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3章
“换儿?”美貌妇人皱眉。..
“不是换儿。”小姑娘忍不住道,“是涣儿,涣散的涣。”
“你怎会在商队里?”她虽然不问世事,却也知道走商基本是男人的活计,怎会冒出来一个姑娘家?
“我们自小父母双亡,哥哥出来干活,放我一个在家也不放心,干脆带着一起走商,没想到……”庄涣儿瘪了瘪嘴,眼里泪珠盈盈,望了文士一眼,到底没敢掉下来。
美貌妇人长长叹息一声:“我们都失了至亲之人。”
庄涣儿不知她此话何意,怔怔望着她:“仙姑神通广大,也也失了亲人?”
美貌妇人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文士一眼。
王阳右在一边眼巴巴候着,只想听他们解析这庄子里的疑团,哪知他们提都不提,只顾着说闲话。他只得壮胆开声:“敢问两位仙名?”
文士淡淡道:“佐天泉。”指了指美貌妇人,“内子,秦漱玉。”
原来这妇人仍是他妻子啊,为什么她要说自己和他不是一路的?庄涣儿眨了眨眼,表示不解。这时就听王阳右问:“两位神仙,小人斗胆请问,这庄子里到底是什么怪物作祟?”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一阵铃声传了进来。
按理说,铃铛的声音都很清脆,然而这一枚就像是被人捏得扁平,摇起来的声音就十足地晦滞难闻,谁听谁蹙眉。不过这嘶哑的铃声中隐含韵律,如若细细去听,恐怕凡人都会觉得胸口堵闷,恨不得吐出几口血来舒畅舒畅。
王阳右变色:“恶鬼来了!”
文士摇头:“这铃声虽难听,却是一镇魂曲,专辟邪魅,你说这是恶鬼奏的么?”
王阳右讪讪,后悔自己抢先开口。
佐天泉展开了神念扫过,微微皱眉:“又有人来了,两个。”
这一次,来的也是两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又黑又矮的胖子,偏穿一身长褂,偏偏体表的毛又长,迈过门槛的模样甚是滑稽。佐天泉凑在秦漱玉耳边,轻声道:“你,像不像穿了黄褂的大马猴?”
秦漱玉原本低着头,心事重重,这时抬眼一天泉描述得确是形象,不由得噗嗤一笑。
她原本郁郁,这一笑如云破月出,娇媚无限。虽然只有一瞬,却也天泉心内一荡,捏了捏她的小手道:“这才对,你还想那些烦心事作甚。”
秦漱玉又不笑了,眼见庄涣儿望着自己两人,她用了些劲儿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能成功。
跨门进来的胖子一抬头,正对着她的笑颜,不由得前脚踩在黄褂下摆,险些摔个跟头。幸好后面跟着的书僮抢先一步,扶住了他:“老爷小心!”
这书僮大概十四五岁年纪,唇红齿白,身形瘦弱,被体重三倍于己的胖子带得一歪,也差点摔在地上。
胖子倒是站稳了,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奇道:“怪哉,居然有这么多活人在此!你们都活腻歪不要命啦?”
这话太不客气,王阳右惟恐这几人再打起来,赶紧道:“我的商队路过避雨,结果被困于此,这三位都是仙爷仙姑。”
修仙者的名头,对于凡人来说都是好用,这胖子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三个修仙者,面上一怔,气焰顿时小了下去,怏怏道:“咦,既然都有仙人坐镇了,还请我来干嘛?”
王阳右忍不住道:“谁请你来的?”
“乔得水镇。”胖子答道,“据说这里闹鬼,而且闹得很凶,乔得水镇当然要请方圆三千里最有名的天师来驱鬼!”
这木墩儿似的胖子,居然是个天师。
这下连秦漱玉都忍不住多眼。后者见美人垂视,不由得挺了挺胸膛道:“这地方只有在电闪雷鸣天地异常的时候才会出现。正是鬼域常见的特征。”
佐天泉皮笑肉不笑:“这位天师贵姓?”
“免贵姓白,叫我白玉楼就行了。”
搭配他的外表,这名字真是绝了。佐天泉冷冷道:“有天师出马那是最好,省了我等工夫。白天师,请动手吧。”
他说一个“请”字,白玉楼就觉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下地去。他定了定神,暗道一声这些修仙者就是邪门儿,明面上却吁一口气:“哪有什么鬼!从我进来以后,就没探出这里有半点鬼气,只有个新亡的人类。想来是乡里头以讹传讹!”
王阳右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被人出声反驳,白玉楼顿时不悦:“怎么不可能!你是天师还是我是天师?辨鬼之道,你懂得有我多?”
“我不谙鬼术,可是我的人被鬼吃了,这事儿总不是假的!”
白玉楼怔住了:“人在哪,我”
这两三百年间人命贱如狗,也没什么人死为大的观念,所以死在后院的倒霉蛋,很快又被刨了新土。
白玉楼细观半晌,佐天泉才问他:“你么来?”
