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失态
她笑而不语。白擎也是人,是人就有偷生的念头。九转升莲华的诱|惑,活着的诱|惑,是渡劫期修士绝对无法抵挡的。她对此,很有信心。她心中突然一动,思维发散出去,顿时便想到,能否用九转升莲华吸引更多渡劫期的修士,作为自己的盟友呢?能够修行到这个阶段的能人,往往不是散修,身后都站着一股大势力。拉拢了他们,也就拉拢了他们背后的势力。
此事,当真可以从长、从细计议。她可以先收集了材料,等长天出关之后让他多炼一些。
权十方看她目光飘忽,嘴角含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一时看得怔住,过了半晌才轻轻唤道:“宁姑娘?宁小闲?”
喊了两声,她才从美梦中回过神来。
“嗯?”嘿,这前景太美好,害她差点当着帅哥的面流口水了。
他酝酿了一下,才轻声道:“后天就是老太君的寿辰了。”他终于想起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了。
她眨了眨眼:“所以呢?”
“我……”权十方踟蹰了,若冠玉般的面庞突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这两天城内必定十分热闹。我,我想邀你一起出去走走。”
这是邀约?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似是鼓起了勇气,才能接下去道:“寿辰之后你若无事,我想邀你,邀你同我一起,一起返回朝云宗!”他明明有些紧张,可是越说到后头,眼神越发明亮,吐字也越发流利起来。
这句话说完,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仿佛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心结就此消去。她这般聪明,一定能听懂。
宁小闲的确懂了,而且是秒懂。
权十方望着她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灼热,令她面上肌肤都微微有些刺痛。这也是他第一次令她无言以对。
这个谦谦如玉的君子,终于忍不住向她告白了。
这一刻,她鄙视死自己了。
结果,权十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他耳中,只有澹澹的、往复无尽的水声。
真奇怪,他以前怎么没发觉水声是如此单调和冷硬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看到了她面上的为难之色,于是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权大哥。”宁小闲咬住唇,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蚋,“我有喜欢的人儿了,对不起。”若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她绝不愿伤害的,除了长天之外,就非权十方莫属了。她要怎样才能尽可能委婉,尽可能不伤害他呢?
船尾的空气似乎凝住了。她能感觉到权十方正盯着她,可她没敢抬头。她原本不惧于任何人的目光,除了长天,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愧疚欲死。
该死,周围为什么这么安静?天上不是总有聒噪的鸟儿飞过么,怎么不吱一声?
过了好半晌,权十方才哑然道:“可是汨罗?”
“不是!”她斩钉截铁。
“我可曾见过?”
她摇了摇头。
权十方沉默了,好半晌才艰难道:“他对你,可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他强咽下喉间的酸楚,才能继续,“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多了。”她咬唇道,“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可是我当真喜欢他。”
“三年,三年?便是我遇着你之时?”他突然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两分讥诮,“可笑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宁小闲吃惊于他的语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他坐在船尾,轻舟在湖中载浮载沉,他的身形如木雕般凝滞。
宁小闲终于忍不住抬头道:“权大哥,我……”底下的话,却被他的眼神吓没了。
真是奇怪啊,他背着光坐,她看不清他的面庞,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除了失望、悲伤之外,似乎还有许多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正在翻滚酝酿,让这个一向正派忠厚的俊朗男子,看起来说不出的暴戾。
“宁小闲!”他冷不防抓住了她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你怎能对我如此?!”
他用的劲儿很大,普通女子恐怕被这一抓都要臂骨开裂。她也觉得有些疼痛,可是更惊心的却是权十方的反应,因为她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淡淡的红光。
他身体前倾,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宁小闲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薄唇抿得很紧,面容都有些微扭曲,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眼中透出的那种厉芒,她在许多妖怪身上看到过,那是暴|虐和忿恨的眼神。
他居然恨她至此?
没等她多想,权十方突然手上用力,将她往怀里带。
开什么玩笑!她一个激灵,伸臂抵住了他胸口,另一只手正想去掰他手掌,权十方眼中厉芒一闪,另一只手飞快伸出,竟是要去卸她关节。他以剑入道,搏击之术亦甚精湛,现在虽处在异常状态,却还记得不能伤她性命。
“他疯了!”宁小闲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再也顾不得留手,抵住他胸膛的手臂用出力气,就将他上身都猛地往后推倒。可是没提防自己的胳膊还被攥在他手里,这一推,便将自己都带得前倾。
权十方一言不发,双目尽赤,借势抓住她胳膊,就想将她按倒在舟中。
“权十方!”宁小闲忍无可忍,终于一记耳光狠狠掴在他脸上。这一掌含怒而出,用的力气当真不小,权十方白晰的面庞上,顿时多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啪!”既响且脆。这一方小天地中,似乎都飘荡着响亮的回声。
大概是这一记打脸当真有效,权十方的动作突然僵住,他愣愣地望着她焦急的面容,眼中的红光正在慢慢褪却。
是不是用劲太狠了?
她正忐忑间,权十方缓缓向后坐去,也放开了她的手臂。
“对不起,我失态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一股无以言述的颓然,“可是,无论那人是谁,我对你,都不会比他对你更……”
最后几个字,他含在口中没有说出,因此这话终是没有说尽。权十方深深凝视着她,眼底的那些情绪仍在,少了暴戾,却多了几分荒颓,看得她心里闷闷地堵得慌。
他伸出修长的手掌,似乎想抚一抚她的脸。
才经历过方才之事,宁小闲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这微小的动作,却令权十方蓦地清醒过来,眼中也恢复了清明,随后黑瞳中就涌上了深不见底的疼痛。
“你当真那样欢喜他?”
这一回,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目光:“欢喜的。”
权十方蓦地站直了,整叶小舟都由于他的动作而晃动起来。
“宁小闲!”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像是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这一趟观礼结束之后,我又要回去闭关。我们以后,恐怕很难再见了。”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他轻轻跃下小舟,踏着湖水,大步向岸边行去。
秋风吹动他的衣袂,他没有再回头。这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宁小闲抱膝坐在舟中,久久不曾动弹。
“啪嗒”两声,泪珠落在了船板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只知道心里酸得很,难受得很。
似乎自己可以亲近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当她还未踏入仙途,权十方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平等相待凡人的修士,在这之前没有,在这之后罕有。他那样温柔体贴的人,却终不免被她所伤害。
这四下天水一色,飘飘渺渺。原先她还觉得宁静,现在却只体会到深入骨髓的枯寂。
过了很久,她怀中的穷奇才闷声道:“方才,他似乎是心魔作祟。”
她伸手在眼角抹了两下,惊道:“这就是心魔?”
“不,您才是他的心魔。”穷奇更正道,“权十方这人一向稳重,可是再完美的人也会有弱点,再稳重的人也会有偏拗之处。自您拒绝他起,心魔就发作了。并且他平时一定是压抑太深太久,所以发作起来才状若癫狂。”
原来白擎的看法是正确的,她在权十方心中印下的情,果真成了他的心魔。莫怪白擎当初一门心思想杀了她,若不如此,这徒儿的修行之路遍布坎坷,更别说要过天劫的诛神雷那一关了。
她咬住唇道:“我该怎么帮他?”
“绝了他的念想。”
她不寒而栗:“你这是要我在他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你确定这不会引起反效果?”
“您说得也有道理!”穷奇肃然道,“幸好他入魔不深。女主人若再晚些拒绝他,等他情根种得更深,这心魔驱逐起来就更难了。他方才既然可以自控,也许过些时日就能自行驱走心魔。”
“……”就知道这破炉子说的话太不靠谱!可是长天现在比它还不靠谱,远远过了半年之期,他的元神怎么还未回来?
终是自己当年自作孽,明知权十方对她有好感,也放之任之。她长叹一口气,压着心底的思绪长身而起,踏着湖波慢慢走回岸边,走向自己的小园。
第546章 跟踪(第三更求粉红票!)
皇甫铭从老太君那里偷溜了。留在那儿,就有无穷无尽的宾客要接见,更别说金满妍一双眼睛也粘在他身上,他走到哪,她就看到哪儿,见他偷偷晃出来,她也赶紧跟出。
幸好,这里是错综复杂如迷宫的镜海王府。在他的地盘上想甩掉一个人,岂非再容易不过?他只用了小半刻钟,就将金满妍落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甩掉了小跟屁虫,皇甫铭一身轻松地转到了逸清园来,手里还提着一盒拢月阁的点心。拢月阁是都灵城最有名的饼铺子,它家的点心多制成圆形,如十五的满月。每天早晨烘烤出炉后,会优先特供给镜海王府二十盒。这一盒点心里有六种馅料,吃起来皆是芳香扑鼻。他虽然不喜甜食,但据说没有女孩子能抵抗这种诱|惑,再说,她也是个爱吃的。
园内的侍从见到小主人亲临,赶紧行了个礼。下人之间也自有传声递话的渠道,皇甫少爷喜欢往这里跑的消息早就长脚传遍了大半个镜海王府,也不知多少仆从想被调到这里来,要是有幸被少爷赞一声好,那提拔的速度不要太快。
皇甫铭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将饼盒搁到八仙桌上,才皱眉道:“我姐姐呢?”
侍女恭敬答道:“五十息前,宁长老接到府外传讯,匆忙出去了。”
他一怔:“五十息前?走得很急?”
“是的。宁长老似是面有喜色,还赏了传消息进来的小九儿一锭赏银。”
她急匆匆去见什么人了?皇甫铭顽心突起,抚了抚下巴:“她会从哪个门出去?”
屋内众侍突然一静,最后还是原先那侍女开口道:“看离开的方向,应是取道西门。”
皇甫铭点头道:“西门?那么还来得及!”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回身丢了一片金叶子给这侍女道:“赏你的。你心很细,回头去找胡管家报备吧。”
这侍女大喜,赶紧谢了恩。胡管家是府中的二等管家,能在他手下做事就是连跳两级了。
皇甫铭出了逸清园,放开腿径直往西而去。他自小在这府里长大,熟门熟路地,这一下穿园越树,取了捷径而行,抵达西门时,刚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去。
嘿嘿。他一溜烟儿跟了出去。
宁小闲前往的,却是都灵城最繁华的大街。路上行人熙攘,他又深知她耳目灵便,不敢靠得太近,有几次都差点儿跟丢。他眼珠子转了转,闪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只黄色的短哨来,用力吹了吹。
这哨子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其实就算有响动,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又有谁会注意一记哨声?
皇甫铭却不着急,双手环胸静静等候,也不怕跟丢了宁小闲。
他所站的地方是条暗巷,两边是店铺,这里头暗乎乎地,白天都透不进多少光线。有两个男人从巷子深处走出来,抬眼望到他,先是一怔,继而喜道:“好俊的金童子、兔儿爷!”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来摸他的脸蛋,另一个笑嘻嘻道,“孩子,你家大人呢?”
皇甫铭竟不生气,只笑道:“他们不在。”
这两人见他生得唇红齿白,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就勾魂夺魄地,尤其一身细皮嫩肉吹弹可破的模样,真是看得身体都酥了半边,恨不得压在身下好生抚弄。他们齐齐咽了下口水道:“那跟我们去玩玩?一会儿就送你回家。”
皇甫铭笑了,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白牙:“玩什么?”
这两个流痞想不到眼前的小少年如此镇定,倒是怔了怔,不过随即被他美色所惑,不由分说就来抓他肩膀,要将他拖到暗巷里去。
皇甫铭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果真不好玩。”突然沉下脸,冷声道,“还不动手?”
动手?他们已经动手了呀。这两个痞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有黑影扑过,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甫铭瞪着地上那黑影道:“来得真慢,亏我还准备了两个祭品。”
地上那影子抬头,原来是只肥硕的黑猫,通体油光水滑,但脸部中央是白的,眼晴绿油油地。这猫儿脸上很人性化地露出了贪婪的表情,扑到地上两人身上,往他们口鼻处用力一吸,就有烟雾状的东西被吸了出来,落入黑猫口中。随后,这猫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这两人的魂魄味道很糟,不过勉强还能吃。”猫儿打了个饱嗝道,“要我做什么事,少爷?”声音中十足谄媚。
皇甫铭从怀中掏出一把篦子:“我昨天晚上在西北码头杀过一个人,当时有不少凡人现场目击。我要你去,确保他们都说不了话。另外,闻一闻,这篦子的主人就在这城里,帮我找到她。”
这梳篦是他从宁小闲园中顺手拿来的。逸清园接待贵宾的东西都是专人专用,这梳篦没给第二人用过,上头只有宁小闲的气味。
黑猫就着梳篦仔细嗅了嗅,赞道:“好香,闻着就知道是个美人,难得还是个处|子。这个女人,你要我一并杀了么?”
皇甫铭的脸腾地红了,一脚踢了过去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帮我找着她就是了,然后就去码头干你的活儿!”
这猫儿发出一声奸笑,声若夜枭,然后支起尾巴一溜烟地往外跑。皇甫铭赶紧跟在它后头而去。
他的面貌实在像稚龄童子。一个孩子追着猫咪跑有什么好奇怪的?路上行人最多因他长得俊秀而多看两眼,倒没起甚疑心。
黑猫的追踪之能果然厉害,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它越走越是繁华之地,最后居然在都灵城最大的一家酒楼外头停了下来。
“她来了这里?”
黑猫喵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它只能是一只猫。
皇甫铭注意到,它在离着酒楼三十多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再也不敢前进一步。皇甫铭不耐烦道:“知道了。这儿没你的事了,走吧。”
黑猫突然咬住了他的裤腿。皇甫铭低头,看到那双绿油油的猫眼里居然写满了恐惧,还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里面有危险?他沉吟道,就算有危险,也不是冲着他来的,再说宁小闲也在里面,至少也能护得他周全。
他想到这里也不管它,抬腿走进了酒楼里。
临近镜海王府老太君大寿,都灵城里的酒楼饭馆,生意都很火爆。这一家的掌柜正忙得脚不沾地,眼前却冒出来一个富家的小公子,随后就是一个令牌丢到他眼前道:“一刻钟前有个紫衣女子走进来,面貌清秀,皮肤很白,眼睛生得很漂亮,她进的哪一间包房?”见眼前的掌柜怔怔盯着令牌发呆,他瞪眼道,“回话!”
掌柜在这城中住了二十余年,一眼认出这是镜海王府的令牌,心中一颤,哪里还敢小看眼前的少年,只老实答道:“这位姑娘去的天字二号包厢。上梯左转第二间就是。”
皇甫铭点了点头,正想上楼,突然又想了想问道:“那包厢中还有谁?”
“还有一位黑衣郎君,长相极俊。他们两人叫了价值一百金的饭菜,一共是三十七道!”
皇甫铭一下子瞪圆了眼。三十七道!都灵城因为繁华已久,物价有些儿贵了,尤其在当地首屈一指的在酒楼里,那是挥金如土的地方。一百金,放在其他城中也许能买一栋宅院了,但在这里,也就是一顿山珍海味的钱。
可是,两个人点这么多菜?皇甫铭撇着嘴想,相比之下,她跑来这里会男人好像反而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慢慢上了楼,直到天字二号包厢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要直接拉门进去,还是礼貌地敲一敲。皇甫家的小霸王原来行事乖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曾需要考虑别人感受?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现在会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不过,没等他作出决定,包厢的门一下子拉开了,宁小闲站在门口,瞥了他一眼,还没等他开口就将他抓了进来,包厢的门“啪”地一声关紧,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宁小闲抓着他颈子像抓猫咪一样提了起来,跟自己四目相对,似笑非笑道:“好啊,才多大年纪,就学会跟踪人了?”
