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9章
沙度烈内战时,他也见过娜仁御敌多次,对她手中的蝎尾鞭印象深刻。?????·
阴素棠大声道:“大监国方才一声长啸,声音传到这里来了。我听她出手之前说,监国要她杀掉我未婚夫!”
乌谬!末眼中似是燃起了火焰,迳直望向儿子的幕僚:“可有此事!”
这几个字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每一下都像大锤击在幕僚胸口,令他气血翻滚好不难受。可他只得低声应道:“是!千真万确!”
“起誓!”末瞪着他道,“发下重誓!”
幕僚不敢怠慢,赶紧狠狠发了一个毒誓,以证明自己所言都是真的。
可是最后一字刚刚出口,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随后整个人砰地一声爆成了漫天血雾。
他的儿子死了,这东西怎么敢苟活下来?末转头望向阴素棠,森然道:“她去了哪里?”
娜仁是乌谬的心腹,她不会无故袭击。
所以,他的好兄弟杀掉了他唯一的儿子,甚至连神魂都不留。
娜仁刚刚杀人,这会儿必定还未走远。阴素棠赶紧向着黑炉堡的方向一指,随后就见到这位特木罕的身影倏忽消失。
她脸上悲伤的神情也跟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一夕之间,沙度烈的王储莫名死在自己人手里,眼看沙度烈的双王又要内讧。
她是摩诘天的王女,若说送给父王的礼物,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好?
……
娜仁奔行在丛山峻岭之间,秀眉紧蹙。??
事情好像有些蹊跷,她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像是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即将来袭。
她热爱的这个国家,她心爱的那个人,似乎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然而她至今找不到症结所在。
这挫败感令她尤其不安。
她赶路的速度极快,一步就能迈出数百丈远。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自己的目标了吧?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周的空气突然凝滞,像是从气体变作了液态,她每跨出一步都像在游泳,遭受着水一般的阻力。
而后,前方的山崖上突然缓缓浮现一尊庞大的身影,精确无比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人带着狂暴的怒气而来,周身蒸腾起来的煞气让整座大山的草木都凋零下去,天空忽然炸响几声惊雷。
天人交感!
他蓬勃的威势居然引动了天地气机,令得风云都为之变色。
闪电照亮夜空,也照亮了他的面庞。
他的脸已因愤怒和仇戾而扭曲,可是娜仁绝不会错认他的身份,她甚至能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望见自己惊愕的神情:
“特木罕?”
特木罕修复旧创、养精蓄锐,据大监国所说,他最早也要闭关至明年,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更不会错认对方蒸腾如沸的杀气。
惹怒特木罕的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现在,他的怒气却是针对她而发。
“你该死!”他是特木罕,这是他对她的终极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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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窗外雨声淅沥。
乌谬二度抬眼看向窗外,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侍女很机灵,怕雨声打扰到大监国,悄然行去准备关窗。
乌谬却摇头道:“不用。王储还未回来么?”
这后一句话另有对象。底下立刻有人答道:“还未接到消息。”
也是,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就算王储和娜仁乘飞艇返回,也没有这么快就抵达王都。何况还是个不好伺候的,他召进京,这小子从来不肯顺他的意,这回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娜仁。
想起娜仁,他暗自叹了口气。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结果他前几日暴怒如狂,心魔失控,到底是对她用了强。
她对他的情,他一向知晓。
甚至他也明白她为什么敬他爱他,却无时不刻都与他保持距离:大监国的女人不计其数,而娜仁只想做有名有姓的娜仁,不愿变作其中一员。
正因情到深处,才变得更加自矜也更加痛苦。
但他到底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纸,所以这妮子找了个理由把自己支开,远远地逃了。
呵,这傻姑娘以为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他摇了摇头,心底却有几分温热。
他反手从案头上抽出另外一份报告看了几眼,心不在焉:“这是什么?”
底下人赶紧凑上来仔细看了几眼,小声道:“这是过去两个月,各大小官员的资金去向。”
简单来说,就是王都大小官儿花大钱买了什么东西,这里头都作了记录,上至房产、物资,下至美姬、女奴,俱都罗列其中。乌谬以小见大,最擅于从小节把握人心动向。
他点了点头,顺手翻了几页,看上两眼,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底下人最知他心意,见到这个表情,心就悬了起来。
果然乌谬指着其中一行问他:“王储买这东西作甚?”
这人凑近一看,也不明所以。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丰收日,牙市拍卖蝎尾鞭一条,取自八百岁蝎尾狮,经查证为王储府购入。”
所谓“牙市”,其实是黑市的雅称罢了。光明之地,黑暗总是如影随形,王都繁华,黑市也就异常活跃。乌谬对它一向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其中很大原因却是他对这里拥有强大的管控能力。虽然黑市里鱼龙混杂,买卖双方身份难辨,但是乌谬想要查找的东西一般都能追到来龙去脉。
这条蝎尾鞭即是如此。虽然藉由黑市卖出,但乌谬仍能查到隐藏起来的买家。
那么问题来了,王储府买蝎尾鞭作什么?他知道有娜仁这英姿飒爽的榜样在前,不少蛮人都效仿她使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武器。可是向来厌恶大监国,恨乌及乌之下,必然也讨厌与大监国有关的人或事。
所以,王储殿下特地买一条蝎尾鞭回去给自己碍眼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相形之下,王储府采购的一大堆军备物资,比如红嗉石、青金等,好像不那么扎眼了,毕竟王储的私军以后可能用得着。
第2280章
“丰收日?”乌谬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两下,“谁去经办的这事儿?”
这话问出来,即有人赶紧前去查探。半个时辰后,消息就放到了乌谬的案上。
“王储府的总管钱江?”
“是的。”底下人答道,“钱江久居王都,牙市的买办都认得他。我们又查证,他那天参加拍卖会还带着王储的令牌,所以确凿无疑。”
钱江是王储府的老人了,已为啚炆服务了三十五年,精明能干,府里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把抓。按理说查到这里,也能证明蝎尾鞭是王储亲自要买的东西,可是乌谬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查,再给我查清这条蝎尾鞭的去向。我要知道啚炆怎么处置它,哪怕是送人也要知道对方打算怎么个用法。”说到这里,心底警兆突生!
手下人一个“是”字刚刚出口,就听到大监国拍案而起,怒喝一声:“竖子,敢尔!”
那张精工细造的红曲木顿时碎作齑粉。这人吃了一惊,待抬头去看,大监国已经不见了。
沙度烈王都,西北方向一百三十里,鸣翠山脉。
十年前,这里还是风景优美、百鸟鸣翠的幽胜,现在却已变作了车水马龙的大军驻扎之地。
这里有整整两支军团常驻,坚固的防御工事后面,整整四座大山都已经被从中掏空,变作了囤积物资的天然货仓。
这里囤储的战备物资,是连宁小闲的海纳袋也装不完的丰沛。
这里就是距离王都最近的时空裂隙所在。按照沙度烈的动员令,近三年来无数重要物资、军饷都由四面八方送至王都城外,然后再由军队统一运到这里囤装。
因此,这里的戒备森严,阵法机关更是复杂到令人指的地步,连乌谬自己都不敢说能凭借神通进出自如。
这时大军营地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波动,随后乌谬的身影缓缓现出。
他动用了最便捷的神通,几乎两步就直接从王都跨到了这里来。
守营的兵将起先如临大敌,见到他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恭敬致礼:“监国大人!”
营地看起来一片正常,乌谬脸色却变得铁青,闪身迈入整个军营形状最奇特,却也是最重要的建筑当中。
鸣翠山脉原本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就是深达二千七百尺的大峡谷。它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劈了弧形的一刀,长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一百里。这里汇集了无数湖泊和火山群。久负盛名的天瀑,其实是湖水从地表的断裂口飞溅而下,形成了近二百丈宽的大瀑布。
如果从天空俯瞰下来,这道大裂谷的形状其实很像曾经剖腹产子的妇人肚皮上那一道旧疤,所以又被称为母亲的伤痕——在天外世界,开腹取子已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手术了。蛮族的生育率日益低下,再承受不起难产夭折的减员,所以母婴技术倒是有了突飞猛进的展。
不过如今在峡谷最低处的水面上,在湍急凶猛的河道正中,沙度烈修起了坚不可摧的桥头堡。这座巨大的、拥有圆钝角的建筑在建造时掺入了一点点息壤,因此会随着水位的变化而调整自身高度,不会被季节性的洪水吞噬。
建起这家伙的成本和难度都很大,沙度烈当然也不是一时兴起,其原因在于经过测算,下一次时空裂隙将会开在峡底的水面位置,沙度烈必须做好大量、快运兵的准备。
桥头堡的基座,就牢牢嵌在谷底的坚岩之上,几乎往下延伸了三千尺,直至与峡底无缝连接,渗不进一滴河水。
现在,乌谬已经长驱直入,从桥头堡上方一路往下,直达整个巨堡的底部。
再辉煌的建筑,总有不光彩的、阴暗的角落。如桥头堡这样气势恢弘的建筑奇迹,到了最底部的几个窄小的储藏间也是阴暗、潮湿,鼠蚁抱窝。
这里堆放的,都是不起眼的东西。没人愿意到这里来,因为水面以下根本无窗无门,最薄的一堵墙厚度也达到了二十三尺,因此深入地下三千尺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稀薄,连最强壮的蛮人都会感觉到窒息的痛苦。
乌谬却抛下守军,以最快的度赶到这里。这时候他也不再刻意收敛气息,强大的威压迫得这里安居乐业的小生物玩命向外逃窜。
他并没有走进那几间小小的储藏室,而是在仅容两人并肩的过道上停了下来,站进一个天然的、向内凹陷的石槽。
石槽很窄,胖一点儿都挤不进去。
乌谬就伸指在石槽顶部、底部各敲两下,而后在中间位置一按。
轻微的磨砺声传来,他面对的大块黑岩就向内缩进,让出一人多宽的门洞。
他一步就迈了进去。
黑石很快又在他身后填起,重新将这石槽变得天衣无缝。
这里是桥头堡的最深处,阴暗冷僻,平时绝少有人到访。乌谬还不放心,特地在这里开辟了几间储藏室,无论是人类还是蛮人,就算起了疑心都会习惯性地沿着道路走进储藏室去一探究竟,却忘了路上也可能另有玄机。并且他在这里布下的还是最朴实也最隐蔽的机关,而非神通阵法——巨堡底部无人造访的地带,居然有术法的波动,岂非更加惹人怀疑?
