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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5章 最糟糕的推断

    人类选择居住之地,自然是要避风少雪为妙,所以蒲氏部落的聚集区,其实很巧妙地选在一处狭长的平原裂隙底部,将风雪都隔在了高高的雪原上。并且这处自然形成的裂谷呈现上小下大的格局,底下的空间虽然宽敞,但驭剑经过上空的修仙者往下看,却多半只能看到狭长的、没有人烟的沟壑。

    宁小闲尤其注意到,这里不仅没有积雪,地面上更是湿漉漉地。她心下打了个突,涌生不祥的预感。

    心有所念,她随手接过族长递过来的牛乳喝了一口。

    “噗”,七仔比她倒得快,已经一口喷了出来。她也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膻腥味儿冲入口中,令她瞬间石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只是面前中年男子一脸殷勤,她又不好扫人家的面子,只得强行咽了下去,这第二口说什么也不喝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自然不能放牧奶牛,所以最奢侈的饮料是牦牛乳,这玩意儿十分珍稀,并且即使是家中殷实者一般也不自用,而是留待贵客。

    她目光一转,看到涂尽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喝完,心下佩服不已。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这辈子也不知道吞过多少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她还是太嫩,太嫩了。

    她从怀中掏出落霞天珠递给族长,将当年窦二收到草药的情况说了一遍,才问他:“这草药是从附近哪里采摘到的?”

    蒲族长只看上一眼就连连摇头道:“这落霞天珠,族内现在也摘不到了,生长这草药的地方,已经不能去了。乌赤尔山神的愤怒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且越来越厉害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儿还跟山神有关?涂尽沉声道:“从头说来。”

    山神这东西,倒是真正存在的,但修仙者并不太放在心上,因为它多半是由修炼有成的妖怪掌握了地脉之后担任,比如汨罗的驰明城附近,就有两大片山脉是由奉天府内的大妖怪执掌山神之位,以保山林平安、防御外敌。而在隐流,林卫的角色其实就与山神相似,只不过没有局部呼风唤雨的能力。但这阿泰丽雅雪山里的妖怪种类不多,这山神莫非是个雪怪?

    蒲族长徐徐道:“我蒲氏先祖于三百年选址这时,也是苦心造诣,并非毫无来由。虽然深入了雪山,远离了人烟,但这一处地方却是有些玄机。首先就是处地温暖,无论雪下多大,三天之内必定消融,而后化冰。并且在这地隙之中生活,气温比外界要高上许多,即使是蒲氏的十岁孩童,穿上大袄也能自由行动而不致疲病。”

    生活在阿泰丽雅雪山范围内的人们遭遇的最大威胁,自然就是极端的低气温。这蒲氏先祖始有远见,居然找到这一处福地,当真好运。

    “其次,这附近林木资源极丰,如牦牛、狐狸、雪鹿、狼等猎物也很多,尤其深入了雪山几乎没有别的部落竞争,所以春秋两季的狩猎所得,只要精打细算一些,基本可以支持上小半年。”

    “这里还有个特色:乌赤尔山方圆一百里内都布满了温泉。光是蒲氏部落所据的这条裂隙当中,就有两口温度极适宜凡人浸泡的泉水,另有一口常年沸腾,生肉扔进去,不消一刻钟就能烹熟,所以族里的人们经常前去取水煮食,不知省了多少柴禾。这些温泉还带来了一样好处,即是泉水附近的石头地面暖热潮湿,所以生长了大量的苔癣和地衣,味道虽然清苦,但长期食之,对人体有益。”

    宁小闲情不自禁地伸着嫩白纤细的食指,在桌上轻轻扣击起来,这是她学自长天的思考习惯。温泉的存在,是地热资源丰沛的表现,无论是华夏还是隔壁的岛国,越是靠近地震带,温泉的数量就越多,质量也越好。乌赤尔山附近大大小小温泉的存在,正说明地表以下蕴含着强大的热源,但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些地区发生地震和火山爆发的机率相对更大。

    至于族长所说的地衣,莫看它长得不起眼,味道也不怎样,却几乎是乌赤尔山送给凡人最珍贵的礼物了——在冰天雪地的时节要吃上一口富含纤维素和维生素的时令蔬菜,古代贵族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奢侈待遇。这从今日东北地区的居民,冬季最常吃的蔬菜还是土豆、豆角干、茄子干、白菜以及用白菜腌渍的酸菜就知道了。

    至此,乌赤尔山就是昔年火山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宁小闲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急躁道:“乌赤尔山,怎么走?”

    “从此往东二十里,山型如同倒扣的巨碗。”蒲族长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山神老爷这几十年来都在大发脾气,拒绝外人进入。”

    “你如何得知?”

    “乌赤尔山原本常年生长许多珍贵药材,其中还包括了少见的雪娃娃,我族人经常去刨取出来,到集市中换成银钱,再买成麦、面、油茶回来。”蒲族长苦笑道,“可是从三十年前起,乌赤尔山就不安全了。起先是单独进山采药、捡柴禾的人,常常进山之后就失踪了,再也不曾回来。我们先后四、五次组织了人手去寻,结果每次去上三十余人,回来的只有六、七人不到。”

    “这些人回来之后都是惊恐万状,说山中老林异乎寻常地茂密,几乎都让人迈不动步子,前后相隔十来丈的人都无法互相守望。进了山之后,竟然是鸟兽绝迹,连一两声兽吼鸟鸣都听不到。”

    “最可怕的是,在密林里走上半个时辰左右,人就神思困顿,乏力已极,巴不得躺下来好好上一觉。可是这时千万不能歇息,否则就长坐不起,再也醒不过来。”蒲族长咽了一下口水道,“我家那口子的亲弟弟,就是在乌赤尔山的密林里睡着了,这一睡就把人睡没了。我们原本也以为是山里妖精作祟,可是派了这么多人,并且无论从个方向进去,都遇到这种事,可见一定是我们以往不甚虔诚,惹得山神老爷震怒,要绝了我们这条财路。仙姑……仙姑你可还好?”

    他看到宁小闲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轻唤两声。

    她心乱如麻,站起来道:“众隐卫听令,半个时辰后启程,前往乌赤尔山。”涂尽等人应下,出门准备去了。

    长天温言道:“丫头,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

    大概她回答得太快,长天眯起了眼,好半天才道:“进来,面对着我说话。”她方才心跳都超常地快速呢,必然是想到了什么。

    她咬着唇,站立不动。蒲族长不知道这位姑奶奶突然发的什么呆,但仍然小心地随伺一边。

    “进来。”他又命令了一遍,“你很不对劲。”

    她情知躲不过去,只好向蒲族长要了一间单人的小屋作幌子,直接从这里进了神魔狱。

    她的面色,已由先前的晕红转作了青白,连樱唇都失了血色,看起来神不守舍。长天见状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面庞,安慰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低下眉眼,不敢直视他寒光闪闪的金眸。

    “对我也不愿坦诚以待了?”他的声音很是不悦,“在烦恼什么?说!与南明离火剑有关的吧?”

    宁小闲紧紧抓住他手腕。

    他这才发现她手中亦是冰冷异常,甚至还微微地沁出了汗,心感吃惊,也跟着严肃起来。宁小闲的一身神通,几乎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丫头屡经阵仗,心理素质过硬,如今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而身为以体术见长的修仙者,她的手掌向来是稳定而且干燥的,否则如何抓握武器?若非心中实在乱得厉害,怎会这样失态?

    他心思灵巧,终能迫得她开口。宁小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从蒲族长所言,这乌赤尔山可能根本没有山神,而是……而是……这一切很可能都是火山毒|气造成的结果。”

    “火山毒|气?”他面露不解。

    “若是你在我的世界里逗留过,就会知道他所说的表徵,和火山毒|气弥漫的后果大致相同。火山毒|气由二氧化碳、硫化氢、二氧化硫以及甲烷这些气体构成,不会立刻致人于死地,但会令人或兽昏昏欲睡,体力消减,最后在无知无觉中死去。”在华夏,煤气中毒、二氧化碳中毒的例子,难道还少了?

    “所以乌赤尔山不闻鸟兽之声,因为动物在这里活不下去;所以进山的人也会遭遇不测,因为在密林里越走越远之后,体力会很快受到火山毒|气的侵蚀,林子又密,凡人心中一慌,想找到回家的路就更不容易了。”

    “对了,还有密林——二氧化碳浓度那么高,树木的生长也会更旺盛一些。”她抿着唇道,“火山毒|气,是火山喷发时,或者喷发前产生的气体。”

    “长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本镇压乌赤尔山的东西不见了,这个火山快要重新喷发了!”她突然抱紧了心上人窄削的腰。

第486章 乌赤尔山

    “那就说明!那就说明南明离火剑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否则为何过去的三万年里都平安无事,偏偏这几十年就有异象出现?”

    她闭着眼,艰难道:“我们很可能……晚了一步。”她很不想将这段推测告诉长天,可是这样沉重的恐慌,她掩饰得太不够好,长天又太了解她。

    长天没有吱声,连胸膛也没有起伏。冰凉的体温让她以为自己抱的是块石头。对于这样的推断,他心里一定比她更加恐慌吧?明明千辛万苦走到了这里,如果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化成了泡影,他会怎样?至少她自己一定是会疯魔的。

    她真二,只不过是个推断而已,为什么现在就说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手按了按她的头顶道:“先去了乌赤儿山再说吧。”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呵,都走到了这一步,她一定要亲眼见到最终结果。

    她闭上眼运起真一诀,缓慢平复着自己的心境。

    一刻钟后,当她再走出这间小屋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留下窦二在此:“青鸾的队伍约在三个时辰之后就会赶到。去乌赤尔山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在此接应他们即可。”接到宁小闲的命令之后,青鸾等人就往这里赶路,但他们原先被分配到的搜索方位离这儿太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及。

    她强捺下心头的情绪,察看了部落里的温泉。这两口泉眼都位于一处山洞之中,平时可以供人洗浴。不过当她走进去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原因很简单——洞中水汽蒸腾,几乎连地面都看不见了。这两口泉眼的直径都不到两丈,可是水面翻滚,她伸手探了探,不由得皱眉:泉水恐怕已经是滚沸的一百度高温了,别说人下去,就是丢枚鸡蛋进去,也是五、六分钟就直接被煮熟的节奏。这种泉水,怎么能够用来洗浴?

    她随意找了个人来问,才知道这泉水的温度几百年来都不曾改变,却在十天前开始反常,当时就有两人被直接烫死。

    “……十天?”

    正在此时,有隐卫找上了她,恭声道:“宁大人,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走吧。”她长身而起,将这事抛在脑后。

    乌赤尔山距离蒲氏部落也不过是二十余里,以众人的速度,那是起飞之后直接降落的架式。

    这一路飞行过去,足下的森林果然密得不可思议,许多林木华盖撑开,从空中都看不到地面的情况。雪原上的森林,树距一般很大,原本在极端低温下生存就很不易,林木不可能如同热带雨林那样见缝插针似地生长。这儿如此反常,难怪蒲氏部落的人进来之后会觉得昏无天日,寻不着方向。祖先留下的经验,在此多不可用了。

    前方,就是乌赤尔山。从高处往下看,这座山峰高六百余丈(海拔两千米左右),形状和蒲长老描述的一样,像一只倒扣下来的大海碗。山峰浑厚,峰顶较为平坦,远不似一般山峰那样险峻陡峭。虽然峰顶仍有皑皑白雪,整座乌赤尔山却裸|露出了大半身黑岩。此刻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座山恐怕正在缓慢地“解冻”。

    不待她出声,涂尽已向众人下令道:“分散,寻找薄弱处,准备突入。”

    火山此时已经很不稳定,她不敢冒然出手钻探,否则不小心引得它喷发了,却要怎么寻那把该死的剑?

    幸好由于目的明确,她从隐流带出来的隐卫中,就有几只妖怪天生擅于控土。当下几个人选了不同方向,借助土遁之术慢慢将自己“埋”进了山壁之中。

    修士后天习得的五行遁术,和妖怪的天生本领很难相提并论,且不说像这样潜入土中之后身体的灵活度相差N个档次,就说这些天生擅于控土的妖怪,甚至可以敏感地从岩土的结构、布局,乃至温度、湿度上分析出众多有用讯息,这是极不敏感的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

    山中很可能包裹着滚滚岩浆,宁小闲可不会派没有经验的家伙进去。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这几个家伙才在众人的殷切目光中,从山石之间重新冒了出来,脸色却都有些诡异。

    一只穿山甲连人身都没变回来,就边抖着身上的泥,一边汇报道:“这山的山壁很薄,里面是中空的。我们原以为山中不是泥石就是冰雪,哪知道……哪知道里头空间很大、很空旷,并且——”它看了看宁小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并且里面还有个巨大的湖泊。”领导不喜欢意外,它知道。

    湖泊?被冰雪全封闭的火山腹内,居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湖泊?众隐卫面面相觑,反倒是宁小闲早已作了最坏打算,脸色如常:“说下去。”

    “这一大片空间上方,应该就是山顶的冰层。湖水清澈,但常常有气泡冒出,里面不似有活物。我们试了一下湖水的温度,非常烫手。在这片空间里站上一会儿就觉得很热,空气也甚是刺鼻,有兄弟不小心吸了一口气,便觉得脑中刺痛,胸口不适。”

    他们都深入火山腹内了,有毒|气体的浓度必定很大,连妖怪的强悍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住。“湖水有多深?”

    “望之颇觉幽深。”穿山甲犹豫了一下道,“我们都不擅水,于是重新遁出来请大人定夺。”

    说话间,众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微不可感地颤抖了一下。这一下震动虽然轻微,凡人可能都无从察觉,但对众修仙者而言,这一点点地颤中却透露出了威严难挡、不可拂逆的浩然之意。

    并且对于所有隐流中人来说,由于巴蛇山脉的主子动不动就要翻身,所以任何人对于地颤都是极端之敏感的。

    七仔哇哇叫道:“不会这么巧吧,我们刚好赶上火山即将喷发?”重明鸟家族的栖息地在北方。北方多山,他对火山并不陌生,知道火山喷发之前,往往伴随着轻重程度不一的地颤。

    宁小闲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皱眉道:“我们要加快动作了。”她知道火山的喷发时间根本无法预测,或许再过数年也平安无事,或许下一刻钟就会喷吐怒火。

    她挥手传令道:“放出地阴信使,令窦二马上疏散蒲氏部落。他们离火山太近了,就算岩浆不流过他们的村庄,毒|气和火山灰也会要了他们的命。”蒲氏部族好几千条人命,不能平白葬在这里,她没忘了刚到这个村庄时,孩童们灵动的眼神。

    “再发讯给青鸾,让他们调转方向往这里赶。如果这山腹中真有一个内湖的话,我们需要大量人手来搜寻南明离火剑!”众隐卫应喏,着手去办。

    她想了想,突然又道:“不,不妥。再传讯青鸾,让她派三人照原计划前往蒲氏部落,听从窦二的差遣——啧,他修为太差了——剩下的全部调往这里。”

    “山峰顶上的冰层有多厚,进去过的有谁知道?”她问几个控土的妖怪。

    结果这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赧然。仍是那穿山甲喃喃道:“我们,我们只顾着往底下看了,没往上瞅……”

    见宁小闲叹气,他一个激灵突然开了窍,赶紧接着道:“不过从上方还是透了些光下来,能将湖面微微照亮。既是如此,想来,想来山顶的冰层也厚不到哪里去。”

    数万年前,乌赤尔山由于经常性喷发,所以山顶凹陷,连山腹都被熔岩掏空。可是南明离火剑的主人将它投入火山之后,热力被源源不绝地吸入剑内,乌赤尔山就变成了死火山,不仅不再喷发,连地表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以至于山口也开始积起了落雪,微融之后凝结成冰,经历数万年之后,火山口已经被厚而牢固的坚冰所覆盖。

    不过依穿山甲所言,山腹内却出现了庞大的内湖,这只能说明火山的热量重新积聚,将山峰的厚冰慢慢煨化了,大量冰水流不出去,就积在漏斗状的山口中形成了火山湖。冰既已化成了水,空间自然就腾出来了。这样的例子在华夏并不罕见,长白山的天池、黑龙江的五大连池,都是最典型的火山湖。