“确是被吸走了生气而死,却不能确定是鬼物所为。”白玉楼在尸体各部位轻按几下,指其口鼻,“被鬼吃掉的,一般在这部位会有淡淡的褐瘀,这是活人肌体被阴气所侵留下的痕迹,在我们的行话来说叫做鬼褐。”头也不回,道了声,“清风,香来。”
后面的书僮赶紧掏出一支细香递过。原来他居然给自己的僮子取名为“清风”。
胖子伸手接过香点燃,喃喃念诀。
不一会儿,空气中隐隐现出一具魂体,轻淡得几近透明,像是风一吹就要散架。它转目四顾,一副彷徨模样。白玉楼轻咦一声:“这是才死去没多久的新魂,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唔,以我最多死掉不到半个时辰。”目光在佐氏夫妇身上一扫,“该不会是你们杀的吧?”
佐天泉淡淡瞥他一眼。
王阳右赶紧道:“对,对,那是我队里的伙计,方才和几位仙师起了冲突,不幸殒命。”
白玉楼取了牛眼泪给他滴在眼中,王阳右这才能够己老伙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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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4章 本宅
再相望,已是阴阳两隔,他下意识伸手,想像过去那般拍拍手下肩膀,手掌却从亡魂身体当中穿了过去。王阳右嗟然一声长叹:“白先生,麻烦你将他带出这里吧。”伸手取了一锭银子,交给白玉楼。
白玉楼也不推却,接过来笑道:“自当效劳。”从怀里取出一只黑钵,钵口对准新魂。他拍了拍钵底清喝一声:“入我钵中来,留你到五更。”
那亡魂果然化作一缕轻烟,投入了黑钵之中。
白玉楼笑道:“出了宅子,再找地方做法事,超渡了他。”话题转回正事儿,“除了这人,宅子里没有其他魂魄了,连这个被吸干精血的倒霉蛋,魂魄也是无影无踪。如果是被鬼吃掉,那么这里的鬼物异常猛恶。”涉及到自己专业知识,他也严肃起来。凡人亡故之后,魂魄会离体而出,在死去的地方流连七日,如果因为特殊原因而没被送入地狱,才会流连世间,慢慢变作恶鬼。这名商队伙计不过是一刻钟前才亡,按理说魂魄应该在附近徘徊,现在却无踪可寻,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连魂魄一起被驻在这里的猛鬼吞了——恶鬼本来就会侵噬同类。
佐天泉淡淡道:“你方才岂非说过,这里没有鬼气?”
“的确如此。”白玉楼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缚着的一块布。虽然宅外狂风暴雨,可他从外头走进来,衣服都湿了大半,唯有这块灰布是干燥的,那上面还有些细细的纹路,“这是招魂幡,如果这宅里有鬼物出现,它一定会告诉我。这老家伙跟了我几十年,从没出过差错!”又指了指自己方才点燃的细香,“那是魂香,用途可不止是用来找你这伙计的亡魂。如果这宅院里有任何鬼灵,它的烟气都会自动追踪过去。”
王阳右不服气道:“照你这般说来,宅里没有恶鬼了。那么我的伙计是怎么死的?”
“暂时还未查出来。”胖子很干脆地一摊手,“这鬼庄大名鼎鼎,自有它的门道,你指望我一进门就能谜团全解?”
“时间,我需要一点时间。”他摇头晃脑道,“不信你问问这几位神仙,他们可能说出其中因由?”
佐天泉面无表情,而秦漱玉根本连眼都未抬起来。
王阳右只能苦笑。
修仙者虽然神通广大,但若说捉鬼驱邪之道,恐怕还是人类天师更有心得,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罢了,线索太少,待我们仔细整理再说。”最后还是白玉楼出来打圆场,“横竖我们都在这里,鬼物再想出来杀人可就没那么容易。”
他也去观察了主厅中的沙漏,同样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我总有不祥的预感。”他严肃道,“这沙漏要是走尽,怕有天大的祸事发生。”
这回连秦漱玉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用他说么?