皇甫铭知道眼前这女子一向纵容他,等闲不与他置气,然而现在她面色未有多大变化,他却从宁小闲杏眼深处看到了刀锋般的光芒,冰冷、尖锐,还有隐隐的杀气。这时他才想起来,眼前人不仅是他刚认不久的乾姐姐,也是隐流的长老,杀人如屠鸡的修仙之辈。
他第一时间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他现在若是应付不好,恐怕下场不是被打一顿P股那么简单的了。
宁小闲的确是怒极。
她对皇甫铭再宽容,也有自己的逆鳞在,那就是神魔狱的秘密。今次接讯而来,她就觉得身后被人缀上了。那种感觉十分奇特,像是无形中被一双充满了恶意的眼晴死死盯住,但每次她扩展神念去探查,却是一无所获。
第547章 金之精
世上的神通种类浩若星海,她也不可能尽知,就想进了酒楼之后从容应对,哪知道上门的居然是皇甫铭!那奇异的术法,就是他放出来的么?可是为何她会感受到满满的诡恶之意?
皇甫铭蓦地面色一正,大声道:“放我下来!你当我故意跟踪你么?”
宁小闲不理他,冷冷道:“说。”她倒要看他能生掰出什么理由来。她今日来这里办的事,与神魔狱有关,若是被第三人知道了,皇甫铭和她关系再好,她都要想办法处理了他。
皇甫铭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赶紧道:“方才在门口看到你进来了,我想起权师兄有话托我带给你,于是就跟进来啦!”
权十方有话要转给她?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昨日两人才闹翻,他必不想见她了。宁小闲压下心中的情绪,挑了挑眉道:“是么,他要你告诉我什么?”
皇甫铭气道:“放我下来。”这般被她提在手里,男人的尊严何在?
她笑得更冷了:“五息内说完,否则我将你打晕了丢进小镜湖。”
他若被丢进湖里自是淹不死,面子却会掉个精光。这几日府内人来人往,若是大家都看到皇甫少爷飘在湖中扮死尸,嘿嘿,她知道这孩子年纪虽小,自尊心却很强。
果然皇甫铭怒瞪她一眼道:“脾气这么坏,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他嘴里浑扯着,脑筋却在飞快运转。
她不理他,只顾倒数:“五、四、三……”
怎么数得这么快?皇甫铭吓了一跳,赶紧道:“权师兄要我告诉你,那丹药,掌门师叔收啦,那条件,掌门师叔也同意啦。”说罢好奇道,“你竟然和掌门师叔做交易?开出什么条件了,以他的脾性居然会同意?”掌门师叔不是不喜欢她么?
她一听,就知道这话生编不得,的确是权十方告诉他的,至少他这一句没有说谎,于是缓缓将他放了下来。不过两天而已,即使是地阴信使也不可能来回一趟,朝云宗之中必定另有快速通联的秘法。
皇甫铭双脚着地,正暗自嘘了一口气,就听宁小闲道:“那么,你又是出来办什么事的?若我没记错,你这几日还在禁足期,出不得王府!”
皇甫铭愕了一下,低头丧气道:“府里太无聊,又有金满妍这个牛皮糖处处黏着我,不出来透透气可真受不了。”他刚才出府也是对着府卫连恐吓带安抚,费了不少功夫。自从苦妪之事以后,王府就担心他的安全,不许他私自出府了。现在满城都是修仙人士,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若与人起了冲突,镜海王恐怕这小子还没亮出镜海王府的招牌就被人弄死了。
宁小闲紧紧盯着他,明知道他言里还有不尽不实之处,尤其那跟踪人的术法更是令她毛骨悚然。可是现在她气倒是消了大半,事情也未办完,只对着包厢门点了点下巴道:“我今日出来办事,不喜有人跟随。你还不快些回府?”
皇甫铭看她脸色淡漠,知道她心中不快,老老实实打开厢门,走了出去。平时若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令那人吃尽苦头。可是她一生气,他实不愿去触她霉头。
才走出这道门,他满面的乖巧就变成了沉思。
包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哪有什么黑衣男子?可是掌柜恐怕也不是白日里见了鬼,因为桌上杯盘狼藉,看那架式,店家的确上了几十道菜,并且每一道都基本被人吃得精光。他和宁小闲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女子虽然饮食颇为讲究,但每一样都是浅尝辄止,绝不可能把盘子舔得这样干净,也不会点诸如红烧蹄髈、东坡肉这样油腻的食物。
并且他眼力也不错,看到桌上的确有两双象牙箸,所以这包厢里原来的确是有两人的。若说她是主,那么客人又是谁呢?
联想到刚才那只黑猫只走到酒楼几十丈外就不敢再前进了,难道与她会晤的人有关?他对这黑猫知根知底,所以才更觉得惊讶。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惊吓到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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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关好了门,又随手布下结界,这才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
原本有结界在,若有外敌来犯,她第一时间就可知道,可是遇上皇甫铭这种不按理出牌的小怪物可就难说了。她没忘记前几日汨罗布下的结界,被这小子不声不响地闯了进来。
王府内处处是眼线,她不想被监视才特地和对方约在这全城最热闹的酒楼,哪知道还能被盯上。
在她饮掉自酿的第三壶灵酒时,神魔狱里终于有动静传来。
第五层的小屋外头,缠满紫藤花的长椅已经被人占了,那个英武的身影手里托着一个琉璃瓶子,冲她露出一口白牙:“幸不辱命,将这东西交给长天,他自然知道如何使用——反正南明离火剑那武器也不是你能用得了的。”
这人剑眉朗目,脸上的线条若大理石般强硬。他一站起来就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身高,甚至比长天还高出些许,剪裁得十分贴身的黑衣,突显了精壮的身材,每一块贲张的肌肉似乎都拥有钢铁般的强度,明明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就有择人欲噬的可怕气势。
这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另一头神兽,白虎神君。
瓶子里有一团耀眼的金光,明亮如太阳,但游移不定,像是没有形体。他随随便便将瓶子抛过来,宁小闲却是小心翼翼地去接:“这么简单便完成了?”
白虎拧起剑眉,不满道:“什么叫简单?你倒是在天下找出第二个能徒手熔炼出这金之精的人给我看看?”
“熔炼?”宁小闲看了他一眼,“操纵庚金,不是你的星宿之力么?和人家炼器师的熔炼有甚关系?”
白虎一时语塞。西方星宿赐予他的天赋之力,正是擅驭金属,的确和炼器师的手艺是两码子事。他觍着脸凑了过来,笑嘻嘻道:“你看我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南下赶来找你,终于不负所托。嗯,你要如何谢我?”
她微微一哂:“你一顿吃喝就花了我一、二百金,这价钱可以在乡下买几百头猪了,还想怎样?”和他定下协议的是长天,又不是她,要酬谢请找长天。嗯,如果他能顺便唤醒巴蛇大人,她感激不尽。
白虎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抽了抽鼻子,嘿然道:“才一年多不见,你这修为增进不少啊,啧啧,也勉强能够承受神兽之躯了。不如你便以身相许如何?”说完便要上来偷香。
宁小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伸手打了个响指,白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过了几息才勉强能够转动脖子。
蠢货,这里可是神魔狱,她的地盘。谁想在这儿偷袭她,都是白日作梦啊。
“真小气。”白虎慢慢将身体站正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这大狱中做起来却无比艰难。他毫不意外地抱怨道,“这样罢,春华秋实给我一颗,便当是本神君来回的报酬了。就算在上古之时,能让我特地跑这么一趟的人,也真不多。”
原来他是眼馋长天上体天心的机会,也想要一颗道果了。她撇了撇嘴,反正囊中颇丰,倒也不觉得肉疼,伸手取了一颗春华秋实的果实给他。
原本白虎和长天的约定,是待宁小闲取到了南明离火剑之后,由他用金之精将神剑重新祭炼一番。可是照目前来看,南明离火剑还不知在这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里,要入手不知得等到何时。可是他接下来手中也有要务,不可能天天等着她的召唤了,所以这一次干脆直接南下,和她约在都灵之城见面,并先行将金之精提取出来。
早在数月之前,阿离就已经得涂尽传授,修行魂术。阿离的本体是金之精,如果修不出魂魄分身,那么白虎提炼金之精的时候,她也会一并消失。涂尽的目的性很明确,既不给她打基础,也不教习任何攻击类的神通,只将让她专修化出分身的法门。
只化出一个分身的法门其实甚是简单,阿离天赋也很不错,这样修行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摸到了窍诀,并成功化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魂魄分身,从此可以将它当作自己的主魂来用,也凭此脱离了金之精的束缚。宁小闲为她在神魔狱里找了一具禽妖的肉身。
经过数日尝试,阿离终于成功入驻了这具无主的肉身。魂魄不可以脱离肉身长时间存在,否则会有异变。当阿离拥有了新的身体之后,她才敢将金之精拿给白虎熔炼。
白虎抵达都灵城之后,就差人往镜海王府给她送信,约她出来会面。这厮照例是大吃大喝了一顿,狠狠敲了她的钱袋子一笔,这才心满意足地进神魔狱里干活儿。
白虎天生有噬魂之能,可慑鬼物,所以皇甫铭召唤出来的那头黑猫才特别害怕他。方才他正在大啖八宝鸭子的时候,就曾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鬼蜮之物,也敢在这里招摇过市?”
第548章 局势
宁小闲笑道:“你这语气,越来越有天师的范儿了。”
他噗地一下子吐出鸭骨头:“天师是什么东西?”
“即是捉鬼的凡人。”宁小闲转移了话题道,“这都灵之城的主人,镜海王府,就有诸多奇诡之处,我怀疑里面有人擅巫凶之术。”她将路上见到的怪事说了一遍。
白虎沉吟道:“若是如此,你真该听蛇郎君的话,和镜海王府的人保持些距离。”
连他都这样说,宁小闲心中顿时一懔。
白虎道:“巫凶之术源自上古,是连大妖都忌惮不已的神通,并且和它扯上关系的人最后不得善终。你一路上看到的哪里是真正的巫凶术?凡人寿命太短,又受了种种局限,最多使出一点皮毛就要死了。真正的巫凶之术施展开来,赤地千里、江河倒流都不足为奇。”
他得了春华秋实,将果子在手中抛了几抛,笑道:“你可比蛇郎君慷慨多了。想当年,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改口道,“等他出了狱,我再来找他。”
他这样笃定长天一定能出狱?连她都没甚把握呢。
宁小闲奇道:“你这就要走了?”她还以为这家伙也要参加寿礼呢。
“天下还有何事能够牵羁于我?我还要赶回北方。”白虎面带不屑地嗤笑一声,“一个凡人作寿而已,竟想邀我前去观礼,也不怕折了她的寿!”回首看了宁小闲一眼,目光奇异,“宁小闲,我们后会……有期。”
他不再多说,只往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他的人就平白消失在空气当中,像冰融进了水里。她知道这并不是平空消失,而是他使用了瞬移类的神通,白虎此时也许已经在千丈开外了。
她坐在椅上,一动未动。过了好半晌,穷奇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女主人,我还以为您会询问他阴九幽之事。”
宁小闲淡淡道:“不须问也知道,他和阴九幽之间关系不佳,又身处北方,恐怕对阴九幽了解得还不如我们多呢。否则他为何愿意千里迢迢跑来给我提纯金之精,做完这事又要赶回北方去?我给他的讯息里,并没有事先说明长天正在闭关,所以显见得他是想要示好于长天,又害怕后院失火。”
“白虎被镇压了一万年。这么漫长的时间,世道局势早有变化。自他离开玉笏峰返回北方之后,就算能够重整昔日雄风,恐怕也深陷在北方仙派妖宗的包围之中。阴九幽虽然也被镇压这么多年,但有分身在外面行事活动,滋长势力,白虎却没有这样的便利,现在又要从头收拾旧河山。白虎也急切地盼着长天出关,才会千里迢迢赶过来助我提纯金之精,如此方好制衡于阴九幽。以此推断,他在北方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惬意吧?”
“那里,可是阴九幽的地盘。最妙的是,白虎轻易不会放弃那一片根据地,因为北方多山多矿,他是秉承了庚金之力的神兽,那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天地。两个上古大妖怪争夺领地,彼此关系怎能和睦?”
“神兽又如何?一个好汉还须三个帮,蚂蚁多了,照样能啃死大象。白虎再强大,若只是孤家寡人,阴九幽又怎会惧他?汨罗给我的消息中曾经提到,白虎回到北方之后,重组了自己的作伥军团。不过北地与巴蛇森林截然不同,金石无情,他纵有御敌之法,也绝无可能像巴蛇森林这样将所有外敌一律抗拒在外。”
“反观之,北方诸仙宗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白虎脱出玉笏峰,那真叫放虎归山。北方仙宗原本就和南方的仙宗多年胶战,如今又多了个白虎在他们身后虎视耽耽,那真叫后有猛虎,前遇恶狼。”她想了想又道,“也难怪北方仙宗这两年来卖力地往南进攻,原来也是觉得大后方太不安定,又无法将白虎的势力消灭的缘故,只好往南突进?呵,阴九幽也是打得好算盘,驱虎吞狼,原来是这么个意图。”
穷奇紧紧闭起了嘴,不敢吱声。它知道自己这女主人向来机敏灵活、素有急智,不过大概也仅止于此,没想到神君大人才闭关了半年有余,她慢慢在隐流里巩固了自己的权力,自行摸索天下局势,竟然也能说得如此中肯。果然脱离了神君大人的庇护,她就成长得如此之快么?
宁小闲又出了一会神,这才站起来拉开了包厢门,缓缓向下走去。
没走出两步,她的眉心一动,又隐隐觉得额角疼痛。
皇甫铭竟然还没走,在一楼大厅拣了张桌子坐着,要了一壶清茶自酌自饮。这家酒楼装饰得金碧辉煌,茶这类高档饮料自是不缺的,只不过和华夏不同,这里的茶水价格恐怕也不菲。这里进出的客人,也都是有头面的,见他小小年纪气概不凡,也没人上来烦他。
她不是木头人,这个少年这么黏着她,她也能觉出些异样来。皇甫铭的面貌偏小,看起来只有十岁,但真实年龄却接近十四。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已经懂得喜欢人了,只是这样的喜欢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视她如母如姐?毕竟这孩子虽然生长在权势之家,但本身是独子,又早年丧母,应该享有的天伦之乐里,原本就有缺憾。
她走了过去,脚步不停,让酒楼会了钞就径直出门。
皇甫铭果然跟了上来,,还没等她开口,就闷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嗯。”她没否认,也没给他好脸色。
他嘟哝道:“对不起,我做错啦。”
宁小闲吃惊得停住了脚步。这心高气傲的小鬼居然也会认错,也能道歉?
“我只是想找你玩儿,看到你的身影就忍不住进来了。若是误了你的事,实非我本意。”他用力踢飞了路上的一块小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的,是无限的孺慕和满满的不安,“所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罢?”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吧?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头上传来了熟悉的温热感觉,这是她习惯性地轻抚他的头顶了,于是知道她果然又原谅了自己,嘴角也就微微勾了起来。
不原谅他又能如何?这小鬼的身份非同一般,她现在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就算狠揍他一顿出气,镜海王会善罢甘休?宁远堂的商路还没打开,这个时候她岂肯去得罪地头蛇?
“罢了。”她在皇甫铭的眉开眼笑中叹着气说,“我送你回府吧。”
皇甫铭坚决道:“不要。王府里呆得憋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不玩个高兴怎能回去?”