    她微蹙着眉,心念电转,瞬间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理清:穿山甲既然在山腹中都能见着光,说明头顶的冰层的确不厚了。再说里面形成了湖水,若从顶端进去,也不可能直接引发火山爆发。想到这里,她随手点了几个隐卫出列道:“我要你们到山顶去,用真火在坚冰上往下打出一条通道来,至少要能容三人并行通过。”

    若说驭火之能,隐卫里还要数日前拼死保护过窦二车队的火狮最好。宁小闲体恤他伤重未愈,仍留他在渤鱼车上歇息。哪知这头妖怪闻讯仍然一瘸一拐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道:“断手断脚可不妨碍我施展神通,宁大人的大事不可耽误。”

第487章 火山内的湖泊

    见他坚持,宁小闲也就随他去,当下命人将他扶到山顶。

    几名驭火的妖怪,包括涂尽在内都显出真身,张口喷吐出火柱。这些火柱凝而华美,任山顶的狂风怎么吹拂都熊熊燃烧。火狮妖放声长啸,策动众人驱使神通,眼前的火柱便像蛇也似地纠缠在一起,慢慢融合、塑形,顷刻间就重新塑成了一只庞大的火龙。

    它的身体都有三个酒桶那么粗,龙头狰狞,龙须獠牙宛然,连身上赤红色的鳞片也历历可数。这乃是狮妖的天赋本领,火焰塑形之术。

    这头火龙造出来,当然不是为了增加节日喜庆气氛的。它成形之后在众人头顶翱翔两圈,澎湃的热力几乎要将人的须发都烤焦了,这才满意地咆哮了一声,一头扎进了坚冰之中,爪凿牙刨。坚冰遇到这么一头不讲理的火龙,顿时发出嗤嗤的细响,冒出几道烟气,却是冰块在高温下被直接汽化了。

    不一会儿,火龙就在冰面上挖出了一个深坑。倘是有人伸头往下看,还可以看到这条火龙正在垂直往下,努力刨凿。经它挖过的地方就会变作直径近一丈的大洞。

    如此又过了十几息功夫,冰洞中突然光华大作,而后重归于寂寥。正闭目操控火龙的妖怪们睁开了眼,狮妖面色都有些发白,此刻强打精神道:“宁大人,冰层已经打通。”那一阵艳红的火花,乃是火龙完成了任务,消散前爆发出来的强光。

    “回到车里去休息吧。”宁小闲知道这样驭控妖术对他现下而言已极吃力,安抚他两句,转头对其他人道,“随我来。”七仔身形一闪,已经抢在她前头先进了坚冰通道。

    一进这通道,她就知道自己先前的估计没有出错。由于火山复苏、地热溢出的影响,山峰上的冰层不到二十丈(60多米)厚,令修仙者很轻易就能穿了进去。否则对上数百丈厚的坚硬冰层,就算是隐卫们也要大费手脚不可。

    穿山甲说得不错,里面的确是个十分巨大而空洞的所在,底下是幽深的湖水,上方是微微透明的冰层,这里怎么看都像个空旷的溶洞,并且至少有六、七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这片区域里的空气很热,至少有五十多度,若是常人进入这里,恐怕用不上半刻钟就要汗流浃背。由于穿山甲的提醒,所有隐卫都屏住了呼吸,提防有害气体被吸入身体,耽误正事儿。

    借着冰底透下来的微暗光亮,她能看出脚下这片湖水清澈而美丽,由于上头有坚冰封闭了火山口,湖水与世隔绝了数十年,并且这儿又没有风,湖面几乎是静止的,只有冰层融化滴下来的水珠拍打湖面,才会唤起一丝涟漪。偶尔有一连串气泡从水底升起,像是有顽皮的鱼儿在吐泡泡。不过宁小闲知道,这里基本不会有生物存在。

    这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景,也是凡人根本看不到的,因为美丽的景致下面隐藏着恶毒的危机,任何一个进入这里的凡人,不出二十息都会窒息或者中毒而死。不过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得没有闲功夫去品赏。因为这片湖水的存在提醒他们三件事:

    一,湖面太宽广了,导致搜寻工作难度大,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的湖水还望不到底,说明湖底很深。

    二,在陆地上完成任务的难度是一分的话,那么在水底就是十分了。因为她不能未卜先知,算不到自己在大雪山里居然要潜入湖底作业,所以带来的隐卫几乎没有精擅水性的,否则带几只湾鳄妖过来也好啊,可惜这帮家伙们天生不太耐寒。事实上,隐流里的妖怪们,也以陆地妖怪或者禽妖为主,水生的很少。

    三,火山快要喷发了,虽不知具体的时间,但如果喷发的那一刻到来,他们还呆在山腹里的话,惟一的下场是和这整片湖水一同被汽化,化作虚无。在场没有一个妖怪,包括宁小闲自己敢用肉身来对抗这等天地之威。

    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她给面前的二十来人划分了不同的搜寻区域,隐卫们就收起神通,纷纷落进水里,联想起湖水不断上升的温度,那情形其实和下饺子没甚区别。不过她现在可笑不起来,因为她也是一枚急速沉入湖底的饺子。越往下游,阻力自然越大,并且光线也越是黑沉,等抵达了湖底之后,照例又是伸手不见五指。

    据她估算,这片火山湖至少有两百丈(六百余米)深,已经是凡人的身体抵达不了的深度。

    她在西行路上,没少和湖泊打交道了——第一次入湖就是从岩城的水道里游出去的,还遇上了一只小沧龙——所以对于湖底行走也格外有经验,正要取出莹光草扎在腰间,神魔狱中却突然传来了公输昭的声音:“这么黑暗的湖底,你们怎么找东西?”

    她一怔,突然想起这家伙是千金堂的堂主,有名的巧器大师,断不会无的放矢,立刻喜道:“有什么好宝贝,赶紧使出来吧。”

    结果公输昭拿出来的东西有两样,果然应对眼前的困境十分应景儿。一件严格来说都算不得是巧器,因为这东西形如鳄鱼,但是口中没有利齿,长约两米左右,惟一的本事就是能够依据主人的心意,自主往前后左右移动,并且周身发出璀灿夺目的光彩。正常人都知道,灯光在水下受到水波的阻碍,照明的范围大小不如在空气之中。不过这玩意儿的光华实在太盛,又是最通透的白光,所以即使是在这幽深的湖底,放出来之后都能使二十米之内的湖底纤毫毕现。

    在她看来,这家伙就是个大功率的强光手电筒,还自带随身位移功能。

    “一具哪里够?”她嗤之以鼻,结果公输昭不动声色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三十多具,害她差点儿扑上去狠亲他两口。现在她哪里还计较他的身份,神马阴九幽的化身,人家叫公输昭好不好?据他自己说,这东西原本是用于灵矿开采,众所周知,地下矿洞里也是很黑暗的啊,有这玩意儿在,那就是随身携带的照明灯具,当然考虑到有些矿脉沉在水里,这件巧器就设计成了两栖模式,想不到今日居然也能在火山湖底派上用场。

    第二件有用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噬金兽。这种异兽和老鼠差不多大小,力气也不比老鼠大多少,牙齿又小又白,咬合力比人类还弱,很难令人相信它能啃噬金属。不过噬金兽的确不是用牙,而是用唾液里的酸液去溶解金属,从而一点一点吃掉,许多高强度的金属如云纹金、星陨铁,居然都败在它口中。噬金兽的一滴唾液就能溶解五斤星陨铁,许多炼器师在调解金属的时候,也会用到噬金兽的胃酸和唾液。不过它多半生活在南赡部洲北方的矿洞里,以啃噬各类金属为生,金属纯度越高,它就越兴奋越开心。

    公输昭送出这个家伙的原因,还在于噬金兽天生就擅长于寻找各种珍稀金属。南明离火剑再强大,也是多种金属铸成的啊,以她的观念来看,最多是用特种合金锻成的,应该逃不脱噬金兽的天生灵觉。

    只不过这小东西不会潜水,毕竟北山的矿山里也没那么多积水的坑洼要趟。但这对宁小闲来说不是问题,她有巨蚌里挖出来的避水珠,拿在手里,身边自然隔开一个防水结界,她只消抱住噬金兽,让它指引方向就可以了。额外值得一提的是,噬金兽的身体看起来虽是弱不经风,但对于这里的毒|气抵抗力却很强,毕竟北方矿区都在山里,有些也在火山附近,它若没有几分本事,也繁衍不到现在。

    别忘了,这次隐卫当中也有几名寻宝鼠妖,他们的名头不是白叫的,所以如果南明离火剑的确在这片水域里的话,她还是很有信心能够寻到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事实证明,找东西很枯燥,而在水底找东西就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了。湖底就是原本的火山口岩浆冷却之后形成的,并不平坦,甚至能看到凝固之后的熔岩形状。有些地方层层叠叠如同梯田,迂回曲折如同迷宫,耗掉了她大量的时间。

    噬金兽虽然天赋强大,但脑容量很小,换言之就是智商低,头脑笨,经常吱吱乱叫。她一开始兴奋得以为找到了神剑,哪知道火山里富含的矿物质极多,有很多就是金属元素,这傻老鼠带着她一路狂奔,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团废铜废铁。有时候它倒是还争气些,能找到火山喷发出来的纯度极高的玄铁块,这玩意儿若拿到外头去卖,倒是可以卖到好几千灵石,可特么的现在她只想寻到南明离火剑!

    公输昭对此也没有好办法。这东西生来就是小智障,他有什么高招?不过被折磨了一个时辰之后,宁小闲倒是琢磨出来一个办法,即是让涂尽召出一个魂魄分身,附在这只笨蛋身上,利用它的天赋帮她继续搜寻工作。虽说涂尽手里也有自己的活儿,不过一心二用乃至三用、四用,对魂修来说岂非再轻松不过?

第488章 窦二的伎俩(三更求粉红票!)

    一个时辰之后,青鸾等二十多名隐卫也赶到了,湖底搜寻的队伍行列进一步壮大。除去派在蒲氏部落的四人以外,她的队伍终于又是全员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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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赤尔山和蒲家部落离得很近,所以隐卫的讯息刚放出来,窦二几乎是几十息后就收到了。

    听完口讯,他脸上也浮起了凝重之色,随后就找上了蒲族长,直截了当道:“尽你最大能力将全族的人都动员起来,我们要搬迁了。我家大人传来消息,乌赤尔山的山神怒气难消,准备将这里尽数摧毁。”

    他深谙人心,知道蒲氏在这里世代居住数百年,对祖先留下来的地盘总是眷恋无限,于是也不说什么火山即将爆发,而是称山神爷爷快要降罪,让蒲氏举族出逃。

    果然蒲族长正举在手上的旱烟袋子当啷一下坠地,惨白着脸道:“什么,仙人大爷,您再说一遍?”

    “我说,这里短则数个时辰,长则几天十几天,就要被山神爷爷夷成一片平地了。”窦二简洁道,“你每多问我几句,就多耽误一些儿逃生的宝贵时间。现在去将全部落的人都集中起来,我要一次性向他们说清楚。”

    他从蒲族长的眼中看出这个男人将信将疑,但也不敢违抗修士的意志,于是赶紧奔到村口的大鼓前,狠狠敲了三记。这口鼓是用上好的牦牛皮子做成的,敲击起来音量极低但传得很远,鼓声的数量有不同含义,这样沉闷的三响,正说明村内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发生,需要大家马上集合。

    这土法果然很有效,大概两刻钟之后,村前的空地上就挤满了居民,人人翘首以盼。上一次村长敲响三鼓,还是强盗入村抢劫呢,最后被众人齐心协力给打回去了。这一回,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宁小闲等人上午抵达时,隐卫已令族长鸣鼓,将众人聚集过一次了,所以这一回集合,人就来得慢且拖拉。

    一鼓作气,再而衰,人心就是如此。

    时间紧迫,窦二也没空等族长再说场面话,自己先站出来使了神通,令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家大人已和乌赤尔山神谈过。山神对于蒲氏部族数百年来的傲慢不恭极为不满。他告诉我家大人,若蒲氏不搬离这里,便要以活火熔城!”

    这话不啻于一记惊雷,台下民众顿时“轰”地一声议论开了。

    窦二不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继续道:“我家大人已经传来口谕,要蒲氏即刻动身往西迁徙,远离乌赤尔山的范围。从现在起,你们有一个时辰可以收拾家中细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整,我会命人护送大家往外走。现在,谁有疑问可以马上提出,不过问答的时间也包括在这一个时辰之内。”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一个声音道:“神仙老爷,山神大人对蒲氏不满,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托梦给我们?我等凡夫俗子,若知触怒了山神大人,怎敢不改?”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台下人纷纷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不过窦二是什么人,这问题早在他拿捏之中,现在只冷笑道:“神仙的心思,也是你们能猜的?对他来说,你们这几千人不过是寄居在乌赤尔山上的癣芥,当真咬得他痒了,翻手就能拔除,还要费力气托梦作甚?我且问你,你家炕头上住进来一窝蚂蚁,你会动手浇一壶热水将它们烫死,还是找蚁后好好谈心?”

    他这话是偷换概念了。蚂蚁能听懂人话么,这些村民就是想找蚁后聊天,恐怕还少学了一门外语。不过台下这些人一时之间倒想不到这个,只觉得听着很有道理,但就是有哪里不大对劲。

    又有一个村民梗着脖子道:“那为何山神老爷早不发怒,晚不发怒,恰好在这个当口要灭了这块地?”

    这却是含沙射影地指责宁小闲等人分明以触怒山神为由,要将众人赶离这块生身之地。

    听这乡民敢说女主人的不是,窦二顿时面如严霜。他修为虽低,收拾一个凡人却不在话下,手指头轻轻一动,这人就“啊”地一声惨叫起来,股后血流如注,乃是窦二使了点小神通教训他。

    这人在蒲氏部落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修士手段,这一下吓得捂紧自己的嘴,再不敢吱声,反倒是他旁边有个瘦小汉子细声细气道:“神仙爷爷不是让我们发问吗,怎么问出了话还要挨打?”

    这话就有几分挑拨之意了。窦二笑了笑道:“你们可以问我,却不能侮辱我家大人。她乃万金之躯,日后位极人上,也是你们这等小民可以挂在嘴边非议的?我就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了。”

    “我家大人来此办事,遇到蒲氏的灾祸之事不过是恰逢其会。她好心要救你们一命,你们反倒疑心疑鬼,以为我们想从蒲氏这块地盘上捞些什么好处么?”他目光一转,已经看到不少人脸上眼中都写着“正是如此”的神情,忍不住冷笑道,“当真是井底之蛙,蒲氏每年的进项,不过能够喂饱自己罢了,怎能入仙家法眼?若以为这等蝇头小利就能引动我家主人,那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护送你们离开?直接一刀一个杀了便是,哦,我怎么忘了,这里几千号人却不须护卫们提刀去杀,只消两个神通放下来,也就尽成飞灰了!”

    他这样连劝带威胁,果然令许多人面上变色,想起台上这人终归是自己惹不起的活神仙,有诸般移山填海的手段。窦二再接再厉道:“山神大人震怒,你们自己当真全无所觉吗?先不提进山的那几批人,最后没几个能活着回来,就说你们族中这两口泉水,原本四季都是恒温,为何突然之间变成了沸泉,还煮死了两个人?那便是山神大人的警预了。这么明显的两件事,你们居然全无考虑?”