随后,胖子开始在这大宅之中四处布置起来。
修仙者鲜顾凡人生计,这时看着白天师布驭鬼阵就有几分新奇,只见这家伙拿出来的灵器一件又一件,不是念珠就是玉符,不是小宝塔就是八卦镜,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算盘,莫怪乎瘦瘦弱弱的书僮被沉甸甸的行囊压弯了腰,原来那里头装着这么多零碎。
白玉楼命书僮调好朱砂。他这朱砂也与旁人不同,里面还要加入砗磲磨成的粉,然后在主宅的各处门窗上都画了赤红繁复的符文,称贝叶符。据说这样一来,符文的威力会更上一层楼。
书僮使力甚剧,磨得额角都见了汗。而后白玉楼将取出的灵器都一一挂到门窗上,这才满意道:“好了,有这些宝贝看家,就算有鬼物也是甭想进来了。”
他忙活时,佐天泉一直在闭目养神,闻言冷笑:“我还巴不得它上门,省去了找寻的功夫。”
白玉楼嘿了一声:“神仙老爷,你是不怕鬼,这里还有凡人呢。”
佐天泉不说话了,秦漱玉忽然道:“你心肠倒好。”这胖子虽然狂妄了些,却还有两把刷子,也替凡人性命着想。
屋内暖融,这时众人又无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秦漱玉望着火塘出神,佐天泉调息一个周天完毕睁眼,却是不错眼地盯着她瞧,直把她瞧得好不自在。
她的俏面,更白了。
佐天泉叹了口气:“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房休息。”说罢站了起来,要去扶秦漱玉。
奏漱玉忽然抬头:“不,我很好。我想在这里多坐一会。”
这是她进入白柳山庄以来首度表达自己的见解。佐天泉微怔,随后笑道:“也好,是有人该陪你说说话儿了。”
秦漱玉不理他,庄涣儿小声道:“秦仙姑,你们从哪里来?”
秦漱玉还未答话,佐天泉凤目就往这里扫来,将庄涣儿看得噤若寒蝉。
大概是因为兄长被杀,她一对上这位仙师的目光,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佐天泉低沉道:“茂源宫,你听说过?”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尖锐,她结结巴巴:“没,没有。”低了头不敢看他。
他哼了一声。凡人哪来的见识,仙家门派,这乡下女子当然不曾听闻。就不知秦漱玉怎地突然动了和凡人聊天的念头。
秦漱玉冷冷道:“对一个凡人小姑娘耍威风,你可真厉害。”
佐天泉对她似极包容,对她的讥讽并不为意。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先前凡人们在主厅聚众吃喝,到处杯盘狼藉,如今空气中还散发着浓浓的酒臭。修仙者当然不愿呆在那等地方。还好这宅子很大,王阳右将他们引到了后面的侧厅,从这里望出去就是小园一角,有奇石有池塘,想来白天的景致会很不错。
从这里,恰可以望见主厅中的沙漏。佐天泉不错眼地瞧着它,似是心中盘算着什么。
秦漱玉黛眉紧皱,怔怔地盯着窗纸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有树影摇曳如鬼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道:“风小了。”风行水云间说求月票~第二批花花已经上路。收到花花的同学请注意,新卡片随后会和书签一起送到,静候莫急。
第2120章
王阳右正好走进来,听到这里失声道:“祭桂神!该不会是……”
白玉楼看他脸色一下刷白,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道:“恐怕就是了。”恐怕商队进门后吃掉的,正是潘老头发疯当日,白柳山庄祭桂神的食物。
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白玉楼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味道可好,没变质么?”
王阳右哪里答得上话?
白素素对他道:“我进来之前,你们是不是刚刚吃喝完毕?”
“不,约莫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王阳右还没缓过劲儿来,下意识答道,“我们进入白柳山庄时,大家都饥寒交加,正好那里有一桌酒席,我们就不客气了。”
白素素忽然道:“这屋子里的场景,莫不是当日潘宅的重现?”
佐天泉点头:“大概是了。阴阳交叠之地,确会反复出现凶案、战争一幕。”
王阳右脸上青白一阵,依旧是克制不住胃里泛上来的酸水,三步作两步跑了出去。后面的事有些不雅,他不敢在这里为之。
“疑点又增加了一个。”青衣少女叹了口气,“天师,请继续。”
“逃出去的仆役有一个在路上重伤而死,另外两个伤势轻些,相互搀扶着去了乡里禀报府衙。出了这样的大事,乡里当然重视,遂派了一名捕头,拨给七名差役去擒拿罪魁祸首。哪知道疯人有疯劲儿,这一队人马过去居然全军覆没。要知道那捕头本身武艺高强,在乡里也有些名气,居然被潘员外剁了半个脑袋下来。”
“事出反常,就非人力所能及。按理说,这个时候就轮到府衙来请我们出马了。方圆五千里最有名的天师就是我……”
秦漱玉听到这里,红唇微分,绽出一个笑容来。这胖子先前还说了三千里,这么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变作了“方圆五千里”?
佐天泉转头,恰见她开怀一笑,俏面熠熠生辉。她一直对外界表现得漠不关心,难得对一件事提得起兴趣,他心里一热,伸手去握她柔荑。秦漱玉想要挣脱,他就是不许。
白玉楼当然不会注意仙师之间的小动作,接着道:“可我左等右等,他们都不来。最后才有一个消息传过来:居然有人捷足先登,当场格杀了势若疯虎的潘员外。嘿,案犯都死了,自然是用不着我出手了。”
白素素笑道:“可惜了,你连怎样和府衙讨价还价都盘算好了吧?”
“当然……不是了!”白玉楼正气凛然,“邪魔鬼魅,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就是替乡人除害的时候,顺手赚点衣饭钱……”
“杀掉潘员外的,是哪路高人?”