她蹙起黛眉:“你上一次玩得高兴,可是弄死了一个人。”
皇甫铭听出她的恼意,赶紧保证道:“这次,绝不会出人命,也不会有人受伤了。”抓住她胳膊来回直晃,“好姐姐,带我去玩罢,入夜了就回府!”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她今日的事已经办完,现在距离入夜,也只有一个半时辰了,便是以常速走回去也要小半个时辰。在外面逗留一个时辰,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想去哪?”她终有一日,会被自己这心软的毛病害死。
“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时候就该去城南的枫林谷。”他转了转眼珠子,“带两只润香园的烧鸡过去,配宁姐姐的美酒,再好不过。”
她笑了笑,由着他在前面带路。其实从现在往枫林谷而去,又再度返回王府,这一南一北、一来一回,何止要耗费一个半时辰?可是既已应承,她也就不去说破。
不过烧鸡却没有买,他们顺着人流出了城。此时出城的人明显减少,毕竟除了北门之外,另外三个门还是入夜之后就要关闭的。
枫林谷距离都灵之城有六十里地,但对她来说,驭起了玉舟只要片刻即至。在隐流里,她常常提着皇甫铭行路,颇感不便,后来在自己储物袋中放了一叶玉舟,以便偶尔载人之需,现在果然又派上了用场。
他们赶到时,夕阳已到西边。
皇甫铭的确没有说错,枫林就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来赏,此时天边云蒸霞蔚,如火烧透半壁天空,地面上则是层林染红的无边枫树,哪怕林中没有半点鸟语人声,也是给人喧嚣到了极致、美到了极致的震撼!
天上人间共一色,光这样磅礴震撼的气势,就可以迫得人屏住呼吸,仰望天地自然之威仪。
皇甫铭得意洋洋道:“我没带你来错地方吧?”
宁小闲微笑道:“景色真美,果然是好地方。”难怪古人会吟出“停车坐爱枫林晚”这样的天成之章。
其实这景致虽然美好壮观,却不是前所未见。她可是出自隐流呢,在庞大的巴蛇山脉里面,什么样壮美的林木景象不曾见过?莫说这赤红色的枫林了,就是粉的、紫的、五彩的森林,她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孩子愿意与她分享心中所爱,她还是有些感动的。
第549章 私情(三更求粉红票!)
这里离最近的城市有些距离,野外不太平,因此百姓断不会停留到这个时候,此时林中很是寂静,她和皇甫铭走了一路,才看到了一、两个人影。
这般景象虽好,却不是普通人有幸能见到的。修仙之路虽然崎岖坎坷,终究也是多了无数凡人想象不到的乐趣。
他们信步走在林间。
枫树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宽敞,这般踏着漫山红叶前行,除了风声之外,就只有脚下的树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更显得山林间一片宁寂。
皇甫铭突然问道:“那,你心情好转些没有?”
宁小闲神色一动,低头俯视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皇甫铭撇了撇嘴道:“我就是知道。”她就是微笑,笑意也到不了眼里。他在府中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面孔,怎么会分不清人的思绪?
她抿了抿唇,心中一暖。这世上除了长天之外,居然还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开心?连她自己,都已经渐渐不在意了呢。
皇甫铭捡起一片形状完美的红叶,将它放在手里揉烂了,慢慢撕成碎片,口中不停:“姐姐,你真有心上人么?”
她一怔:“你听谁说的?”
“上次送我回去的那头白鸟,他说你是他的女主人,他还另外有个主人。”皇甫铭问她,“他说的可是真的?”
宁小闲有些恍惚了。这是枫林吧,不是桃花林吧?短短三日内。竟然有三人都拿这样的问题来问她。
“真的。”她简短道。
他咳了一声:“那他,我是说,我未来的姐夫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可好?”
她低下头,看到他属于少年的灿烂笑颜,还有一脸的毫无心机。
“他很了不起,很厉害,至少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对我也很好。”宁小闲微微眯起眼,想起神魔狱当中那个静静安坐了许久的身影。又加重语气道,“我想,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皇甫铭转头打量着她。她今日着一袭缠枝暗纹的白裳。袖口襟领滚着蓝边,衣袍很宽大,将她周身的曲线尽数盖住了,只有风儿吹过的时候。纤细的身影才会若隐若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照在她脸上。给白晰如瓷的皮肤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红晕,可惜她的瞳色太过幽深了,那点儿亮光根本照不到她的眼里。
便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错觉,身旁这个女人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再不复见。
再看看面前的景象,这漫天漫地的阳光枫林透出鲜血一般的浓烈色彩,看起来竟是如此不祥!
皇甫铭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突然后悔领她来了这里。他了拽宁小闲的袖子,嘶哑道:“我们回去吧。”
夕阳余辉存在的美景。总是非常短暂。就在两人说话间,太阳已经沉入西山,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光芒也从这里消失。
他居然会主动要求回去,宁小闲觉得惊讶的同时也巴不得呢。
她漫不经心地往前一瞥:“好,那就回去……”突然凝住了目光,后面两个字被她生咽了下去。皇甫铭听她话音显然没有说完,立刻转头,发现她盯住前方不远。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枫林深处,前面有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底下的水潭中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击得潭边的岩石簌簌发抖。这里的水声,也若雷鸣一般。
前方有些异常。宁小闲眯起了眼。适才一阵狂风卷过,附近的所有大树都频频低头,怎么只有数十丈开外的这一小片树木静若无风?她不再闲庭信步,而是提起神通轻轻往前走。她行路如水流漫过青山,铺了一地的树叶竟然没有一片在她的踩踏下发出声响。
她这样往前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皇甫铭心知有异,也不作声,随后看到宁小闲返身过来,将他再一次提在手里。
“做什么?”他很不喜欢这个姿势,用口型无声抗议。哎,早些学会传音的神通就好了。
她用的就是传音:“小鬼,你是不是能偷入结界?”
皇甫铭愣愣看着她,想起前日闯进她居处的时候也是潜入了结界里,这才点了点头。前面有结界?这荒山野林里,居然有人设了个结界?看来有好玩的了,他满身的热血顿时沸腾。
“能带人进去么?”以她的修为,要打破眼前这结界并不难,可是必然惊动了里面的人,断然做不到他这样无声无息。
他又点了点头,薄唇微动,像是默念了几句咒术,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这就可以了?”
皇甫铭冲她一笑,指了指前方挥挥手,示意她前进。
她牵着皇甫铭慢慢往前走,果然身上微微一凉,像是进入了水幕一般,毫不费力地穿过了这层结界。她心里微惊,皇甫铭这本事实在可怕,若再强大些,许多仙派妖宗的禁地,他都可去得了。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前方反而传来了时断时续的声响,听不真切,似是有人受伤低吟。宁小闲手上运起神力,皇甫铭就觉得她身上传来一股浑厚绵醇的劲道,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似与外界隔绝。他年纪虽小见识却广,知道她这是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的气息全部屏除,令别人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毕竟他只是个筑基期修士,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在高阶修仙者面前根本隐藏不了行踪。
这一手本事对于神通和力量的控制,却是很精细的了。
掩盖了他的气息之后,宁小闲又牵起他的手,大步往前走去,速度虽快,她和皇甫铭的双脚却没有沾着地面,所以仍然是没有半点儿声响发出来。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宁小闲却和皇甫铭一起僵住了。
这哪里是有人受伤呻|吟,这分明是女子忘情时发出的娇呼浅吟,并且听那声响越发急促,分明已经到了情浓之处!
这片入夜之后的枫林里,居然有野鸳鸯在此偷情!宁小闲只觉得两颊火烧似地滚烫起来。如果她自己一个人听到也就罢了,反正她无节|操也习惯了,可是现在她手上还挽着一个小小少年!
这算不算带坏小孩子啊?
她蓦地转身就要离开,牵着的皇甫铭却拉之不动。低头去看,这小子竟然听得眼都直了。
她低低喊了句:“皇甫铭,快走!”
这种好戏哪里是天天都能遇上的?皇甫铭咽了下口水,有心留下来再听几句、看两眼,一抬头望见她面色也是红通通的,却是圆睁着杏眼,带了两分薄怒。他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忽然觉得她拉住自己的手很软,但是热度惊人。
他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往外走。这时密林中传来了一声腻得化不开的娇吟:“嗯……再快些……再快些……”
皇甫铭咽了下口水,终于面红耳赤,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在宁小闲背上,这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密林中的响动还在继续,皇甫铭看到宁小闲转过身来。她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紧接着就往林边摸了过去!他立刻撇了撇嘴,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么?
刚才那女子说话的声音,竟然极是耳熟!宁小闲又往前摸了十余丈,躲在大树之后,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水潭边上,有矮小灌木掩映的一小片空地,枯黄的软草仍显浓密,此刻那上头铺着一整张名贵的宽大白熊皮子,正有一对男女紧紧抱住纠缠不休。
这两人衣衫未解,穿的都是锦衣华服,私密处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这种缺憾反而令旁观者更加想入非非。此时那女子突然反身将男子压在身下,撩起了裙摆跨坐在伴侣身上,细腰款摆如风中杨柳,一下一下地全力厮磨,没过一会儿就到了紧妙处,冲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口中的吟哦也越来越媚。
地上卖力迎合的男子也长得俊俏,宁小闲并不认识。但上头的这女子正好仰面向天,鹅蛋脸型、细描的娥眉、娇艳的红唇,即使光线再黯淡,这张漂亮的面孔她却绝不会认错的!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女子会在这里,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怎会是她?以这女子的身份,怎能和野男人在这里苟|合?以这女子的身份,怎会在野地里做出这种放|荡之举?看她运动得这样激烈,却连青丝和发饰都不曾拂乱,就知道这样的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这女子身材倒是不错!皇甫铭看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也分神察看宁小闲,所以他看到她做出了一个从未做过的、尤其女性化的动作:她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显示出无比震惊。随后她拉住皇甫铭一个转身,迅速离开,将那些暧|昧的响动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借助了皇甫铭的能力走出了结界,他才疑道:“你认得那两人?”她拉着他的手都忘了要放开,并且使的力气很大,显然心情有些激荡。
宁小闲不答,面色通红中隐隐泛出铁青,眼里微有怒意闪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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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寿礼
直到驭起玉舟返回都灵城,她面上才恢复了平静,嘱咐皇甫铭:“林中所见,不要外泄。”
“你认得那男人?”皇甫铭细细辨认她的脸色,“不对,你认得那女人!”
宁小闲冷冷道:“过几日,你也会见着那女人,到时你就知她的身份了。”
皇甫铭眼珠一转:“她也会来参加寿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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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接下去的两天,终于在她自己风平浪静,而整个镜海王府其实是忙得人仰马翻的状态中过完了,甚至连皇甫铭都没空来找她。镜海王府老太君的生日终于正式来临。
九十岁呵,对妖怪和修士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宁小闲认得的多数修仙者都不止这个岁数了。然而此时世道大不易,凡人能活到七十岁就是古稀,能活到九十还耳聪目明的,已可称为人瑞了。
这几天中,她也见过这个老太太,并且可以肯定,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不含半点煞气,只是身体仍然健康而已。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老太君的寿辰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主角是镜海王。
为显尊重,今日她换上的是一袭粉色的云锦飘花石榴裙,侍女为她梳起飞仙髻,衬出她脸型小而秀美,乌发间缀着红蓝宝石钿花,甜雅可人但不显富贵,望之清新柔婉若仙子。
今天的主角毕竟是老太君,她在服饰上不可喧宾夺主。
青鸾走进来,侍女正好替她涂上口脂,这粉色的口脂是宁小闲自备,敷上之后,红唇水光致致,极是诱人。青鸾一抬头看见她的妆容,眼神为之一凝,喃喃道:“若是大人醒着能看到就好了。”
宁小闲面无表情地从镜中觑了她一眼,青鸾顿时想起这里还有外人,低下了头。
她带着众隐卫信步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水榭、亭台楼阁,才终于走到了举办寿礼的雨花厅。
这雨水厅虽说名为“厅”,其实是一座建在湖中心的大型水榭,本身建得飞檐斗拱、金碧辉煌,连弯曲的小桥和护栏都是晶莹的白玉制成,真正是“雕栏玉砌”。这且不去说,这片湖上可是盛开着七色莲花,怒放者有之,含苞若箭者有之,娉婷玉立,风姿动人。
要知道,就算在南赡部洲中部,这也是快要入冬的时节了。而莲花在夏末就要颓败,这片湖中却有这样粉嫩娇艳的一大片,其养护之功不晓得要花费多少。也只有这等巨富之家,才会耗费大量精力去养这些观赏之物。
并且这面大湖的四周也布设了循环不断的阵法,能将水汽源源不绝地转变成乳白色的雾汽,向着湖心吹去。这样一来,整个雨花厅云雾缭绕,真个就如同在云端,只有在大风吹过之时,湖中的景致才会偶尔露出真容,抚着玉栏杆走进这里的人,也仿佛是进了仙境。
她缓步走进雨花厅的时候,宾客已经济济一堂,熙攘中却自有秩序,许多熟人老友见了面,握手搭肩寒喧不已。
“隐流宁长老到——”
这一声长长地唤出去,她立刻就感觉到四周顿时为之一静,众多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凝聚在她身上。
隐流是个极强大的妖宗,偏偏宗如其名,已经在西部山林隐藏了数万年,不喜与人类打交道,这还是众仙派头一次看到这个妖宗派往人间的代言人。并且,走在最前方的女子偏生还是如此年轻貌美,没有半点妖气。一时之间,各色各样包括了好奇、算计、不屑、友善、惊讶等等情绪在内的眼神,都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不已。
她没有扩展神念,毕竟在这等修仙者云集之处神念大开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却也能感觉到这些火辣辣的视线都灼得她面上肌肤隐隐生疼,心里不禁微微一懔:看来,这厅中高手云集,不乏大能。
她早已非当年吴下阿蒙,现在代表的又是隐流的脸面,当然是面上含笑,只向着最前方的皇甫老太君行去。她走得并不快,每一步不多不少就是正好一尺,粉色的榴裙衬出了她如瓷如玉的肌肤、她皎洁纤细的脖颈,还有粉红水润的唇,真真称得上云鬓花摇、吴带当风,于优雅中自现从容宁适。望向她的目光中,立刻就多出了几分惊叹。
她早不是当年刚离开山村的凡人小姑娘了。
西行的坎坷、苦行的修为、隐流的权力,已将她的气质细细打磨,先雕出了尖锐的锋芒,复又琢得浑圆了内敛了,才变成了今日庭堂上这样的温润雅致。
还有几道目光,是她很熟悉的。她看到了微笑的汨罗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惊艳,看到皇甫铭站在老太君身后冲她做了个鬼脸,看到了金家姐妹向她投来的愤怒眼光——金满意今日穿的是淡紫色的玲珑百花裙,金满妍则是一身素白襦裙外罩绛色禙子,打扮得有如小小玉女,这一对儿姐妹花俏生生立在那里,着实吸引青年俊彦的眼神。她们身边,还站着一名黑髯着暗金袍子的文士,望向宁小闲的眼神带着七分打量和三分不喜。莫非这位就是金家的掌门人?她想。
当然了,还有权十方深沉的注视。越过人群,她和权十方的视线在空中只一交汇,就各自错了开去。他的眸子黑沉沉地,像是光线不能透入,薄唇紧紧抿成一线,连方正的下巴都收紧了。
看得出,他心中积郁难平。宁小闲心下微叹,到此为止了吧。
她思绪不停,面上却更显从容,缓步走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慈眉善目,看起来果然是个有福的,满头银发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穿着紫金百蝠袍,果然十分精神。宁小闲稽首行了一礼。虽说是镜海王府辈份最高之人,但老太君毕竟是个凡人,修仙者并不会对她行出隆重大礼,免得自降了身份。她这一稽首,已是极规整了。
她这一站定,青鸾就从她身后站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的,乃是隐流送来的寿礼。
盘子不过一尺见方,上面三样礼物都用红布罩住。和其他宗派所赠的贺礼相比,这盘上的礼物体积看起来实在很小。修仙者不将富贵之物放在眼里,所以这儿也没人会送什么金雕玉马、一人高的珊瑚之类的珍奇,这些寻常宝物送出来只会贻笑大方。不过隐流这托盘上的物件,体积实在微薄,令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红布下面罩着的是什么东西。
皇甫一家与众不同,多为凡人,身无灵力或妖力。仙宗之间时常互赠的许多仙丹、法器之类,就拿不出手了,否则就是赤果果地打人家脸。因此镜海王府老太君的寿辰,还真是考究大伙儿送礼的本事。
金氏姐妹冷冷地望着隐流众人,脸上神情绝对称不上友好。刚刚赠礼完毕的恰好是济世楼,隐流拿出礼物来,一定会被旁人拿来和济世楼的贺礼作对比。
济世楼家大业大,送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珍贵得很,别的不提,一袭百鸟朝凤丹霞帔从礼盒中取出时,就释放出旭日东升般的灿烂光芒,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这袭霞帔上缀有缀有三枚灵珠,分别是避火、避水、避尘,老太君穿上之后身体可以避免凡水凡火之侵,且有避开尘土之效,保证穿衣之人呼吸到的都是最新鲜的空气。莫以为这只是华而不实的羽衣,若给了修仙者来用,那甚至可以避免深山老林里的瘴气侵害。许多洞府古迹,也就是用无孔不入的瘴气来保护的。
济世楼送的另一样礼物,就是延寿丹。众所周知,延寿丹的药方子很少人掌握,并且这种丹药有违天和,炼制延寿丹的修士遇到的心魔都比其他人强大,更别说渡劫时的诛神雷要怎样拷问内心了,所以这味药的名气虽大,也只有在大型的发卖会上偶见其踪。
而这正是老太君最需要的东西。凡人的生命里又能有几个二十年?何况她已到耄耋之年,别说二十年了,再活个四、五年都是上天垂怜。
方才宁小闲并不在这里,在场之人也不知道镜海王府当中本来就藏有延寿丹,所以济世楼的几样礼物拿出来还是显出了缜密周到。
隐流送上的三样寿礼还没揭起盖头,金满妍就嗤笑了一声道:“乡巴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声音并没有特地放大,但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鸠摩和七仔等人对她怒目相视。金满妍却是嘟嘴昂头,用力瞪了回去。
她身畔那黑髯文士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道:“妍儿,不得如此无礼。”声线温柔,哪有半点责怪之意?