从小门钻进去,只有一条宽不及两尺的羊肠小路。这是强行开辟在地底的通道,当然没有经过平整,加上四面幽暗无光,哪怕是猿猴在这里攀爬,恐怕也要滚落下去。
可是乌谬走得驾轻就熟,并且飘逸如一缕轻烟,几乎是一闪身的功夫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眼前红光大炽。
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当会现此处和神树祭洞深处一样,眼前是奔腾的熔岩河,高温和毒气几乎隔绝了生物的存在。
乌谬的脸色,即使在熔岩的红光中都显得微微青。
原因很简单:熔岩河两岸空空如也,只余漆黑的岩石,原本被他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
神树,不见了。
第2282章 11
刚……从乡里来?
难道……乌谬压下火气问她:“你睡醒之前,可记得自己在哪?”
她嗫嚅两声,好像有些犹豫。
“说!”乌谬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修长的手指如虎钳,按得她疼痛不堪,眼角泪水长流。
她只得艰难地张嘴:“我,我昨天还在部落里,爹爹安排了我的婚事,我不肯,就、就求哥哥带我走!我们把行囊都收拾好了……然后我就睡着了,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就在这里了!”她抽噎一声,“哥哥也刚刚醒来,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里有两张房契,上面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乌谬进来之后没有分神关注别物,这时微一侧首,果然望见榻上有两张房契,上面都署着重溪和重泯的名字。
“……所以这个房子大概归我们所有吧?但我们真不知道它怎么来的,我们怎么会变成房子的主人!”她急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里没别的值钱东西,你要房契就拿走吧,不要伤我哥哥!”说到最后语声含悲,又转眼珠去看重泯,见他动了一下这才放心。
乌谬冷笑一声:“我怎知道你有没有骗我?重溪一向最狡猾了,不是么?”
重溪一脸茫然:“你,你说什么?”
乌谬低头凑近,两人面庞几乎贴在一起。重溪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天字第一号美男子离得这样近,脸噌噌噌红了,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他按住了气管缺氧导致,眼神却有些涣散。
乌谬却在细细端详她的眼睛。
重溪那丫头千灵百巧,惯会骗人,他怎知这一回不是她故布疑阵要将他骗过去?
眼前这个“重溪”,虽然面貌、身材,甚至体感温度都与先前那个完全一样,眼中更是盈满泪珠,偏偏她的眼神却没了那样灵动而润泽的光彩。
眼神骗不了人。
那个玉先生一心想挖到自己麾下效力、那个乌谬派出去寻找孤木部落真相的重溪,尽管面貌平平却生得一双好眼。只看那双似乎装进了半壁山水锦锈的眼儿,就知道她心生七窍,玲珑剔透。
可是他面前的这个重溪目光微浊,竟和一般蛮人姑娘没什么两样。她的眼里有恐惧、有迷茫,甚至他还从中看到了一点点偷偷摸摸的爱慕,那是几乎所有女性望着他都难免的情愫。
然而“那个”重溪没有。
“那个”重溪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花心的萝卜”。她从来避他唯恐不及,从来喜欢的只有重泯。
重泯!
他蓦地转头,去看外面挣扎着要站起来的男人。
自己不是对方一合之敌,心爱的妹妹又被人掐在手里,重泯眼中露出焦急的光,喘息道:“放她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乌谬神念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皱起好看的长眉:重泯的修为不弱,但也仅止于不弱而已,与那个守卫王廷的银刀卫“重泯”截然不同,无论是武力还是气势,两人均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不仅重溪是假的,连入宫值守的重泯都是冒牌的?
若在三个月前有人跟他说起这个荒谬的故事,或许还能博他一乐。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他一手捏着重溪的脖子,忽然凑近木桌,从房契底下翻出来一张纸笺。
上面写着四个字:
后会有期。
白纸,黑字。
字迹很工整也很眼熟,他一眼认出那是重溪的字。她写给他审阅的文书,通篇都是这样娟秀的字。
这张纸笺用一块红色的令符压住,晚风从墙上的破洞钻进来,吹得它轻轻晃动。
这块令符是他的,是重溪去帷幄楼查找资料之前,亲手从他手里接过来的。
显然这张纸笺也是留给他的,她知道他会查到这里来。
乌谬望着这张纸笺,俊面更加阴鸷,忽然垂首凑近重溪脖颈,轻轻嗅了一下。
这动作看起来像极了登徒子轻薄少女,乌谬脸上却露出说不尽的失望之色。
从前她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每天不尽相同,却都令人心生愉悦。娜仁说过,她擅于调香。
可是重溪的体息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与先前那种静雅芬芳的气味截然不同。
只要是伪装,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会有边边角角、难以顾全的细节露出马脚。
除非……
除非这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她抵达王都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重溪是什么模样,才会被她蒙蔽。如今她功成身退,才把真正的重溪推到台前。
而他连自己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何等修为都不知道。
他要寻觅的,是个没有面孔的鬼魂,是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潜藏了两个多月的隐形人。
现在她褪去了“重溪”的身份和伪装,重新潜伏在王都一千多万平民当中,他要采取什么手段,才能将她的真身给逼出来?
怎么想,这都是大海捞针!
乌谬缓缓松手,重溪捂着脖子大口吸气,而后奔去搀扶重泯了。
王都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先前他震碎青苗巷民宅的大门,这会儿城防巡卫已经急匆匆赶来喝道:“谁在里面!”
乌谬漠然望了他一眼,顺手指了指重溪:“将这两人收押。”
他的倾城之姿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城防巡卫怎会不认得,这时就悚然应了声“是”,赶紧上来拿人。
乌谬大袖一拂,从桌上卷走了字笺和信物。
“重溪”虽然走得洒脱,却不是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首先,像她这等天资和才智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天外世界有多少个女性强人,其中又有多少个是性情飞扬跳脱的?他和“重溪”也相处了两月有余,深知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这般查起来虽然艰难,却不是漫无目的。
其次,她和冒牌的“重泯”关系非同一般,举止亲密,显然是一对璧人。如今细想重泯,大概这人完全敛了锋芒,才混得那般低调。
第2300章
第一眼看去,像极了鸟爪。
不过花想容知道,这当然不是鸟爪,而是龙爪!
这是用年幼黑龙的前爪做成的上下瓶封。龙族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数万年之久,连花想容都寻不到第二个同族了,所以这件东西注定不寻常。“这是家母所赠。”她看迟天雪目光灼灼直盯着自己胸口,也有些别扭,“怎么?”
迟天雪迟疑一下才道:“这个东西我好像听说过呢。白龙仙子方才救我一命,我才多嘴两句……”
唐方听出不寻常,鼓励她:“有话直说便是。”
“我家有两家商会,也做发卖行的生意。”迟天雪又想了想,“我幼时喜欢去商会里玩耍,时常翻看拍品图录。有一回翻出来数百年前的图录,里面就有一件和您这个长得好像,尤其是那两只鸟爪子。这个小砂瓶的外貌奇特,我才留下印象,只是我记得瓶里的砂是银色的,和您的金砂不同。”
“几百年前?”
“唔,大概是三百年前的?”迟天雪吐了吐舌头,“拍品说明将这小沙漏写得特别玄乎,把它叫作厄运之瓶。”
和“厄运”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唐方皱眉:“何谓厄运?”
“就是说,拿到它的人都要倒大霉。”迟天雪细声细气,“短短十年间,我家商会就经手发卖它三次了,每一任主人都是家破人亡,被人又淘来卖的。”
花想容听得有趣:“就这样还有人来买?”
“有呢。”迟天雪笑道,“这世上尽多不信邪的人,最后自己就中邪了。好在卖出去第三次之后我家商会就再没见到它了,想来是厄运被破除了罢?”
“谁知道呢。”花想容挑了挑细眉,“那几任买家都是谁?”人天性好奇,一件东西上面附着的神秘传说越多,想要探寻其中究竟的人就越多。
迟天雪摇头:“我记不住啦,当时也就是匆匆一瞥。不过其中有一家是我们常往来的客户,也是好大一个修仙世家,据说经常都有仙人出没呢,结果买了这链子去,隔年就被灭门了。”
听起来还挺邪门儿的,花想容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沙漏:“这东西上头并未附著神术,也没有诅咒的气息。”
迟天雪恭敬道:“那我就不晓得呢,我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白龙仙子。”说罢,告退而去。
……
早课结束,唐方也就得了几个时辰的闲暇,这时拉着花想容返回自己居住的竹屋。他才进了门刚要开口,眼前香风扑面,已有两瓣柔软的樱唇贴上来,把他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等,等一下!”花想容亲他的方式就像啃心爱的糖果,他好不容易瞅准了空隙才能说上俩字,然后又被堵住了嘴。
花想容已经急不可待地将他扑倒在榻上,反手扬了扬,竹屋里外两层门就自动关上了。她笑嘻嘻地爬到他身上:“我要!”
她剥他衣服的动作驾轻就熟,无论他怎样闪躲都能成功,这是好多好多年前就练就的本事了。唐方双手按着她的细腰,不许她胡来:“你现在不方便!”
花想容忙着在他身上揩油:“有什么不方便的?”她结束手头要务,紧赶慢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早一点享用他吗?
唐方忍不住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你,你这里有……”
“有就有呗。你以为我是脆弱的人类吗,一不小心就滑了?”她漫不在乎,“大战将至,到时候难道我要躲在一边不应战么?”她是当世唯一的真龙,玄天娘娘手下的仙人,两界大战怎么少得了她的份儿?
她要是能避开那场旷世大战是最好,可惜他不能代替她上场。唐方心底叹息一声,身体却因她的撩拨起了反应。说来也是好笑,他对别的女子俱是兴趣缺缺,无论人家怎么挑逗都能安心当他的柳下惠,唯沾不得花想容。要怪就怪这妖女,三百年前就将他玩坏了。
他这里一分神,花想容就在他腰上重重抓了一把,突然变脸:“三推四阻,你可是相中哪个漂亮小姑娘了?回头我就杀了她!”她冷笑两声,“今儿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还是从前好呀,那时他只是个修为平平的小修士,根本无力反抗,只得任她翻来覆去揉弄。现在人家贵为长老了,架子就要端起来了。偏偏她心底对他常怀愧疚,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按倒他,来一场霸王硬|上弓。
啊,好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这都快变作她的口头禅了,她就不能换一句,以为自己凶巴巴地很有威慑力么?唐方无奈道:“好,好,还是我来吧。花大小姐你小心身子。”
花想容也就是嘴上说得凶悍,被他抱起来时根本柔若无骨,一点儿力道都未使出来。他调转了她的身形,这才缓缓俯身邀她共赴巫山|**,动作极尽轻柔……
……
这一番纠缠不知时辰,转眼太阳就升到天顶上了。
花想容蜷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黑发,细喘都还未平复。唐方摸了摸她的小腹,担忧道:“可有不适?”
“好得很。”她嘟起嘴,脸色又变了,“先前也没见过你对我这般在意,可见你喜欢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肚皮,“其实不是我,对吧!”太伤心了!她牵挂他三百年,结果他最惦记的居然是这一小团肉!