这问题抛出来,连佐天泉都正襟危坐,想听个答案出来。
白玉楼却将手一摊:“不知道。”
“不知道?”这案头工作也做得太不仔细了。
接收到众人鄙视的目光,白玉楼顿时委屈:“这可真不能怪我。府衙的案件记录里面,也没有这人的名号,只晓得他是个过路的仙爷,为乡人除此大害之后飘然而去。那真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所以他的名,我是不知道的!”
佐天泉摇头:“记录里,总该有些描述吧?”
“有,不多。”白玉楼想了想,“就提到这人身材高大,面皮白净,一身本事惊天动地,眨眼功夫就收拾掉杀人如麻的潘老头……当然这都是村夫俚妇里的渲染,真正府衙的记录里只说到,这人身法飘忽如魅,没多少人亲眼见到过他,最多也只觑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白柳山庄随之沉寂下去,三天以后才有人敢走进去,于是发现潘老头横尸当场,连身体都四分五裂,这才知道那名仙爷为民除了害。”
黑衣人冷冷道:“若真除了害,眼下我们又怎会在白柳山庄里?”
白玉楼叹了口气:“潘老头死后,这里是真太平了,可是四个月前,忽然有异象出现。不少路人和商队经过这里时消失无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还有人亲眼见过异景,后来描述道,他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走到洪泽河东岸,居然望见白柳山庄灯火通明。他是本地人,知道白柳山庄的过往,哪里敢去?远远地就避开了,在山上找了个洞趴了一宿。倒是有一支外地商队不明就里,开过去避雨,后面果然没再出现。”
“他还说——”白玉楼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半夜醒来,再往白柳山庄的方向望去,那里黑沉沉一片,哪有什么山庄庭园?”
白素素皱眉:“当年出了这样的惨案,你们本地的府衙居然没有请天师来超渡冤魂?”
“按规矩来说,是要请的,否则冤鬼怨气不散,留祸乡里。可是说来倒霉,白柳山庄灭门惨案才刚发生,洪泽河就发了大水。这一次泛滥的深广程度还要远胜从前,将沿河七、八个村子都淹没了。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嗷嗷待救,乡里先忙这事,等到风波平息,白柳山庄死者的‘头七’早就过完了。误了时辰不说,这附近又被淹作了水乡泽国,白柳山庄就好似湖中的岛。横竖潘老头原本修好的乡路也跟着他一起没了,车队再也不走这里,这一带就重新变得荒芜,所以一来二去,这一场法事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原来乡里做得也不厚道,这一带的平路被毁无法疏浚,整片山林都会重新归于寂静,也就无人住在这里了。没有利益的事,乡里就懒得做,不想埋下了这么个祸根。
白玉楼说到此时,大家心里的疑团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越堆越多了,比如:“潘老头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然狂性大发?”
他既知道置田采石修路,在这么贫瘠的乡落也谋成一方大户,可见是个精明人,至少比这里绝大多数人要聪明得多。这种人突然发狂,只可能是受了外力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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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3章
这话说出来,始终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秦漱玉娇躯微微一颤,暗自垂首。
这动作轻微,白素素却注意到了,侧着头看她:“秦夫人,你还好吧?”
这回秦漱玉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仿若未闻。佐天泉轻咳一声:“内子生性内敛,不喜与外人交涉。再说她最近身体欠安,精神不佳。”
白素素哦了一声:“怪不得我观秦夫人脚步虚浮,印堂滞怠,当是神虚体弱。我粗通医术,可要我帮秦夫人看一看?”
秦漱玉闻言,迅速瞥了她一眼,佐天泉却笑道:“庄姑娘好意心领,内人的身体,由我来调养就好。”
白素素原本就是客套,哦了一声也不再坚持,切回原来的话题:“您方才说到渭南宗的宗主被隐流所害,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宗派的领地,一北一西,分明相隔甚远,怎会有这样残酷的争斗?”
佐天泉淡淡道:“你可知道三个月前,隐流藉着玄天娘娘升仙庆典契机,成立了战盟邀天下同道骈入?”
“这等大事,当然听闻。”
“撼天神君半是邀请,半是强迫,并入了天下三成宗派,声势浩大。但反过来说,也有三分之二的仙派看不惯其行事,不愿加入战盟,这其中就有渭南宗,也有我所在的茂源宗。”
白素素微一点头:“我确是听过渭南宗的大名,虽为人宗,却是以世家传承,正根清誉,与一般宗派大不同,在南赡部洲中北部地区名声极好。”
佐天泉“嗯”了一声:“渭南宗向战盟开战,两边恶斗了半月,各有损伤,目前在缓战期。”
“这仗还要接着打?”