这样蔑视一个大宗派的言语,无论是金家掌门还是金满意来说,都极不合适,可是金满妍如今年纪还小,又长得这般可爱,即使隐流众人心中不快,她这样咕哝一声也最多被当成了童言无忌,谁要真和她计较,那才是失了身份。
宁小闲理也不理她,像是根本不曾听到这句话。
第551章 送礼也是一门学问
汨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皇甫嵩云和皇甫铭倒是都看了看金家三人,眼中若有所思。
众人期待中,宁小闲伸手揭开了第一块红布。
第一件礼物立刻就暴|露在众人眼前,不过大家的眼中却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因为这只是个小小的玉瓶。瓶子的玉质上佳,瓶身绘有一幅小小的山水图画,由于浓缩了微小的冰霜阵法于其上,瓶子周围有淡淡的冻气缭绕,令那一幅山水看起来更加写意飘渺。不过今日送出丹药的仙派已经很多了,隐流又是炼丹大派,大家便想知道这瓶中之物有甚特别之处。
她伸手执起玉瓶,清泠泠的声音响起:“第一样礼物,返颜丹三颗。”
返颜丹,这是什么东西?众人只听过延寿丹、驻颜丹,却从未听说过什么返颜丹,一时都有些好奇,就连金氏姐妹都竖起了耳朵。宁小闲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这才微笑道:“这药效其实也没甚了不起的,除了能够延寿二十年之外,还能将服食者的面貌还原三十岁,故称‘返颜丹’,但与延寿丹的效果不可叠加,每人终生只能享用一枚。”
场中顿时响起一阵低细议论的嗡嗡之声,所有女人,包括老太君的眼睛却都亮了起来!此前各宗派送的礼物再好,她也只是笑咪咪而不失风度地收下,因为她虽然老了却不糊涂,心底一清二楚,这些人真正要讨好的不是她,而是镜海王。他们送来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对她这样风烛残年又享尽了人间富贵的老人来说,已是可有可无。
可惟独这返颜丹,真真是她最需要的东西了!若药效真有这小姑娘讲的那般神奇,这一枚药丸吞服下去之后她的面貌就会重新变回六十岁!
面貌骤然倒退三十年是什么概念?五十岁的大妈,可以重新拥有双十年华少女的娇羞;六十岁的老妪,可以重新体验三十岁少妇的丰满和滋润!
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人不敬畏时光?即使是这会场中的女子修士,有许多也因为资质和际遇问题,人到中年才真正踏足仙路,她们的皮肤可以变得细腻、面貌可以不老,可是那一张面孔上的纹路和五官,却是定格在中年,再也回不去青春年少时的貌美如花。
“你说的,可是真的?”宾客中,有一个女修忍不住发问,压不住声音中的急切。
“我寻人试验是有效的。反正这丹药有三枚,老太君何不就服用一枚,让大家一睹效果?”宁小闲微笑道,见到皇甫家成员脸上一喜,旋又有些犹豫,立时了然:“我原本该亲自演示这药效的。可惜我本人年纪不到三十之数,服了这丹药莫不是要变回婴孩之容?并且我身后的宗门中人俱是妖族,这回溯数十年的光阴放在他们身上,形同虚设。”
听得她说话有趣,不少宾客面上露出了笑容,更多人则是抓住了她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心道:“哦,这女子于修仙人士来说,果然年龄尚幼!”
还未等皇甫嵩云吱声,老太君已经开口了,温和地望着宁小闲道:“我愿一试。”
她终还是没忍得住这样的诱|惑。若找人来试,平白又要消耗一枚珍贵的返颜丹。她老了,吃了就是死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再说,这小姑娘在她的寿辰上拿出来的贺礼,有毒、有假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这样低的风险,为什么不冒?
这药吞下之后要数十息才能见效,皇甫嵩云知道她的想法,当下令侍女取来屏风,将老太君缓缓扶到后面去。返颜丹生效后,面皮会有异动,与座宾客虽然多是修仙者,但当着这等场面也不好意思放出神念来窥探。
时间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慢慢过去。这时,屏风后突然传出侍女的一声惊呼!
早就全神贯注的皇甫嵩云蓦地抬头道:“怎么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几息之后,侍女扶着老太君慢慢走了出来。
在座宾客众纵然是涵养俱佳,也忍不住偷偷倒吸了一口气。这哪里还是方才的老太君?若非衣服发饰俱与原先一般无二,谁都会将其判若两人。要知道,凡人到了九十岁这样的高龄,连骨头都会有轻微变形,随后就是皮肉消瘦紧贴于骨架,无论王府服侍得再好,她脸上的皱纹也是层峦叠嶂,显出颓颓老态。
然而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老太君,满头乌发中只掺了几缕银丝,脸皮紧绷绷地,非但比原先还要红润,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上连皱纹的数量都屈指可数,眉眼间宛然还有当年的风韵。
她一辈子生长在锦绣之家,从来都处在深闺中细心养护,六十岁的时候,看起来还像四十许的妇人。
老太君还未见着自己的模样,却已从众人的眼中看到了惊叹,心知必是起了变化,颤声道:“镜子,快!”府中修士在她面前施放了一个冰镜术,老太君眼见自己的新容,果然欢喜得眼眶都湿润了,几疑是在梦中。对凡人来说,得了二十年的寿元,又年轻了三十岁,这似乎也只是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美事。
她再也顾不得矜持,拉住宁小闲的手,连声道:“你很好,很好,多谢了!”
她这几句话一出,金氏姐妹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方才他们送上贺礼的时候,老太君虽然笑得慈祥,却也不过就是慈祥罢了,哪有现在这样情难自禁?单从取悦老太君的角度来说,光这三枚丹药就将她们的努力都比了下去。
宁小闲口中谦虚,将老太君扶回椅上,才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走向青鸾掌上的托盘。隐流的第一件贺礼就如此惊人,第二和第三样又有什么样的份量?众人心下不由得都开始期待起来。
第二件贺礼是拳头大小的一样物事,仿若肉块,但是色作紫金,在众人的注视下竟然还在微微蠕动,竟是某种生物。在座的不乏见多识广之士,见到这东西就轻轻噫了一声:“肉灵芝?”
“好见识。”宁小闲赞了声,才道,“这是巴蛇森林的特产,千年紫金肉灵芝的根茎。紫金肉灵芝每一年只长半寸,年岁过千之后,挖出来的根茎也只有这么一点点。”所谓肉灵芝,其实就是“太岁”的别称。这个鼎鼎大名的东西,哪怕就是华夏人也不陌生,它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被称为是“食之尽,寻复更生”。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令方士徐福到蓬莱寻求的长生不老仙药之一,据说就有“太岁”。
当然,这里由于有六道轮回的存在,任何一种太岁别说让人永生不死了,就是连延年益寿的作用都没有。可是对于凡人来说,这仍然是好东西,食了太岁的人,身体上的伤势能够很快痊愈。
“紫金肉灵芝的根茎,效果还远在一般太岁之上。断手断脚这等后天残疾,食用一指甲盖大小之后,断肢能在一周内重新长出;眼盲、聋哑这类先天残疾,则只需要食用这太岁根三周之后,即可恢复如常人。太岁根的养护也十分简单,只需要埋在灵田之中即可。”
众人都是了然。修仙者的身体强悍、生命力蓬勃旺盛,断肢再生是最基本的能力,然而凡人哪里有这个本事?专供凡人所用的某些低阶灵药即使能作到这一点,其中所蕴的丹毒也不可小觑,会给凡人的身体埋下长久隐患,并且这样的丹毒根本是无法消除的。至于修士们自己所用的丹药,那种强劲而霸道的药力可以将普通人活生生撑爆。别的不提,宁小闲当年服用结金丹,可是长天用秘法将它溶成了几十份才敢让她这样的凡人肉身来使用,这世上拥有这类秘法的人实在不多,即使是有,又怎会纡尊降贵去惠及凡人?
食用这太岁,却没有这些顾虑了。它自来就是温和无比的生物,吞吃之后形同温补,能在一段时间内缓慢生效,没有任何副作用。并且最重要的是,太岁是可以自行生长的,被剜下吃掉的部分,只要有了合适的条件一样可以重新长出来!这也意味着,这东西是可以反复利用的。
有了这太岁根在手,笼络手下又添一利器。皇甫嵩云立刻就明白了,对于统治了三十一州的凡人领袖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易于收买人心?是以其他修仙者还未觉得这东西有甚了不起,他面上就已经挂上了笑容,温和道:“这礼物也忒贵重了。”
镜海王如此言语,分明就是承认了这团肉太岁于他确有大用。简而言之,隐流这两样东西,第一件是送给老太君的,第二件是送给整个镜王府的,并且人家都领了情,记得了好。
送礼是一门学问,而隐流这两样东西都送得很漂亮。
那么,第三张红布底下,又躺着什么宝贝?众人眼中期待更甚。
宁小闲微笑着,将纤手伸向了托盘上的第三张红布,然后——
第552章 花开极乐
就没有然后了。
她居然只是轻轻抚了抚这块红布,却不揭开,接着就转身对皇甫嵩云道:“不知能否入您法眼。先生,请您自行观看吧。”
这就叫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谁也没想到,她居然玩这一手。皇甫嵩云也被挑起了兴趣,接过托盘,找了个旁人见不着的角度,轻轻揭开红布一角。
皇甫嵩云只看了一眼。
他涵养功夫好,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熟识他的人,比如大司承典青岳,就能发现皇甫嵩云还是现出了些异状,比如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比如眼角微微一跳,这都是他吃惊时的表现。
这第三张红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样惊讶?
众人并不清楚,因为镜海王看过之后,竟然将红布盖回了原位,仍旧掩得密不透风,随后对宁小闲道:“此物甚好。”
这就像一出好戏快要唱到**,结果两个主角却突然都跑出来谢幕罢演了,把人吊得不上不下地,难受得要死。宾客中就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道:“宁长老,皇甫先生,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们也想观赏一番。”然而跟着起哄的人很少,能来到这里的,在各自的宗派中都是人精,从镜海王的这四字回答中至少品出了两个意思:
一,隐流所赠的这样礼物,很合他心意。
二,他和宁小闲一样。不希望将这东西公诸于众。或者说,这样东西于他,于镜海王府有用。对了胃口,他却不愿将此物呈于众人眼下。
更精明一些儿的人,立刻就察觉出来:隐流和镜海王府的关系,恐怕要更进一步了。毕竟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两个人,总是会更亲近一些的。
果然镜海王立刻就笑道:“宁长老所赠此物对各位而言,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于我府中有用。我也就不在这里打开了。”言毕,交给一旁的侍卫。这名侍卫刚刚双手接过,身体骤然一沉。差点倾在地上。幸好他身体强健,立刻手上使力强托了起来,随即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立刻有数人紧紧跟上。
众宾目瞪口呆:传说镜海王府中设有秘库。这侍卫莫不是要将这第三样礼物直接送入了秘库之中锁藏起来?场中各仙派赠送的奇珍异宝无数。也没见过镜海王拿哪一样这么当宝贝来看啊。若非凡人没有灵力,打不开储物戒,镜海王说不定直接就要将它收在己身了。
也有人寻思,这东西看来还挺沉,一个习武的凡人都差点拿不起来。镜海王接过来时却是轻飘飘地,看来他至少也有些底子在身。
这时宁小闲也接着镜海王的话,平静道:“乡间小物,博君一笑耳。镜海王不嫌隐流这几样礼物备得简陋就好。”她这三样东西体积的确都小,但对镜海王府来说。份量却当真不小了,尤其最后一样物事殊为神秘,直到现在还有大把人心痒若骚,她却偏偏要说“乡间”,要说“简陋”,这便是在回击济世楼的金满妍方才的嗤笑了。
站在一边的金满妍一言不发,只将下唇咬得煞白,金满意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站在老太君身后的皇甫铭看看她,又看看金满意,眼色沉了沉,闪过一抹厉色。
接下来,宁小闲也坐到一边,将位置让给陆续赶来的其他宗派嘉宾,果然又看到了许多珍罕的宝物,甚至有北方的万兽盟送来了猎豹大小、皮毛油光水滑的巨獒。所谓九狗才出一獒,这种虎面狮身獒犬是北方的异兽,力可生撕虎豹,天生就能御土,又对主人忠心耿耿,一经驯化后乃是看家护院守宗的好帮手。这个万兽盟虽是仙派,但一身神通都用在驱使灵兽身上了,修为境界也是跟着自己的本命灵兽来提升,是非常奇特的一个宗派。
宁小闲也只听说过这个宗派的秩闻,还从没亲见,正瞪着那几只獒犬看得津津有味地,不意和坐在后面的汨罗对上了眼,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向她遥遥一敬,同时她耳边听到了这人的传音:“你送什么给皇甫嵩云了,让他当宝贝一样收了起来?”
宁小闲也不打算瞒他,垂着眼道:“无甚珍贵地,也就是几片金石铭而已。”
汨罗果然扬了扬修长的眉毛,露出赞赏之色:“金石铭?真聪明!”
她送出来的第三样礼物,落在别人眼里,的的确确不是贵重之物。世间最早的文字,其实并不刻在甲骨上,而是铭于金石之上,这样的文字古拙、大气、苍劲,能够驱动鬼神,所以这样的文字残片,也称为金石铭。本世界的文明历史远比地球更加久远,动乱又多,被发现的金石铭最后多半都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不知所终。
修士拿到金石铭,最多从其中的笔法、意蕴上悟到一些道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用途。可是宁小闲看过神婆祈雨的全过程,知道她的术法承自镜海王府,而她所施展的奇异能力给宁小闲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以文字来造力。由此推断,镜海王府中的高人,对于古字古意的揣摩研读之渴望,要远远在一般修士之上。
她放在托盘上的两片金石铭出自长天。他给她私下授课的时候说过,自己年少时曾经从这两片石头上悟出了不少道理。尽管她对于古老文字的造诣不深,但能令长天也有所悟所得的东西,自然是不差的吧?