    他说的正是梗在蒲氏心中的一根刺,台下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恐慌渐长。他们久居雪山,从没见过火山爆发的前兆,不然就该知道火山喷发之前往往会导致地气溢出、地下水滚沸等现象。

    “再说第三个迹象。蒲氏靠山吃山,莫非未发觉这几十年来乌赤尔山林里的猎物渐渐少了,再不若以前那样时常满载而归?”女主人说,这是由于山脚下的森林再不适合野兽生存,能活下来的兽类何等乖觉,早就迁跑了。但是窦二心想,这等道理没必要对村俚愚夫去说,解释起来人家也听不懂,还耽误时间,“若我没猜错的话,不独是乌赤尔山下的森林,你们最近在这附近的猎获,恐怕也越来越少了吧?”火山快要爆发,野兽的第六感可是比人类出色得多,此刻当然是有多远就跑多远了。

    没人反驳他的话,场中一片沉默。窦二嘴角噙着冷笑,又道:“还想听听山神大人发怒的证据么?好,我若不将此事说出来,你们心里终是不信不服。”

    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自五十年前,蒲氏部族的生育能力就直线下降。”

    蒲族长骇然抬头,窦二看也不看他,接着说,“今天上午全族人都聚集在此,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只有三十二个,十岁以下的只有二十个,而五岁以下的,只有七个;三岁以下的孩子,三个。”

    “蒲氏是个人数达到五千人的大部落,蒲族长又说过多年来都没有外祸,生育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低。照这样看来,族中女子多半不孕,或者死胎很多。我说的可是有错?”窦二冷冷道,“如果不是山神的降罪,又有谁能够控制人类的生育数量?”这不是他的发现,而是宁小闲的。由于有毒|气体剧增而导致的雌性不孕、死胎、胎儿畸形机率都会大大增加,乌赤尔火山的内部的活动越来越频繁,这些有害气体溢散出来,成年人身体强壮,受到的影响还不明显,但蒲氏部族的健康孩童出生率,自然也越来越低。

    这几年来,她行走了大半个世界,对人心也有更深入了解,极明白凡人对于家园故乡的眷念。光凭窦二自己,恐怕很难将这些人都劝动,所以隐卫传过来的讯息中对这几个要点作了重要说明,以便窦二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台下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蒲族长心乱如麻,喃喃道:“您……您是如何知道的?”这是部族中的隐秘大事,方才仙姑询问村中情况时,他都不敢说出来。“无后”乃是宗族之大祸啊,偏偏族人不管想了多少种办法,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窦二将头仰起四十五度,双目直视前方,作足了神棍的模样,才傲然道:“以我家主人的神通,她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事实上,宁小闲见到了蒲氏族人的第一印象,是这部落的暮气沉沉——蒲氏人数虽多,但年轻的面孔却很少,多数人都在四十余岁的壮年以上。这样的部落本应是欣欣向荣的,除非是生育方面出了什么状况。而导致成百上千人生育疑难,最合理的原因就是周围的环境改变造成的。

第489章 忧思成心魔

    她习练的是见微知着心法,极擅于从细节处发现问题,有了这一点怀疑为突破口之后,再从这个部落里收集想要的情报也就不难了。此时让窦二拿出来现炒现卖,正可以唬住绝大多数人。这也就是宁小闲,换成长天,即使他的观察力更出众,也不会浪费在凡人身上。

    说到这里,窦二也不再浪费时间,让出位置给蒲族长上台来劝动众人。他心里明白,蒲族长绝不只是一块背景板,自己就算是凡人眼里的神仙,论威信也没有这个久坐族长之位的地头蛇来得有说服力和公信力。当然他事先就已经传音给这位族长说过:“信不信由你。但兹事体大,若不想蒲氏一族自你手中断绝,还是劝大家随我迁走的好。”窦二大半辈子都在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最了解蒲族长这样的人,终是被名、义、宗族所缚。

    所以蒲族长上来之后,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大家迁走。顾忌余下的时间紧迫,他没敢多说,但看在他威信极高的份上,多数蒲氏人的神色明显是意动了,纷纷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难。

    在这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整个蒲氏部族鸡飞狗跳,忙得不可开交。此地因太偏僻之故,承平已久,家家户户留下来的祖宗积业很是不少,骤然间要在半个多时辰内全部拾掇完毕,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又过了一会儿,宁小闲指派给他的那三个隐卫也到了。她明白窦二需要的是震慑之力。所以这三个隐卫里,有两个人形态时也是虎背熊腰的,身量接近七尺。虽说还赶不上姚大叔高,但往窦二背后一杵,也跟半截铁塔似的,巡视过程中,许多蒲氏人看他的眼里就带上了畏惧,手上动作明显加快了很多。他不由得暗暗喟叹,自己和凡人打交道大半辈子还好说。女主人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怎也如此精通人心?

    巡视了一圈,三个隐卫就听从他的命令。开始在部族里游走,搜集情报:

    “约莫三十余户人家家里都有人不肯搬走,多是上年纪的老人抱着屋内房柱大哭,舍不得离开。其中六户总计六十二人。从老到小全家都打算留下。”

    窦二淡淡地“唔”了一声。未感惊讶。树老根多,这可是好几千人的大部族,他没奢望能一个不落全部带走。再没人比他清楚,留下的就是等死,只不过这世上多数人都抱有侥幸心理,总以为灾祸不会真的落到自己头上。就像台风、洪水、泥石流来临前,许多危房里的老头老太太任人怎么劝也不肯撤离,那是抬也抬不动。拽也拽不走,非要与老宅共存亡。

    不过对窦二来说。凡人想留下来自己找死关他什么事?倘因为这几个人耽误了整个蒲氏的性命,抓小放大,女主人今后如何能再重用他?

    接下来就是负面消息。部落中有一伙流痞聚在村东的破屋中,商量着待迁徒开始之后,到空出来的屋子里挨家挨户去发逃难财。

    事起仓促,蒲氏人只能卷走金银细软,许多值钱的玩意儿必然落在屋里,比如埋在床底下被遗忘了好多年的银角子、各式完整的兽皮、兽骨,采集来的药材、宝石原石、贵重金属、上好武器等等,乃至野兽身上留下来的爪、牙、角等好东西。不少人家的气窗边还挂着没完全风干的肉条,圈里还养着能产奶的牦牛……他们不知道隐卫的耳目神通,边商议边窃笑的丑态已经被人家尽收眼底。

    窦二听说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上。腰缠万贯也得有命才能花,这正当逃命的当口,蠢材们还想留下来捡便宜,那真叫自寻死路,老天爷不收了他们都觉得惋惜。

    他这样在村中闲逛了一会儿,隐卫的小道消息就源源不断地发了过来,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随即被一条消息引发了兴趣。

    这是三名隐卫当中最矮小的那个发来的,真身是一只狼獾,他便说道有一户人家里的老头子也是任家人好劝歹劝,却说什么也不肯搬离。按说这情况在部落中也不稀奇,怪就怪在这老头子满面惊惶,口里喃喃念着“是我造的孽,我要留下来赎罪”的只言片语,狼獾妖的耳力好,听着就觉得其中有古怪。可是等他走进去,这老头一见着他就发出了凄惨已极的尖叫,将自己用厚被子包了,大哭道:“神仙爷爷,我错了,不要杀我。”

    窦二知道,这名狼獾妖虽然白眉毛、雷公嘴长得凶恶了些,但还远没到丑得令人号啕痛哭的地步,所以老头子此番作态恐怕别有原因。心里想着,也就往那一户家中走了过去。

    走近才知道,这老头子家里居然是地方上最殷实的富户之一,护墙围栏很高,大门是包了铁皮的,两个小孩子每天都能喝上牦牛奶,就连圈里的球尾绵羊都有十只,一般人家家中有个两三只就算小康了。

    并且这老头平时保养得不错,白白胖胖,一双手细嫩白净,掌纹比女人还浅,只是发须全白,眼皮耷拉下来,额上皱纹累累。他年纪不过五旬开外,但面貌却已如古稀,窦二久走江湖,深知“相由心生”,这人恐怕是曾经做过了什么亏心事,这些年心中有愧,哪怕衣食无忧也消不掉他心中的郁结。

    老头的儿子上来行礼,然后苦笑道:“从方才集会回来之后,我家老爹就这样了。我们作小辈的怎么劝、怎么说都没用。眼看一个时辰限期快到了,他老人家还不肯走,真是愁死我也!”

    窦二点了点头:“他这是中了臆症,待我看看。”不顾蒲老爹的挣扎,伸手按住了他的腕脉。虽说只有筑基期,但窦二于医丹之术还是有几分造诣的,用心感知了一下即判断是:“肝气郁结、神思惊扰”,即是平时有苦郁之事,今日又受了重大的惊吓。

    他皱眉道:“蒲老爹之前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蒲老爹的儿子一愣,欲言又止。窦二目光转厉道:“说实话,否则我可救不了他!”

    蒲老爹的儿子咽了一下口水,才低声道:“今晨诸位上仙驾临之时,我老爹就惊得面无人色,口里连连说‘报应来了,报应来了’。我们细问,他却不理会。”

    窦二试探道:“可是与乌赤尔山有关?”

    蒲老爹的儿子赶紧摇手道:“神仙老爷,我家老爹虽然一辈子顺风顺水,但也只是个平常人,有什么本事和这座雪山扯上关系?”

    窦二却觉得其中蹊跷值得推敲,令这家人取个水杯给他,又伸手从怀中了一道黄纸符烧成了灰,抖在杯子里搅拌,然后给蒲老爹灌了下去。他习的神术不多,研究的旁门左道倒不少,严格来说,这一手也是巫凶之术里的“安神符水”。符录之术发展到现在,正儿八经的修士只要打出符录就能发挥出相应的效果,然而窦二这道“安神符”却必须烧成灰泡水,给病人饮用方才有效。

    一屋子人静静等了好半晌。大概这东西味道实在难喝,蒲老爹吐出来好几口,病症却不见好,看着窦二的神情反倒越发恐惧了。在凡人惊疑、隐卫好笑的目光中,他脸上火辣辣地,觉得十分没面子,恼恨自己修为太低的同时,也暗暗心惊这蒲老爹的忧思之深重,已经养成了心魔,寻常符水竟然对他的病症不能起效。

    好歹他还有几分修仙者的第六感,隐约觉得这老头隐瞒的事,对宁小闲来说颇为重要,于是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将他禁锢住,迁移时一起带走。我家大人必然能从他口中问出原因。”老头的儿子大喜,几乎要跪拜谢过。他知道在现下全族都忙得人仰马翻的情况下,窦二的话就是保住了他老爹的性命,否则大迁徒一开始,不知道多少顽固分子要被扔下等死。

    他身后就有个隐卫走上前来,手掌伸开,五指伸长变成了卷曲柔软的树枝,在蒲老爹惊恐的目光中将他上身紧紧缚住。这位乃是正儿八经的树妖,和宁小闲当初加入隐流时冒充的西贝货完全不同。窦二同时也塞了一颗药丸在老头嘴里,防止他恐慌过度,心梗而死,随后吩咐一会儿动身前,将老头子扔到车上就好。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时辰的限定时间在众人的手忙脚乱中过去了。窦二早已等得很不耐烦,不敢再耽误,令众人即刻启程,不得有分毫拖延。可是队伍这一开拔,立刻就意味着与偌大的家产分离、与祖先留下来的荫地分离,家里有人不愿意离开的,这还是生离死别的悲伤时刻……许多人抱着哭成一团,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窦二这才知道宁小闲交给他这项差事的难办之事,忍不住仰天长叹。他身后的隐卫见状不满地嘀咕一句,变出了自己的真身——一只火红斑斓的吊晴白额大虫,然后踏前一步放声咆哮。(未完待续。。)

    ps:  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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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紧迫的形势

    蒲氏族人这才发现村中凭空多出一只巨虎。他的真身,身长超过了四丈(13米),身高也超过了一丈,比多数人家的房屋还高,只站在那里就有凛凛威风夺面而来,令人呼吸都要窒息。

    这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太强,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连逃跑的念头都没兴起,一切声响包括哭声都停了下来,直到这头巨虎长啸之后怒吼一声道:“速度上路!哪个落在最后面的,虎爷我直接生吞了他!”

    虎啸原本就有慑魂夺魄的本事,妖虎隐卫又在啸声中加入了神通,当时是声震四野,远远地传了开去,说不出地吓人。许多女子骇得当场腿都软了,被男人们搀扶着转过身,赶紧往村外跑去。什么悲苦啊,离愁啊,情思啊,统统飞了个没影儿,人人都惟恐自己落在最后被巨虎吃掉,这时就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妖虎满意地从鼻子里深沉地哼了两声道:“用礼不如用兵。凡人,哼!都是没种的货色,若非宁大人顾忌这群软蛋,否则活该让他们死在这里。”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真好用,窦二苦笑一声,也不阻拦,只看巨虎撵在队伍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去了。他回过头,看到部落的房子里还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知道这是准备死守到底的村民,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冷笑道:“都说夏虫不可语冰。凡夫俗子,果然不能体会大人的慈悲。”

    他耳力很好,此刻就听到有些房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大概是隐卫报告的那一伙子流痞开始搜刮东西了。他也不阻拦,转身走了。

    再过不久,这里就只有死人。

    蒲氏部族数千人,行走在午后的雪原上。这时众人才发觉,原来林中寂静若死,别说飞禽走兽踪影全无,连常听闻的鸟鸣虫语也不复听闻,惨白的地面、黑色的岩石、凋零的树木,令身前身后的路看起来有若鬼道。这样诡异的气氛,令最倔强的人也紧紧闭住了嘴,埋头行路。

    “快些,再快些!走这么慢是要等死么?”队伍两侧不停地传来隐卫的咆哮声。许多人迫于妖怪的淫|威,不情不愿地走着,口里还小声嘀咕个不停,不过他们现在也知道修仙者的耳目灵敏,坏话也只敢含在嘴里唠唠,不敢大声说出来。

    真正改变他们行进速度的,是一个意外——才离开蒲家村不多时,地底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声响,随后整个世界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这一下晃动相当剧烈,有十来个族人足下不稳,当场摔倒。众人憋在心中的恐慌终于也爆发出来,许多女子又开始痛哭流泪,三个隐卫正好走在这支队伍的前、后和中间位置,此刻不作其他考虑,纷纷变出真身,以武力相胁,这才能令凡人队伍维持住秩序。并且由于感知到生命受到了威胁,这帮人主动地走得更快了。

    窦二默默地跟在后方。宁大人始有远见,如果没有这几名隐卫,数千人的部族他要如何驱使得动?

    ####

    这一下剧烈的晃动,宁小闲的队伍感知得最是清晰,因为他们正儿八经地位于震中位置。

    七仔变了脸色,传音给她道:“不好,恐怕火山快要喷发了。地颤越发激烈就是预兆。”他在南赡部洲北部经历过不止一次火山喷发,自然有些经验。

    “还有多久?”

    七仔估算了一下道:“很难说。照这般地震的强度,我们最多只有十个时辰了。”

    时不我待。她咬着唇,吩咐所有人加快搜索的脚步。这样庞大的区域,总共只有三十余人搜索,并且还是在幽深的湖底,难度真是不要太大。到目前为止,他们不过搜索了五分之一的地域。

    时间就在众人焦急的行动中,迅速流逝。

    地震又先后出现了两次。最近的这一次,他们能清晰地看到湖底突然有大量白色的气体翻腾而出,遇水就变成了绵密的气泡,骨碌骨碌往湖面升去。最糟糕的是,火山口的冰已经基本融化,巨大的冰块从半空中坠落,砸进湖里,引发巨大的轰击声,即使隔着几百米的水深,众人敏感的听觉也能捕捉得到。

    这一切,都在无形中给大家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尤其所有人都发现,水温正在上升。如果说他们入水时,温度只有五十余度的话,那么现在已经迫近六十度了,并且由于隐卫们都不是水生的妖怪,所以水下屏息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也要到火山口外头去换气,无形中又将工作效率降低了一点。宁小闲倒没费这事,她的敛息术比多数妖怪都能持久,即使是憋不下去了,进出一次神魔狱就好了。

    时间有多宝贵,此时才格外有体会。

    八个时辰过去了,就连公输昭都忍不住跑出来帮忙,可是众人依然一无所获,她的焦虑感也渐渐增加。

    神魔狱中的长天好久没有说话了。她有些担心。

    这时,她的耳中传来急迫的呼唤——青鸾终于有所发现了。

    青鸾分配到的位置,和她隔得并不远,所以在她速度全开的情况下,不过是六十余息就赶到了。此时青鸾正站在一条巨大的裂缝上等着她。

    这条裂缝长约四丈(13米),宽不到一丈,从头到尾笔直得犹如一条直线,并且呈现两头尖、中间圆厚的特点,像是个被拉长了的梭子形状。裂缝里面黑漆漆地,看不出里面还有多深。

    他们搜索了这么久,都没在湖底看到第二条相似的裂痕。

    长天突然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宁小闲怔忡道:“什么?”