唐方头疼得只想叹气。幸好他自从接到喜讯后,也去找过民间的郎中问讯,知道女人这个时期尤其不可理喻,这时只能各种温声哄劝,好不容易待她俏面重新多云转晴,才低声道:“你脖子上那个沙漏,到底什么来历?”
她现在仍旧戴着,这时抓在手里把玩:“据娘亲说,这是她从桑切河里拣到的。当时她正在河中游弋,岸上突然有大车倾颓落河,车上就掉下来这个。”她也向唐方坦白过自己的身世,因此后者知道她们这一族的原身在还未成龙之前,都是脆弱的孟水鲤妖。
第2301章
“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族对龙的气息尤其敏|感,娘亲吞了这个东西以后就赶紧游走了,虽然一直没弄明白它的用途,但这东西是用龙族的爪子做成的,这一点不会错。后来娘亲就赠给了我,再后来……”她叹息一声,“孟水鲤族就遭遇了灭族的大祸,只有我和弟弟逃了出来!”
唐方微一迟疑才道:“这样说来,你们佩戴它的时候,也遭遇了厄运?”
花想容冷笑:“你想说,这东西还能害人?且不说它有没有诅咒附著,我现在修为已近真仙,再不是当年可比。这东西怎可能对我生效!”妖怪的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道行越精深,命格也会越强大,这样说起来,世上还有几人比她命更硬的?
唐方却摇头;“你现在身子娇贵,修为会开始下降吧?如果这诅咒足够强大,怎知一定不会影响你?”
迟天雪也说过,这砂瓶的上几任主人当中有修仙世家,能与仙人往来的都不是普通贵人。就这样还走不脱身死道消的下场,可见砂瓶的威力着实不小;并且无论是人是妖,一旦有身,道行总会下降,直到生产时甚至要变回原身,再维持不住人形。花想容就处在这样特殊的时期,对邪祟的抵抗力下降也不奇怪。
花想容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既是心上人的疑虑,就值得她重视了。她想了想:“好罢,先去打探一番。对了,迟天雪说得没错,三百年前,也就是我娘亲拿到这瓶子时,里面的砂粒是银色的,这么多年过去,才一粒一粒都转为赤金。”
牧云府是这里的地头蛇,唐方贵为长老,也交代下去。不出四、五天的功夫,就有了下文。
迟天雪的确没有说谎,她的家中的确掌握两个商会,其中一个名为鼎祥商会,历史悠久,已经做了七百多年的生意,不过经营范围主要在附近的三、四个大州。这个商会里都是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对三百年前的旧事都不了解。牧云府前去交涉,鼎祥商会翻动老库房,果然找到了迟天雪所说的那一本图录。
鼎祥商会的伙计看牧云府修士的眼神更加崇拜了:“仙老爷们真是厉害,连我们都不知道商会里有这个东西,您居然晓得。”
现在,这本图录就被花想容捧在手里。三百年前的旧物了,封皮都破破烂烂,里面的纸页更是发黄卷边,又薄又脆,翻动起来都要格外小心,否则当场破碎。这上面的字迹也是变浅、变模糊了,幸好某些纸页上绘制的图片还能看出个轮廓和大概来。
她信手翻过十几页,目光为之一凝:
迟天雪所说的砂瓶,果然也记录在里面,并且配了个插画。鼎祥商会的实力毕竟和天上居、宁远商会没得比,用来造册的不可能是水针皮这样数百年不腐的物事,也没有用神通固化下来的拍品动态图。但这张插画至少绘出了砂瓶的全貌,标志性的银砂、上下封口的龙爪,看起来都和花想容脖子上挂着的这一个毫无二致。
并且拍品说明里面,也将这瓶子的斑斑劣迹都点了出来,可见当时人们对于古怪邪崇之物反倒兴趣满满。厄运之瓶首先被一名富商所得,不出半年他就在走商途中遭遇悍匪,不仅钱财被搜刮一空,连命都没保住。更可怜的是事发地点离他所住的城市只剩下十二里路程了。
瓶子跟着消失了一年多,很快有了第二任主人。
这就不再是凡人了,而是像济世楼那样庞大的修仙世家,说起来和一个宗派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家族以渠为姓,花想容和唐方原本也有耳闻,它占据着这附近三个大州,门派当中有两名仙人坐镇,论实力已经远超普通的中小仙宗。
这个修仙世家在当地已成一霸,几乎只手遮天,在凡人眼里更是盛极一时。不过它最后惹上了不该招惹的对手,三战全败,嫡系子孙几乎被杀个干净,偌大的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它惹上的对手,是奉天府。
然后,砂瓶就到了鼎祥商会的发卖会里,准备寻找第三任主人。
这下面又有一行小字表明,砂瓶最后被龙虎山门的二公子拍走了。
商品既然已经拍出,并且没有再流回发卖行,鼎祥商会自然不再标注更多。
龙虎山门就不是本地仙宗了,牧云府查之不易。翌日,花想容就将此事写作书面,飞讯报与青鸾,请她代为搜寻。
青鸾与她同在宁小闲座下,是三百多年的交情,接了她的消息也不怠慢,着手去查。
这时隐流的暗探以宁远商会为依托,已经遍布整个南赡部洲,不出十日就有了结果。再过得五日,消息就传到了花想容手里。
唐方拿着讯报:“三百零四年前,龙虎山门掌门的二公子奉父亲之命前往叠津州商洽要务,中途失踪。龙虎山门出动大量人手,沿着他的行程一路搜过去,皆无所获。至今这人还是下落不明。”
青鸾给出来的情报其实很细致,还附上一张二公子的行程图,将他离家到失踪期间行走的路径都标了出来。
唐方就看到花想容的面色一下变得凝重。
“怎么了?”
花想容慢慢伸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这个山峰叫作扎勒峰,看到边上这条弯曲的线条没?”
唐方点头。地图上的确有两撇弯曲的墨线,这代表了水流。
“这条就是桑切河。”花想容轻声道,“它是季节性河流,枯水期的流量只和小溪差不多,所以地图上没有标记出来。”
她的娘亲,当年就是从桑切河中得到了砂瓶项链,最要命的是连时间都对得丝丝入扣哇。
唐方俊面一下转为严肃:“这东西还是不要留着了。”
花想容啼笑皆非:“娘亲送我的遗物,也就这么一件而已。再说怎知前几任主人的死真是它的厄运导致的?”
唐方也沉下了脸:“难道你要等它下一任主人再来寻这答案么?”
第2306章 中京乱
他调息静养的这座精舍,忽然有人轻轻敲窗,而后门就开了。
涂尽垂首而立,恭敬道:“中京城的凡人在睡梦中接到指示,要求所有人立即离京,否则大祸临头。”
长天挥了挥手:”着所有人离京,不必收拾物什了,尤其宁远商会。天明之前,我要隐流名下所有人员全部撤出。另外,拨三千人前去维序,出动飞梭,敦促平民尽快离京。”天道向所有修仙者和中京的凡人都打了招呼,那么这事情就是千真万确。他和天道也打过交道,知道这家伙从来不打诳语也不会危言耸听,所以这时候顺应天命才是聪明之举。
这一晚,中京城大乱,史无前例。
虽然神仙们威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城市上空回响,都要他们连夜离开中京,可是无数凡人世居于此,故土难离、家业难舍,一时间处处都是哭泣哀嚎之声,许多老人抱着家中大柱,无论亲属怎样拖曳也不肯离去。
又有宵小之辈趁乱偷盗,各处时有火起,物碎声、打骂声,婴孩大哭之声,不绝于耳。
隐流众仙站在中京以南的高塔上俯瞰下去,只见这太平了万年的雄都烟尘滚滚,无数凡人、仙宗都在往外撤离,当真是史无前例的大混乱。
七仔忍不住道:“神山重现是什么意思?”
涂尽瞪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一眼:“上古时期,神山所在的位置就在眼前。”
“中京?!”七仔瞪圆了眼。
“包括但不仅限于中京。”涂尽承袭了阴九幽的衣钵和记忆,对上古秘辛知道得比一般人更多,“那是一整座山脉。中京如今的位置,就位于昔日神山的最南端。”
七仔跟在长天身边的时间也很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见识也大有长进:“选建都城,不该在平坦丰饶之地?”今日的中京如此,天外世界的几个蛮人大势力也是如此。位置定得好,都城才能欣欣向荣。
涂尽缓缓道:“那是因为,都城建在云端,才能够俯瞰众生,才更显出神王的地位与威严。”
七仔吹了声口哨:“那么中京的凡人可要赶紧离开了,否则……”
否则就是大祸临头。
话说回来,天道为什么突然降谕,并且给人间留下的时间还如此仓促。看起来就好像……
涂尽低喃一声:“好像天道本身的时间也不多了。”
时间紧迫,无数宗派就近调集了大量的巨型载具,比如隐流用于运兵的飞梭,如今的承载量是一艘就能装载近万人。载具频繁来去起落,一次又一次将平民送往城外郊区,不过在庞大的人口数量面前,它们的运力还远远不够。
这一夜,中京无眠。
时间就在无数人的忙乱中,一点一点流逝。
无论漫漫长夜再怎样难熬,终究会过去。
天气晴朗少云,无遮无拦,因此太阳照旧是从东边出来。
也就在东方的天空露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所有人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那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袤平原上,忽然有一大片山脉自虚空中冉冉浮现,突兀得像是有人在这一瞬间换掉了幻灯片。
原本的沃野千里、原本的一马平川、原本的河网纵横……一概被压在了大山底下,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中京,不见了。
千百世浮华如梦,今朝烟消云散。
无数凡人惊得目瞪口呆,十几息以后才有人恸哭出声。
哭声像会传染,一下子惹动了数百万人的悲殇。
一时之间,哭声惊天动地,连风云都为之变色,半空中更是连炸出几个响雷。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转眼乌云压顶,再过不多时,大雪就飘了下来,纷纷扬扬。
六月雪。
现在可是盛夏六月啊!修仙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凡人虽然卑微,然而数量达到了数百万之众,他们的悲伤、惊惶、茫然、痛苦,种种情绪激荡碰撞,聚在一起直能感天动地。
他们的家园被毁,他们还有亲人留在中京,来不及逃出。
他们的根,一夕被毁。
世间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妻离子散、家园被毁?
现在呈现于苍生面前的神山高耸入云,起伏的山脉蜿蜒如龙,奇伟雄峻绝不在巴蛇山脉之下,峰谷之间流水飞瀑,云霓雾霭,一派仙气氤氲。
而修仙者们知道,神王的宫殿就建在飞鸟难渡的险峰之颠,号称“云殿”!