所以她将原本送给镜海王府的第三样礼物,换成了金石铭。这东西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贵气玩意儿,还不如故弄一把玄虚。而汨罗也是对镜海王府有所了解,才会赞她这礼物送得讨巧。
送礼这学问,讲究的是投其之所好。她这三样东西,样样都骚到了镜海王府的痒处,皇甫嵩云看她的眼神,立刻就温情了很多。若说她住进府时,镜海王表现的和蔼多半是因为皇甫铭的话,现在则是要重新估判和隐流的关系了。
过不多时,宾客都要入场完毕,这时皇甫铭才走了出来,站到老太君面前道:“奶奶,我也有礼物呈赠!”
老太君向来将这皇甫家的独苗苗疼到了骨子里去,闻言老脸立刻笑开了花,欣慰道:“好,好,我孙儿要送什么神奇的宝贝给我?”看她那喜不自胜的模样,哪怕皇甫铭送给她的是一束鲜花、一把贝壳,在这老太太眼里恐怕也要胜过满堂宾客所赠的奇珍异宝。
宁小闲自然知道皇甫铭要送上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她看了看典青岳和皇甫嵩云,发现这两人眼中都有些惊奇和兴味,才知道皇甫铭竟然没有将礼物之事告诉他们,想来是打算要一鸣惊人了。
皇甫铭嘿然一笑,随后面色一正,对着门外喝道:“呈上来!”
候在外头的几个奴仆,立刻就抬头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皇甫铭并没有遮掩,所以大家都能看到这几奴仆手里抬着的是一口完全透明的水晶巨盆,盆中液体是淡青色,一荡漾起来就有香甜的气味溢出。两株植物在盆中载沉载浮,不过看起来又黑又小,其貌不扬。
这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多数人都嗅得出那盆中液体是山脉的脊髓——石乳。入道多年,他们早就明白世间宝物常常表里不一,更何况这两棵不起眼的植物还要用石乳喂养,因而此刻也是兴致盎然地盯着水晶盆,想看看皇甫铭递上来的这东西,到底有甚妙用。
皇甫铭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手里滚落了一颗细小的金色珠子到盆中,瞬间就溶解了。
宁小闲盯着他的举动,红唇抿成了一线。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凡人生命力凝成的金珠。要令这株植物开花,少说也要一千凡人的生命力方可。可是镜海王府的两大巨头都面露讶然,显然皇甫铭弄出这颗金珠并未通过他们。如此说来,这小子也有自己的手下了,并且还要能帮他弄来千人性命。要知道,无论是哪个城市,骤然死了一千人都不可能不惊动官方。最要紧的是,在过去的半年多里,他本人基本都在朝云宗。他还不满十四岁,居然就已经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珠子才溶于石乳之中,盆中的植物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抖擞精神,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根、抽枝、长叶,由两株并蒂植物茂密地繁衍开来,绿油油地长满了整个盆子。也幸亏这盆子很是巨大,否则这些在几十息内长出来的新枝就要蔓延到外头去了。
极乐花才覆满了水晶盆,就立刻停止生长。新抽出的嫩枝还是鲜绿地,却开始长出了一个又一个淡粉色的花苞,那样含羞待放的模样,比起水榭外的荷箭不知道要动人多少倍。
皇甫铭又投入了一枚金珠。
水中花立刻羞涩地绽放了。目睹一朵鲜花从含苞到盛开,往往需要几个时辰,然而在这个水晶盆里,只需要十几息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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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此景不应人间有
没有人记得这些花长什么模样,甚至没人记得它们的花瓣和花|蕊是什么颜色,因为这已经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当极乐花盛开的时候,雨花厅中其他所有物体在人眼之中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明明只种满了一个水晶盆大小,众人眼里却只有那一片飘渺得无远弗届,却又像不顾一切到要燃尽所有生命力去盛开的锦绣,最壮丽也最精致、最热烈也最清远、最凄美也最温柔、最奔放也最羞怯。
人人眼中所见的色彩是如此耀眼、如此霸道、如此夺人心魄,让观者除了“美”之外,绝不会有第二种感受。
这是极乐花的第一个特性:魅|惑。
而当它的花瓣层层叠叠铺开之时,又有奇特的香气扑鼻而至。
这世上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极乐花的香气并不固定,有人嗅起来如芝兰,有人嗅起来如麦香,有人嗅起来如爱侣身上的体息,有人嗅起来仿佛童年时代母亲亲手蒸熟的米饭香味……极乐花的花香,本身其实并没有气味,它只是撩拨人心最深处所牢牢烙记的那一种味道。
渐渐地,空气中又响起了飘渺的音乐,曲调柔婉舒缓,仿佛儿时摇篮边母亲的儿歌,仿佛明月下的江潮静流,仿佛情人之间的喁喁细语……
多少人痴了,多少人醉了。
满厅寂静。宁小闲在这一片无声当中睁开了眼,观察着所有人的神情。她是皇甫铭的引路人,深深了解极乐花的每一个特性,修行的又是见微知著这样的心诀,随着领悟得越来越透砌,心志也越发坚定,眼前的景象再美,也惑不住她的心。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这对眸子属于皇甫铭,他先是吃惊于她的清醒,随后冲她得意地笑。于是宁小闲明白了,这小子事先已经见过了极乐花开花的盛景。毕竟这样的奇景见过一次之后就是心中再赞叹,第二回看也远不如第一次震撼。并且以他小小年纪就力求完美的性格,又怎会不事先安排一次预演?
只是她也记得,这极乐花每盛开一次,就需要千人的生命力一次。
她暗叹一声,微微侧目就撞上了汨罗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那双俊俏的血玉眼里似笑非笑,带着三分明媚,两分情意,像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又像越过她看到了很遥远之处。一时之间,她都不确定这妖孽有没有被极乐花摄了心志。
但有一个人必定是清醒着的,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权十方紧紧盯住她,看得那样仔细,连场中的极乐花都不去分神欣赏。他的朗目若冬日寒星,很亮却也很刺人,里面饱盛了复杂的情绪。
她避开了,随后看向其他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眼中都有着喜悦、欣赏、迷惘,甚至轻微的痛楚,这是极乐花带给世间的迷咒,哪怕是修仙者头一次见到,都很难从它给予的美好当中自动清醒。
不是景致太美,而是人太贪恋。
还有不少人是清醒着的。此时,修为、心境,高下立判。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所有人都回过神来之时,清香消失,仙乐不闻,连面前繁花铺绽的盛景也消失了。众人眼前,仍是那一盆清浅的石乳,极乐花又变回了那一株又小又丑的并蒂植物,可怜兮兮地随波逐流。方才的一切,似乎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是这一回,谁还敢小觑了这株植物,谁还敢说皇甫铭献上来的,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宾客中终于有人喃喃道:“至美也。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极|乐之花,仅次于曼珠华沙的极|乐之花?”
皇甫铭听到上半句的时候还嘴角挂笑,洋洋得意,可是听到最后几个字却拉长了脸,狠狠剜了典青岳一眼刀。后者看着他长大,哪不明白这小少爷在责怪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作为凡人,老太君是最后由幻景中清醒过来的,她眼中一恢复了清明就搂着皇甫铭激动道:“好孙儿,费了不少功夫罢?这花儿当真好看。”
在座不乏大能,听到极|乐花的名字后,也从记忆中翻到了它的资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翻白眼:“当然费功夫了,光是杀人之后还要汲取那一千凡人的生命力,就是极繁琐之事。你这孙子用孽海花为贺礼,也不怕血煞之气冲撞了老寿星。”不过大家想归想,却没人说出口来。
此景本是人间无,既想看到,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极|乐花虽然是修仙者人人避之的罪孽之花,却未必奈得何了这个古里古怪的镜海王府。他们又何必去说破?
皇甫铭的这一手,恰好给后面的歌舞献乐开了个好头。此时一道又一道山珍海味端了上来,众宾客纷纷入座,开始享|受富贵与权势带来的繁华喧嚣。府中珍宴自然非同凡响,什么燕窝鱼翅、熊掌参鲍,对富贵中人来说自然是寻常之物,平时都可吃得。镜海王府的大厨为了自家主人的面子,这回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所以呈上来的许多佳肴,从选材到调料都贵得要死,什么白松露、黄唇胶,鲟鱼籽、藏红花,对大部分修仙者来说都是前所未尝之物,毕竟修仙问道之人口腹之欲不盛,像宁小闲这样的怪胎毕竟是少数。
前方的戏台子上,正有王府请来的名角儿在唱戏,为了博老太太一笑,皇甫嵩云越过了六个大州请来正当红的赵家班。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到了敬酒的时候。
既然身在这尘世之间,人情应酬也就难免。幸好有道行在身,这里的酒水倒是灌不醉修仙者。宁小闲也知道无论是宁远堂还是隐流,想要开门作生意就得广交天下朋友。她事先功课做得很足,所以在这寿宴之上,但凡是有机会有潜力成为合作伙伴者来敬酒,一概是以袖掩口,将樽中酒一干而尽。
一个仙派长老离开之后,汨罗走了过来,他身边跟着金满意。修仙者不似凡人那般讲究,未出阁的女子跟在未婚夫身边前来敬酒并不稀罕,金满意的面上没有表情,只在眼中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厌恶。
切,与她何干?宁小闲对着这两人笑笑,自己先干为敬。
“寿辰之后何往?”居然是金满意先开了口,往她头上看了两眼又道:“宁姑娘今日妆扮,真是素淡。”宁小闲浓密的青丝只用一根玳瑁簪、几枚钿花装饰,看起来确实不若她满头珠翠般耀眼。
“既已出来一趟,听说天下繁华在中州,愿往中京一行。”宁小闲话锋一转,“不知何时能吃上二位喜酒?”
金满意面上神情顿时微僵,汨罗很体贴地代她言道:“小半年之后罢。”声音依旧是清朗温和,似乎什么也未注意到。
“恭喜,届时我一定要备上大礼。”然后这死狐狸就不会来骚|扰她了。
宁小闲早觉出金满意与他之间有些怪异,猜想以汨罗的狡猾又怎可能一无所觉?不过这是人家夫妻的家事,她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此刻微刺了一下金满意就打算收手了,毕竟几次交锋都是她占了优势。
“今日隐流所赠的礼物颇合主人胃口。那一天你随的礼,想必也是不凡。”汨罗信口道来,却是微微眯起了眼。方才宁小闲看向他的眼神中,居然带上了一点点……同情?他堂堂大妖,奉天府府主,有甚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眼色?
她正想开口,衣角却被拉了拉,低头一看,皇甫铭挤了过来。
“姐姐,我找了几日,终于找到了送你的礼物了!”他洋洋得意道,同时旁若无人。
宁小闲一怔,眨了眨眼:“什么礼物?”
“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我要认你为姐就得送礼么?”他看到她的眼神终于转为恍然。敢情她一早就忘了呀?虽知她当时不过顺口一说,心里也有点不高兴,“找了两天,才翻到了这个——”手掌中躺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这小子居然还记得她当时的信口胡诌。她有心推拒,不过对皇甫铭的性子也逐渐有些了解,只好道了个谢接过,正要拢进袖中,皇甫铭眼巴巴道:“你不打开来看看?”明眸善睐的大眼里,写满了那种自得和恶作剧。
也真亏得他的眼晴会说话,她才能发现这小子别有用心。汨罗也懒洋洋道:“不错,也让我们开开眼界。”若换了另一人用这语调说话,那是十足的痞气,可是他的声音中又带上了一点点勾人的低靡,却是说不出的好听。
这是成熟男子才有的声线。皇甫铭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催促道:“我许你当面看,快打开。”
这种奇怪的气氛是怎么来的?宁小闲耸了耸肩,伸手打开锦盒,看到里面的礼物,忍不住挑了挑黛眉。
旁边的金满意,脸色突然变了。汨罗倒是赞了一声:“好东西,身价至少也是十六、七万灵石之数!”
第554章 火焰纹
此话一出,金满意妩媚的面容立刻铁青。
这锦盒里躺着的,是一对耳环。两枚紫金底座以镂雕、浮雕手法,在方寸之间刻成了千回百绕的西番莲纹,莲上各嵌着一枚硕大浑圆的粉色珍珠,其下的枝叶间点缀着无数细小的碎钻,将这枚粉珠以众星拱月之势包在了中央。更特别的是,这两枚珍珠之上还有清晰的、如同火焰熊熊燃烧的纹路,一圈复一圈,覆盖了整个珠体,即使在微光的环境中,也是灿烂夺目,令人不能直视。
在场的都很有眼力价,一眼就能看出这哪里是什么粉色珍珠,而是镜海之中最珍贵的海螺珠!最难得的是,这两枚海螺珠的大小、形状、纹路几乎一致,堪称得上完美无缺。
汨罗甚至轻咦了一声道:“竟是火焰纹海螺珠。宝物赠佳人,你这礼物果然选得甚好。”
金满意紧紧闭起了眼,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抑制差点儿暴走的情绪。这小鬼居然送给宁小闲火焰纹的海螺珠耳环,品相还远在她手里那枚手环之上。既是如此,这个该死的女人当初为何要将海螺珠手环的价格抬到十七万灵石!这么一个没出身、没地位的女人,凭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得到的东西样样都比她好?
汨罗侧头看到她的脸色,轻声道:“你若也喜欢,我再给你买几样海螺珠首饰如何?”对待金满意,竟是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皇甫铭笑嘻嘻道:“这是一螺之中所产的双珠,才能大小和纹路都一样,要遇上这样的宝贝可是百万里无一。你可真识货,可惜,可惜啊……”看看绞紧了手的金满意,又看看汨罗,一阵摇头晃脑,眼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汨罗垂下了眼,盯住自己的酒樽,柔声道:“可惜什么?”
这样的语气,记忆犹新,宁小闲立刻觉得身上一冷。在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听过汨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声音越是温柔,杀起人来越是狠毒。
“没什么。”皇甫铭却似无所觉,对宁小闲道,“姐姐,你耳上那副丑毙了,我帮你换上这副海螺珠耳环吧,这扣法有些麻烦。”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现在耳中所戴的乃是一对儿“鸡冠红”的红翡金镶钻玉叶耳饰,亮丽鲜艳、细腻通透,也是翡翠中不可多得的上品,怎么在他口中说来就是“丑毙了”?不过她目光扫过面色难看的金满意,眼里就含着三分笑意,也就懒得再跟这小子计较,当真坐了下来,任他替她戴上耳环。
这一坐下来就比皇甫铭矮了。她梳的髻式原本就露出双耳,他低头去替她扣耳环,鼻中一闻到淡雅熟悉的香气,忍不住就注意到她的耳朵精致小巧若粉玉,水滴型的耳垂嫩生生地,触手温热。
皇甫铭麻利利地帮她戴好了,猛地退开一小步道:“嘿,我的眼光不错吧?”他也没说谎,这副耳环太过贵重,因此工匠在打造时,将扣法设计得十分繁复,以免不慎掉落,在这位匠人想来,能戴上这样珠环的女子非富即贵,身边定然有大把人服侍,或者请丈夫替她戴取这耳环也不失为闺房之乐事,哪里知道会被皇甫铭买来送给自己的乾姐姐?
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宁小闲今日穿一身粉红,原先发饰略显素净,此刻配上这一对海螺珠耳环,顿时便有了画龙点睛之效。周围望向她的目光顿时又多了好几道。她自己放了个冰镜术看了也甚是喜欢,忍不住摸了摸皇甫铭的顶发道:“确实好看,你真有眼光,多谢了。”
在座的都识得皇甫铭是镜海王的独子,此刻见他和宁小闲如此亲密,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在自己未婚妻面前,汨罗不便出声赞美,只望着她笑而不语。皇甫铭盯住这只狐妖像是心下了然,突然说了句:“你人不错。”
汨罗面上的微笑顿时一僵,随后找了个由头就带着金满意告辞了。
金满意转身前,最后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除了厌恶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宁小闲又怎会理她,只低声问皇甫铭道:“突然给他发好人卡作什么?”