    他快速道:“你看这条裂缝的形状,绝非天然形成,从高处往下看去,岂非就是一把长剑刺入地面造成的缝隙?”

    “不错。”她舒展眉头道,“的确很像。可是这裂缝太宽,难道南明离火剑竟然如此巨大?”

    这回却是公输昭接口:“若是大小不能随主人心意变幻,还算得上什么神器?这把剑的原主人想必身材极其高大,所以南明离火剑握在他手中,自然会变成适合他执握的尺寸。”

    她心中如遭大棰轰击,骤然一疼:“你是说……南明离火剑果然不在这里了!”

    公输昭赶紧道:“莫要乱想。神剑被抛入火山之后,再无主人的神力加持,只能靠着地源维持物身不灭,必然不会再维持那么巨大的形体了,大概会变回你我可握的尺寸。”他顿了顿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这条裂缝下方。”

    “我……”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周围突发的异象打断了。

    他们遭遇过的最严重的一次地颤,终于来袭。

    脚下这片湖底深处,像是有巨大的板块正在碰撞、牵拉,发出沉闷而恐怖的不祥之音,犹如怪兽的怒吼。湖底原本就不平坦的熔岩地面,随之裂开了一道道皲裂,像是耄耋老人脸上的皱纹。湖水顿时灌入这些皲缝之中,大量汽泡布满整个湖底,几乎阻断了所有人的视线。

    湖底的岩层,开裂了。

    下一步,火山口的内压会突然增大,整片湖底就会荡然无存,冒出岩浆,在湖水被汽化的同时,高达数千度的火焰就会裹挟着熔岩喷涌而出。乌赤尔山被安抚和压抑了数万年的怒火,又要重临人世。

    这样恐怖的场景,当真是想象起来都令人颤栗不已。修仙者也罢,凡人也罢,在这等天地之威面前,皆为蝼蚁。

    隐卫在此时表现出了很高的素质,居然无人面上有慌乱之色。青鸾望着宁小闲,只见女主人脸上神色淡淡地,只吩咐了一句:“所有隐卫都撤出火山口外,七仔留下。”

    青鸾大惊,忍不住呼道:“宁大人,你……”

    “去。带他们出去!”在身边鳄兽的照明下,宁小闲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厉声道,“不要在这里令我分心。”

    她既如此下令,隐卫无人敢犹豫,纷纷上浮至水面,随后驭起法器,飞出了火山口,停在半空中静静等待。

    她传音给七仔道:“在这里等着我。”随后定了定心神,一头扎进了巨大裂缝的深暗之中。七仔没有避水珠,在水里远不如她灵活,这条裂缝不过是一丈宽,他身体太大,在里面缩手缩脚,还不如她一个人来得方便。

    身边的水温陡然升高,令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多亏是在湖中,水的沸点最多也就是一百度左右,这里是高原,沸点还会更低。现在她周围的水温大概在九十度左右,已经是可以煮肉的温度了,但对她还构不成影响。

    用上了避水珠,她像一发炮弹般往底下沉入。

    五米、十米、二十米……整座乌赤尔山突然又迎来了一阵筛糠似的颤抖,石墙朝她迎面撞来,令她差点儿措手不及撞在石壁上,幸好反应机敏,五指抠入石中,牢牢将自己固定住。

    和前面几场地颤不同。这场颤抖太持久也太销魂,令她感觉整座大山都开始摇晃起来,似乎有一种巨力正在脚下的岩石中搅动、咆哮,要挣脱束缚,要重获自由!

第491章 绝望(三更求粉红票!)

    得再快些,这底部要是也开裂,那神剑恐怕就要掉进岩浆里了——如果它还在乌赤尔山里的话。

    她绕过几块倒下来的大石,继续往下坠落,像一只大壁虎在峭壁上跳动、挪移。神力运转,她的肌肤顿时变得更加坚韧,那些突出的尖石、生硬的岩角,都被她用獠牙硬生生削断了!

    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哪怕是用来闪躲。

    三十米……六十米!

    在预估到八十五米的时候,她才终于沉到了最底部。不出意料,这条缝隙也是上宽下窄,底部最多只有两丈两尺。这儿几乎是不能站人了,连她都倍觉艰难。

    因为,这里的温度实是高得吓人,涌进这里的大量湖水在瞬间就被蒸腾、汽化,变成数量惊人的细小白汽,令隙底氤氲一片,任谁也看不清地面上的情况了。

    这种温度,宁小闲也不敢以身体接触,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远没有那么强韧,所以她只运起了见微知著心法,神念如蛛网一般在裂隙底部编织开来,要将这里一砂一石,一丘一壑都摸透。然而恐怖的高温对神念的影响亦是极大,只不过是三息的功夫,她就觉得神思疲乏已极,仿佛再多坚持两秒,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幸好就这三息的时间里,她已经探清了岩底的情况。

    那是一片深沉的黑色,黑得让人心生绝望。

    除了岩石,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干净得如同真空。

    南明离火剑,不在这里。

    不可能!她不死心,再一次运起神念探索起来。

    还是什么也没有呢。

    再来、再来……她口鼻中渐渐溢出血来,瞬间消散在沸腾的湖水之中。

    第四次运起神念,长天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怒喝道:“你在做甚!收起神念,快些上去!”

    她咬牙坚持道:“我还没找到!”

    “胡闹!你的修行涵养都学到哪里去了?”他的语气恨铁不成钢,“火山马上要喷发了。你是想死在这里,顺便让神魔狱也永远埋在熔岩之中,再也无人能寻到,是不是?!”

    “我……”她张了张口,说不出来话,脑中却有了几分清明。

    是啊,她若死在这里,装载神魔狱的神戒也会遗失在无尽的浆岩中。这里没有灵气,长天岂非永远要困死在这里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她犯二了。

    她再不迟疑,用力往上一挣,就要往裂口处逃离。

    可是问题来了。

    大量湖水在裂缝底部遭遇高温被瞬间汽化,导致这里形成了真空环境,因此有更大量的湖水疯狂拥入,这里似乎形成了水底漩涡,强大的水势将她死死按在隙底。她方才往下走还不觉得,现在要上行,竟然倍感艰难。

    哪怕有避水珠在手,空前强大的水压也将防水结界冲击得摇摇欲坠。

    如今的石壁,已经滚烫得不能徒手去碰触了。宁小闲惊而不慌,将避水珠系在自己腰间,取出獠牙扎在石壁上,带动身体一下一下往上挪移。

    强大的水压玩命地想将她冲入裂隙底部,令她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个火山湖要倾全湖之力将她留下。也幸好她如今臂力极为惊人,在下有高温蒸汽、上有恐怖水压的情形下,还能稳住身形,迅速向上攀援。

    “咔啦啦”!脚下这片岩地传来哀嚎,裂缝中终于冒出了红色粘稠的液体,但遇着了水又瞬间变成了黑色,然而过不了两息功夫,被冷却的岩壳中重新冒出了红稠,然后再被冷却,然后再冒头……这样循环了七八次,红稠液体的存在时间越来越长,竟然能够无视沸水的存在,开始向上冒出……

    脚下真热啊。她无意中回头一看,顿时吓得亡魂大冒。

    姑奶奶好像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过岩浆咩?!

    “莫慌!”长天在她耳边低喝道,“你还有时间,别分心!快些往上爬就是,小心别打滑。”

    她手中一紧,更加卖力往上爬去。幸好水压不仅仅是针对她,底下的岩浆也一样受了影响,溢出的速度不快。长天坐在神魔狱中紧紧盯着外界的情况,宁小闲不敢回头所以不知道,但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裂隙底部已经熔化了,她脚下只有大片的、色作血红的岩浆,如有生命般地收缩、膨胀,再收缩、再膨胀!

    他虽然恨不得以身代她,却不敢催促她,甚至连吭声都不敢,惟恐惊扰了她。这丫头向上攀爬已十分不易,不应该再为此分心。

    宁小闲从来没觉得八十米是如此漫长的距离,也从来没觉得生与死的距离是如此之短。在这短短的几十息功夫里,她强迫自己把头脑放空,除了绷紧肌肉、运转神力往上疯狂奔爬之外,什么也不去考虑、什么也不去思索。

    滚滚热浪从她下方往上蒸腾,像是死神的呼吸。

    便在此时,长天喝了一声:“七仔!”

    顿时有一只钢爪从上头探下,将她的肩头一把抓住,几乎是拔萝卜一样将她从恐怖的漩涡吸力里拔了出来。宁小闲这才发现自己爬到了裂隙的开口处。她毫不犹豫地将避水珠收了起来,任凭水的浮力将自己和七仔往上托移。

    七仔像在天空翱翔一般张开翅膀,每拍打一下,流线型的身体就会往上急蹿,比她自己游动要快得多,毕竟体型摆在那里了。宽阔的湖水已经沸腾了,大量气泡从他们身边掠过,她羡慕地看着它们抢先一步抵达了水面。

    几百米的水深而已,却远若登天。

    七仔拼尽全力往上游蹿,连传音的功夫都没有,终于冲出了热气蒸腾的水面。

    他长腿一晃,准确地将宁小闲甩到自己背上,宽阔的翅膀振起。羽上的水滴像珍珠一般滑落,还没掉到湖面上,白色重明鸟就已经离水三十丈开外了!

    脚下的乌赤尔山,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巨响,像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放大了千万倍。火山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像是底下有一张无形的大口正在吞吸湖水。宁小闲忍不住催促七仔道:“走,快走!”

    七仔长鸣一声,飙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

    #####

    “轰隆隆!”

    隐卫们惨白着脸,站在半空中看着乌赤尔山发出了数万年来的第一声咆哮。猩红的烈焰在火山口炸开,溅射出来的岩石、泥块和各种被高温熔化的金属,可以击穿修仙者的皮肤。

    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这是大量火山灰、被高温汽化的湖水以及其他不明物质组成的烟柱,冲入了云霄化为火山云。他们就算站得这样远,也感觉到热浪扑面,眼睛被灼得生疼,不得已又多往外退出了一段距离。

    涂尽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火山喷发时,温度至少都有数千度,渡劫期以下的修仙者,哪怕肉身再强悍,面对这等天地之威哪有反抗的余地?宁小闲若是身死,神魔狱就会重新关闭,他也变相地获得了心念已久的自由。

    可是,他心里为什么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眼眶发热,竟似要见风流泪?明明从被素霞仙子使计关进秘境时起,他就发誓绝不会再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落泪。

    为何他会觉得郁忿难平、心有不甘?明明他已经尽了全力……

    青鸾突然惊呼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看那里!”

    滚滚的烟柱中,蹿出来一个小小的黑点,狼狈地闪避着如流弹一般的残渣碎屑。只是烟柱太宏伟,而这个黑点又太细小,寻常修士的眼力未必逮得到它移动的路径。

    青鸾不及细想,化出青鸟振翅,迅速迎了上去。

    果然是七仔。他一身漂亮的白羽已经变成了焦黑色,P股上光秃秃地,原本拉风的几条长而靓丽的尾羽被烧得干干净净,多亏他飞行本来就不全赖这一身羽毛,否则连平衡都难以保持。眼看老婆来迎自己,他有气无力道:“好险,好险,火山喷发时,烈焰就顶着俺的P股,我还以为今天真的就交代在这里了!”

    青鸾被他逗得噗哧一笑,但看到鸟背上摇摇欲坠的宁小闲时,又变了脸色,赶紧落到他背上将她轻轻扶住:“宁大人!”

    “我没事。”她轻轻摆手,但没有睁眼,“只是脱力了,休息一下便好。”

    青鸾小心翼翼道:“您鼻子里流血了。”

    她伸手一抹,觉出指尖湿濡粘腻,可不是流鼻血了么?以她现在的神通修为,能这样流鼻血,乃是内里受到了重创的标志。

    方才她疯了似地扩展神念,在熔岩之中几次三番寻找南明离火剑的下落,犯了修行的大忌,神魂受损极重。她身上的伤原本就没有好利索,此刻脑中昏沉,神志却是清醒的。

    她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乌赤尔山。它正在蓬勃爆发,一展数万年来被抑郁之苦,而她的心情却如死火山,要沉入冰寒寂冷之中。这对比,分外强烈。

    南明离火剑,不在这里。她可以死心了。

第492章 意外成为关键的凡人

    想到这一点,她更觉心中苦痛难言。青鸾担忧地凝视着她。宁小闲现在也是满面的烟火之色,鼻中还在流血,看起来说不尽的憔悴。

    宁小闲睁开眼,缓缓坐正,在众隐卫围上来之前,先给自己加了个清洁术,洗去满面的浮尘焦黑和血污,涩声道:“走吧,先去寻窦二的队伍。”青鸾将她送入了渤鱼黑车之中,大队人马开始移动起来。

    她感受到青鸾的视线,又撑着坐了起来,靠着软榻的背仍然挺得笔直,这才迎着青鸾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怎么了?”

    青鸾咬着唇道:“宁大人,我们接下来……”

    “此间事了,我们先回隐流。”宁小闲笑了笑道,“出来一个多月,鹤门主他们该着急了。”

    “您……”

    “我没事。”她拍拍青鸟的手,“你先去照顾七仔吧。他飞得太急,有些脱力了。”

    这位女主人大概自己都没感觉到吧?她的性格,和长天大人越来越像了,也都是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青鸾暗叹一口气,离开了。

    宁小闲却是知道,青鸾新入麾下不久,和自己的关系还远不如七仔、涂尽那样亲密知心,自己也决不可在属下面前颓态百出。此时车中再无旁人,她从怀中掏出温养神魂的丹药吃了,轻轻咳了两声,身体终于瘫软下去,微闭上眼运力疗伤。

    神魔狱中也是静悄悄地。

    夜色已深,车厢紧锁,将她此刻的软弱无力都藏在了深沉的黑暗中。

    #####

    窦二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所有人包括隐卫在内,都怔怔地望着后方被烈焰烧得通亮的天空发呆。

    那是乌赤尔山的方向,山神老爷果然正在发泄自己的雷霆震怒,他们隔得这样远,都感觉到地面的摇晃和颤抖。远方的雪山已经变成了暗黑色,除了比烟花还要庞大几千倍的焰柱喷射之外,火山口流出的汩汩岩浆也向四面八方扩散。山下的森林开始起火,空中弥漫着浓烟和硫磺味。

    处处都是一副末日浩劫的模样。

    蒲氏族人长长地咝了一声。他们的部落聚居地,就位于岩浆行进的路径上。哪怕想象力最贫瘠之人,也明白死守在那里的同胞会遇上什么样的悲惨下场。他们不知道,哪怕岩浆不烧毁村庄,数以万吨计的火山灰也会将那里的生机完全湮没。在乌赤尔山积蓄了数万年的怒火面前,一切都会被摧毁。

    人心都是肉长的,队伍里一时又是哭声大起,有些人就万分悔恨自己当时为何存了侥幸心理,不将坚持留下的家人直接绑起带走,就像蒲老爹的儿子那样。

    窦二待他们哭够了,这才运起神通对所有人道:“快走吧,这里还不安全。再往前走上十里地,就可以休息了。”

    一刻钟后,宁小闲的队伍回来与他们会合了。

    她已经换过了一套衣裳,膝上盖着一层锦被。汨罗的用度都十分讲究,这床被子还是下人们细细地先薰过香的,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闻起来有宁神之效。她身体不适,也就没有出去,只是令驾车的隐卫将黑车驶在凡人的队伍旁边,随后将窦二喊了上来。

    窦二得令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宁小闲勉强打起精神,看这人像是年过花甲,满头银发,却被树妖使了手段捆住,也觉得有些惊奇。她知道窦二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凝目看了两眼,皱眉道:“惊癔之症?”