这时就连长天都深深吸了口气,传令下去:“安置凡人,再派出队伍,探索神山!”要是宁小闲在这里就好了。这些后勤要务太烦琐,实在不是他的长项。
话音刚落,他就迈出一步,身影直接从原地消失。
附近的仙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是纷纷发布了类似的命令,随后地面上有各色虹光升上天空,往神山方向飞去。
那是各仙派的大能们开始要入山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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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不在,青鸾就要暂代后勤之责。神山出现在先、中京被压垮在后,近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仙宗忙得人仰马翻。中京督务局赶紧来请青鸾前去,商议凡人的安置问题。否则神山面前的平原上乌泱泱的大队人马,就是南赡部洲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难民群!
哪一个仙宗看了都要发怵啊。
和所有人一样,宁远商会也在这次天灾面前损失惨重,不过青鸾和宁羽却顾不上这个。身后的平民哭声震天,天上又飘起了雪,气温骤降了几十度下来。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有地方住,再加上撤离的时间紧迫,多数人都来不及收拾细软、铺盖,所以还需要御寒的衣物、被褥,以及各类治伤治病的丹药。甚至青鸾都能预判到难民营地的物价,比如食物、清水的价格会飞快上涨了,所以平抑物价、保证这么多人的物资供给,都变作了天大的难题。
青鸾只觉得头疼欲裂,这时候真是无比想念女主人。不过神君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还得办好,她一转头,七仔趁机香了一口,笑嘻嘻道:“我们哥俩儿去山上走一遭儿!”
第2314章
海勒古顺手将协议丢还过来。
长天也不气恼,接过来吹了口气,又细细看了几眼,这才收好,而后随手将纱缦扯了下来。
这里的灯光由两颗照夜明珠散发出来,带着淡淡的光晕,异常柔和,很适合婴儿酣睡。不过光线到底是暗了,只影影绰绰照出墙上一点端倪。
长天执出南明离火剑,剑锋上光芒大炽,顿时将摇篮挨着的石壁照亮。
光滑的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蛮文,龙飞凤舞,每一字都如刀削斧凿,霸气毕露。普通人仅仅目光一触,就会感觉双眼如受针刺,泪水涔涔好不难过,若是强行要看,很快会心神动摇、气抑呕血。
在更遥远的年代,文字出世而鬼神夜哭。文字本身就承载了最本源、最朴素的天地至理,如长天、白虎这样的神境,书写出来的字体更是承接了他们本身对于大道的领悟,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直视的。
可是,鲜少有人的字可以霸道至此。
墙上字体有些潦草了,看得出是匆忙写就,然而铁划银钩、笔意森然,依旧不脱大家风范。只看墙书内容,就连长天都为之色变:
我圣族资才为天地不容,吾欲与天争锋,取而代之,以衍万民。惜乎,力有不逮,功亏一篑,不意子孙叛乱,毁吾神躯!吾不得已,封印此地。汝等后来者既得门钥而入,必知此地由来,应取走吾之骨血,越天隙赴异界抚养,待得石心重合再行返回,如此可传我衣钵,重引圣族成就不世荣耀。
下面就不再是自述了,而是一小段书写得格外紧凑的法诀。
严格来说,是一段计算公式。那上头的每一个符号,长天都格外熟悉。因为这段口诀的开篇,赫然就是五个大字:
天隙演推法!
天隙演推法由杨仲山献予长天夫妇。
他的祖父哨子从拍卖会上得来一张金石拓本,原先上头记载的是丹方,后来浸了水就显出了暗藏的内容来,那上头写着的,就是这天隙演推法!
杨仲山默写出的法诀,每一字都与墙上的留书相同。并且长天一眼就能看出,他当时极力仿的是墙上的字体,虽然不尽其神,但也勉强得了个形。
也就是说,哨子得到的拓本,是从这面墙上拓下来的。
这可就说不通了——神山消失了好几万年,谁能从这里拓走法诀?
墙上的文字没有落款,只在左下角用寥寥几笔刻了个小小的符号,像是阿拉伯数字“8”。能够进到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留下手书的人是谁:
蛮祖。
所谓的“8”,其实是沙漏的形状。
如果说这份法诀是当年神王的手下拓走的,于理也不通顺,因为拓本的纸质太脆弱,就算小心保养,撑到三百年也已经是极限了。就像神王在墙书上所述,神山被他封印了好几万年,别说是张薄薄的纸片了,就是一件神器这么长时间内得不到主人的精心保养,器灵也要消逝,神器也要变作凡铁。
说不通的事情何止这么一件?
蛮祖留在石壁上的手书,信息量可就太大了。前面几句还好理解,蛮族不见容于南赡部洲,因此蛮祖与天道争锋,想要取而代之,为蛮族创造更好的条件,令自己的子民繁衍壮大。不过他最后输了,壮志未酬身先死,这也符合人尽皆知的史实。
后面的话却费解了。他居然说,“子孙叛乱”。
蛮祖的子孙是谁?是历代的王族。只有他们承袭了蛮祖的血统,方有资格为万民之王。
可是蛮祖说到子孙的背叛,那分明指的就是王族!
这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了,统领亿万子孙的蛮族王室,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的祖先、最伟大的领袖、开创了不世伟业的蛮祖?
在这个时候,长天想起了自己昔年翻阅蛮族史料时发现的一大特点。那就是:
但凡涉及到蛮祖的历史都是一笔带过,惜墨如金。以至于后人空知他的伟大,却没有几个知道他的真实事迹。就连都伏末这样博览群书的长者,都只能靠着零星史料拼凑出一些线索和观点来。
蛮祖在历史中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对于凡事爱究根底的蛮族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看起来就好像有人特地要将蛮祖的过往种种从历史当中强行抹去,令他只在传说中伟大。
有能力办到这一点的,毫无疑问只有一种人:
已经问鼎权力宝座,万民之上的统治者!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历代的蛮族之王。
将这个推论和墙上的蛮祖手书相印证,立刻就能嗅出这里面恐怕又藏着一个腥风血雨的秘密!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疑点了:
蛮祖亲写的子孙罪状,是“毁我神躯”。且不说蛮族的王室有没有本事毁掉真神的身躯,只说蛮祖的身体如果真地被毁掉了,他又怎么能在壁上留书。
何况立在这里的两个人,包括神魔狱里的一缕幽魂都伏末都知道,真正打败蛮祖、并且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收藏于天南海北的,正是天道!
为什么从蛮祖这里说出来,却变成了蛮族王室干的?
他并没有撒谎的必要,所以这里面必定还有隐情。
那么再下一句,终是令长天怵然动容。
蛮祖直言不讳,坦承神山是他封印的。
海勒古低声道:“难怪神山消失了。”
数万年前,蛮祖挑战天道失败,而后殒落,神山也跟着莫名消失。现在,他们知道原因了。
神山面积辽阔,横亘了小半个中州。要将它隐去,这样的大手笔,除了蛮祖之外,还有谁做得出来?
长天也在细细思索:“时间领域。”
旁人或许听不懂他的话,可是海勒古一下子明白了:“你是说,蛮祖将神山整个儿封印在他的时间领域当中?唔,这也很合理。并且从下一句可以推断出原因。”
蛮祖要后来者取走他的骨血,也就是静室里的婴儿。可以推断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当年才动手封印了神山。
第2329章
这样一来,如果从高空俯瞰下去,这里的地形就实在很像人的胃囊,上头宽大,下头窄得像肠道。
现在洪水就从最宽大的部分冲出天隙,往另一侧的兵营和大量防御工事而去。
而在天隙这一头,策士被王堤抛上了岸,才刚爬起来就望见四周的林地时冒出了大队人马,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包抄过来,武器的尖刃上闪着明晃晃的光。
这是真正的痛打落水狗。方才蛮军约莫只有四分之一队伍穿过天隙,被洪水这样一冲,队形都散了,能逃上岸的也是星星点点。奉天府大军所到之处,头颅抛、热血洒,几无活口!
策士抽出随身法器,努力抵挡。但他毕竟不是专职妖兵的对手,远没有那般悍武,三下五除二就被击飞了武器。
对方的长矛捅进他心窝之前,他恍惚看到悬崖上出现了一个身影,银发翩翩、大袖飘飘,俯视下方河谷。这人长得丰神俊秀,大概连天外世界三巨头之一的沙度烈特木罕乌谬,也不可能比他更好看了。
落日的余辉,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就像是造化偏心,将天地间的灵气都给了他一个人。
他就往那里一站,似乎连战场上冲天的血孽之气也立刻就被冲淡了不少。
虽然素昧谋面,但策士却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一定就是本次水淹铁城军的主使、奉天府府主汨罗!
在他的心房被刺穿的同时,他听到汨罗懒洋洋的声音从崖上传下来,飘进下方河谷每一人耳中:“杀进天隙,我们也到天外世界去作作客!”
蛮人也该尝尝被杀进老家的滋味儿了。
河谷中的妖军放声咆哮,以作回应,果然追随着大河前浪的脚步,冲入了光幕,冲进了这数万年来再未被大举入侵过的天外世界!
河中的洪水到底从哪里来呢?可惜直到咽气,策士也没想出答案。
他并没机会见到,不久后远处飞来两只红鸟,在汨罗头顶上盘旋两圈,才落到了他身边的大石上。莫看它们只有鹰隼大小,浑身却有火焰蒸腾,似乎每一片羽毛上都有红光流转,并且两根尾翎长长垂下,瑰艳不可方物。它们只这样一站,附近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枝叶无声无息地枯萎,整后整棵树都化成了黑碳落在地上。鸟儿站立的大石,不一会儿也渐渐发红,而后像阳光下的积雪,慢慢融化。
这两只小鸟周身的高温,竟然可以连石头都烧化成水,并且这还不是刻意为之。事实上,汨罗周围的慕僚和护卫早就退避三舍、不敢靠前,只有汨罗立在这两只小鸟边上,连雪发都未点着一根。
若是宁小闲在这里,当会觉得这两头鸟儿眼熟得很:
它们看起来,就像缩小版的朱雀,甚至连那傲慢的小眼神也如出一辙。
两只鸟儿盯着汨罗,同时一张嘴,旋即有个悦耳的女声传了出来:“冰川已经全部融化。”
汨罗微笑着冲它们点了点头:“看到了,这水量着实丰沛,南明离火果然厉害。”银沙嘴大旱三年,连脚下的水源都已经干涸,蛮人一定以为他变不出大水冲营了。
对方没料错,他的确变不出。最近的、有水的大河都在八百里外,并且水位也很低,达不到他想要的汹涌大潮的效果。但是河水祛敌的计策很早就已经定下,连上下游的工事都已经造好,这又是一个最省时省力,关键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的最好办法。
所以,他用的是冰川,年龄超过了万岁、即使在盛夏时节都不会融化的巨大冰川,他剥落下来偷偷藏起的这两块,光是山体就厚达近二百丈。
可想而知,要瞬间融化这样的冰川可不容易,所以专业的事情要请专业人士来解决。
朱雀的南明离火至刚至阳,在天地间是排得上号的神火,用来烤冰川最合适不过了。在过去几百年间,奉天府与朱雀麾下大军一直明里暗里争夺地盘,直到蛮族威胁的阴影渐近,双方才勉强放下分歧,共同守卫南方战场。这两只小小的朱雀化身是很早就派驻在这里以防万一的,果然猝逢大变时就派上了用场。
朱雀对他的夸奖并无反应,只是通过小鸟之口问他:“你上哪里弄来的两座大冰山?”