皇甫铭奇道:“什么是好人卡?”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我乐意!啊哈,他也真可怜。”
宁小闲叹气道:“把同情都写在脸上,你是惟恐搅不乱这趟浑水?堂堂奉天府府主,哪里需要你我的同情?”
皇甫铭笑眯眯道:“见他吃瘪,我就高兴得很。”大男人抛媚眼,恶心!
“你是高兴了,可也露了马脚。”她啜了一口杯中酒,“嗯,若那事东窗事发,他未必会找你的晦气。”
皇甫铭精乖,咂摸着她言下之意,立刻反应过来,勃然变色道:“莫非他敢对你下手?”
她耸了耸肩膀:“也未可知。你家大业大,又有朝云宗庇护。我呢,不过是个行走四方的隐流长老罢了。这世上阴人的法子数不胜数,若要我死在半道儿上,岂非再容易不过?”
皇甫铭张了张嘴,想说“他不会的”,他看得懂汨罗望向宁小闲的眼神,可是转念一想,对男人而言,儿女私情算什么?只要有权势修为在手,这天下的女子难道不是随君挑选?原先的奉天府二公子,今日的府主大名,他早已听过,是个心狠手又辣的。
他立刻紧张了,咬唇道:“那如何是好?”
宁小闲斜睨他一眼,见他脸上果然有了悔意,这才欣然一笑:“老太君寿辰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他就算想对付我,也只能暗地里派人来。我遇过的暗杀,还少了么?”
他在巴蛇森林里就亲历过隐流叛徒对她的暗算,知道她此言非虚,可是心里仍有些惴惴:“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那你说怎办?”
“我……”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忍不住苦了脸。他的富贵和权力还要仰仗父亲,若面对的是奉天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他拿什么去保护别人?
她看着他皱眉苦思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这事儿就算被发现了,汨罗也未必会将她如何,只是皇甫铭这小子做事忒也冲动,这回便该让他知道瞻前不顾后的后果。
便在此时,一个玲珑身影奔了过来,一把拽住了皇甫铭的胳膊道:“皇甫哥哥,我爹爹要见你!”
皇甫铭的脸色,立刻苦得能够滴下水来。
这奔来的丫头自然是金满妍了,她这番学乖了,对坐在一边的宁小闲不再讥讽,只作视而不见,连声催促皇甫铭道:“快走,快走,爹爹等得急了。”
横竖就在这宴厅中,金家掌门人能急什么,急着去茅厕小解么?皇甫铭腹诽,抽出自己胳膊道:“走就走,拉拉扯扯什么。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不知男女有别?”
金满妍差点喉间一甜:“他方才还帮这个怪女人戴耳环呢,那时就不知道男女有别了?”再忍不住,恶狠狠剜了宁小闲一眼刀,却见这奇怪的女子自顾双目微阖,轻轻摇晃着杯中酒水,意态悠闲。她的睫毛长而卷,纤细的手指在青玉色酒杯的衬托下,更显得白嫩而脆弱。
这个女人静静坐在这里,就有一种孤寂的味道,像是将所有人都推离了她的世界。
皇甫小少爷看了宁小闲一眼,仍是被拽走了。
她身边才一空,立刻就有几名女修走了过来,微笑道:
“宁长老,您今日赠出的返颜丹,炼制起来十分不易吧?”
来了。她知道这帮人下一句要问的必定是“可还有存货,可愿出售”。
宁小闲放下酒樽,正色道:“炼制容易与否,我却是不知的。”她在众女疑问的目光中接着道,“这是隐流仙植园中的藏品,乃是七百年前宗中大师所炼制,现存世总计不过十颗之数。药方早已遗失,隐流中也无法再炼出,是以不知难度为何。”
她这样说来,就是表明返颜丹存世数量稀少,不欲出售。这几名女修与她不过是今日才认识,自忖也没甚理由打动她匀出一颗给自己,只好怏怏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借故离去。
其实隐流里何曾有什么大师炼过返颜丹,这几粒药是长天闭关前制出来的试验品。返颜丹是女人的恩|物,又有老太君这样身体力行地帮忙打活广告效应。这场寿宴结束后恐怕不到半年,返颜丹的大名就会汉传开来。
如果条件允许她也希望推广贩售,届时这又是一笔利润惊人的独门生意。
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这返颜丹她是不可能多炼出来的。因为返颜丹所用的基料,正是延寿丹!呼连部落世袭的血之诅咒居然能令这个部落的女子容颜不老四十年,实在令长天感到好奇。她从阿泰丽雅雪山返回隐流的途中,长天闲来无事,便将取自呼连敏敏身上的血液拿来实验,居然和穷奇一起鼓捣出返颜丹来。
其实看返颜丹的药效,也能看出这东西既能返颜,又有延寿作用,正是血咒与延寿丹的结合,不过采血入丹之后效用缩减,只能返回三十年的面貌。
第555章 阿花(三更求粉红票)
所以,也可以说服用此丹的人其实是中了呼连家的不老诅咒了。
此丹炼制起来极难,主要还是因为其中牵涉到了丹药的“二进|宫”。
丹药的二次炼制,顾名思义就是在第一次成丹的基础上,将丹药重新投入炉中,与其他材料再度复合,炼制出新药。
这其中牵涉到的药理反应,是第一次成丹的数十倍,其复杂的推算、掌握和微控能力,全赖于强大无比的神念操控,没有仙人以上的境界根本想都不用去想,失败率妥妥地是百分之百。即使是徐弄幽这样的丹道高人,由于本身实力不足,也炼不成此丹。
所以即便有人猜出了返颜丹的配方,也很难依样画葫芦了。
宁小闲不做这门生意,却是另外一个原因:每一枚延寿丹上都浓缩了凡人的精血,她做不出来杀人取寿之事。哪怕是从拍卖会上去购入延寿丹,无形中也是抬高了这丹药的价格。别说“你不买还有别人会买”这类幼稚之语,她若加入战局,只会将这禁丹的价格再推得更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延寿丹价格越高,忍不住诱|惑出手炼制它的修仙者也会越多,这乃是铁律。虽说为天道不容,但许多修士连自己最后能熬到哪个境界都不晓得,又怎会在乎天道的惩罚?这就和地球上大力宣传美眉们别买珍贵皮草的原因一样——有需求就会有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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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未终、宴未散、人未尽,宁小闲就已经带着隐卫们向老太君致敬,然后悄然离场了。
她不喜欢繁华过后重归寂的感觉,宁可提前走开。
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回。此时夜已深沉,仆侍们又多集中在宴场服侍主宾,宁小闲等人离身后那一片灯火通明、锦绣喧嚣越远,就越觉得四下清凉,庭园静好。七仔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外头舒服。里面乱糟糟地全是人。”
宁小闲斜睨他一眼,心底好笑。这家伙原本最是爱玩,看到有热闹都恨不得凑过去,结果和青鸾结为伉俪之后,居然沉稳了很多。她正想取笑他两句,神色突然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这时,却有一队侍卫从前方的垂花门外急匆匆拐入这一段九曲回廊,目光灼灼,似在寻人,见到宁小闲等人迎面而来,怔了一怔。
侍卫首领目光在宁小闲腰上所佩的令牌上一瞥,已知这是府中贵宾,不敢怠慢,抱拳行了一礼,急急道:“惊吓了几位贵宾,对不住,敢问诸位可曾在路上遇到一名身材矮小、身着黑衣的可疑男子?”
“不曾。”几人面面相觑,宁小摇了摇头,旋即好奇道,“老太君寿宴,竟有人潜入府中行偷盗之事?”镜海王府居然也遭贼了?这时机选得真好。
今晚陆续离席的宾客不少,这队侍卫路上也遇到了不少拨客人,并不怀疑她的说法,当下只恭敬回道:“不便启齿,还请海涵。我等奉令继续搜捕,打扰了。”向宁小闲等人又行了一礼,仔细地一边搜索一边慢慢远离了。
她没挪动脚步,隐卫们也就站在她身后,凝望着侍卫们越走越远。七仔道:“这些侍卫竟然都有修为在深,并且都是金丹期以上。镜海王府皇甫家全是凡人,怎能令这帮修士死心塌地?”他的疑惑,正是众生不解之处,即使皇甫家以富贵笼络,这样大肆招揽修仙者,万一有居心叵测的混进来,岂非是引狼入室?
宁小闲轻轻哼了一声道:“咸吃萝卜淡操心!镜海王府付你工钱啦,你这么替人家着想?”
七仔立刻嘿嘿笑道:“这不是等着您给我们解答嘛!”
宁小闲却不理他,眼看侍卫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不见,这才提气轻喝道:“无胆鼠辈,还不出来!”
这里竟然还埋伏有人,他们怎地竟未察觉?众隐卫面色一变,错开脚步,将宁小闲围在中间。可是扩开了神念再去搜索,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夜色朦胧,秋虫呢喃,树叶婆娑,除此以外,在他们扩展的神念里,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青鸾带着疑问回望了女主人一眼。
宁小闲皱了皱眉,突然抬首盯着垂花门的门柱,冷笑道:“潜在门柱顶上兀那小贼,真以为我觉不出你的所在?”
话音刚落,垂花柱上果然跳下来一个影子!
众隐卫正要扑上前,这人却原地跪伏,以头点地,居然一动不动了,样子乖觉得很。
这是什么情况,知道力不能敌,所以束手就擒?饶是巴蛇山脉里年年有怪事,隐卫们也被这家伙的奇异举止震住了。这礼数周全得,他们都还没有这样跪拜过女主人呢。
宁小闲似笑非笑道:“你就是潜入王府的毛贼?这等低微的实力也敢上门偷盗,胆量真是不小。”
这人直到跪在地上,周身的气息还是飘渺若无,不在众人神念当中显形。众人若非亲眼见到了他的影子拖在月光下,简直要怀疑这是个阴鬼了。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身材瘦弱得风一吹就要倒,个头又不高,蜷在地上就是小小的一团,哪有半点高手的模样?鸠摩端详了他几眼,突然道:“竟然只有化形期的修为,这真是个不怕死的!”
众人皆哗。妖怪的耳目灵便,常年处于争斗中的隐流妖众更是其中翘楚。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一只化形期的小妖怪,也能瞒过这么多隐卫的神念探查了?世道也太疯狂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连修为最深厚的鸠摩也没发觉,宁小闲又是如何直接将他定位出来的?
黑衣人突然抬头看向宁小闲,声音嘶哑道:“恩主,您不记得我了?”他这一抬头,众人才看清,这只小妖化出来的人形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面黄肌瘦,由于脸上没有三两肉,更显得眼睛很大。
她高高挑起了眉,毫不掩饰面上的讶色:“恩主?我?”什么时候曾施恩于这个小妖怪了,她怎么不记得?
这小妖怪将脸伏得更低:“我,我是阿花。”
阿花是谁,谁是阿花?哪个妖怪会取这么喷饭的名字啊?她想了半天,都没在记忆中搜到这个名字。这小妖怪偷偷看了她一眼,有些紧张道:“您,您当年在奉州与雷州交界的隘关卡哨救过我,不然我早被修士炖了吃掉啦。”
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她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你是那只小猫妖?”当她以凡人之身逃出岩城的时候,就带着小蝠妖兄弟,混过了奉州与雷州交界的隘关卡哨。当时,她的确顺手救走了一只小猫妖。这猫儿又小又弱,血统驳杂,她救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本以为他此生止步于聚气期,哪知道还能化形成人。
阿花立刻欢喜道:“是我,是我!”才露出来的笑容,就在宁小闲冷冷的目光中敛了起来。她淡淡道:“恭喜你进入了化形期。出息了啊,竟然敢入镜海王府偷东西?”
阿花张口正要解释,此时鸠摩突然道:“四十丈外,有人正在靠近,或是巡卫。”
地上的小猫妖大气也不敢喘,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宁小闲。
她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伸手道:“化出原形,到我袖中来。”
阿花大喜,果然变出了原形,乃是灰毛竖斑的虎皮猫一只,它先双爪前屈作了一揖,这才一溜烟儿钻进了宁小闲的袖口。她今日穿的石榴裙有宽大的水袖,阿花的猫形又很小,她抓住毛绒绒的猫身放下水袖,外人根本看不出她袖中藏有活物。
她才将阿花藏好,后方果然就走来了另一队侍卫,依旧是问了两句,就客客气气地请眼前的这几位贵宾早些回房休息了。
看来,阿花犯下的事儿不小呢。众人心想。
一行人踏着月色,不紧不慢地回了逸清园。宁小闲将候在这里的仆从都遣了出去,支开了结界,想了想,还是让几个隐卫到外头守着,这才将逃犯从袖中取出,抛在地上。这王府里怪事不少,连皇甫铭这么个小儿都能随意进出大妖的结界,难保其他人不会也来这么一手,还是稳妥一些为好。无论是宁远堂还是隐流,都需要与镜海王合作,她可不想现在就和王府撕破脸。
“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宁小闲指了指猫妖的胸口,“大概在这里。取出来给我罢。”
阿花一愣,还是从胸前拽出一条红绳,绳上系着一枚小小的吊坠:“您说的是这个?”
这坠子长得好生奇怪,像一枚被折断的箭尾,长度还不到一寸,箭杆部分的材质似是黑色石头,打磨的手法十分粗犷,抚摩起来还有粗糙之感。惟一让大家觉得这东西不是个玩具的地方,乃是箭羽。无论是普通的羽箭还是袖里箭,都有尾羽,可是这箭尾上的羽毛竟然没有固定的形体,明明看起来是细小整齐的黑色羽毛,但形迹可疑,常常隐于虚无之间。
第556章 噬魂箭
这是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鸠摩突然道:“这是魂鸢的尾羽!”她看到众人面上不解的表情,解释道,“根据凤族秘闻,魂鸢生活在上古时期,是禽妖中的异类,天生以魂体的形式而存在,成年之后幻出来的体型也只有锦雉那么大,性格却凶猛,喜欢捕捉其他妖兽的魂魄为食。”
“被它杀死的猎物,身躯都是完好,却只相当于一个空皮囊,里面的魂魄没有了。不过魂鸢这个种族繁衍十分困难,早就已经灭种,并且魂鸢死后直接消散于天地之间,不会遗留尸体。这一截箭尾不知道是谁所制,竟然能令魂鸢的尾羽脱离了本体而存在。光这份炼器的本事,就十分了不起了。”
她原本是隐流的首领,眼光自是厉害的,她既说这东西不凡,大家看待这枚断箭的眼神也不同了。
阿花却没有半点留恋,将项链扯下来,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献给了宁小闲。
她也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纳入怀中:“你手上怎会有这东西?”