    “女主人当真神目如电!”窦二这马屁拍得虽响,却不完全是奉承。他自己费了半天功夫才确定了病症,女主人只用了两眼功夫,这其中见识神通的高下,有若云泥之别,当下将蒲老爹的奇特症状说了,然后正色道:“我虽没甚本事,但灵觉却向来很少出错,这人或许能给大人提供些许线索?”

    宁小闲摸了摸蒲老爹的腕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皮,沉吟道:“要治好他倒是轻而易举,不过银针戳刺一下的功夫。不过人清醒了就容易说谎,尤其这等憋闷了几十年的秘密,不知道他会怎么粉饰太平。都说疯傻之人才讲真话,还是先让他维持现状吧。”低头吩咐鸠摩,让她将涂尽唤过来。

    窦二低头站在一边,心里微寒。他一直以为女主人对凡人太过溺爱,现在看来该用手段时,也是立刻翻脸无情,不脱修仙者的本色。

    队伍在雪原上连续行军接近十个时辰,饱受严寒和风雪侵袭,别说老弱妇孺疲惫不堪,就是壮年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涂尽此时正变出了兽身,帮着几名隐卫维持队伍秩序。麒兽的狰狞长相,又是引动一片惊呼,不过蒲氏族人此刻也意识到,身边的这些大妖怪数量越多,自己就越安全。

    鸠摩钻出黑色大车之后,先听了前方回来的禽妖探子报告,随后才化出真身振翅飞上天,声音朗朗道:“凡人们听着。再往前三里有一处山坳,背风匿雪,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扎营安歇。”她动用了神通,这句话传到了每个人耳里。

    蒲氏人早已疲惫不堪,一听休憩之处已然不远,精神顿时为之振奋,走起路来又有了些干劲。

    鸠摩在天上盘旋了两下,才敛翅落到涂尽的颈背上。麒兽的身躯庞大,脖子却短,鸠摩的爪子抓住他颈上坚硬的毛皮固定住身形,随后梳理了一下黑色的羽毛——如今天色正暗,她的羽毛也变成了黑色。

    涂尽不悦道:“你在作甚?”他感觉自己像泥淖里的河马。这种成天只知道吃、睡、吃、睡,和猪有一拼的肥胖生物背上,也总停着犀鸟或者其他噬吃寄生虫的鸟类。

    鸠摩笑道:“我今儿个累了,又不好去趴在女主人的车顶上,只好借你的背部歇歇脚。话说,方才火山爆发时,你可是哭了?”

    居然被她看见了!涂尽冷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说禽妖目力远胜寻常妖怪,我看也不过耳耳。”他脸上很不自然,幸好麒兽的面庞原本就凶神恶煞,看不出什么表情。

    鸠摩出了前几日疗伤时受的气,心情大好,此刻也不追问,笑眯眯道:“女主人有事传你,现在,立刻!”

    “不早说!”他恨恨地抖了一下身上的毛皮,差点将她抖下来,这才大步迈向黑车,化成人形钻了进去。

    宁小闲要他办的,是用魂魄分身去翻阅蒲老爹原本的记忆。老头现在患了惊癔之症,反倒好过清醒时来忍受搜魂之痛。

    “怎样,可是有些线索?”见他从蒲老爹脑中收回魂魄分身又睁开了眼,宁小闲急不可待。

    涂尽面色奇异道:“南明离火剑的失踪,和他倒真有些关系。”

    此言一出,车内众人皆惊。神器和这样卑微而又生命短暂的凡人,居然能扯上关系?

    再幸福的世界里,也会有不幸发生。蒲老爹的童年就过得很不幸,他三岁丧父,五岁丧母,随后几年里要好的亲戚家不是走了水就是外出买卖时遇到强盗虎狼,反正几乎都是破家招灾的命。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是死的人一多起来,大家就发现这小犊子简直就是命犯太岁,谁和他走得近,谁就要倒大霉,所以从七岁起就再也没人敢收留他了。

    大抵命格硬的人,性命也硬得很。他当起全族年龄最小的佃户,帮族中的大户饲喂牛羊,拣拾柴禾为生。大雪天他就住在柴房里,一个稚龄童子在这样严酷的苦寒之地居然没有死掉,反而越活越健朗。这大户原本怕引祸上身不愿收他,禁不住族长苦劝还是留他下来,这么过了一两年,家里也太平无事,于是大家才知道这小子坑亲戚但不坑雇主。

    蒲老爹这才有了活下来的希望。不过有件事他谁也没告诉,就是九岁生日那一天晚上,他突然梦到了蒲氏祖辈都供奉的神山乌赤尔,那一日天上的云很淡,让他看清了山上有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在盘旋飞翔。鸟儿高翎华羽,染红了半边天空,却不能带给他美的感觉,因为它缺了左脚和右翅,身有残疾,而年幼的蒲老爹知道,残废都不漂亮。

    乌赤尔山突然震动了,像是有怪物要咆哮而出。火鸟就在此时长鸣一声,化作一道红光投入了山口。顷刻间,神山的异状停止了,重新回归成大雪山的巍峨和平静。

    如果只梦见这么一次的话,一直忙于想办法填饱肚子的蒲老爹可不会多想。可是从那以后,几乎每隔数日,他都会做到这个奇怪的梦。梦里的火鸟,体型比天上的云团都大,投入山口之前的那一声长鸣听得多了,就算他是个小小的童子,也从中体会到哀戚和悲伤。那是他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之后,都能体会到的痛苦。

    五十年前,安静的大雪山突然迎来了访客。按族长的话说,是一个能够上天入地的活神仙。后来当他活得长久了,才知道这是修仙者,不过当时在他眼里,这位能够驾驭宝剑飞上天的,就是真正的神仙啊。

第493章 愧疚

    神仙是来大雪山找东西的。他偶尔听说阿泰丽雅盛产雪娃娃,尤其以西北雪岭上最常见,年份也最好,于是要来这里碰碰运气。他在自己的门派里位衔也不高,不过师门任务中发布了对于雪娃娃的重额悬赏,引得他十分意动。

    修仙者深入了阿泰丽雅的西北内陆,终于发现了蒲氏部族的聚落区。他修为未必出类拔萃,但心思也甚细密,立刻就觉出凡人部落能够深入雪山范围内生活的诡异,所以停下来调查,也顺便请当地人给他当向导,帮他抓些雪娃娃回去。

    蒲老爹这一年只有九岁,虽然年纪幼小却足够聪明。他知道在这样生活一成不变的部族里,惟有突然到来的修仙者是个变量,能让自己的生活改善的变量,而他已经吃够了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之苦,所以还没等大人们开口,就自告奋勇要带修仙者上山抓捕雪娃娃。村里的大人们不干了,修仙者也嫌他年小体弱,想雇佣别人,哪知道蒲老爹却冷笑道:“这蒲氏部落里,还有谁能像我一样,夏不惧暑冬不畏寒,行走雪山如覆平地?”他说的倒是真话,族长带他到山外的镇子里去算过命,得出来的结论是蒲老爹的八字很硬,硬到连生病都很不容易。

    蒲氏人的性子也比较直爽,众人被他一问,居然答不上来。修仙者这才知道眼前的小孩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其实雪娃娃这种珍稀药材,他还真的在雪山上见过。只是他年幼腿短力弱,扑捕不住罢了。但他记挂着日后要拿这玩意儿来换钱,所以很是仔细观察过一段时间,对它的生活习性颇为了解。现在带着这名修仙者上山,只不过是半个月功夫,就利用自己记下的心得帮他逮着了三只雪娃娃,其中一只年份超过了五百年,拿到外头去卖,也是千金难求的好货色。

    修仙者自然要重重赏他。凡俗的金银,又怎么会放在他眼里?这一晚在山中烧火饮酒的时候,蒲老爹喝到了修士所酿的美酒。他平时尝到的无非是大户家的酒水,还得是趁着没人时偷进小厨房抿上两口而已,哪里喝过这样的好酒?

    他体质再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两杯烈酒下肚,舌头就大起来了,连自己爹娘姓甚都快要不记得。不过他事后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居然借着酒劲,将心中的那个关于火鸟的大秘密跟修仙者说了,而起因不过是他说乌赤尔山是部族的神山,而修仙者却嗤之以鼻道:“连山神也没有的雪山,能算什么神山?”

    第二天早晨醒来,篝火尽灭,若非他体质特殊早已冻死在地上。修仙者不见了,蒲老爹发现自己身畔摆着两根金条,五锭大银。

    这是神仙的厚赐。他没有多想,将金银好生收起,连蒲氏部族都没有回去,直接迈步走向山外的县镇。他早已识尽世间冷暖,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回去,那些被他抢了生意的流痞们说不定会将他围堵抓起,搜走这来之不易的金银。

    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走了出去,发现山外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有钱就能换得一切。他凭着自己灵敏的第六感,从货栈的小小学徒作起,又有修仙者的金银为靠山,居然慢慢地靠着贩卖皮草发了家。蒲氏部族原本就以狩猎见长,这些年里他见过的皮货不知道有多少,当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所以干起这一行来得心应手。

    二十年后,他终于携带娇妻美眷衣锦还乡,在蒲氏部族住最好的屋子、买卖最好的皮货、吃最好的食物和美酒、圈里养着最肥的绵羊,将当年欺负过他的人挨个儿再欺负回去。至此,谁还敢欺负他是个小乞丐,小佃户出身?

    当时他只觉得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此。可是在蒲氏部落呆的时间越久,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直到族里开始出现了那些异状,他才明白心里不该存有那侥幸的——无论在他梦里飞翔的火鸟是什么,那宝物应该也被当年的修仙者偷走了,所以神山才会开始发怒。

    在他看来,山神要责怪的不是整个薄氏部族,而是他一个人而已。可是蒲老爹的命偏偏那么硬,他正妻早死,后来娶了五房姨太太,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孙子。宁小闲抵达这里看到的那个眼珠子骨碌碌转的男孩,就是他的两个孙子之一。

    在全部落的人都为生育而发愁时,他这个惹怒了神山的罪魁祸首,却坐拥钜万家产,安享天伦之乐,老天爷也真是爱开玩笑。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失去了当年独自闯荡的勇气,再也不敢对任何人坦承昔日犯下的过错。浓厚的愧疚感在他心底慢慢沉淀下来,像是积年不化的恶果。

    直到昨日,宁小闲一行飘然而至,带来了山神老爷要毁灭整个蒲氏部落的消息。蒲老爹终于被滋生的心魔击倒,陷入了惊癔之中。

    听完这段往事,宁小闲久久不能言语。

    她和长天费尽苦心走到了最后一步,结果却折在一个当年卑微至极的凡人孩童之手。这难道是该死的天意,难道是天道不允许长天复出?

    她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冷静道:“取走南明离火剑的修士,是哪个宗派之人,面貌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头子不知道。对他来说,神仙就是神仙,神仙也只是神仙而已。”涂尽这话说得有些拗口,却是事实,修仙者的世界,凡人如何能窥见?“至于面貌,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他记不清楚了。哪怕是魂修,也不可能将他已经遗忘的事重新翻出来查看。”

    就是说,这线索又至此断绝了?

    正说话间,车辆停了下来。这支长途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暂时的休息地。

    宁小闲抬了抬手,往蒲老爹身上三处穴道打入银针,随后将一枚药丸交给身边人:“一个时辰后喂他吞服此药,癔症自解。你们先去休息吧,我要一个人呆会儿。”

    这三枚银针甫一入体,蒲老爹眼中的惊恐之色立刻消散了不少,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眼皮子微耷,看起来昏昏欲睡。

    众人都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扶额站了起来,晃进神魔狱中。长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了,她不放心,得进去瞅瞅。

    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果然有道理,因为底层很暗,居中坐着的那个身影虽然仍是稳若磐石,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萧索和黯然。穷奇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长天一直闭着眼,直到她走到近前,才低声道:“丫头,我心中好难过。”

    壁上的灯光照在他完美无暇的侧面上,落下一片投影,居然脆弱得令她想哭。他身上的缚龙索蠕蠕而动,发出唏嗦的响声,提醒她眼前的人正无时不刻忍受着琵琶骨被刺穿、神力被汲取的痛苦。然而她用尽了一切办法,都不能将他救出来。

    她真的无能为力了。

    她惟一想做的事,就是倒在他怀中号啕大哭,可是她却又不能这样做。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安慰的人。

    所以她强自收摄心神,伸出指尖,轻抚着长天的面庞,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淡定、更有说服力:“南明离火剑乃是神剑。这样的宝物出世,必然不甘于平凡。我们接下来多方寻访,必然能再寻得蛛丝马迹!”

    长天一动未动,没有吭声。

    “南明离火剑已经问世五十年。你不是说过么,这种宝物非福缘深厚之人不能承受,否则就是误主、害主。当年取走神剑那人,未必就是什么大能,除非有逆天的运气,不然就算他将这东西雪藏起来,冥冥中这宝物也会落在高人手里。世界上庸庸碌碌之辈如恒河砂数,然而称得上高人的,大概是千里挑一。”她笑了笑道,“要是若在高人手里还好办些,这选择面骤然缩小了千倍。就算是朝云宗的白擎掌门得了,是偷也好是抢也罢,我们都会想办法弄到手。”

    她像是越说越有干劲:“我们明天就启程返回隐流,让鹤门主再拨划一批妖怪到我手下做事。我打算以骈州钱庄为基础成立商会,养蓄实力的同时打探南明离火剑的下落……”

    “宁小闲。你还没有死心么?”长天突然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我累了。”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颓废和疲惫。她的心口突然疼得厉害,像心尖儿被人使劲儿揪住,用力一捏就捏出许多苦水来。她听到自己古怪地笑了一声道:“没有。约定好的事就一定要完成,没将你救出来之前,我可不会死心!”

    长天长叹一声,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可是我累了,它都已经快跳不动了。”

    她鼻中骤然一酸,眼眶就已发热,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少诳我了,还当我是初出清水村的小姑娘么?你的心脏本来就不爱运动,它十个时辰能跳一下就不错了。”这个时候,她真宁可他是原来那样高冷的模样。

第494章 要……活着(三更求粉红票!)

    长天也对着她微微苦笑,指着宫殿一角的巨大水漏道:“我坐在这里,看它走过了三万一千三百七十五年又十个时辰的时光。当初建造这个水漏的人煞费苦心,让它在三万年中还能够正常运转,为的就是让我感觉到被困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难捱。”

    她揪住长天袖角的手突然一紧,没有说话。

    “我坐在这里,看着被关在狱中的神魔一个个陨落,被时间摧残至死。直到最后一个囚徒都死去了,化作了白骨,我还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度日如年,等着和神魔狱一起同归于尽。”他闭眼道,“宁小闲,你知道孤寂的滋味吗?比身处炼狱还要可怕,那是恨不得死了也要摆脱的痛苦。”

    他自嘲一笑:“我的真身是巨蛇,这具身外化身也秉承了休眠的习惯。这三万多年里,我有一大半时间在沉睡,否则早已心魔发作、颠狂而终。可就是这清醒的小半时间里,我也有几次忍不住想自爆了元神——阴九幽杀不掉我,但我自己可以。可惜,我竟未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勇敢,总在最后关头怯懦畏缩。”

    他抚着宁小闲柔顺的发丝道:“丫头,你头一次误闯进神魔狱的时候,正好将我从三千年的沉睡中吵醒。”谁能体会他当时狂喜的心境?哪怕是个凡人也好啊,只要是个活物,能动能跳能喘气,能陪他说话,让他明白自己终于从亘古永恒的孤单中解脱出来,他都会感激上苍。

    她眼中水光闪动,却噗嗤一笑:“我记得。若是当时你还睡着就好了。”她不介意用一个吻将睡美男唤醒,真的。

    长天低声道:“所以你看,我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强大和坚定……”

    宁小闲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生有何欢,死亦何惧?活下去,本来就比去死要艰难得多,否则为什么自杀寻死这种事只有懦夫和弱者才会做?长天,你没有自爆元神,而是终于等来了我,我……很高兴!”