汨罗微笑:“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虽说借了朱雀之力,但说到底奉天府和朱雀之间罅隙仍在,目前的合作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怎么会随意把底牌和秘密都揭给对方看?
小鸟低哼了一声:“这里没有摩诘天的神境,我先撤了。”神境不是大白菜,两界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个。发生在南赡部洲的战场却这样广阔,神境不可能出现在每个战局。
对于敌我双方来说,都希望神境的出战取得田忌赛马的功效,以下对上,以上对中,以中对下,将战果扩大化。既然摩诘天的神境未出现在银沙嘴,那么他们不是去助阵中州就是参与攻打南部其他要地了,朱雀必须迅速找出他们动向,以避免自己领地上的局势恶化。
说完这句话,两只火鸟扑楞两下翅膀,身形越缩越小,最后石上只剩下两枚鸡蛋大小的圆卵,通红炽热。不过温度也很快就降了下去,现出了上面细小的圆点。
乍看之下,这就是两枚不起眼的鸟蛋,像是斑鸠卵。
当然了,这并非朱雀产下的幼鸟,而只不过是她纯以南明离火之力凝成的种子罢了。任务完成,它们就进入休眠期,等待下次再被唤醒。
汨罗从崖上飘然而下。奉天府的驻军已经杀过天隙,去掏铁城军的主力了。以后的战争必定越来越凶险,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日后减轻负担。
这场战争,必须开个好头。
而眼前的胜利,对比未来的战局……汨罗收起笑容,嘴角抿起,红眸中有杀意闪动。
第2332章
曹牧捋着颌下长须:“这是千载难逢之机,你立刻点起人马,前去银沙嘴支援。”
大汉抗声道:“我们去了也没甚好处,白白帮七夜打下一个银沙嘴。这块肥肉也吃不进我们嘴里。”银沙嘴的地理位置优越,然而那里被划归在摩诘天的地盘。他们出兵出力出人命帮摩诘天打下来了,好处却要归人家,谁能乐意?
曹牧面色微沉:“你忘了我们三家议定的守望协同之约?乌驮城的天隙开得突然,正好打奉天府一个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奉天府主奸猾智狡之名,人尽皆知,必是我圣族进军南赡部洲的绊脚石之一,若能借机除去岂非最好。便是特木罕在这里,也只会如此选择。”他叹了口气,“宗鳞,这时还着眼蝇头小利,你知道自己为甚升不上虎帅了吧?”
大汉宗鳞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摩诘天、圣域和沙度烈在两年前签下了所谓守望之约,也是为了应对进攻南赡部洲之后面临的强大压力。众所周知,每个大势力领地内的天隙,另一端都开在南赡部洲天南海北的位置。比如摩诘天同一行省内的两个相距不到百里的天隙,一个可能通往南赡部洲中京,另一个就可能通往故乡的南海……这种情况下,冲出天隙的军队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被南赡部洲的仙宗包了圆儿。
守望之约的设立,就为解决这个问题。协议约定,抢登南赡部洲时,三大势力要互帮互助,相邻最近的两个天隙里冲出来的蛮军,无论归属于哪一势力,都要尽快通联、互助、会师。这种情况下攻占下来的城池和领地,事后可以按照双方的贡献度瓜分战果。
有了这一纸协议,蛮军才能为自己找到更多盟友以对抗仙宗,再不是孤掌难鸣。乌驮城的天隙突然开启,的确如曹牧所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杀奉天府一个措手不及!
目光从齐老夫人面上一扫,将瓶子递给身边蛮兵,“喂她服下。半个时辰后问清答案再来禀报。”这种吐真剂生效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半个时辰。”
当前军务紧急,大巫凶却还惦记着乌驮城外出现的祥瑞。宗鳞虽不知就里,心中却是微微一懔:这事情对大巫凶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正说话间,有蛮兵急急赶来,手里还抓着一个人:“禀告两位大人,我们发现了这个。”
蛮军在齐家大宅里抓到十来号人,基本都是奴仆,这是因为齐宅实在太大,主人都及时撤走了,仆丁们却未必有人通知。不过这回被抓来的是个小小女童,年仅垂髫,粉雕玉琢一般,又着雨打荷花图案的粉衣粉鞋,加倍可爱。她被蛮兵抓在手里不哭也不闹,只是鼓着腮帮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
到底还是纯真无邪的孩童,宗鳞一身浓厚的煞气多半因为杀人无算,普通修仙者都不敢与他对视,这女孩却用力瞪住了他和曹牧,最后目光落在齐老夫人身上,哇地一声喊了出来:“祖奶奶!”
曹牧和宗鳞在齐老夫人面前讨论军机,用的都是蛮语。她也听不懂,又知道自己大概没有活路,原本一直闭目不语,视死如归。这时听得女童奶声奶气的叫喊,一惊之下老眼都瞪圆了:“阿玉!”
这粉团子一样的小童,竟是她最喜欢的玄孙女阿玉!
她恨恨拍了两下供桌,怒道:“你不是跟着你爹走了吗?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敢淘气!”
阿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缩,瑟声道:“我,我见不到阿祖,就回来了。”她怯怯看了齐老夫人一眼,“我想陪着阿祖!”
赤子之情,最是感人。饶是作好了赴死的准备,齐老夫人的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她自己行将就木,已是死不足惜,可是阿玉不过四岁,本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还应该长大、嫁人、生子、育儿,过完幸福美满一生,怎好就这样陪她入土?
曹牧将这一老一小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这时就温声道:“你和阿玉本不必死,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吐真剂虽然好用,可是副作用太强,他一眼看出齐老夫人年老体弱,怕来不及说出真话就一下猝死。并且人类新亡,魂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懵懂状态,要忆起生前所知,还得好一阵子功夫。
偏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因此能从她口中直接问出究竟才是最好。
齐老夫人眼皮一掀:“要我说几次,是我老糊涂了还是你健忘?我不知道什么巨木虚影,那天我身体不适,歇在房|中,没见到!”
宗鳞忽然笑了:“我们可没说过什么巨木‘虚影’?”他和曹牧提起这物,一直都以“异象”指代,“你一介凡人,见都没见到怎知那只是个虚影?”
齐老夫人哦了一声:“那就是我说错了呗,我老了,糊涂了,乱说话也不奇怪了。”
老东西,嘴真硬。宗鳞嘿了一声:“那就莫怪我们……”
齐老夫人向阿玉伸出手,终于带出了慈祥之色:“阿玉,好孩子过来吧。祖奶奶带你一起上路。”
这话虽然说得柔肠百转,可是在场的一听就明白她心里已有决断,竟是要保住巨木虚影的真相,为此不惜牺牲自己和玄孙女的性命。
这老太婆,好倔的性子,好狠的心肠!
可是这样一来,连宗鳞都对那巨木祥瑞加倍好奇起来,想知道是怎样的事实才令这老太婆连自己最爱的玄孙女都可以牺牲掉也要保住!
阿玉扁了扁嘴,正要扑到奶奶身上,曹牧却留意到她听见“巨木”两字就一下瞪大双眸,当下心中一动,拦住她问道:“阿玉,你见到三天前乌驮城东边儿出现了巨木虚影吗?”他又恢复了慈眉善目,像是和蔼的邻家长者。
阿玉瞧瞧他,再瞧瞧齐老夫人,不知该如何应答。
第2348章 第三人
戟身长七尺有余,才刚刚化出形来就填补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宗鳞眼角捕捉到一线亮光,却是戟尖的银芒闪耀,直扑他咽喉!
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仰首,戟尖几乎擦着他的鼻子刺出,虽然没有实质性接触,戟身带着的罡风已经在他面颊上留下森森血痕,差一点儿就伤及眼珠!
好霸道的力量,连圣人境坚逾精铁的身躯也能损坏,并且这只是戟风擦过,甚至都未有真实接触。
这一瞬间,宗鳞对玄天娘娘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要知道他以力入道,又是千锤百炼的身体强度,就是站在原地任仙人砍劈,除非对方拿着山河阵、南明离火剑这样的神器,否则也休想伤他分毫。
这女子,绝不仅止于仙人境,哪怕是九重劫仙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但与此同时,却有一支短剑闷声不响地递到了宁小闲肋下。
如果她目力仍在,当会望见这柄剑长仅一尺半,从头到尾都呈现出不祥的暗灰色,没有光泽,没有锋芒,又是从虚空中突然递出来的,教人防不胜防。
她忙着与宗鳞搏杀,几乎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同这凶名在外的圣人境身上,又怎么会留意到来自暗处的偷袭?
并且别忘了,她如今处在宗鳞的领域当中,五感已失,根本看不见这要命的一剑!
可以说,与她缠斗不休的宗鳞只是个诱饵,这犹如鬼祟的一剑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手锏!
宗鳞眼中都露出了轻微的不屑。他用这个法子,不知拿下了多少对手。但凡以为他生性豪鲁的,都要在这里栽一个大跟头,当然多数人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宁小闲的右腕突然翻起,拇指、食指、中指舒展如兰花开瓣,一下拈住了短剑的剑尖!
这剑上的力量兼具了阴毒狠谲与刚猛凶蛮,被她又细又嫩的手指一触,竟如泥牛入海,再也推进不得分毫。它自是要急功再进、完成使命的,可惜那三根纤纤玉指的力气居然比它还大。这时它也不再隐忍,剑尖上逸出来丝丝缕缕阴寒之气,直冻得周围的空气都析出了细小的冰晶。不过这股子阴谲的气息撞在宁小闲手里,倒像是遇着了烙铁,发出“嗤”地一声轻响,散于无形。
她手指一拗,这柄短剑就无声无息地断了。
这时宗鳞的反攻也如影随形,水银泻地般跟了上来。这一次偷袭既然不成,他索性就不再诱引她上当,大开大阖的神通施展出来,方圆十里内都是风云雷动,声威赫赫!
若说他的进攻如疾风骤雨,宁小闲就像风雨当中飘摇的树叶,直似被卷得四处飞舞,却没受到实质性的损伤。
宗鳞倒是越打越是心惊,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女子对他的进攻手段是看得一清二楚,细致已极,否则断不能这样从容应对。
可是他同样对自己的领域力量自信满满,笃定她的五感一定受到严重影响。这是他身为圣人境的、战力和自信的基石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能力都怀疑,那还谈什么问鼎大道?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小闲躲过了他的一式劈斩,身形飘摇,同时避过了短剑的进攻她挟在手里的小半截剑尖已经化作了灰烟飘走,毒蛇一般伺机出击的短剑,剑尖却又重新长了出来。
她退到一棵细小的桃树旁边,伸手抚着它的枝条,才撇了撇嘴:“原来大名鼎鼎的宗鳞,并不是一个人!”