“怕是还要接着打。”佐天泉摇了摇头,“战盟这一次欺人太甚,已激起众怒。听说战盟内部也有声浪重重,反对刺杀定仲贤之举。呵,我看撼天神君这回骑虎难下了。”
白素素好奇道:“都说定伯贤是战盟所杀,证据呢?”
“据传定宗主被杀之前,刚刚拒绝了战盟提出来的结盟协议。这一次战盟派出去的是隐流黑锋军,那位主帅赤必虎将军也是生性暴戾。第二天定宗主就暴毙家中,心脏被直接击碎,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如遇火灼,魂魄不见,大概是被打散了。他临死前大概也进行反击,因此有一小截被扭断的剑锋梗在心肌当中。经过验证,这与黑锋军中斥候喜欢使用的一种名为黑蜂刺的袖里剑材质相同。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顿,
“定宗主的夫人也旁证,当天赤必虎和定宗主的谈判最后不欢而散,赤必虎是拂袖而去的,最后一句言语生硬,说的是‘定宗主,你必会后悔’。”
“凶手未被抓到?”
“还没有。”佐天泉道,“定宗主修为不凡,能潜入渭南宗击杀他的必非等闲,哪有那么容易抓到?事发后渭南宗怒极,率众去攻黑锋军大营,如今的要求就是要交出赤必虎和当日行凶的凶手。”
白玉楼在一边听得热闹,笑道:“战盟必定不认。”
“当然不认。”佐天泉轻蔑地哼了一声,“黑锋军也是隐流的王牌,要是把统帅都交出去了,隐流颜面何存?”
白素素笑道:“说不定杀害定宗主的凶手,并不是隐流?否则这栽赃之计也太明显。”
“说不定隐流就是想借此立威,杀鸡儆猴,给所有不愿加入战盟的宗派一记大棒。”
“也许吧。”白素素问他,“定仲贤过世之后,渭南宗由谁接手?”蛇无头不行,渭南宗在宗主过世之后,依旧能够那样强硬地出击,说明有人出面接盘,并且调度有方。
“定仲贤的兄长,定伯远。”佐天泉道,“定伯远和定仲贤是双胞胎,但定伯远的修为远高于胞弟,早在百年之前就晋升仙人。其手足情深,向来共同进退。定仲贤遇刺,定伯远誓不罢休。”
谁都未注意到,秦漱玉一直咬唇不语,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这仗,实是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了。”白素素说到这里,忽然望着佐天泉道,“我总觉得佐先生有些儿眼熟呢,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
佐天泉捋须笑道:“我时常外出云游,若说你在哪一处名山大泽与我有一面之缘也不奇怪。你现在想得起来,我们在何处见过?”
白素素果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实是不记得了。”
佐天泉呵呵两声。
说了这么久的话,白素素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忙活这么久,我也困了……这楼上可有客房?”
王阳右茫然一指:“二楼左转第一间。”商队先前勘察地形,也将这里的房户摸了个透。
“好,我去小睡片刻。”她才站起来,秦漱玉即道,“不若呆在这里,才好彼此照应。”
白素素笑道:“我睡相不好,还是单门独户罢。有事大呼,我必现身。”
佐天泉也站了起来:“鬼物上门,佐某才是求之不得。”伸手挽着秦漱玉往楼上走去,倒比白素素还要快上一步。
秦漱玉这一回也不挣扎,只乖乖任他握住了手,走到楼梯口却回眸望了白素素一眼,这才跟在佐天泉身后上了楼。
白素素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因为她分明听到了秦漱玉的传音。
这贵妇人的话快而短促:
“快逃!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她问不了秦漱玉,因为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白素素想了想,面上却不露异样,拖着黑衣人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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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素选了三楼最靠外的房间,进去之后站到窗边往外觑,笑道:“这里的风景当真不错。”
黑衣人走到她身后:“你确定那东西在这里?”
“嗯,一定。”她转眸轻笑,“你在这里,可曾感受到鬼魅之力?”
“不。”他淡淡道,“这里连一丝儿怨气都没有,干净得如同白纸。”
“可是这地方闹鬼。”她慢慢道,“死去的商队伙计,你也看了,确是被吸尽阳气精血而死。”
第2124章
“那姓王的也说过,他们睡到一半,听到怨气铃响了。.M”殷如正嘴角掠起一个冷笑的弧度,“即是说,鬼物是突然冒出来的,而后突然消失。”他顿了一顿,“可惜那东西未再出现,不然瞒不过你我。”
青衣笑道:“佐天泉,茂源宗真有这一号人物?”
“有。”他想了想,似在记忆中翻寻,“茂源宗偏安西北近百年,却还未被人灭掉,除了领地贫瘠,旁人多瞧不上,又抱着渭南宗大腿以外,还因为它也是有仙人坐镇的,即是这佐天泉。”
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那么,他的夫人呢?”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他们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佐氏夫妇的房间在二楼,与他们正好一南一北相距最远,不过现在一点儿声响也未传出来,显然这两人是回了房就支起了结界。
“茂源宗是西北小宗,现依附在渭南宗下。它没甚名气,也鲜与人争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他的夫人……”殷如正摸了摸鼻子,“你考倒我了。”他能知道出身冷门的佐天泉其人就很不错了,怎会连人家老婆的资料也一齐拿到?