阿花挠了挠头道:“在镜海王府的宝库中顺手拿的。”
方才在回廊中,她其实并未发现阿花的形迹。可是她一走到那里,就感受到了这枚断箭尾的强烈呼唤,那样渴望、那样亲切的悸动,她如何能忽视?再说她一直温养在身体里面的噬魂针,向来是安安静静仿若不存在,那时突然也闹个不休。几乎是哭着喊着要她将外头那物事赶紧接引进来。
在里应外合的强烈悸动下,她若还发现不了回廊的垂花柱下躲得有人,那才是不可思议。
也正因此。她才愿意伸手将他从重重危机之中救出,否则被侍卫将这小猫妖带走了,她怎好再去拿这箭尾?何况从前既然已经救过这只小猫一次了,现在也就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送命。
换了一个毛贼在此,她必定不理其死活,转身就走了。
东西到手,她面色才舒展开。缓缓道:“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细细述来。”
阿花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开始讲述。
原来宁小闲当初虽不许他跟随自己。却也在离别时赠给了他一枚筑基丹。这丹药出自长天之手,药效比普通筑基丹不知好上多少,猫妖的修为原本很低,吃下之后又辛苦修炼了两年。竟然成功踏入了化形期。化出了人形,人生从此就不一样了。
可惜形貌变了,阿花的性格却没有变,他在人间呆了一小段时间,颇感不惯,最后只能胡乱投奔了一个妖宗。他实力低弱,只能充当最低级的炮灰妖众,不过好在最近妖宗无战事。他也就落得个悠闲。哪知不久前,宗内的大人突然将他找去。要他混入声名远播的赵家班打下手。
赵家班再有名气,那也是时人所不齿的下九流贱业。让堂堂妖怪之身给凡人,还是唱戏的凡人打下手,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尊严的妖怪都是绝对不肯的,可惜阿花的辞典里天生就没有“不肯”这两个字。宗内的大人让他吞了颗药丸,警告他最后不返回宗门的话,就会毒发身亡,又说事成之后给他一千灵石,这小子就兴高采烈地干了。
彼时赵家班正好在招小工。阿花进入化形期之后,不仅身上的妖气敛得半点全无,并且只要他愿意,神通在身的修士也无法用神念扫视到他的存在,因此倒是很顺利地进入了赵家班,跟着越过了几个大州,来到了镜海王府,专为老太君九十大寿献艺。
他看起来就像个凡人。哪怕府内有修士能认得他是只猫妖,这般低等的修为,在别人眼中也和凡人差不多了,谁会注意这么平庸又卑微的小妖怪。有了这层保护色,他趁着寿宴进行、赵家班登台的机会,偷偷溜出来,寻找宗内大人交代的那件宝物。阿花的匿踪之术,当年就能瞒得过长天,应付其他修仙者当然更不在话下。
镜海王府的宝库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可是交代他办这差事的大人,已经将进入宝库的详细方法步骤都告诉过他。阿花依样画葫芦,倒也没费多大劲儿。
说到这里,阿花抬手挠了挠脸,苦恼道:“真是怪了,那些个侍卫应该在宴场附近值守的,怎会突然进入了宝库?”他才刚进宝库没多久,居然就有王府的侍卫也进来了,若不是他溜得快,差点被逮个正着。就是如此,也被人家看到了背影。
宁小闲和一众隐卫轻笑出声。他们当然知道为什么了,当初隐流赠给老太君的第三件礼物是刻写了古字的金石铭,镜海王很看重这样东西,直接让侍卫带回宝库中存放好。估计他们走进宝库的时候,正好和前来行窃的阿花撞了个正着。
这么说起来,还是隐流坏了阿花的大事呢。
“你要偷的东西呢,到手没?”宁小闲现在对这个更感兴趣。镜海王府里的秘密很多,她多了解一些,与这个凡人家族打交道也就更多一些筹码了。皇甫家连聚宝盆这种东西都有,她很好奇里面还有什么更神奇的宝物。
哪知道阿花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呢。”抬眼看了宁小闲一眼,欲言又止。
她展颜一笑:“怎么,要给你的东家保密?”
阿花低头,咬了咬牙道:“若是别人问,我必是不说的。可是您,您是我再生父母,我这条命给了您都没问题,何况只是区区宗门任务的内容?”
他顿了下,低声道:“宗内大人,要我找一颗心脏形状的黑色石头。”
心脏?这个答案大出她的意料。宁小闲脱口而出:“为什么?”
阿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话才出口,宁小闲就知他所言非虚。猫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妖怪,那人怎会将细节透露给他?他知道得越少,这秘密就保守得越好。只听阿花接着道:“我在宝库里翻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心脏外形的石头,倒是奇珍异宝有一大堆。这镜海王府,当真是有钱到了极点!我也不敢多拿别的,瞧着这断箭顺眼,顺手拿了来,没想到您能喜欢它。”
宁小闲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怨我拿了你的东西?”
“不怨,不怨!”阿花眼中有了神采,“您想要它,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的目光中,有十分的诚恳。宁小闲看得一呆,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我马上就要离开镜海王府了,你跟着我一道儿出去吧。离开之前,你暂和隐卫们一起住在其他小楼里,切记保持猫形,只伪装成一只普通的小猫就好,不可泄漏了妖怪气息。”
阿花一愣,接着就是狂喜,连声应道:“是,是!”
她觉得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挥挥手,让众人都离开了中厅。
待所有人都退走之后,她才取出了三样东西,依次在桌上排开,分别是得自仙岩中的宝物噬魂针,得自伍家庄伍老爷秘柜中的纤细石条,还有今日阿花手里的断箭尾。
她伸手将这三样东西两两拼起,先是箭头、然后是箭身,最后箭尾……断裂处果然严丝合缝。当她伸手按紧,三个断裂处突然发出了紫黑色的光芒。她下童识地将眼一闭。
待得再睁开眼,眼前三截奇物已经只剩下了一样:桌上静静躺着的,乃是一支细细的小箭,比她的巴掌还短小。石质的箭身和箭头,魂鸢尾羽制成的箭羽若隐若现。箭上的断裂处完全被修复,她伸手拿起,顿时觉得一阵奇异而又澎湃的力量瞬间涌遍了全身。这股力量,比起当初的噬魂针,何止强大了十倍不止!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属性的力量,然而拿在手里,她就能感受到这东西竟然也有脉动式的轻颤,并且和她的心跳同步。她对这东西并无害怕或者担忧,因为黑箭上传来了亲昵又欢愉的情绪。器灵的情绪是不可作伪的,因此她知道,这东西的确正在为了与她的相逢而由衷欢喜着。
而她对它,也有如同当时拿着噬魂针那般血脉相结的感觉。当然,现在这支黑箭的名字同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此物名曰“噬魂箭”!
宁小闲握拳,噬魂箭就渐渐沉入了右手之中,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这支噬魂箭天生就属于她,不必滴血认主,此后它就会像獠牙一样,接受她肉身的温养,并等待助她一臂之力的那一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东西是顺应了天意,一定要落在她手里的么?事到如今,她也约摸知道该拿这东西对付谁了。老天爷,也是这样计划的么?当初是谁将噬魂箭拗成了这么三截,这个秘密,她并没能从噬魂箭本身获得,也许今后永远也都是一个谜了。
谜团当然不止这一个。阿花所在妖宗,想要他从镜海王府里偷取的黑石心脏,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化形期的小猫妖去偷取这件东西,也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未完待续。。)
ps: 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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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出发,目标中京!
更重要的是,连汨罗都对镜海王府的情况讳莫如深,这个妖宗又从哪里知道石头心脏的来历,并且连宝库的结构也清清楚楚?同样地,镜海王府是不是也防备着有人来偷,所以将这宝物另外找了更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好好奇哦,好想知道哦。她慢慢扶梯而上,将自己埋在软棉棉的被子里,阖眼睡去。
这一觉如此安稳,她梦到了长天归来,因此是笑着醒来的。
这一夜,镜海王府上下风声鹤唳,一队又一队守卫从她门前路过,而她在这逸清园中却没有受到半点打扰,好梦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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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风清云淡,是赶路的好天气。
老太君的寿宴已经结束,宾客们也要各自启程了。宁小闲向镜海王辞行之后,出来就遇到了皇甫铭。
他咬着唇,眼中有几分不舍:“你今日便走?”
她微微一笑:“天上居的发卖会日期临近,再不动身就晚啦。参加寿宴的众多嘉宾当中,也有很多人要前往中京呢。”
皇甫铭露出羡慕之色:“我也想去啊!可是老太君舍不得我走,爹也不让我去。”
她微微一笑。以这小子的性格,若在发卖会上看中了什么东西,大概无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拿下吧?镜海王说不定太了解他的尿性,才不允许他去中京凑这热闹。
瞅了瞅左右,她将皇甫铭拉到了僻静处,才问他:“乐音宫之事,如何了结的?”
皇甫铭撇了撇嘴道:“还能怎么办?我爹差人告到乐音宫,说苦妪被不明人士买通,欲取我性命,让乐音宫必须给镜海王府一个说法。”
“啊?”她一愣,顿时回过神来。皇甫嵩云这一招可真是贼喊捉贼,明明是他的好儿子先动手挑衅杀人,却反过来变成了乐音宫门人行凶。最妙的是,后半场时间,朝云宗诸弟子路过看到,恰好苦妪尸变,扑击皇甫铭,这手段怎么看都像阴邪之术,自是有人指使了。有了朝云宗一堆弟子作目击证人,皇甫嵩云自然更有底气对乐音宫发起指责。
这般指鹿为马的本事,果然是权谋之人必备。
“呵,你们啊。”她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这事儿还有个漏洞,心一下子沉了,“慢着,你是不是将当日码头上的人,全都杀了?”那些贩夫走座、水手掮客,是皇甫铭先出手挑衅乐音宫的见证,镜海王府怎么会容忍这么大个破绽留着?横竖不过是几十条凡人性命,这小子为了博老太君一笑,弄死两千多人眼都不眨一下,还会在乎多背上这几十条人命么?
皇甫铭一下子就笑得讪讪地。当日稍晚,他召来的那头黑猫就回来了,吃得连打了几个饱嗝,自夸没有一人遗漏。他见她脸上不愉,也不辩解,只是低下头去,拽着宁小闲的衣角,撒娇道:“姐姐,我错啦,饶我这一次罢。”
宁小闲听出他声音中只有狡黠,哪里有半点悔意?于是从他手中抽回袖子,淡淡道:“我终不是你亲姐姐,又管不了你,谈什么饶不饶的?”
看出她真生气了,皇甫铭立刻拉住宁小闲的胳膊轻轻摇晃起来,眨巴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讨好道:“好姐姐,我真的知错啦!从此我再也不胡乱杀人了,那些家伙的亲属我一定厚厚抚恤!老太君说,女人一生气就不漂亮了,海螺珠耳环都衬不起来啦!那可是我特地从爹爹的小宝库里挑出来的宝贝。”
宁小闲脸上的寒霜略去。这真是拿人的手短,这小子意在提醒她,昨天才送了她那么珍贵的礼物,今日就和他翻脸么?不过,镜海王的小金库?
算了,她都要动身离开了,人家就算有十个八个小金库、小银库,又关她什么事啊?
“哼。我走了,你今后行事切莫再那般莽撞了,小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是丢了,谁也没法帮你拣回来!”她说完,回身准备离去。
她声音虽冷,皇甫铭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关切,心里一暖,很想张开双臂抱住她的腰,然而最后也只是抓住了她袖角而已。
他轻轻道:“曼珠华沙是什么花儿?大司承既知道它比极乐花还美,为什么不让我去寻它?”
“那花儿不存在于人世间。”宁小闲叹了口气,“曼珠华沙是传说中黄泉路上唯一的花朵,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这花儿又被称作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这样的花,大司承又怎么会让你去寻?”
皇甫铭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姐姐,我这几日心里不安得很,总有些不祥的预感。你此去要小心。”她有他贪恋不已的味道,他舍不得放手。再说他这几天,的确有些心惊肉跳。
她噗哧一笑:“修仙之人的灵觉都只对自己的际遇有效,你反而能看到我的前景么?莫要胡思乱想了。”拍了拍他的小细胳膊道,“快放手,大庭广众之下,岂不知男女有别?”
她这话和昨日宴中皇甫铭说给金满妍的一模一样。皇甫铭嘿嘿一笑,松开了手。
宁小闲袖上的束缚一去,便自顾自朝前走了,也不再回头,转眼就走出了庭院,消失在皇甫铭的视野之中。
他愣愣地盯着那个方向许久,直到镜海王从厅中走出,来到儿子身边抚了抚他的头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你若将这份心思用在满妍这孩子身上多好。”
皇甫铭不吭声,心里却在嘀咕,要怎生将这无聊得要死的婚事退了才好?想到金满意、金满妍姐妹,胸中突然有一股戾气升起,暗道这对姐妹会不会脾性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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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镜海王府三百余里,有个小小的县城,宁小闲在这里将阿花放下,他就变回了人形。
“你的宗门果然在你身体里面下了毒,好在只是寻常药物,并不难解。”宁小闲随手捏住了他的腕脉,然后给了他一颗清虚丹:“吞下去,保你无恙。”
“我现是隐流长老,但巴蛇森林崇尚弱肉强食,远比外界更加残酷。那里不适合你。”宁小闲看着他道,“你最好不要再回原本的妖宗,想来就算你偷盗得手了,你那宗内的大人也要杀你灭口。”
“这个县城距离镜海王府不远,民生安稳,你便在此生活吧。”
阿花身体一颤,朝着她慢慢跪了下来道:“我当真没用,总想着有一日能报恩于您,结果每次都要仰仗您才能逃得性命。”
他没有抬头。滴答两声,有两滴水珠落在了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宁小闲缓缓道:“那箭尾于我有大用,你将它带给了我,早就抵掉了救命之恩。”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一百灵石递给他道,“收起,速去。”
小猫妖双手接过,然后对着她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手在脸上胡乱一抹,转身进了县城。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再转身来看她。
……
接下去的路途所见,让隐流的一帮土包子啧啧乍舌。
地面上,人类活动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往来的商队越来越多,千顷良田越来越壮观,路过的城市也越来越繁华。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人类凭借顽强和勤劳,仍然时刻不停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
中州是南赡部洲上占地最广大的州府之一,面积相当于四个正常大小的州相加。其名字也很直白,意为“天下之中”,其实是在大陆中央靠近东边的位置,这一片宽广无垠的平原上,土壤肥沃、物产丰饶,无数河流千回百转,宛若大动脉时刻不停为平原输血,堪称是种什么都能活,而且活得好,因此这里的农作物品种之多、产量之丰、质量之好,冠居天下。
中州被称为“上天恩宠之地”,向来风调雨顺,几乎不会遇上甚大灾大祸。远的不提,这一回连肆虐西北部的大旱灾、引发全大陆恐慌的瘟疫,也根本没将魔爪伸到这里来。这种情况下,无数年来一波又一波凡人搬到了这里居住,庞大的人口数量开始催生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而其中最大最有名也最繁华的,当然就是——中京。
比起其他城市来,中京也就是面积大一点点、人口多一点点、显贵多一点点、贸易繁荣一点点……可是这些“一点点”加起来,却构造出了南赡部洲的第一大城市来!
中京又被称为上都,建成至今三千余年。位于中州平原的河套位置,这里地势平缓,其北边和南边又各有一条大河蜿蜒东流,取水入城十分便利,然而中间又有几处高山,解去了夏季洪水淹城的隐患。
这个世界的面积计量单位,她不熟悉,所以换算了一下,才知道上都的面积竟然超过了三万三千平方公里,占到整个中州的五十分之一,下辖人口一千一百余万。
第558章 镜中之城(三……三更求粉红票!)