她收集过天外世界的大量情报,尤其潜入沙度烈的经历更是让她对沙度烈的高端战力有更详细的了解,宗鳞的资料她自然也是读得滚瓜烂熟的,不做到知己知彼,怎好和他正面叫板?
她知道这家伙的领域力量十分诡异,见识过的没几个人还活着,但到底能从蛛丝马迹上作些推断。不过待她亲自上场一战,才知道事实真相还远出乎她的意料。
圣人境大能宗鳞,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刻与他并肩而战的,还有一个小小童子,高不及三尺,面色惨白,手里的短剑灵动异常,时时不离她要害。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早就放到最大了,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不是活人,又黑沉沉地透出来无尽的怨憎之意。
这种眼神,宁小闲其实很熟悉了,那是亡者对于生灵的、本能的仇恨!
谁也没料到,堂堂圣人境宗鳞,居然豢养一只小鬼,并且道行还高深得惊人!其实那小鬼的修为已经不逊于乃兄多少,称之为鬼圣也绰绰有余。
宗鳞也将这秘密保守得极好,大概知道真相的人都作了他的刀下亡魂。
宁小闲口不能言,这句话乃是她通过桃树推动了空气震动形成的,是以声音听起来呆板、中性而古怪。
宗鳞低哼一声:“你也不差,竟能在我的领域里行动自如。”
宁小闲忽然笑了:“当年你在矿洞里找到的食物,居然是自己的亲兄弟。”她收集的资料详细,自然对宗鳞的背景也作过了解。
眼前的鬼童子张开嘴,冲她尖啸一声:“闭嘴!”
宗鳞面无表情道:“运气好而已,否则现下变作这样的,就是我了。”话虽如此,他却又进一步确认了宁小闲的确可以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是如何办到的呢?
宁小闲却也弄懂了,宗鳞幼年落入废弃矿洞,还能维生两月有余,秘密就在这里:他吃掉了自己的亲兄弟!
据她拿到手的资料记载,宗鳞还有一个幼弟名为宗胜,年纪只比他小四个月,死在仇人追击途中,但想来谁也没有亲见。事实真相大概是宗鳞宗胜两兄弟一起掉落矿洞,爬不出去,宗鳞就以幼弟为食,度过了艰难的六十余天,终于等来最后的援救。而被吃掉的幼弟宗胜一口怨气不散,则化作了灵体一直跟在他身旁,在宗鳞成就混元境、凝出领域之后,再度变作了他的域灵。
第2350章
不过木针上面立刻散发出淡淡青光,下一瞬即稳住他的形态,使之不得变形。
小鬼尖吼一声,身体当中的煞气聚集起来,要将这木针腐蚀掉,却不想见宁小闲已经直接站到他身后,袖中有几根藤蔓伸出,层层绞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勒紧!
这样不起眼的一根藤索,居然就勒得宗胜连连后退。他面露痛苦之色,倒好似活人脖颈被钩子戳破,一双小手伸在颈间掰个不停,一时却不能竞功。
宗鳞仰头瞧见这一幕,眼角跳动,惜乎原身太庞大,失之灵巧,只得刹那间变回人形,刀光如匹练,要将这藤索划断。不过这时候,宁小闲右手中乌光一闪,有长鞭如游龙夭矫,干脆俐落地将长刀格开!
“叮咛”,声音虽小,然而二者相击产生的震荡波,将整座森林都震得摇摆不定。落叶簌簌中,宁小闲退开一步,宗鳞却被击得倒飞出去七丈!
落地时,他眼中已经写满了震惊!这般硬撼是半点技巧也不讲,纯粹力量比拼,然而这女子的气力,竟然还在他之上。
不过他没有半分犹豫,甫一落地,刀光已如刮地的北风般重新席卷而至,威力居然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还要再提起一个台阶!
天地间,似乎就剩下银亮如雪的刀光!
那是连宁小闲也绝不想直撄其锋的狂暴战意。这时就连她也忍不住要佩服这人的道行精深,竟然能如拍岸的惊涛,一波更胜一波。不过她纤足一点,迎面直上,似乎还打算交手一次。
待到刀锋上的罡气都斩落她额前一缕秀发时,她才猛地提起宗胜,将他直接挡在自己身前。
小鬼脑中的木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奇木制成,无论宗胜怎样催动煞力也腐蚀不掉,反倒激得它自针尖萌发一点金光。宗胜的灵体在虚实之间几度切换,终究无用。一旦他使出全力,木针上的金光就越发浓郁,到最后光芒熠熠,仿佛通体金铸。同时耳边还会萦绕起一种低喃,仿佛叹息也仿佛颂念,声调却苍老而古朴。
她举起宗胜当挡箭牌,宗鳞若不收手,势必要活劈了自己兄弟。他的刀术走阳刚霸道路线,其实恰好是宗胜鬼术的克星,否则豢养这个等阶的鬼修,一不小心就要受其反噬。
宗胜已经死在他手里一次,饶是宗鳞道心再坚定,也不忍再对自己亲兄弟出手了。
于是他刀锋一转,硬生生划了个圆弧,劈开宗胜,斜切向绑缚小鬼的藤索。
到了圣人境,神通多数可以收发由心,己身受到的反噬之力甚小。
他的道艺已臻化境,这一刀中途改向居然圆融无碍,仿佛浑然天成。不过原本凌厉无匹的气机终是硬生生挫掉,不再像先前那般牢牢锁定敌人。
刀尖快要挑到藤索的那一瞬间,宁小闲又不见了。
这回随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宗胜。
在这片领域里,到底谁才是瞎子?
他现在也没功夫追究对方为何在五感尽失的领域里还能够自如对敌,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了出去。对方消失,最可能即从背后来袭。
果然身后传来“叮”地一声清响,他执刀的右臂剧震,连虎口都被震得裂开——对方施加的压迫感太强,他居然无法全部卸力,紧接着后背剧痛,被对方划开了一尺来长的口子。
此时他也已经转过身来,望见宁小闲手里执着一柄短匕,匕尖上还沾着他一点碧血尚未滑落。
她对他微微一笑。
宗鳞还未及施展,伤口处就传来一丝奇特的感觉。
仙人境以上的大能,出手往往附有自己独特的力量,侵入伤口后驱之不祛,会造成很大麻烦。宗鳞第一时间调动煞力,准备将它先镇压下去,待战后再来处理,不过凭煞力如何团团包围,这一点古怪的力量居然拦也拦不住,飞快钻进了心脏。
心底顿时生出一点难言的悸动,鼻腔一酸,脸忍不住皱了起来。也那种感觉……他很久很久都不曾体会过了,自从成年以后。
宗鳞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的确感觉到泪水溢出眼眶、模糊了视野,像是识海深处的幼年记忆骤然被浪花翻了上来,那些吃过苦、受过的罪,那些背负在身上的罪孽和血债,都令他心下酸楚!
荒唐!虽说蛮人境界的晋升没有天劫这个拦路虎,不需要时时警惕自己的心魔,可是能够达到圣人境的,哪一个不是道心坚定如磐石,怎可能在临对敌时忽然真情流露?
宗鳞当然明白中了对方暗算,虽然不晓得宁小闲手里有一宝物名为碧眼金蟾精血,匕首獠牙只要在他身上破开一处伤口,哪怕再细小,只要见了血,“痛哭流涕”这个天赋特效就一定可以发动!
当然,中者修为越高,“痛哭流涕”的效果也就越弱,宗鳞已是圣人境,相当于修仙者的真仙境,因此只哽咽了一声就强行抑住莫名涌上来的小情绪。
这就足够了,宁小闲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空隙而已。
既然是哭,就免不了张嘴抽气。
虽然宗鳞的嘴只张开一条缝就赶紧闭上,这当口儿却已经有一物“嗖”地钻了进去,快得连他都看不清那是何物,宁小闲是如何出手的。
不过他马上知道这东西从哪里出去——就在宁小闲的注视之下,宗鳞后颅突然绽出了一朵凄艳至极的血花!
这东西居然从他大脑当中穿过。最重要的是,它居然凿穿了他的识海,在里面掀起了惊天骇浪!
排山倒海般的晕眩和痛楚令宗鳞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一刹那的内视,令他终于看清这东西的模样——不到一寸长的精致小箭,箭身哑光,颜色偏暗,不知什么材质造成,却能破坏圣人境的识海。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宁小闲已经欺身而上,几乎贴着他背部,手起、匕落!
獠牙顿时从他第二胸椎骨上方斜斜戳了进去,干脆俐落如同切进了豆腐一般!
第2354章
这团青火看起来是吸取众蛮人的生命力长大的,或许及时将它打散,这个坑爹的领域自然也被破除。事实上,今日战场上众大能已经接二连三打开过不少领域了,又被对方见招拆招,一一破坏。否则天隙两端也不会打到寸草不生,一片山河糜烂的景象。
掷斧的混元境,转眼自己就被剁了一条臂膀下来,但他的牺牲也有了回报,因为雪亮的飞斧果然斩到了表火,斧面上附带的强大罡风能将滔天的烈焰都吹熄,难道还扑不灭这点儿青焰?
“噗”地一声轻响,青火果然被吹成了漫天火星子。
目睹这一幕的蛮兵士气为之一振。
不过还未等他们欢呼出声,被打散的青火星子忽然又聚拢一起,像成群的萤火虫儿飞舞,在半空中一个盘旋,随后分作两群,一群飞到了天幕之下、云端之上,另一群则飞到了远处的高山之后。
山后的情况谁也见不着,众人目力所及,只能依稀望见稀薄的云上似乎有淡淡青光一闪。
然后,好像也没有然后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战斗还在继续。
拜汨罗的天外一剑、以及这莫名的领域相助,余下四门巨灵神炮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组装完毕,并且上膛发射。
轰隆隆震天响中,断喉峡两侧悬崖被打断,原本不到二十丈宽的隘口,生生被炸成了六十余丈!
对普通人类而言,崖上掉下的落石会完全阻断去路。然而妖怪却没有这层顾虑,只要隘口够宽,以他们的身手可以轻松翻越各种障碍。
摩诘天赖以御敌的天堑优势,终于不复存在!
也就在这时,云端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很闷、很沉,像是巨物相撞,那动静甚至超过了巨灵神炮轰击悬崖造成的爆裂声,震得战场上每一个人都两耳轰鸣、识海震荡!