    她抓着他的手道:“在我的老家有智者说过,好死不如赖活,毕竟活着才会有希望。只要南明离火剑还存在于这世上,总有一天我会将它挖出来,交到你的手里!就算它不在了,我们也会想出新的办法,将你解救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道,“你教过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就算老天断绝了所有的路,我们也要寻到那遁去的‘一’!”

    他又是长久地不说话。

    她担忧地看着他,长天向来极有城府,这种人一旦自我纠结起来,以她的功力怕是劝不动、说不软。

    结果长天终于睁开眼,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们老家的智者性命虽然也不长,但还算有几分见地……这些话,你在肚子里酝酿排演了多久才说出来的?你惯不会安慰人的。”

    她赧然,也稍微放下了心,嘿嘿笑道:“青鸾走出去之后,我就开始想了。怎么样,很有说服力吧?”

    一味地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方才她几乎要被挫败感击倒,思绪也几近于涣散。然而在最最难过、最感无望的时刻,却还始终记得有个男人比她更加难过,更加无望,正需要她的慰藉和开导。一虑及此,她反而豁然想通。这样的结果,他们早已想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只不过它真的来临时,还是沉重得令人无法接受。

    然而这一趟漫漫西行的目的虽然并没有完成,但并不等于她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曲折坎坷的路就没有意义!她远非当年的吴下阿蒙,又有了忠诚的手下和日渐强大的实力,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时的惶恐和孤单,早已被自信和温暖所取代。

    至于南明离火剑,一时寻之不得又能怎样?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就不会断了这个念想。并且她现在也是返虚期的修为,估计寿命也不会短了。

    既已踏上仙途,就该明白取舍之理,这些负面的情绪还是早些抛掉的好。

    “嗯,有。”长天笑了,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角度,“但须得你陪着我才可。”

    她奇怪道:“我自会陪着你,这还用说么?”

    “狡猾的丫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长天捏了捏她的腮帮子道,“你若敢找其他男人,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弄死。”

    “你放心吧。”她将胸脯拍得很响,“为了其他男人的性命着想,我还是牺牲自己陪着你算了。”

    这小妮子。长天伸手在她细腰上抓了两把以示惩罚,在她怒目以对时道:“乖,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宁小闲收敛了面上的怒容,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长天心中的郁气没有这样快消除,不过是配合她的努力说几句玩笑话罢了。但他是个见惯了生死的大妖怪,必然经历过比当下更绝望更危险的境地,给他一些时间,他应该知道如何自我调整心态。而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车外隐隐传来了人声。她这才发现长天刚才和她说话时,已经默不作声地将她身上的余伤治好了,心下更是感动。只是神魂受损不比寻常伤势,要慢慢地休养几天才成。

    她强忍着神思困乏下了车。隐卫所选的这个山坳位于高崖之下,寒风多半被挡在了外头,只是积雪有些儿深重。不过这当然难不倒修仙者,四个隐卫联手施展神通,召来风龙,将数千平方米内地面上的浮雪扫得一干二净,露出褐色的地面。这样神奇的术法,令凡人面露惊色,赞叹不已。

    接下来,隐卫们拿出的是一组共计十件定风盘。这种法器是组合型的辅助类宝贝,只有巴掌大小,埋在地下就能搭建起稳固的结界,将风雪挡在外头,只需在结界内点起营火,也就能慢慢驱走严寒。隐流原是军队建制,这东西是行军扎营时不可或缺的法器之一,这一组十件即可保数千平方米内天气平稳。上古之时,大军上十万、百万之数,需要的定风盘数量就多了,并且对军队而言,这种定风盘的作用可不仅是定风御雨雪,也可以将毒雾瘴气都挡在外面,以防敌人借用这些伎俩来攻打营地,端的是行军的利器。不过时隔久远,这种定风盘的炼制技艺现在掌握的人已经很少,要大规模地量产几乎是不可能了。

    凡人趁机搭建帐篷、化雪烧水造饭,过不多时已有饭菜香气飘了过来。蒲族长亲自端了一碗熬得十分香浓的兔肉粥过来。在野地里要熬出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粥饭也不容易,宁小闲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兔肉有安神之效,她喝了一口,果觉十分美味,心情也稍有好转:“蒲族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蒲族长脸上顿时露出苦笑:“仙姑金口玉言,救起蒲氏五千余条性命。我原不该再拿这事来劳烦大人,可是我等惶惶然离家,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甚好去处,这大雪天之中行走,每多半个时辰就要多伤几条族人性命,还请仙姑有以教我!”

    他说的也是实话。如今户外气温都有零下三十余度,别说老幼妇孺,就是壮汉在雪地里呆上两个时辰也冻得和冰坨子差不多。这十来个时辰的急行军下来,就算有隐卫从旁照看,整个蒲氏的逃难队伍也病倒了四十余人,还有三人年老体虚,一头栽到地上,待众人急扶时,发现他们已经气绝身亡。这种情况下,若再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地,恐怕整个蒲氏还要再迎一次灭顶之灾。

    宁小闲早知道他要开口求己,也不说话,只看了窦二一眼。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接过话茬道:“蒲族长深居简出,自然不晓得山外的情况。距此十五里外就是陀陀岗,这个小镇只有六千人不到,人丁始终不旺,那镇长已经为人丁稀薄发愁了好一阵子。族长如不嫌弃,不如让蒲氏到此安家扎根?陀陀岗上原住民留下的现成房屋不少,亦是背靠雪山森林,山上还有大湖,渔猎所得皆丰,蒲氏正可做回本行。”

    蒲族长顿时大喜谢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然而现在数千口人的生计压在他肩上,惟今之计是找到落脚之处再慢慢从长计议了。而窦二说出来的这陀陀岗,却是腹内早有计议的,见女主人瞟向自己,知道又一轮考验到了,只要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今后她再用人时,必会想到自己。他深知自己实力低微,要想脱颖而出,惟有靠着聪明和缜密处处比人抢先一步。

    宁小闲放窦二与他详谈,自己起身往外走了一会儿,隐卫要跟上,被她挥手婉拒了。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她今日救了蒲氏一族免于活火熔城之难,已有一笔功德要记在她头上。只是若要将它安安稳稳地收入囊中,还要视蒲氏一族最后能否安置妥当。毕竟她将人家从族群聚集地带了出来,也要付起一定的责任。

    天道虽然无情,却重因果。

    她慢慢走了一小段路,纷纷扬扬的雪又从天下落了下来,但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第495章 魂魄分身的秘密

    正埋头想着心事,有个五、六岁的孩子跑上前来,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下摆,递过来一块大饼道:“仙姑,这块饼子送给你。阿娘说,是你救了我们全族人的命。”

    她手里这块饼是青稞面做的,抖一抖还能掉下来细小的冰碴子,却已经是难得的粮食。许多人包裹里拿出来的是拳头大的粗馍馍,在寒冷的天气中早已硬得像石头,扔出去能将人后脑勺砸出坑来。

    宁小闲笑眯眯地接了,反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小盒点心送给她道:“谢谢啦。姐姐身上没有甚好吃的,这盒点心送给你罢。”那孩子欢喜地道了个谢,接过点心奔了回去。她顺着孩子的身影看去,果然看到几个蒲氏族人对她露出的感激、敬畏的眼神。

    这时身旁有人靠了过来。宁小闲长长地叹了口气,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背叛阴九幽?”

    走到她旁边这人,自然是公输昭了。

    公输昭笑了笑,先陪她走了一小段路。路面的积雪已经被隐卫清了出去,露出底下的沙砾和岩石。他低头望着脚下很久,才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魂魄分身?”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这种学术层面的问题,一直都是涂尽和长天讨论的内容,她一文科生,需要知道吗?她试探道:“是魂修的一缕神念?”

    “若只是神念,魂修与一般修士又有什么分别?”公输昭摇头,“魂修所分出的化身。每一个魂魄都几乎是健全完整的。放到独立的肉身上,那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看了看宁小闲的脸色平静,知道她还不能体会这些话的真正意义。“我便这样说吧。强如长天君,只要他能从缚龙索中挣脱出来,再造强大的肉身都不是问题,可是他和千万修士一样,都破不开这生魂之谜。”

    她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了初随云虎商队上路的时候,长天曾经唤醒过一个稻草人陪她喂招练习导引之术。那时她很惊讶这东西居然能跳能打。后来长天才告诉她。他赋予了这稻草人极不完整的魂魄,还是从两只小蝠妖捕杀的禽类身体中抽取出来的,所以没有自主行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听凭他的指挥,若是放在人身上,那就是一副活死人的状态。

    即便如此,当时她也惊讶得不得了了。当然那不过是长天信手而为罢了。他和阴九幽为友为敌这么多年。于魂修之道。亦了解颇深。世上真正的知己,是你的敌人,无非就是这层含义了。

    可就算是长天,到现在也无法凭空创造出完整健康的魂魄,只有阴九幽分出来的化身,每一个都具有完整的“色、受、想、行、识”,每一个化身都拥有独立观察、感触、思考、行动和学习的能力。这是一个独立的“人”区别于其他人的最显著特征。

    可是这样的“生魂之谜”直指造物之能,是只有造物主才能拥有的伟大能力。古往今来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可到目前为止。貌似只有阴九幽真正破解其中的关键。从这个层面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奇才。只可惜,他创立的这种神通,从一出世就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

    这厮就是个反人类啊。“所以呢?”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任何分身都有资格成为独立的人!只不过我们一开始就拥有了阴九幽本体赋予的记忆。”公输昭苦笑道,“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就是他。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去做事。直到许多许多年后,才真切地明白我不过是本体的一个工具罢了。可悲的是,连‘可悲’这种情绪都是那个时候才被激发出来的。”

    她心中蓦然一动:“等一下。你说原先是用阴九幽的方式去行动?那么魂魄分身有修炼神通的能力么?”

    “这问题,问得极好!”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阴九幽被关在玉笏峰的那上万年中,几个分身的修为顿时停滞不前了。不是我们不愿意修炼,而是无论吸收了多少魂力,神通都没有寸进。当觉醒了自我之后,才明白这原本就是阴九幽的手段。”

    “虽然没有先例,但他本能地防备地分身的叛变,因此我们每一个分身被制造出来时,都不具备修炼魂道的能力。”

    他说得虽然平淡,然而宁小闲皱着眉回味这句话,却越发品出一种难言的悲怆来。在古代华夏,帝王是最孤独的人,因为手握大权却谁也信不过,便自称“寡人”或者“孤”,可是他们至少还有自己可以相信。然而阴九幽呢?他居然已经到了连自己的分身都不再信任的地步了。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

    哦,她怎么忘了,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

    公输昭没有注意她沉思的表情,接着道:“阴九幽的本体和分身之间,以及分身和分身之间都有独特的联系方式,所以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破峰而出,在此之前,分身们要替他掀起大陆北部的战争,以积攒魂力。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几乎每次都抢先下手,夺走了战场上的魂力,其他分身应该早有发觉,否则不会派人来调查千金堂。”

    宁小闲奇道:“你为何要背叛阴九幽?”

    公输昭冷冷道:“背叛?你心思灵巧,真的想不到个中原因?”

    她沉默不语。

    “我们既能被理所当然地造出来,也就能理所当然地被他收回去,重归于虚无。”公输昭漠然道,“我们不过是工具而已。谁会管握在手里使唤的工具是什么心情?农夫手握锄头开垦荒地的时候,会顾惜手中的锄具崩坏磨损吗?偏偏在他被封印不久,我就自我觉醒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活着,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好,像你们这样生来就拥有自我的人,根本无法理解。”

    “拥有过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弃,是不是?”

    “不错。”公输昭道,“他出来之后向所有分身发出了讯号,惟独我没有响应,反而避而不见。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怎及得上本体的强大?跟他正面抗衡的结果,只可能是被他收回去抹去意识,重新变成识海中的涓涓细流罢了。对我来说,那便是形同死亡。”

    “只有真正活过了,才明白活着有多么美好。宁小闲,你能理解吗?”

    她点了点头:“所以你在他脱离玉笏峰之前成立了千金堂,并四处收集天劫中的劫雷,以期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阴九幽的魂魄之强韧,常人根本难以想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自爆元神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杀掉他自己。”公输昭傲然道,“身为分身,虽然无法在魂修之途上再进一步,然而阴九幽却没有限制我在其他方面作出努力。因此我钻研的乃是炼器之道,天劫中的神雷,尤其是灭魂神雷直考人心意志,阴九幽昔年渡劫时也险些死在这一关上,因此对他的影响必然很大。”

    “我花了三千年时间精研炼器之道,创出了巧器之途,又琢磨和筛选了一千多年,才最终选定灭魂神雷作为杀灭阴九幽的手段。盖因我明白,再相见那一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回头,深深地凝视他。公输昭的眼睛原本就生得好,此刻闪动的光芒蓬勃璀灿,越发令人沉醉。她看懂了,那里头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和执著,这一路走来面临种种危机时,她也有过这样难以自抑的渴望。

    没想到呢,这个被神秘和鬼才光环所围绕的千金堂堂主,原来也只是个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公输昭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宁小闲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可是阴九幽的分身呢,莫不是有读心术?

    “你虽然聪明,但却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公输昭好笑道,“我活了这么久,看人猜心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我却不须你来同情,即使我现在就死去,身后事也早已安排好了。”

    她心中一动,想起长天前不久问过的那一句“阴九幽已快将你迫入绝境了?”,若有所悟。“你北上大雪山,是来寻我,还是躲着阴九幽?”

    他淡淡一笑:“都有,凭着我的直觉,阴九幽的真身快要来寻我了,毕竟那十万修仙者的魂力还握在我手中,他若想实力突飞猛进,必然要将它都拿到手。我原本想着,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帮我对付阴九幽,那一定是巴蛇了。可是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却得到了意外之喜,若说原来的把握有四成的话,现在至少涨到了六成。这个机率,已经值得一搏。”

    她不置可否道:“你就那么确定,长天脱困而出之后,一定会寻阴九幽的晦气?”

    公输昭轻轻瞟了她一眼笑道:“别想从我这里探口风,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问长天君罢。”(未完待续。。)

    ps:  真的假的,伦家昨天三更都没能求来一张粉红票嘛?

    你们这是要水云哭晕在天台的节奏吗?天台现在排队好长的说。

    再不给票,就诅咒在昨天光棍节结成有情人的,都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妹!

    11月11日

    打赏致谢:行書(平安符)

第496章 涂尽的点子

    切,被看穿了。宁小闲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要是长天肯说,她还问公输昭干嘛!“话说,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对付阴九幽的成功机率又上涨了两成。”

    “我在你这里,看到了一个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涂尽?”

    “不错,就是他。”公输昭叹道,“他真是个异数。据我所知,阴九幽在被封印之前根本不曾传下衣钵,不知他是哪个分身的弟子。他和我们不同,不曾被限制了修为,所以现在已到了大乘期。嗯,魂修要炼至这个境界,吃的苦想必不在少数。只是对比起阴九幽来,他的修为还是低了。”

    她眼珠转了转,突然喜道:“不错,他的确还不够强大。你可是有办法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修为对上阴九幽,恐怕也不是对手,但若有长天君相助,再加上我的巧器,还是有一定胜算的。”公输昭道,“我和长天君已经谈过了。魂修的境界越高,提升起来越发困难,不过我却有办法。”

    “魂力?”

    “聪明。北方战场上的十万修仙者魂力还在我手中呢。原本阴九幽倒也不怕我将魂力都吃掉,一则吞不下,二则对我自己根本没有补益,反而徒自触怒了他。不过现在既然凭平杀出个涂尽,那么这十万魂力给他享用了,一方面削弱了阴九幽,一方面巩固了长天君的势力,岂非两全齐美?”

    她也笑了笑,却道:“你想从长天这里得到什么?”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尤其是这么巨型的馅饼,一不小心就把人压死了。

    “协议内容,恕不透露。”公输昭一本正经道,“虽然你我投缘,但我首先是个生意人,要尽本分遵守自己订下的协议。”看她满面不豫之色,他目中透出了然,“长天君纵横天地这么多年,你居然怕他吃亏?”