“这位佐先生本事不小,蹲守一个小宗,岂非委屈了?再说秦漱玉这样的大美人,也该有些来历才是?”以手支颐,“我总觉得这两人不似夫妻。秦漱玉望着他的眼神……很奇特。”
黑衣人难得面上绽出一丝微笑:“夫妻该是什么样子?”
她侧了侧头,忽然笑道,“人前演戏人后本真,们都在作什么。”伸手招了个水镜术出来。
两人眼前的空气一颤,随后就显出了画面。
侧厅当中,白玉楼呼呼大睡,书僮支颐假寐。
“凡人性命都危在旦夕,这两个倒都是没心没肺的。”
西厢房里,众商队成员都闭目养神,只在角落里有个受了伤的伙计正和王阳右轻声说话。
水镜术只能显出图像,不能传递语音,不过她人嘴唇开合,也跟着琅琅念出声来:“老大,这次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了。我藏钱的地方你也知道,你替我取了,再加上这一趟的薪资,都一并给我外头那个小的吧。”
她竟然精擅读唇术,只唇部的动作,就能将他们说出来的话推个**不离十。
王阳右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你这不是好端端活着?”
“流这么多血,早该就翘了。”伙计自嘲一笑,“人死鸟朝天,入行就知早晚有这么一天。老大你要是能出去,千万替我保着这一点儿香火。我家那婆娘善妒狠毒,又只生个女娃,肯定容不得妾室给我生的儿子。你替我安顿她们母子吧,外面找个小房,弄点营生给他们就行了。”
王阳右哼了一声:“我也自身难保,这事儿你怎不自己去办?”
伙计嘿嘿道:“我的感应灵验得很,这一趟谁都可能死,但我总觉得老大你能够活着走出去。”
王阳右面色沉了下来:“胡说八道,你歇着吧,养好了才有精神应付麻烦。”
“歇和不歇有什么关系,在这鬼地方就是死不了也好过不得。”伙计苦笑,目光在他身上一转,“老大,你伤得也不轻。”方才又是救人又是受伤,王阳右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王阳右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水镜再闪,画面又变。
青衣少女正好喝水,见着这一幕,“噗”一声喷出来老远。
黑衣人摇头:“镇定。三百多岁人了,这场面还见得少了?”
她摸摸鼻子:“真是不多见。佐道友的嗜好也同样不多见哪。”
这一回她窥探的是佐天泉的房间,不过令她瞠目结舌的是,这对夫妇正在进行激烈运动。
佐天泉正压在自己妻子身上,纵情而为,哪有平时仙风道骨的模样?
秦漱玉被他剥了个干净,白羊儿一般。她原本就肤白貌美,风姿绰约,如今被遮了双目,手也被绑缚在背后,被他分着腿儿欺负,毫无反抗之力,哪还有人前娴静如水的仪态?蒙眼的黑布都被眼泪打湿了,一头青丝披散在枕上,随着两人的动作或快或慢地拂动。
白素素真是没料到,佐天泉道貌岸然,竟然好这一口。
秦漱玉双颊染晕,紧紧咬唇不肯出声,佐天泉去亲她红唇,她躲闪了几次,恨恨道:“你杀了我吧!”
佐天泉一边喘息一边笑:“肝尖儿,你死过去多少次了,自己可还记得?”
她羞得面色更红,突然骂道:“狗贼,你一定不得好死!”
“你再卖力些,说不定马上就能如愿以偿了。”他的动作更狠了,接着一掌拍在她翘臀上。
秦漱玉终忍不住呜咽,哭出声来。
佐天泉正要再好好摆弄她,忽有所感,抬头望向水镜术的方向。
青衣少女比他动作更快,先一步收起了神通。
“合适么,在鬼宅里作这么香艳之事?”她轻咳一声。佐天泉那样阴沉冷酷之人,竟能纵|情声色。果然知人知面难知心。
黑衣人轻笑一声:“刺激得很。”人的心理很奇特,有时越是危险刺激,越能激出别样的欲|望来。
“可是,哪个女人会称自己的丈夫为狗贼?”伴侣之间的互称也许很奇特,很不知所谓,但通常不会是辱骂之语。
“你不曾去南赡部洲中南部的乡下,那里村夫俚妇的称谓更不知所云。”黑衣人抚了抚她的秀,“这几个人你都可倪?”
“修为越高,隐藏得越好。”她沉吟道,“不知佐天泉原本性格是不是就这般暴戾。另外,白玉楼也很可疑。”
“怎么说?”
她一摊手:“直觉。这个胖子太普通了,没有一点过人之处。可是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概都不是常人罢?”