敌我双方,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手上的攻势,齐齐抬头望天。
那里,出了大事。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云上的人是谁。
万众瞩目中,天空中的云团忽然散去,一头巨大的白狐乘云而下,口中还衔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它体态匀称,双目赤红如玛瑙,浑身洁白如雪,不见一丝杂色,头上的星光还如此微弱,每一根白毛却依旧散发着蒙蒙的毫光。
这样美貌到只能用圣洁来形容的白狐,身上却沾着丝丝缕缕金色的血液。完美无瑕被破坏,留下来的只有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战场静谧无声。
白狐跃到地上化作了人形,不变的只有依旧赤红的眼眸。他将掌中的头颅向着所有人高高举起,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七夜人头在此!”
声音清朗,却如霹雳震慑全场。
他无须说得多么霸气,因为手中的人头实在太有份量,那个怒目圆睁、写满了不甘的粗犷面貌,属于铁城军统帅、摩诘天大将,也是本次银沙嘴之战的主帅七夜!
话音刚落,奉天府军欢声雷动!千军万马中斩落敌首,那是何等辉煌的战绩?何况这可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圣人境,摩诘天久负胜名的大将。
铁城军这里,则是面面相觑,无数人仰头望天,希望那只是诡诈天狐施放的幻术,他们的主帅还能从云中平安而出。
可惜,天上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连云团都在慢慢散去。最开始两军对垒,各自的气运都搅得天上风云雷动,此刻胜负渐出,天象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异常了。
汨罗继续朝着断喉峡一指;“奉天府儿郎听令,拿下断喉峡,拿下银沙嘴!”
他摩下妖军士气高涨,呼喊着这两句口号奋力向前冲击。
此时断喉峡已经被拓宽,天险不再,奉天府大队人马可以横冲直撞。都说两军对战,主旗一倒最伤士气,铁城军却连统帅都让人斩没了,这会儿自然无心恋战,越战越挫。
于是奉天府大军的脚步坚定向前,很快压过了断喉峡,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更加便于冲锋和厮杀了。
这时东边的天空也有三道虹光往这里飞来,两道在前,落地之后变作了两个面目铁青的蛮人,大声喝道:“撤退!”
这两人气息渊峙,其中一个重锤挥出,生生在地面上斩出了百丈长、二十余丈宽的巨大裂缝,砸死敌人无数,也将追击的妖兵和蛮军隔开。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阻隔只是暂时的。
这两位虽然都是摩诘天的圣人境,然而被汨罗斩落的七夜才是铁城军的统帅、整支军队的主心骨。他一死,其余人都是无力回天。
铁城军也知大势已去,后方即鸣金撤退,随军的大能也迅速归入了大部队,只做些断后的工作。不过奉天府怎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撵在后头穷追不舍,不把铁城军杀得片甲不留就誓不罢休。
倒不是汨罗不懂得见好就收,只是斩草务必除根,若不将铁城军彻底打服打残,日后它还会再觊觎银沙嘴,再加上一个如今近在咫尺、出兵便利的沙度烈,奉天府以后的日子可不知有多难过。
两支部队,一支逃,一支追,扬得地面烟尘滚滚,若站在天隙外头看,不多时就连妖军都只剩下了个远去的背影。
奉天府临时搭起的后营就驻在天隙附近,和前方的热闹比起来,显得甚是冷清。
汨罗却没有随军而前,那里已经不需要他了。这时天边的第三道游虹才落了下来,变作一名身着黑衣的枯瘦老人,留三绺山羊胡子,原本该是道骨仙风的模样,可是此刻长袍染血,多处负伤,连神情都有一丝疲惫。
汩罗作揖为谢:“羊角仙人,有劳了。”
羊角仙摆了摆手:“不用客气,奉天府供养我千年,不就为了今天?回来再叙吧。”重新身化流虹,跟着妖军前去了。摩诘天军中有大能相随,他也必须前去关照。这位就是奉天府当**奉的真仙境,已经隐世一千多年,受天谕召唤而出关。
第2372章
这位圣人境看起来对它也是十足忌惮,原本突进之势为之一顿,竖起护臂挡在自己额前。
“叮”地一声轻响,小箭击在护臂上,居然将他平平推出去三丈远!
这还是小箭未以长弓射出,威力大概要减弱不少。
就在这当口儿,被他挟在手里的典青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住手,不是她!”他所有力量都用来对抗体|内的毒素,连传音都不能了,只含糊不清说话,“替身,快!”
圣人境低头细看,发现他的脸皮已经胀得很薄,像是指头一戳就要爆裂,眼部充血,瞪谁谁都毛骨悚然。嘴唇是早就肿得半天高,这种情况下连说话都费尽全力,因为舌头也胀得格外厉害,说出来的字句都模模糊糊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拿到解药,典青岳就会死!
“等着,这笔账一定要算!”圣人境猛一跺脚,忽然返身奔了出去。
这时中军大帐已被掀翻,露出|阴素霓惊魂未定的俏颜。刺耳的警报声中,整支摩诘天大军都沸腾起来,整体戒备,近卫团奔过来将她护在正中央。
圣域大军的驻地离得不远,与摩诘天只隔了几座山峰。出了这样的大事,两边自然都是剑拔弩张,战局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摩诘天大军当中冒出几发神通,重重轰在圣域的大营当中,一下打爆了两辆大车,烧死几头驮兽。
这个举动简直就引爆了火药桶。
摩诘天和圣域的军中大将几乎同时抚额,道一声“要糟”。
暴怒的军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尤其这里地形复杂,能容纳庞大军队驻扎的地方太少,所以两军几乎是脸面挨着脸面,要打架也是方便得紧。也不晓得是谁第二个动了手,两支军队就像红了眼的公牛,顷刻间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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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双方首领将各自的队伍勒停、安抚,已经是两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
两边队伍各死伤了近百人,这还是阴素霓无意宣战,并且圣域高层将领得悉典青岳重伤时说过“不是她”的论断,不敢轻率进攻的境况下。
真正令两边止战的,却是典青岳忽然又亮相战场!
大军师还活着,圣域蛮人肚子里憋着的火气当然就被浇熄了大半。
阴素霓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火速派了几个巫凶过去给大军师治伤,又写了一封短信,着人递到对面圣域的大营里去,内容当然是慰问典青岳伤势、申明自己清白,并且保证一定会找出凶手云云,力图缓和气氛,弥补突发的裂隙。
要知道,摩诘天和圣域原本就是死对头,自圣域崛起于天外世界以来,这两家的关系几乎没有蜜月期,都在打生打死。随着双方战死的人越来越多,仇恨度自然是越来越高。这一回两大势力为了争夺南赡部洲而结盟,虽不能说貌合神离,但这同盟关系其实脆弱得如同薄冰,一击就碎。
有鉴于此,双方高层也一直小心翼翼维护这层关系,不想今日居然在乌顶山脉出了这样的纰漏。事情若处理不好,阴素霓都可以想象父王接到消息时的脸色会有多难看,恐怕从此以后对她也没有从前重视和宠爱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治好典青岳的伤、安抚圣域的脾气,否则大祸将至!
阴素霓铁青着脸,娇叱一声:“将后厨所有人都押过来,包括递菜的!”
典青岳症状她也见到了,的确是剧毒发作。饭是在摩诘天大帐里吃的,毒自然也是在这里中的。那么阴素霓首先要追究的,就是一等女官唤铃的责任!
这会儿唤铃已经被押到阴素霓面前,浑身颤抖如筛糠,哪里还有先前在后厨做威做福的半点得意。她也知事情扯大了,骇得站都站不住,一下扑在阴素霓脚下:“公主饶命,奴、奴婢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阴素霓一脚将她踢得口吐鲜血,冷森森道:“饭菜一律由你先尝,现在贵客中毒,你敢说不知道?该死!”
唤铃哭道:“当真不知。奴婢就记得我们跨过了天隙,后来、后来再回过神来,典大人已经中毒了!”
阴素霓冷笑:“你不记得自己试菜?”
“一片空白!”唤铃跪行几步,要来抱阴素霓的腿,被她躲开了,“公主,我当真冤枉!”
“你冤枉?”阴素霓呵了一声,“那我冤枉要向谁说?”
唤铃服侍她多年,当然知道主人的脾气。在这生死关头,她脑筋转得飞快,突然道:“想起来了,奴婢保有的最后一段记忆在后厨!当时我领了公主命令,去吩咐厨房做冷盘和点心。当时、当时还有一个人撞着我了!那是个下等女官,名字叫作……”那只是个最下等的女官,又是新来的,她怎么记得名字?眼看阴素霓不错眼地盯着她,唤铃心里一急,目光正好扫过站在一边噤若寒蝉的众人,不由得伸手一指,“她认得,他们都认得!”
被她指住的正是二等女官,后者早被眼前这阵仗惊得动弹不得,又被唤铃这么一指,下意识脱口道:“孛蜜儿。孛蜜儿不小心碰到唤铃大人。”
阴素霓目光缓缓从后厨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都觉得面如针刺,赶紧低头。“那么,这个孛蜜儿人呢?”
大家相互看了看,才想起来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她,她去清洗餐具了,还未回来。”说起来,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没有存在感。
阴素霓轻启朱唇,吐出冷冰冰两个字:“去找!”
身后数名侍卫顿时领命,奔了出去。
二等女官小心翼翼道:“唤铃大人特地将这工作指派给她,让她要用最纯净的山泉水洗濯。那泉水不在这峰上,孛蜜儿必须下山。”
唤铃猛地抬头尖叫一声:“你胡说!你陷害我!”
二等女官则是俯首保持着恭谨的动作:“就在后厨,每个人都是证人。”
阴素霓眯起眼,随便选了一个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站出列:“此话当真?”
第2384章 大事为先?