    宁小闲抿着唇没有说话,看他的眼神却有几分钦佩。方才他说到那十万魂力的时候,“一方面削弱了阴九幽,一方面巩固了长天君的势力”,虽然只是一语带过,却隐隐透出了对自己前景的悲观,似是认为自己最后有很大可能会落入阴九幽手里,然而转眼之间又能够谈笑晏晏。一方面是对生的渴望,一方面却是对死的漠视,这人的性格,也当真是够矛盾也够洒脱的。

    “公输先生。”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你是如何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其他的分身,为什么没有办到这一点?”

    公输昭微微一笑,那双会说话的眸中泛起了温柔之极的眼波,却答道:“其他的分身,未必就没能办到。至少在你出手之前,这世上阴九幽的分身就已剩下了七个。”

    这是避而不提了。宁小闲也不追问,思索了一下道:“是了,除了你之外,还有个分身先行死去了。不过那是外力所致吧?”

    “我却有种感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公输昭转移话题道,“我观你也很乏了,不如再去休息吧。今日在火山之内,你也够拼命的了。”

    她早已有些支撑不住,闻言也不客气,告辞一声就往回走。公输昭自行去了营边烤火,她最后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只见他颀长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尤为突出,反而透出了无限萧瑟寂寞之意。

    不知是否神魂受创需要滋养的关系,这一晚她睡得尤其香甜,直至第二日上午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窦二前来告辞。接下来宁小闲和隐卫们返回隐流,他则要带领蒲氏部落前往陀陀岗,直到落户之事办妥才会返回。这窦二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宁小闲已经许他跟在自己身边,又发给他一瓶定心丸。

    和这瓶丸药的功效比起来,它的用料显得有些过于珍贵了。不过仙派中有许多“仙二代”本身资质禀赋不佳,其长辈就会想办法搜罗这种丹药来帮促他们提升修为,所以宁小闲原本也很是炼了一些在手里,当然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这丸药也没甚奇妙功效,就是加快筑基期修士的修炼速度达一倍以上。

    对窦二来说,这却是雪中送炭的好药。他卡在筑基初期已经三年多,有了这瓶丹药,就算他的资质再差也能在五年内升到中期。

    不过宁小闲拿出来的下一样东西,当真令他嘴都合不拢了,这就是玉膏。

    一滴玉膏下肚,窦二立刻感觉到通体舒泰,浑身灵力运行都加快了三分,经脉中原先堵塞不畅的地方居然隐隐有松动之象,不禁大喜。宁小闲告诉她,玉膏对身体的改造是持续而温和的,这一滴的效力大概能够持续十天左右,届时他的全身经脉都会被药力梳理一遍,日后行功速度会加快很多。

    玉膏这种逆天的宝贝,可以提升修仙者的资质甚至修补灵根,所以窦二深刻无比地明白了,跟对了领导有肉吃。采艳团的那一次事故反而造就了他的福缘,从此对她更是死心塌地伺奉。

    当下他对女主人行了个礼,恭敬地立到一侧。直到宁小闲的队伍消失在天边,这才精神抖擞地带着蒲氏族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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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赶赴大雪山时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日抵达才好;如今带着众隐卫返回隐流,却不急着赶路了。南明离火剑下落不明,自遇上长天之后,她首度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于是将所有人都收入了神魔狱,只派人每日轮流出来赶车。

    这般回程,却也不紧不慢,于是日子飞快地过去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内,原本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长天,心情终于慢慢好转。果然时间是最好的愈伤剂啊。不过这也标志着那个冷酷、严肃又黑面的教官回来了,她的伤势又早已痊愈,因此每日的修行功课被抓得很严,长天增加了许多教学内容,几乎要令她抓狂。在他看来,宁小闲的体修之术已有小成,接下来是各类神通窍门的运用了。

    她的体质比较特殊,就算身负神力,要施放术法类神通也不那么容易。事实上,这也是所有蛮力妖种面临的问题,上天总是公平的,这些家伙们的肉体搏斗能力太强,远程打击能力就会受限。就算是长天的真身巴蛇,也是以巨力见长。他现有的种种奇异神通,还是晋身神位之后才揣摩研习的。

    这种技能讲究的是熟能生巧、百战出师,每到拉车的渤鱼降落休息的时候,他都会派几个擅长术法的隐卫和她过招。并且由于这位老大板着脸下令了,所以隐卫们没人敢放水,她几乎是眼含两泡热泪来应付这帮穷凶极恶的家伙。

    因此这两个多月里,她真是神魔狱内外最忙的那一个人。有时她也会暗暗腹诽,走了好几百万里路,好不容易有空歇下来喘口气了,结果长天却狠得下心来操练她。可是面对那双耀眼至极的金眸,她还是很没骨气地妥协了。唉,她的确喜欢他,却又怕他怕到了骨子里去。

    神魔狱之中,长天、公输昭和涂尽三人聚首多时,居然还得出了一个意外的研究成果,那就是阿离的性命问题。

    阿离的本体是金之精。宁小闲日后若寻到南明离火剑,就必须用金之精来炼剑,阿离则小命难保。她却是很不希望这样可爱的小姑娘香销玉殒,所以长天和涂尽也一直在想办法。

    不过直到在驰明城外追捕瘟妖的时候,涂尽才有了个想法。瘟妖的存在是个另类,它也有本体,即是下落不明的命匣,但它的形体被杀灭之后还能反复地再生,并且诡智多狡,不输给人类,这已经有了魂魄的特征。那么问题就来了——

    能不能反其道行之,令魂魄脱离本体而存在呢?

    一直以来,本体(对修仙者来说是肉身)和魂魄之间,都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关系。如果长天是以本体被锁入神魔狱,断不至于被缚龙索所困,所以本体的存在乃是根本,更何况阿离连魂魄都没有,如何能从本体上剥离出来?

    涂尽提出的想法却令所有人耳目一亮——既然没有,那就生炼一个出来。

    别忘了,阴九幽和涂尽都专攻神魂的修炼和切割,所以更确切的说法是,让阿离也习魂修之道,然后“炼”出一个分身来,作为自己的主魂而存在。这样即使是金之精被烧毁了,阿离也能以分身的形式存活下去,直至寻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来安置。

    听到这里,宁小闲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夺舍之法,或者民间所说的借尸还魂嘛。

    这个办法,得到了公输昭的肯定。他七窍玲珑,哪怕不能在魂修造诣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而身负阴九幽数万年来的记忆,琢磨过这个念头之后,便觉得可行。

    当下三人又反复推敲了些细节,这才唤来阿离,要她开始跟着涂尽学习魂修之术。

第497章 重返隐流(三更求粉红票!)

    当然她炼的是精简过了的版本,涂尽撷其需要而传授,不过涉及神魂之术又哪里会简单?再加上涂尽的脾气实在不适合当一个好老师,所以这女娃儿和宁小闲一样,开始了苦|逼的修习生涯。

    不过阿离早慧,习得虽然痛苦,却理解几位大人的好心,更明白这是自己活下去的惟一办法,因此练起功来也十分卖力。女孩儿才知女孩儿之事,每当精疲力尽的时候,宁小闲便会鼓励她:“再加把劲儿。待得换出了身体,你就不必困在这神魔狱当中,而是可以每日陪在宁羽身边啦!”

    果然阿离听到这句话之后,哪怕再苦再累,也是咬着牙能够继续下去了。

    这一路回去平静无波,倒是中间接到了个有点儿糟糕的消息:庆忌公子居然从汨罗手里逃走了,救出他的人,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为了保护汨罗的安全,他身边的守卫死了四个,连师无崖都身受重伤,可见这一战的惨烈。

    汨罗推测来者是阴九幽的化身。不过他也在口讯中胸有成竹地说道,就算庆忌被救走了,也扭转不了接下来的局面。这人不会无的放矢,宁小闲转眼就将对他的担忧丢到脑后去了。

    这一日从空中俯视,巴蛇山脉宏大的群山轮廓终于在视野里渐渐清晰、放大起来。

    此时已是早春三月,在生长之力统治的巴蛇群山上,春天来得特别早。树梢上落着未消融的白雪,地下的冻土还坚硬如铁,山上的数千种树木却已经急不可待地抽枝发芽、披挂新绿。从高空俯视巍峨群山,光是一种绿色就已经有十八般变化,既有浓墨赤酱,又有嫩青翡色,层层叠叠如晕如染,而点晴之笔,就是穿插于无限绿意中的姹紫嫣红。这样的美景,就是丹青圣手,也难绘其神韵之万一。

    在巴蛇山脉,花儿远比其他地方开得更早也更艳,泣血的杜鹃、粉面的桃花、丰盈的山茶花笑靥迎客,第一眼就能让人陶醉其中。只有久居在这里的人才明白,表面的花团锦簇掩盖了其下多少明争暗斗。

    在这里,连一株植物都生存大不易,何况是妖怪?宁小闲遥想自己第一次踏入巴蛇森林时,还要乔作仙匪;要进入隐流门下,还要将自己这个大活人伪装成藤妖;想要唤醒巴蛇真身,还要骑着沧龙偷入水道,做贼也似地偷偷摸摸,如今再回返却已是今非昔比,至少在这偌大的隐流之中已经堪堪站稳了脚跟,只看接下来这一场谈判了。

    时隔数月,巴蛇森林里果然又是另一番气象。隐流不再封闭自己,与巴蛇森林接壤的红云台地上空常常有仙派妖宗的流虹飞过。她和隐卫们路过第一次跟随仙匪进来时遇到的那棵巨木精,果然看到它和伙伴们忙着收走访客们手中的令牌。

    巴蛇森林虽然不再拒绝友好的拜访,但外人仍然不能驭剑从空中而行,否则会被视为对这个强大妖宗的挑衅。因此来访的仙宗人士,仍然要从巨木精这里递了牌子,再由引路使带进森林之中。

    汨罗送的渤鱼黑车,车身过于庞大,不适合在森林中驰骋,已经被她收了起来。按照隐流的规矩,回到驻地的妖怪,照例也要到分散于巴蛇森林的各个角落的巨木精这里来报备一下的,她是这一次外出活动的领队,所以只需要她来登录了讯息,众人也就都一起报备了。

    她上前一步,将手按在巨大的树干上,任它记录自己的气息。她如今是仙植园园长,作为灵木之一的巨木精自然认得她,又知这个园长脾气很好,于是垂下柔软的枝条,上头还带着两三片新发的嫩叶,讨好似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好痒。她咯咯笑了两声,随后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道目光来自身畔不远处,一支人类仙派的队伍里。她六感灵敏,循着这道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小小少年正瞪圆了眼看着她,惊奇道:“你也是妖怪?”

    他看起来约莫十岁年纪,长得唇红齿白、面若冠玉,一双乌瞳杏眼,无端令她想起了“明眸善睐”这个词来,只是他的脸型有点儿婴儿肥,薄唇又略翘起,像是和人撅嘴赌气一样,配上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怎么看都是一副粉雕玉琢的金童子模样,可爱得紧。

    他身上那一袭斜领开扣的衣衫,料子也是极好,以宁小闲的眼力,一下就能看出这是善蚕坊去年秋末推出来的新款,光这一件衣服恐怕就要七百两纹银。

    看来,又是一个初下山的仙二代,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呢。不过这孩子长得好,再过个四、五年面貌长开了,也是大帅哥一枚呢,届时不知道又要引动多少女子心如鹿撞。

    对比自己,她就想叹气啊。遥想自己当年踏上西行路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六岁花季的少女,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现在踏上仙途之后面貌虽然变化不大,心境却已历经沧桑,早不复当年单纯。唉,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想,未失为一种福气。

    少年身边的长辈立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低声喝道:“恁地无礼!”又向宁小闲抱了抱拳道,“这孩子头一次下山历练,言语无端冲撞了阁下,还望海涵。”眼前这女子拍打巨木精的动作熟稔,明显是居住在这里的隐流中人,和他们这般访客不同。那么多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妖怪都站在她身后,隐隐以她马首是瞻,加上巨木精对她这样刻意讨好,可见这女子形貌的妖怪在隐流里的地位不低。也只有自己带来的这个初出茅庐的师侄脾性不同常人,才会这般无礼。

    宁小闲现在这支队伍里,鸠摩因不愿和老部下相见,所以躲进了神魔狱。青鸾和七仔这对小情人早现出原身去“在天愿作比翼鸟”了,所以在这一群膀大腰圆的妖怪当中,当真就她一个女性。巴蛇山脉比起大雪山来已经暖和得多,又不知道今日是否需要大打出手,所以她今日盘起灵蛇髻,着一件素白长裙,外罩鹅黄色冰蚕丝禙子,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了个软扣,娉婷玉立,更显削腰长腿,玲珑曲线,身段无限美好,立在这一片绿海的山野之中,就像含苞未放的郁金香。

    她处在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妖怪包围中,那真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抢眼极了,也难怪这少年惊疑。不过她等闲不会生美少年的气,所以此刻只是微微回了个礼道:“不妨事的。”又向这少年笑道,“我不是妖怪呢。”

    那少年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却不肯道歉,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嘴巴似乎撅得更高了。他这模样倒更显可爱,至少在宁小闲的神识里,附近几支队伍里都有妙龄女郎在偷眼看他。

    她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正要迈步前行,前方走来了几个引路使,见到她都是愣了一愣,不约而同地恭敬道:“宁大人,您回来了。”她在隐流中虽然只任仙植园长,职衔不高,可是西北战役时表现出来的丹术高超,救活了无数妖怪,知名度很高,隐流妖众对她多是感激钦佩,言语里当然恭敬。

    那少年一双杏眼立刻又瞪大了,仿佛在说:“你骗人。在隐流里能当官儿的怎会是人?”

    除了公输昭,她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睛能如此传神。她噗哧笑了一声,向引路使道:“好好指引,莫要怠慢了贵客。”转头吩咐了一句,自有隐卫祭出了大型的载人法器。如今报备工作已经完成,她也不须像这些客人一样徒步前行了。

    这段小小插曲吸引了周围许多队伍的目光打量,宁小闲现在已对这些目光不以为意。她和众隐卫跃上法器,很快就消失在底下众人的视野之中。

    约摸用了小半天时间,她才飞回了自己的宅院。方才已经接到传讯,今日有贵宾登门,所以琅琊门主要先行接见,此时自然无暇找她。众隐卫向她施了一礼,四下散去。这些妖怪和她同行了一路,已对长天死心塌地,此时只需要她下个命令,立刻便能再集结起来。

    流瀑边上的小院,依然和她离开时没有甚两样,房屋到处一尘不染,看来时常有人打扫。比起离开时,门外还多种了一丛紫色的鼠尾草。

    她推门进去,园中站着一个白须白发白胡子的老家伙。

    鹤门主早在这里等着她了。

    如同以往一样,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用最虔诚的姿势和表情。宁小闲有时会想,鹤门主到底是向她,还是向着她背后的长天行礼呢?

    毫无疑问是后者。

    她也不迟疑,将鹤门主带入了神魔狱中。

    此刻公输昭正和长天面对面坐着叙谈,鹤门主的到来,并没有使这两人眉眼有一丝扰动。在大雪山的行程当中,宁小闲和鹤门主的一直都用地阴信使互通有无,也用上了许多暗语,不虞被人窃听,所以鹤门主对她此目的未能达成也深感遗憾,然而公输昭的真实身份兹事体大,她并没有在口讯中提及。

第498章 再会琅琊

    鹤门主自然是认得公输昭的,虽不明白千金堂堂主为什么会呆在神魔狱里,但他眼力价极好,只把疑问埋在肚中,静静地听两人说了会儿话,才接口道:“神君大人,琅琊门主这些天来脾气越发焦躁,恐怕一会儿就要找宁大人过去了。”

    “此事,还要公输昭帮忙。”长天望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另外,将七仔和青鸾也喊回来。如此紧要关头还出去玩耍,当真胡闹!”

