗内其他人主和,与广成宫的关系又略有修复。”
宁小闲心知肚明:南宫真遗言事关重大,以白擎的性格,恐怕没有透露给多少人知道。他这一闭关,朝云宗其他人必然想息事宁人,说不定还派了使者与广成宫亲近。再有小半年,白擎白大掌门就要渡劫去也,若是失败了,朝云宗新选出的宗主,必会想办法改善与广成宫的关系。
这是她所不愿看到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递给权十方:“若白掌门不嫌弃,这个便送给他了。”
权十方奇道:“这是什么?”指名道姓要送给白擎的东西,必然不错。
宁小闲笑了笑:“九转升莲华。”
什么?他目光一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这确是上古奇药九转升莲华,可以帮助修士压制修为最多达到九转。”这丹药是长天所炼,由于材料十分珍贵,到现在也不过有四颗成品而已,每一颗都能卖出天价,“这是隐流的藏品,整个巴蛇山脉也不超过三颗。”
她在权十方渐渐转为狂喜的目光中道:“这丹药,每人此生只能服用一次,不过估计它至少可以将白掌门的修为压制至少六转。也就是说,他能多出十来年时间继续修行,以备天劫!”
在渡劫前期,修为越深厚,压制得越凶猛,面对劫雷也就越发游刃有余。以权十方目前的见识,自然知道这颗丹药对他,对白擎,乃至对整个朝云宗意味着什么。饶是他涵养一直很好,也忍不住心中砰砰地跳:“宁姑娘,你,你就将这丹药平白送给朝云宗?”
这话听起来偏袒意味很浓,朝云宗长老刘云峰若在这里,说不定要边跳脚边骂他吃里扒外了。
宁小闲莞尔道:“这么珍贵的丹药自然不是无偿赠送的了。我要拿它换白擎的一个承诺!”
谈及正事,权十方也不计较她直呼师傅的名讳了:“请说?”眼前这姑娘一向刁钻,这回拿出珍贵得令朝云宗无法拒绝的灵丹,不知要怎样狮子大开口?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他立誓,在他担任掌门期间,朝云宗要与隐流结成联盟,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她给出这样珍贵的丹药,目的只有一个:令朝云宗继续拖住广成宫,拖住阴九幽,别让他们将目光转向隐流,转向她。
她需要争取更多时间,以及更多盟友。
“就这样?”权十方反复思量,也不觉得这个条件哪里苛刻了。这不符合他对她的了解啊。
她点了点头,再次肯定道:“对,就这样!”
权十方面色肃穆道:“我稍候便将这讯息发给师傅,请他老人家定夺。若他不允,这灵药我便立刻归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