这是什么概念?我大天|朝的首都,面积也才是一万七千平方公里不到。
她伸了伸舌头,很难想象在生产力这么落后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人口超过了千万的超级大都市出现。这种规模的城市存在,本身就是对城市的用地规划、公共交通、环境、物流、给排水、能源配给、生活圈等形形色色问题的终极挑战,就算在地球上,这些问题解决不好的城市也比比皆是。
这一日天上无云,地面的景致尽收眼底,大伙儿就望见了上都高耸的城墙、齐整的规划、精致的府邸建筑、林次栉比的房屋,还有穿川不息的人潮……即使在千米高空往下望,这个城市依然规整森严、壮观宏伟至极。
就她搜集到的资料,中京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是各仙宗驻点、署衙局办、显贵居所、东西两市,以及园林造景。而护城河之外就是外城了,这是广大凡人的住处,以“坊”为单位,但是街道也是横平竖直,异常美观,堪称“畦分棋布”。中京历史悠久,而房屋和市政公共设施却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朽坏的,所以中京人口增长的同时,每隔百年也都有一、两次大型翻修。现在众人所见到的方正格局,就是五十余年前所定下来的。
以中京之繁华,已经不能为某一仙宗所独占,所以这个城市是奇葩地由六个仙宗共同治辖。六宗各自出人组建了中京督务局,统一管控城内大小事务。
隐流妖众抵达时,距离发卖会还有五天时间。若是参加一般发卖会,这时间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对于天上居主办的这一场,五天时间却还是有些儿紧了。原因很简单,登记入册的物品,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预展,以便客人提前挑选心仪之物。
按照中京督务局的规定,所有入城的仙宗都必须到局内报备行踪。宁小闲打发青鸾去办此事,随后就带着众人进了内城。宁远堂在中京虽然也开设了酒楼、布庄和药行,但基本都在外城,在内城的仅有两家,并且居住环境不佳。不过宁远堂的管事也算机灵,早早在内城的一家客栈里订了几间上房,等待老东家入住。虽然这几间房空间并不宽阔,但胜在整洁卫生,服务亦甚周到,宁小闲也觉得满意。
天上居这数年一度的发卖会,无论对修仙者还是凡人来说,吸引力都是无以伦比,所以内城的各大客栈、驿站几乎都已住满。大家心思倒是都不在住宿上,只想赶紧到发卖会的场地,瞅一瞅都有什么宝贝亮相。
两个时辰后,青鸾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长衫文士。这人见到了宁小闲,也不等她开口询问,就微笑弯腰道:“小人是督务局录事,也是奉天府汨罗大人座下。得大人指示,您几位抵达中京必定是旅途劳顿,特留出浩宇阁天字房以候!”
浩宇阁是奉天府在中京的产业,也是内城最奢华的客栈之一,它的天字房虽说是“房”,但其实是分门别栋的小楼,自带山水庭院,每日费用至少也要两千两银子,并且在这等高朋满座的火爆时节还是有价无市。这种情况下,还能特地留下一间给隐流众人,只能说汨罗有心了。
众人手中皆是一顿,都暗道汨罗好生心细,这一手玩得当真漂亮。鸠摩和青鸾均觉得这举动颇为贴心,忍不住看了女主人一眼。
宁小闲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微笑道:“心领了,我们下榻之处也不错,就不劳府主费心了。”抢在这名录事开口之前,又问道,“汨罗大人本人不曾到中京来?”
这名录事恭敬道:“府主事务繁忙,自镜海王府老太君寿辰后,已经连夜赶回奉天府,这次中京发卖会就不来参加了。”
汨罗当日居然能在逸清园睡着,她就知道这妖孽也有抗不住的时候。看来当一府之主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幸好她聪明地将隐流的事务都丢给琅琊和鹤长老这两个倒霉蛋了,自己才有功夫带着隐卫一路游山玩水过来。不过,汨罗居然会放过这四年一次的盛会,反而选择参加老太君的寿宴,也真是奇怪。
录事言辞恳切地又邀请了两次,她还是婉拒,他也只好作罢,并在离开前保证,只要宁小闲在中京遇到甚问题,一律可以到督务局里找他。
这名录事走了之后,七仔看宁小闲叹了一口气,不禁奇道:“你怎么啦?”
宁小闲摇了摇头道:“无事,出发吧。”当下带着众人出门了。
凡事都有利弊。数万年来,长天将整个隐流都锁在巴蛇山脉当中,这样做的好处是稳固了这支军队的基础和战力,弊端却是隐流在世俗几乎没有根基可言。就拿中京来说,宁远堂置下的产业和影响力,就远不如奉天府。她这样一路走来,看到大大小小仙派妖宗都将自己名下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日进斗金,好生羡慕啊。
她也明白,宁羽想必也是尽了全力。只是经商敛财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在农耕文明为基础的社会环境当中,赚钱还得讲究细水长流。
内城是供显贵和修仙者居住,各方面自然都比外城要好上许多。别的不提,他们脚下这一条将市场划分为东、西市的主街道“青云路”,路面宽达三十丈,可容十余辆马车并驾齐驱,地面一律以一丈见方的白莹石铺就,其色泽莹润还在汉白玉石之上,一眼看过去气势非凡。
天上居就在这青云路上,虽然也是飞檐斗拱、高屋建瓴,一派金碧辉煌,但门面却只占了四、五个店面,显然比宁小闲猜测的要小得多。不过进出这里的人络绎不绝,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之色。这是因为,天上居这场中京发卖会早已声名远播,几乎前来参加的所有宾客都知道,发卖会的举办场地,其实并不在这几栋楼宇之中。
甫一进门,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从宁小闲手里验过了天上居发放的请柬之后,就到柜台取了十余面令牌,让众人挂在腰间,以作为出入的通行凭证。宁小闲注意到,他发给自己这几人的令牌是紫金色泽,形状和当初她在困龙雪山上从刘满子身上搜得的赤铜令一般无二,就是颜色不同。想来,不同颜色自有不同涵义。
这名伙计毕恭毕敬地引着一行人登堂入室,来到了后厅。这个厅堂很大,壁嵌明珠灯,光线明亮,却是全封闭式的,没有半个窗户,所有人进出都只能通过她现下走入的这一扇门。
后厅里面空空荡荡,连张椅子都没有,只有正对门的那堵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面青铜落地古镜。镜子约莫一丈高,镜面呈椭圆形,明亮如一泓秋水。她站在镜前,就看到了自己和身后人的影像,同时注意到,镜子必是有些年头了,因为青铜镜框上已经染上了些铜绿,却盖不住上头繁密复杂的纹路,不到三指宽的青铜边座上,赫然刻有二十余个她见都不曾见过的古阵法,并配有许多古朴苍拙的上古文字。
那伙计躬身道:“隐流众位贵客,请!”
众人早就跃跃欲试,宁小闲当先朝着镜子走去,然后——径直走入了镜面之中,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因为她的闯入,镜面上泛起阵阵水波般的涟漪,过了几息才渐渐平复下来。众隐卫相觑一眼,也跟着鱼贯而入。十几息之后,这个后厅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伙计在这候了片刻,见客人并未出来再提要求,这才转身返回了前厅。
宁小闲一脚踏入了镜子,只觉得身上泛起一阵淡淡的凉意,像是从水幕中走了过去,眼前的景色已经是豁然开朗。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任是谁骤然见到眼前的景象,也非得惊呆不可。
镜子里,竟然自成一方世界。她和接连而入的隐卫,正站在一座小孤峰之上。脚下的岩石缝里,还长着厚厚的青苔。眼前竟然是云海茫茫,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光正好,清风徐徐而来,未有高处不胜寒的不适。
脸上偶有凉意,抬头望去,天空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无数仙禽灵鸟,在山峰之间盘旋飞翔,悠然自得。
云海之上,有十余个山峰刺破迷雾冒出头来,满山的绿树红花笑面迎客,峰上各自建有美轮美奂的楼宇阁台,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
各座山峰之间,居然以彩虹为桥互相连通,此时已有许多修仙者漫步于其中。从她的角度看去,人小若蚁,然而再仔细看去,无不是大袖翻飞、衣袂飘飘,望之直似神仙中人。
在中央最高耸的那座山峰上,矗立着最庞大的宫殿群,其中最巍峨那一栋雕栏玉砌的广厦,通体巍巍自生光华,从下至上竟然有十七层之多,每一层的高度都达到了十丈左右。这样算来,这栋广厦的高度至少都超过了五百米,几乎是要突破天际,令众人仰望了。其他山峰上的楼阁与其相比都黯然失色。
第559章 天上白玉京
细细润润的雨水,将琉璃金瓦、汉白玉墙澄洗得亮丽如新。光华流转之下,胜似天上宫阙。
琼楼玉宇,不外乎如是。
身后光芒连连闪过,又有不少人进入了镜中世界,第一眼望到这般景象,也均是赞叹不已。
天上居四年一度的中京发卖会,名气之所以传遍宇内,一来是遍揽奇珍,二来也是这举办场地实在神奇,居然是放在了这镜中世界。容纳这世界的青铜古镜,称为“小千镜”,而中京发卖会固定在这里举办,众修仙者就给这个镜中世界,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天上白玉京。
古语有云:“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白玉京虽不像诗里所说的那般“五楼十二城”,然而这云海孤峰上的重重宫殿,也是十分壮观的景象。
宁小闲心里暗暗一笑。早在接到天上居的请柬之后,她就收集了白玉京的资料,现下倒也不惊讶,只是天上居将后厅设计得那般空荡逼仄、别无长物,正是为了让宾客进入镜中城之后,与外界产生强烈的对比,更觉出这白玉京的壮美磅礴。只这一手引导人心的本事,就可看出天上居的厉害之处。
小千镜乃是上古时期的大能所炼,意为“小千世界”。天上居收到这件神器的时候,里面就已经封住了这样一座世界。这与普通的秘境完全不一样。小千世界也拥有生命,其疆域是可以自行慢慢扩展生长的,这座小千世界从上古时期至今已有数万年历史,其范围比起刚刚开辟时,已经是大了两成不止。
天上居将发卖会定在这里面,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其浑厚财力实力,另一方面,小千世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惟一进出的通道只有小千镜而已,进入了这里的修仙者也不敢随意闹场,如此就便于天上居把握全局。
才站了一小会儿,面前最近的一座彩虹桥上就有人急急奔来,向着众人一揖到底:“怠慢了贵客,恕罪。我乃天上居白玉京一等管事,姓吴,负责导引隐流众位贵客畅游白玉京。”他的语气,热情、客气但不谦卑——作为天上居的管事虽是要笑脸迎客,但若对宾客低声下气,反而削了这个巨型商会的面子。
能做这种工作,都是自来熟,令人易生如沐春风之感,所以只说了几句话,这吴管事就和众人混熟了,指点面前诸峰道:“这里每一座山峰上的宫殿中只展出一大类展品,所以每一次发卖会都是十七个大类。惟独正中央的升龙峰,现在还不作任何展示,因为升龙峰上的摘星楼是五天后举行发卖会的地方。”
“摘星楼?”她轻声道,“手可摘星辰。这楼宇如此之巍峨,倒也名副其实。”
吴管事自豪一笑:“摘星楼共十七层,发卖会举行的时候,每一层会同时发卖各自大类的物品。”
七仔喃喃道:“居然是十七层同时发卖!这次白玉京内一共有多少件物品要售卖?”
吴管事笑道:“每一届白玉京发卖会开始以后,都会持续七天左右。就上一届来说,当时每天摘星楼都要拍出八千余件宝物,所以到了发卖会结束后再作统计,一共是开拍了六万一千四百四十件宝物,成交了五万六千七百件。至于具体成交额么,我们东家并不喜传播,恕不透露了。”
宁小闲暗自乍舌。天上居凭着这面金字招牌,吸金能力果然强大。莫怪有志于在发卖会上买东西回去的客人要提前来看展,原来十多万件拍品,光用看的都要花掉许多时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了第一座彩虹桥,踏入了第一座大殿。
这座大殿,展出的拍品是各色原材料、半成品。黑曜石、天外陨铁、赤火铜、幽冥铁矿、雷击木,以及用于制作储物戒的方寸银,等等,此外,还有各类妖兽身上的宝物,如麝妖的香囊、狴兽的血液,都是制符、炼器的好材料。海王鲸的生命精华也赫然在列,不过是装在卖相精美的琉璃瓶之中,论滴出售。天上居识货得很,像一水囊一水囊的海王鲸精华来喂养血梧桐这种事,人家是断断做不出来的。能这么暴殄天物的,只有隐流的土包子们了。
她甚至还在这里看到了一块金之精,个头比阿离的本体要小一些。不过这玩意儿提升法器的能力实在强悍,所以展台前挤满了目光灼灼的修仙者,看样子想要将它拍入囊中的不在少数。
每一样展品都放在白玉台子上,体表有一层淡淡的青光笼罩,显然是设置了强而有力的结界保护,不让人将它取走。想必在这全封闭的镜中世界里,也没有哪个人会笨到出手试试这个结界的强度。每座白玉台上还用玉牌清晰地标出此物的数量、性状、用途。这也很好理解,许多大型宗派购买材料,都是以万斤为单位,这里展示的不过是样品而已。奇怪的是,这玉牌上并没有标出预估价,让人无从揣测价格。
听她询问,吴管事才解惑道:“每样东西当然都要鉴定师先行做过鉴定,保证为真品,但预估价却是不对外公布的,只由客人来自行估订。估价方式,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对原材料不太感兴趣,所以大家很快走到了第二座大殿。除了摘星楼,这座宫殿比其余任何一座都要巨大,因为这里容纳的展品是活物。确切地说,是奴隶和异兽。
把有智慧的生灵和异兽并列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不过天上居不在意,贵宾们也不会介意。
这座大殿分为东西两殿。东殿展示的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怪兽异类。对待这些会动的生物当然不能用结界罩住了,这儿用的是刻划了铭文的锁链,类似于她手中的紫金枷,不过等级要低上许多,扣在异兽们的脖子或肢体上,再关入笼中,令它们不能伤人。
异兽是介于妖怪和野兽之间的一类生灵,如同隐流中那头沧龙。它们与妖怪的不同之处在于天生低慧,无法启蒙,根本不能踏足仙途,哪怕汲取再多月之精华也是无用。可是论身体强度、爪牙锋利,以及寿命长度,又远在一般野兽之上,有些蒙天垂怜的异兽还能够获得一定的天赋。
比如她一眼扫到的这只“昆吾”,身体不大,毛色灰黑,形状如鼬鼠,乍看之下并无出彩之处,然而一旦驯化好了,就能口吐金气,在主人炼器时往法器当中灌入金之气息。这种金之气息虽然远远没有白虎神君的庚金之力变|态,但也能提升剑、刀、刺的锋锐,因此“昆吾”是深受炼器师喜爱的小伙伴。
还有些异兽就比较可怜了,大抵是身上有某些零部件可入药或入器,但要新鲜的、热气腾腾的方可,因此以活物出售,但被拍回去的下场可悲。
宁小闲在这里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认真记好了几种异兽的模样和特性,这才挪步往西殿而去。“妖颅”可以根据吸取的精血而拟出不同的特性,她在这里拍些有用的异兽回去,也正好充实自己血|库里的品种。
饶是作好了心理准备,但甫一踏入西殿,她还是觉得满心不是滋味。
异兽的数量毕竟有限,西殿里的奴隶才真叫“济济一堂”,不同性别、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形貌的奴隶,脚上都系着镣铐,安安静静地坐着。
这里一点儿也没有她想象的脏乱差臭,反而在大殿的四个角落里都点着淡雅的熏香,殿柱上所嵌的也是明亮的贝壳明珠盏,奴隶们虽是坐在牢笼之中,但笼中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奴隶还分配到一个锦凳,并且也划分出专门的五谷轮回之地,让这等阴私之事不会是暴露在宾客面前。
宁小闲甚至在这里看到了几口透明的琉璃大缸,里面游动的是长发飘飘、人身鱼尾的生物——美人鱼?结果直到这生物游转过来,她的美好想象一下子被摧枯拉朽地破坏干净。
这东西浑身皮肤都是靛蓝色的,看背影还窈窕有致,能引人无限遐想,可惜是属于让人光看后背想犯罪,看正面却要狼狈撤退的典型。
虽说这生物胸前也有极为丰满的双峰,然而它脸上双眼外凸,眼白很大,但瞳孔很小,并且没有眼睑,所以白果般的眼珠子时时刻刻都在瞪着你,此外,它还有塌鼻、大嘴、利齿等诸多古怪面相,可以将美感破坏殆尽。要是在海里游泳突然遇到这么个生物,当真是噩梦一般。
“这是……鲛人?”她犹豫问道。
“不错。这便是东海的雌性蓝鲛人。”吴管事显然对展品类目熟记在心。像他这样的管事,将十余万种展品的名称、特性都熟记在心乃是基本功,多亏神念强大的修仙者多数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别看它长得丑陋,但蓝鲛人滴落的泪珠是淡蓝色的,夜里还能发光,深得许多女子喜爱。雌性蓝鲛人也是鲛人之中织绡织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