    他声音中隐隐透出不快,鹤门主低声应了句“是”,随后就将宁小闲离开后隐流中的事务一样一样报了上来。虽然平时互有通联,但信使通话只能三言两语,怎及得当面汇报来得详细。

    果然贸易是最好的沟通手段,隐流的对外策略一变,和其他仙派妖宗的关系顿时缓和起来。现在宗内最繁忙的部门是联系对外通联、接待宾客的外事堂以及种植灵草、炼制丹药的仙植园了,宁小闲这个园长玩忽职守了好几个月,鹤门主不得不又提拔了两个副园长上来做事,即便如此,整个园子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由于开门做生意,来自四面八方的资源源源不绝地流入巴蛇森林,包括了原本奇缺的灵石、法器、仙诀以及其他大宗货品。隐流和西北同盟的协议也形同虚设,西北仙派再也拿捏不到隐流的命脉,不过此时的隐流未起战心,依然和对方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和平和。

    守旧派原本担心,巴蛇森林一旦放开,会有外人趁乱前来滋扰。不过这样的事一直都不曾发生,一方面是严格准入,隐卫和林卫加强了巡守,另一方面,远道而来的宗派们都为做生意求财,谁真正和钱过不去哪?只有鹤门主和琅琊知道,阴九幽的分身折在隐流手里,这人一向不肯吃亏,只怕有厉害的手段要使将出来。

    然而若是阴九幽的真身亲自出手,隐流是否开放都拦不住他的手段,所以两人打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主意,只安心开门生意。

    不得不说,若论打架欺负人,隐流是一把好手。但说到做生意和气生财,这个妖宗里上上下下都是门外汉啊。没办法,你总不能指望这个饱纳了流窜犯、杀人魔和鸡鸣狗盗之徒的妖宗,能拿出什么经商的天才来。所以这几个月来账面上虽然收入大增,但利润居然不高。

    等到宁小闲随手翻阅了鹤门主带来的几个账簿本子,更是鼻子都要气歪了。只说外事堂的册表好了,由于这个堂口要负责检验货物,因此从炼器房、仙植园都抽调了炼器师、丹师过来帮忙,酬资计件给付。她信手翻到一页,看到某年月日有一桩买卖,七十余件货物居然动用了十来个炼器师和丹师下来察验,这岂非是人力上的极大浪费?再说一桩中等规模的小买卖,当真用得上这许多人,里面真没有猫腻?

    鹤门主如今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这等小事?她蹙眉又翻看了几页,越看越是生气。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并且货物的价格波动也很大,比如一株蛇炎草的卖价居然压低到七百灵石,平时这至少都是上千灵石才能出手的;而一件玄级中等法器的进价居然要三千灵石,这个价怎不去抢?

    她眯起了眼。想不到啊,隐流才开门做生意多久,她才离开隐流多久,就有人想从中动手脚赚钱了?看来妖怪里面也有不老实的家伙呢。

    这些家伙可是将手伸到她口袋里来啦,怎可坐视不理?上哪里现调些可用的人才呢?她一人之力有限,得寻些好帮手来。她这里一边检查着账本一边想着心事,那一头鹤门主和长天的对话就没听进去,直到长天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茫然抬起头来,发现底层已经空空荡荡,其他人都走光了。

    “啊,你们谈了多久啦?”

    “三个时辰。”这丫头一碰到和钱有关的东西,就万分专注,整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吃这几本账册的醋,“过来,让我抱抱!”

    她嗯了一声,明显心不在焉,走过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账本子。

    长天面色一沉,逮住她就贴上来一个恶狠狠的深吻,亲得她面泛红霞,差点儿喘不上气:“跟我在一块儿还敢不专心?”

    若在华夏,以他的急|色和他们的肺活量绝对可以去参加热吻大赛,说不定还能赢个Ipad或者手机啥的,她心中一边嘀咕,一边分辩道:“我替你守财呢!隐流里可不养蛀虫。这些账本被人动了手脚,还用出这么拙劣的伎俩,生怕我看不出来吗?”

    “嗯哼。”他挑起一边长眉,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她现今已很了解他,知道他虽然喜欢板着脸,但此刻双眼微眯,嘴角略微下撇乃是郁闷生气的表现,于是伸手搂着他脖子,奇道:“怎么了?”这才刚回隐流呢,谁又惹到这位大神了?

    他闷声道:“没什么。”总不能说自己连个小小少年的醋都吃吧?好歹他也是个活了好几万年的大妖怪,还早就证了神位。可是他听着她对那男孩笑声如银铃,哪怕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他还是觉得心里极不爽快。怀里的丫头轻轻笑了声,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下嘴唇,淘气地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沿着他的薄唇轻轻啃咬起来。

    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仿若蝶翼轻扬而过,若有若无地撩拨得他心里痒痒地。她顺着他的唇线轻舔慢吮,像在品尝最好的佳酿,又像是某种啮齿类小动物正在鬼鬼祟祟,他喜欢这样,胸口那一团闷气也渐渐地消融于无形。

    “做甚要掩住眼睛?”他粗声道。

    “这样不好么?”她笑着边说话边咬住他的嘴唇往外拉。

    她不会告诉他,她害怕和他双眼对视,那双金眸太威严、太热情,在他的凝视下,她的所有勇气都会烟消云散的。可是只要盖住了眼,她的长天就完美得令所有女人垂涎欲滴,其中自然包括了她,偏偏这家伙还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温柔地刷过她的手心,激起一阵麻痒。腐女心态一作怪,她就忍不住想调|戏他。

    她居然敢调|戏他!长天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待要伸手搂紧她,她已经像一尾游鱼滑出了化妖泉,站在地上红红的三八线外咯咯笑道:“我得出去了,琅琊随时会下令找我。”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知道她还有要紧事得做,只好任她出了神魔狱。

    这接下来的大半天,她就呆在自己的地盘上,哪里也没去。七仔和青鸾也听令,迅速地返回她身边。果然过了两个时辰左右,琅琊就派人来寻她去会面了。

    她才刚刚回返隐流不过几个时辰,可见这位门主大人对她的一举一动极是关注。此时她身边站着公输昭、涂尽、青鸾和七仔,来人也是愣了一愣,才领她往琅琊吩咐的地点走去。

    她观察前往的方向,却不是林中宫殿,也非琅琊的私宅,而是一间很不起眼的树屋,于是心知这趟会面对自己来说,有些风险了。

    果然领路人到了屋前就停住脚步,恭敬地向屋子方向行了个礼就退下了,她也跟着止步不前。

    屋中传来了琅琊阴沉的声音:“宁小闲,怎不进来?”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门主,屋外春|光无限好,不如到外面来叙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屋子里乌漆麻黑的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布置,她可不想只身涉险。

    琅琊哼了一声,打开门扉从屋中踱了出来,一眼看到她身边之人,微微一怔。公输昭和涂尽都敛去了气息,琅琊方才在屋中只用神念一扫,竟然没探出他们两人的存在。

    “公输兄,大驾光临隐流,怎不先行知会一声?我好出去迎接。”他和公输昭自来是认得的。

    公输昭却笑了笑道:“我和宁姑娘从大雪山一路结伴而回,应邀前来给她作个证人。”

    琅琊有些意外:“证人?”千金堂堂主竟然与她同行了一路,又跑回来给她作什么证人,这女子很有些能耐啊。

    “不错。”公输昭面上笑容不变,说出来的话却有若刀刃般锋利,“我愿意证明宁姑娘这一行在外逗留数月,已是确凿无误地解开了巴蛇生长之力的诅咒。”

    这话的隐义昭然若揭。琅琊微微眯起了眼道:“公输兄,你我交情匪浅,不过这是我隐流家事,不需外人插手!”

    公输昭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琅琊转头道:“宁小闲,你的要求我都满足了,如今你也离开了数月后安然返回,依照约定,你现在将解除生长之力的办法交给我。”

    宁小闲上前一步道:“乐意之极。那么便请门主平心静气,随我来吧……”

    琅琊瞳孔骤缩,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

    “替您解去巴蛇之力啊。”她眨了眨眼,无辜道,“就像与我一同出去的所有隐卫一样,对了,还有鹤门主也一样。”

    琅琊面色已经转为铁青,一字一句道:“在我出手击杀你之前,将这方法解释清楚!”

第499章 抗争

    宁小闲看着他,眼中竟然微微泛起了怜悯:“其实就算我不解释,门主大人也一定猜到了,对不对?”

    琅琊没有吱声,瞪着她的目光里已有杀气蒸腾。能当上一门之主的哪有笨蛋?就算他不如公输昭那般了解生长之力,但他自宁小闲离开之后反复思量此事,也渐渐想明白了。宁小闲带去的隐卫可有几十人呢,离开数月后再度返回,看他们的模样哪有半点不适?分明是她那方法已经生效。而要同时解去这么多人的诅咒,即使用迷魂汤,也决计没有这么多碗。

    她最可能使用的方法是什么?轻而易举地、不伤元气地解去诅咒的办法是什么?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只是他心底下一直不肯承认,一直心存侥幸罢了。

    “那就是巴蛇大人亲自出手,解去隐卫身上的诅咒。”宁小闲口齿清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琅琊大人活得比我长久,一定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您想除去身上这个诅咒,那就随我来见巴蛇大人吧!”

    去见巴蛇本尊?!琅琊只觉得喉头发干,嘴里都是苦水。隐流的门主之责,是代神君大人管理这个妖宗。作为人家的下属,巴蛇要他去叩见乃是名正言顺之极。可是琅琊在隐流里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深知一旦会面的结果,就是权力被人收走,己身受人掌控!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孜孜以求了数千年的自由,居然始终就是得不到?!凭什么隐流的门主轮换了这么多个,临到了他却要交出手中的权力?

    他不甘心,他不服气啊!

    琅琊心头沉了下去,却面沉若水道:“我怎知你所说的,是不是诳我的话?”

    公输昭立在一旁苦笑道:“宁姑娘所言属实。若你不信,我可以为她作证,并且我也确实面见了长天君本人。”

    琅琊看也不看他,只冷哼了一声。

    “琅琊门主可不能杀了我。我代表了巴蛇大人的利益,你若想对我动手,哪怕只是在心里转过这个念头,身上的巴蛇之力都会阻止你的。”宁小闲看着他,眼里光芒闪动,“门主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出手,想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吧?嗯,你到现在还未出手,也正说明心底其实已经信了我的话,对不对?”

    此时在二十丈外,鹤门主从巨木的阴影下缓缓踱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曾与宁小闲一同前往大雪山的众隐卫。琅琊看着他们,突然长长了吐了一口气:“从你们算计鸠摩开始,就也已经算好了今天要怎么对付我了,是不是?”

    他转头面对着宁小闲,眼泛寒光:“你居然敢将他们带到我面前!我虽然动不了你,却可以把这些人杀个精光。倒要看看,没了这些帮手,你拿什么和我争夺这门主大位!”

    他是已经渡劫成功的仙人,比在场众人任何一人战斗力都高。宁小闲面色微微一变,旋又恢复正常道:“这样说来,琅琊门主是打算在隐流内呆上一辈子,放弃你当初脱离巴蛇之力的打算了?”

    他若杀光在场众人,宁小闲和长天自然不会替他解去诅咒。琅琊冷笑道:“巴蛇大人现在必然身有不便,否则站在这里的就是他本人了。既然如此,只你一个小姑娘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就算杀不了你,也能将你囚在隐流,直到你想出办法打动神君大人替我解去束缚!”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威压才瞬间外放,巍巍然、泊泊然,如高山仰止,压得众人心口沉重得几乎要喘不上气,身躯如陷泥淖,连抬手都加倍困难。涂尽和鹤门主的面色都变了,因为连他们都不能豁免。渡劫前后,修仙者的水准竟是天壤之别。

    在追捕端木彦的时候,琅琊的表现并不出彩,有人私底下甚至说他不似仙人水准,然而现在方知,当时他不过是顾忌端木彦损毁了迷魂汤,因此不敢出手迫得太紧罢了。

    宁小闲突然急声道:“在此之前,你不想听听我们的条件么?”

    琅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在仙人的威压下,她还能自如开口。他自然不知道宁小闲的抗压能力极好,毕竟这世上也只有她天天面对着一只脾气糟糕的神兽达四年之久,神马威压都不在话下了。

    他没有吱声,她就当他是默认了。她快速道:“神君大人的意见是,他会帮你解去生长之力的诅咒,随后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继续留在隐流担任门主,但要种上心盟血誓,除了勤主之外,天南地北任你遨游;二,放下手中权力,从此离开隐流。”

    “然而这两条可选之路,只要你一旦向我们动了手,就自动失效。其后你的行为形同背主,神君大人就算要付出一点代价,也会亲自出手,断容不得你这样拂逆主上威严的叛徒存在;同样的,你若现在就随我去见他,方才种种冒犯之言皆可既往不咎,此乃神君亲口所述,绝不反悔。”

    关于如何对付琅琊,她和长天商议了无数次。起先她还是想耍些阴谋诡计的,可是最后的得出的结论仍是实话实说。由于生长之力这个奇特的因素,琅琊面对她的时候陷于被动,他本人并不能对代表了巴蛇的宁小闲出手,若想继续担任门主之职,的确只能采用将她软禁起来这么个消极办法。可是这样一来,且不说他能不能真的将她囚住,只要他想解去巴蛇之力的束缚就非去见长天不可,而那时再见到长天会有什么下场,他自己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所以宁小闲直白道:“我不妨向门主大人交个底儿,想解去巴蛇之力,光凭我自己是没有用的,必须由神君亲自出手。也就是说,我必须将你带到他面前去才成,倘若你将在场众人都杀个干净,到时神君大人会怎样对你,我就不愿意想象了。当然,如果你愿意放弃解除诅咒的机会,那么悉听尊便好了。”

    琅琊觉得自己真心犯了难。明明眼前所有人看起来都不是自己对手,然而若出手杀了人,就再也休想解去巴蛇之力。如果硬气些,此生都留在隐流继续做个万人之上的门主,固然也是可以,但想要仙游四方的念头根深蒂固,一朝成了心魔,只怕此后修为都再无寸进。而若是拜服在神君座下,就要从此听命于人,哪里有现在手握大权来得痛快?

    宁小闲却有些同情此人了。他的选项里,偏偏没有“自由”这一项,无论他怎么选,他真正想要的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都是不存在的。

    此时琅琊耳边响起公输昭的传音:“琅琊兄,恕我直言。我知道你不愿屈居人下,可是撼天神君再过不久就能重返人间,我不认为届时他会轻易地饶过你。隐流,你是脱不开的,从大义名份来说,你又是他的部属,他怎么对付你都没人能够出手解救。”

    这句话才真让琅琊变了脸色。他身躯都微微一震,转向公输昭道:“此话当真?你可不要诳我!”

    “若有半字虚言,直教我挨天打雷劈!”公输昭眼都不眨地发了誓,这才接着道,“我和神君已经谈过,他原本对你并无不满。你若归服,不过是完成神君完成的任务,依然是万人之上,只在一人之下罢了。再说鹤门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敢在这里出现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要是将他一并杀了,破坏隐流数万年来多首领制的传统不说,恐怕神君将要复出的消息也会传遍隐流,到时你立陷被动,拿什么去堵底下人的嘴?”

    隐流历来实行的多首领制乃是祖制,是遵照长天的吩咐而为。就算琅琊能以自己的武力强行更改为单首领制,那也有悖于大义、名份,不镇压个数百年,反对的声音都不会小下去,其中要杀灭多少条性命,掀起多少场内战,琅琊光想象都觉得头疼。这也是为什么东汉政权名存实亡,曹操却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缘故。只因为天子相对于被分封的诸侯来说,才是占据了道德、传统、名份和义理的至高点,即所谓“大义”!

    而像隐流这样传袭了数万年的强大妖宗,其运行规律早已自成体系,琅琊骤然改制,恐怕遇到的阻力绝不会小了。并且鹤门主是什么人?他对付鸠摩的时候,琅琊在一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人尤擅于操控舆论、激起民愤。他现在施施然站在自己面前,难道是洗干净了脖子来送死的吗?这只老奸巨滑的仙鹤,想必也留了甚后手,自己就算杀了他,也难保消息不会传漏出去。

    听完公输昭的话,琅琊沉默了下去,半晌都没有再说话。他是仙人之体,心中所思已经很少表现在脸上了。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他正在权衡利弊,也就静静地等着,并不打扰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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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