“这个地方好生奇怪,方才杀掉琼南宗那几人之前,的确感觉到身体渐渐沉乏。可是杀人以后,却又恢复正常。子天师所言不错,这鬼地方的力量强大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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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7章
它不过拇指粗细,可是女鬼被它加身,一下呲牙咧嘴,似是痛苦无比。青衣少女奇道:“这东西确是比一般鬼物更凶猛些。”
话音未落,女鬼周身忽然泛出了极淡极淡的黑气。
在无星无月的夜里,这黑气又稀薄得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可是它一触及银链,后者表面立刻就镀上了一层暗黑,不如原来那般光鲜可人了。
女鬼趁机挣脱出大半个身位,下|身已经模糊,就要化作一缕轻烟逃跑。
白素素咦了一声:“竟然还能负隅顽抗?”向着女鬼一伸手,喝了声,“破!”
此令一出,银链上忽然有蓝白色的电光闪烁,一下将原先被蚀黑之处都洗除干净。雷罡之力是天下邪秽的克星,女鬼在电光的噼啪作响中放声尖叫,却再也没有了反抗之力。它被紧紧捆绑,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慢慢跪到了地面上。
逢此变故,山庄中人就是再迟钝也惊觉了。
女鬼双膝还未触到地面上,已经有两个身影闪了过来——
佐天泉夫妇赶到了。
他二人都是一头长发散在背后,并未像初时那般束起,外衣也没有披上。
青衣少女知道他二人迟到的原因,这时就多看了他们一眼。秦漱玉大概终不惯披头散发,这时正绾着自己的青丝,顺手打了个松松的髻。她脸上红潮未褪,十二分春意撩|人,自己也知道,低着头不敢去瞧别人,却一眼望见了银链捆绑的女鬼,讶然道:“居然真有女鬼!”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先前甜糯。青衣少女调侃道:“秦夫人似是睡得很香。”
秦漱玉面色更红了。
佐天泉轻咳一声:“这鬼物似有些异样。”他走到马厩边上,观看倒毙的三具马尸,却发现每头倒霉的马儿头上都被开出几个血洞。他上前查验一番,却发现马尸连脑髓带精血,全被吸得一干二净。
饥|渴成这样的女鬼,倒真不多见。想是山庄里憩人的房屋都贴了法器,它进不去,只得转到马厩来采生食。
黑衣人沉声道:“它身具煞气,方才险些挣脱我们的法器。”
“什么?”佐天泉当真吃了一惊,“这附近有地煞脉?”煞气与灵气原本就是天地之间的清浊二气,截然相反,完全对立,就像光与暗的两面。鬼魅邪灵如果沾染了煞气,很容易就变得更加凶猛、更加饥饿却也更加强大。
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不曾听说。”走上两步,对恶鬼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少吃点苦头。”
这几人聚在一起,身上涌动的灵气已经让地上的女鬼吓得惊惶失措,这时褪去了原本的青面獠牙,换回一张鹅蛋形脸蛋,看起来着实还有几分姿色,并且年纪也轻,不到二十。
她嘤嘤哭道:“各位大仙饶命,我也是饿得狠了,才想出来觅点吃食。”
三具死状凄惨的马尸还倒在一边,自然无人同情她。青衣少女将她提到室内,才问道:“谁把你放到这里来的?”
女鬼的哭声一顿,似是仔细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
青衣少女一指,女鬼身上的银链猛然收紧,电光更盛。
女鬼大声尖嚎,显然受罪不过:“不要啊不要了!我是真不知道,我原先流连在旷野之中,偶尔能捉些人兽来吃,后来有一天不知怎地越来越乏,好似沉沉睡去。再一睁眼,我就到了这里!马厩里都是新鲜食物,我饿了好久,忍不住这样的诱|惑才……”
原来白柳山庄中惨死的人,还是变作了恶鬼。白素素皱眉:“什么叫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你没见过别人?”
“没有,当真没有,我可以发誓!”女鬼狠狠发了个天打五雷轰的誓言,“我上一次神志清醒,还是在白柳山庄以西五十里的荒野中,刚杀了一头小鹿吃掉,后来也不知怎回事,竟觉魂体沉重,打了几个呵欠就睡着了。啊,我自变作鬼以来,那还是首度感到困倦。”
天地间还是雷电交加,却没有一记劈向这里,所以这女鬼说出来的应该是真话了。
白素素沉吟道:“这是被动手脚了。能令鬼物也感觉到困乏之物……”
黑衣人摇了摇头:“魂毒。”
说白了,恶鬼也是魂体,魂毒对它当然有效。昔年涂尽身为魂修,同样也中了素霞仙子的魂毒,这才被擒。
既然这也是个懵鬼,她索性换个话题:“你还记得自己生前?”