阴生崖即是现任摩诘天之王、阴素霓和阴素裳姐妹的生父。她抵达这里时就觉得奇怪,摩诘天出动了四十万精兵,却没有匹配相应的最高等战力么?现在看来,不是人家没来,而是怀柔上人贡献了一把力气。
“不。阴生崖没有现身,来者是他的族兄阴生渊,以及摩诘天的另一位神境颜烈。”郎青面上显出了凝重,“否则摩诘天大军怎能一下从天隙直接压到这里来?幸好怀柔上人赶来,抵住了那两大神境。他们不好在这里动手,去了鸣沙河北部较量。”正因为怀柔上人将全副精力都放在对付两个神境身上,分不出一丝给地面上的军队,他心中好几个计策都不得施行。
奇凌堰再坚固,在几个神境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这几个大能撞击在一起爆发出来的力量,能直接将整个溢洪平原摧毁,因此不敢在这里打斗。
宁小闲也往北看了一眼。那三人离得太远,在这里望不见任何响动,她却似能感觉到那一头战斗的惊天动地。
就这么三言两语,宁小闲对怀柔上人的修为却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她上一次遇见这位神境虽然尚称从容,乃是因为她擅施巧计,即是长天所说的“轻|薄讨巧”,而自身能力还远远不足以窥视他的境界,因此并未觉出他有多么了不起,横竖自己夫君也是声威震天的神境大能。今日听到他以一人之力死死拖住摩诘天两名神境,使西夜的地面上战争有希望、有转机,这才由衷佩服。
直到她今日之修为,才知道这是何等艰难之举。
所以她不来则已,既然已经身在中北战场,就要为大局考虑,尽力为南赡部洲今后再多争取一点主动权。
郎青望了晏聆雪一眼:“因此我们地面上的战斗,结束得越早越好。”
神境之间的战斗既然僵持不下,那么对战役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地面上两军的对垒。这话显然也是说给晏聆雪听的,他希望自己妻子识大体、顾大局,少些意气之争。
晏聆雪也知道此时的郎青不会再纵容自己。她冷冷望向郎青:“你就这样笃定她的法子一定能成?莫忘了乌顶山脉的天隙,事先根本无人算出。这方法岂非也是她提供给整个南赡部洲?”有一就有二,宁小闲如果连天隙都没算准,怎知她这一回提供的办法就一定有效?
时隔三百年,晏聆雪对她的厌恶之情果然一点儿都没减褪。但是宁小闲垂眸浅笑,根本不打算辩解,因为她知道郎青一定要开口。
果然郎青沉声道:“我意已决,夫人体谅。”
晏聆雪从他身边站开一步,细声细气:“祝夫君旗开得胜。”
郎青苦笑道:“大水退后,还要麻烦夫人助我收拾残局。”无论如何,鸣沙河倒灌平原是实实在在的洪涝灾害,带出来的后果有多严重,现在还无法估算。
目前奇凌城的作法,也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和宁小闲捅出来的篓子,却要她来收拾残局?晏聆雪脚步微微一顿,也没发火,只是嗯了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滴水阁,郎青才叹了口气,想着晚些再去哄她,表面上却要打起精神对宁小闲道:“风波堰,我这就去安排,奇凌城要拜托宁夫人了!”
宁小闲笑着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既然将我的来意说与她知,为何不干脆说透?”若是全瞒着晏聆雪也就罢了,还能以军机紧要为名。这样半藏半掖着,明显会惹怒她。宁小闲知道郎青也是善解风|情的人物,何况与晏聆雪做夫妻超过了三百年,对她的脾气应该了若指掌才是,怎会如此不智?
这女子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得近乎妖。郎青脸上的笑容敛起,显出了两分淡漠来:“那就是我的事了。宁夫人,请吧。”
宁小闲嘴角一勾,也不多言,快步而出。
郎青这才走出滴水阁,点了四位大将和一众大能,重新进入密室商谈布署。
滴水阁的门,重新又关了起来。
……
离开滴水阁,快步走回摘星楼,晏聆雪还觉得有些胸闷。
侍女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细问,立在一边连呼吸也放轻。
这时天空一记惊雷闪过,将她家夫人秀丽无伦的面庞映得雪一般的白,那亮白中还隐隐透出一点青气。
侍女不敢再看,赶紧低头。
晏聆雪却望着窗外澎湃的雨水、望着地面上狠厉的厮杀怔怔出神。
这三百年来,她似是过得惬意,丈夫疼爱、儿女绕膝,西夜与天凌阁在夫妻合力经营下蒸蒸日上,越发强大。
看起来,她似是活成了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连她自己都险些这样以为。三百年前经历种种,好像都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变淡。
直到今日,郎青给了她兜头一记闷棍。
日夜陪在身侧的枕边人,原来一直将她当作了外人。
而她沉陷在自己的努力、付出、安心和愉悦中,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像是都已经遗忘脑后。
然而,不是的。和三百年一样,宁小闲每次出现,都会从她这里夺走一点东西。她所有引以为傲的,最后是不是都要变成自以为是的笑话?
她当然也明白,在奇凌城得与失的大局面前,丈夫不会照顾她这一点点小情绪的。她再气恼、再悲伤,也只会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郎青不仅是她的夫君,也是整个西夜的宗主。
他的眼光,永远优先放在天下大势上,而不是身边这个千娇百媚的夫人。
这天下要做大事的男人,哪个会当真顾念儿女情长?
她之于他,不过是……
“夫人……”
或许是晏聆雪发呆的时间太长,立在一边的侍女不得不出声提醒她:“夫人,您快看窗外!”
她的声音干巴巴地,紧迫而惶急。
这可不寻常,晏聆雪对身边人的一向要求都是从容、优雅而矜贵。因为出身名门和出身草芥,就应该泾渭分明。
第2385章
被她出声惊扰,晏聆雪似是从自己的迷梦中清醒过来,顺势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就移不开目光了:
不远处的鸣沙河上,忽然有各色光芒照亮了夜空。哪怕以侍女的修为,也能望见那里影影绰绰,说不出有多少人马。
那是奇凌堰所在的方位,那是神通搏击的光芒。
在宁小闲到来之前,西夜才刚刚夺回这座大堰,按理说至少可以保有几个时辰,现在还不应该发生如此凶狠的战斗,因此唯一的解释,是郎青果真采纳了宁小闲的建议,打算堵起风波堰放水倒灌溢洪平原了!
蛮人也不是牵线木偶,一见到西夜的异常举动立刻就作出反应,组织人马前来抢攻。他们或许也被西夜的举动惊呆:不是说好了失败的一方才有放洪的动机吗,西夜为什么不按理出牌?但无论如何,水位的快速升高是不争的事实,蛮人占据的****城地势比奇凌城还要低,一旦鸣沙河水倒灌,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奇凌堰的位置在鸣沙河心,四下茫茫都是水,边上两条大堤离它尚远,寻常蛮兵很难趟水而过——况且调集军队转向攻击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因此是摩诘天的混元境和圣人境扔下奇凌城的进攻任务,首先赶来这里抢堰。
奇凌城下的战局,一下就有了改观。蛮军没了大能镇场,不消多时就被西夜的军队压得阵阵后退,战场的中轴线开始向着****城移动。
这种情况下,郎青自然要加派人手去守奇凌堰了。事实上,作为发起奇袭的一方,他事先在此已经布置了大量人手,连西夜和其他盟友的五分之三的高阶战力都派到了这里来。
奇凌堰一下就变作了双方必争之地,杀得天昏地暗,比起奇凌城下还要惨烈十倍:在这里打斗的,可基本都是混元境以上的大能!
晏聆雪就眼睁睁看着两道光芒先后消失,再也没有亮起。
“许长老、秦长老都阵亡了。”她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如坠大石,“宁小闲,你的花招最好管用。”
西夜等于举全宗之力,把宝都押在宁小闲的伎俩上。她到底给郎青演示了什么,才令丈夫如此信任她?
无论她怎么猜想,战斗仍在继续。西夜果然人才济济、实力雄厚,居然硬生生就把所有蛮族大能的进攻都拦截下来,使之无法攻击到奇凌堰本身,其中一位真仙甚至变回原身,那是一头身长五里有余的巨鼋,背、腹都披挂坚硬骨板,就这样趴在奇凌堰上,牢牢护住身下的堰体,代受空中砸来的各式神通攻击。
这般作为的代价自然也是巨大,每一位仙人的殒落都是西夜不能承受之重。不过效果显而易见,鸣沙河水以肉眼尚不暇接的速度飞快上涨,转眼就漫过了河岸,直扑向溢洪平原。
溃堤了!
奇凌城毕竟是西夜经营已久的一座河边大城,防洪措施比较得力。本段河道在上一次大旱的时候进行过穿淘,也就是淘挖河床上的泥沙,足足往下淘了一百多尺,因此这一段水面基本与陆地齐平,并不算地上悬河。并且奇凌城也对河岸进行了加固,修筑防洪堤。
不过时值盛夏,鸣沙河正处于丰水期。它的水量原本就位居南赡部洲大河前五,现在又处在全年水量最丰沛的时候,偏偏还赶上连下了一整夜的暴雨……鸣沙河的水位原本就有波动,甚至整个溢洪平原的地面都被雨水浸泡得发软——尽管这几百年来鸣沙河不再泛滥,可是这里的地形没有改变。
偏在此时,调节鸣沙河内河水量的风波堰又被堵了起来,上涨的河水无处可去,于是往南漫过岸堤,哗啦啦一下全灌上了陆地!
发大水了!
晏聆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哪怕她再讨厌宁小闲,这时候也希望她的法子能好使,否则整个溢洪平原生灵涂炭不说,西夜连城池带军队都要受淹,真正叫做和蛮人两败俱伤,传出去就是整个南赡部洲的大笑话!
并且她分明看出,这洪水的来势也太过凶猛了,不似堵起大堰就能达到的,毕竟河水还能往内河走……
她心头灵光一闪,失声道:“不,不对!他们居然连内河都堵了起来!”
宁小闲这计策好生毒辣,居然连内河也要一并堵起!这样说来,半条鸣沙河的水都会猛地灌进溢洪平原。
这个女人居然还嫌堵堰灌进来的水不够多、不够汹涌!
晏聆雪的额角都微微沁出冷汗。的确,想对摩诘天的军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和冲击,洪水就要越凶猛、越翻腾才好,否则以蛮人之强悍、应变之快捷,恐怕很快就能从容应对,初期的奇袭后面一定会慢慢式微。
既然要玩,就玩一票大的。
望着奔腾咆哮而至的洪水,晏聆雪心下也是一片冰凉,不仅为了那个女人的狠毒,而是为了郎青的狠心。
他告诉她的实情本就有限,偏偏还不是完整版,故意掩去了其中关键!
这说明,他在提防着她?
他认为,她与蛮人勾结,因此只说一半事实,想诱引蛮人上当?
晏聆雪心底翻腾上来的怒气直似无穷无尽,令她几乎连底下的战局都顾不上。偏在这时,侍女惊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发了颤:“水,水来了!”
洪水没腿可是跑得比谁都快,她眼睁睁看着浊浪滔天,气势汹汹直往奇凌城杀来。
排头的第一波大浪,好像都有二十来丈高!
要知道她们站立的摘星楼,已经是整个奇凌城最高的建筑了,也不过就是四十余丈。被这样的大水袭击,大半个奇凌城都会被淹在水底。
这也是西夜最担忧、最想要极力避免的局面,宁小闲有什么办法能破解?
晏聆雪知道这女子大概在城里,然而自己没看到光幕,没看到城中有任何神通出现。
她若真想帮着西夜御敌,这时就该出手了,否则战场双方一定会两败俱伤!说不定这才是战盟的打算?削弱了西夜,它才好在大陆上一家独大?
在这瞬间,晏聆雪脑海中也不知闪过了多少个念头,而后就听到身边的案几上,琉璃宝盏传来的“叮叮”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