女鬼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记得。我曾经是潘仁寿的第三房姨太太,我叫赵小娥。”
“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才问出来,女鬼脸色再度转厉,尖啸一声:“是潘老头,他突然发了疯,将我们全杀了!这个杀千刀丧天良的老鬼,我还是清白姑娘家的时候就跟了他……”
“吵什么?”佐天泉伸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不耐烦道,“你是潘仁寿的身边人,可曾注意到他在发疯之前,还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他气势外放,赵小娥一时噤若寒蝉,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道:“若这样说来,倒是有的。”
“到他发疯之前,我才被抬进潘家半年。大太太只生了个女儿,潘仁寿越老越想要儿子,待我进了门,时常就可劲儿折腾我。哎呀,他都快六十的人,没看出来在床上居然龙精虎猛,生生能把人整晕过去,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好的体力……”
庄涣儿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这些可以略过,说重点。”
说话间,白玉楼主仆、王阳右、庄涣儿,以及那受伤的伙计也赶到了。
“反正那大半年里,他来我房里的次数多,通常都待到次日清晨才离开。”越姨娘答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夜里时候发梦说胡话,嘴里会嚷着什么‘我的宝贝,谁也别想抢走’,‘敢动我东西,你们都要死’,可是次日晨起,又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我害怕了,正好后面几日来了癸水,我就托故不见他。哪知……”
第2132章
“其实,要破出这领域也不是难事。”他缓缓道,“只要将这里的人都杀个干净,自然就能出去了。”
虬髯客道:“可是那姓白的妖女,恐怕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身边的管平却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喝了一声:“小心!”
虬髯客宋师扬也终于感觉到杀气刺骨,可是背后的寒毛才刚竖起来,雪亮的剑光就已经递到了眼前!
他的护身罡气从亮起到熄灭,不过半息时间,紧接着就是“铮”地一声清响,有金属相击。
宋师扬的目光忽然凝固,手中执出来的手斧只剩下一截短柄,斧头落下来,直直扎进了地面。他的颈上多了一条红线,渐渐地红线越明显,直到整个脑袋都掉下来以后,颈血才狂喷而出。
变生肘腑,连秦漱玉都惊呆了,不知丈夫为何暴起伤人,杀的还是同气连枝的盟友。
管平应变却快,知道佐天泉修为高绝,连白素素都忌惮不已,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在宋师扬身殒的同时,他反倒合身扑出,直取秦漱玉!
这女子修为平平,却是佐天泉的夫人,是他的软肋!
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的度当然也是快极,刹那间就扑到了秦漱玉眼前,只待一伸手就能扼住她细嫩的脖颈!
可偏就在这时,秦漱玉系在腰间的一柄短剑突然出蒙蒙的微光。
这柄剑只有巴掌大,看起来精巧可爱,说是武器倒更像个装饰品。
不过管平都快擒到秦漱玉了,眼前虚影一晃,佐天泉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就隔在他和秦漱玉之间!下一秒,他只觉出心口微凉,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北原上的白毛风吹过身体的感觉。
然后,浑身提不起一点劲道,所有的灵力和精血都从心口处那一个破洞被源源不绝地抽出体|外。
管平想呼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倒地的时候,浑身干瘪得皮肤紧贴着骨骼,形销骨立,像是风干了数月的腊肉。
佐天泉缓缓将手掌从他胸口抽了出来。吸干了一个大修士的全部生命力,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红润,眼中神光也更加充盈。
余下几个琼南宗和三才剑派的弟子,逢此变故都惊得怔住,不知道谁带了个头,都转身往外奔逃。
哪里逃?佐天泉哼了一声,神剑飞出,不慌不忙地挨个儿击杀之。
直到这书房里外半个人影也不剩下时,神剑才慢悠悠飞了回来,剑身上依旧明若一泓秋水,不沾半点血渍。
秦漱玉经过接二连三数场变故,反倒冷静下来了,望着他难以置信道:“怎会是你?先前你分明都与我在一起……”
她刚到白柳山庄,就听王阳右说过,商队巡逻后院的哨兵就是被吸尽了精气而死,那死法与眼前的管平毫无二致!
佐天泉杀掉这几人,再不自抑,浑身杀意蓦然暴涨,秦漱玉只觉周身如坠冰窖,肌肤都被寒冽的杀气刺激得微微疼痛。
佐天泉也见到她俏面变色,不由得轻抬她下颌,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声道:“莫怕,待我将这里的人都杀尽,我们就能出去了!”
施放领域的人就在这里,他根本不须分辨是哪一个。只要将所有人都杀光,领域自解!
秦漱玉喃喃道:“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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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伯远信手杀了两个凡人,令王阳右和白玉楼损失巨大。
仙人们倏忽而去,留下凡人原地垂泪。
那伙计跟在王阳右身边十年,感情胜逾兄弟,今朝横死,令王阳右眼眶都已湿润;白玉楼的书僮佟明夏也没了,胖子抹了抹眼泪,长叹道:“将他们安置了,我们就走吧,自身难保呵!”
定伯远那个大煞星暂时远离他们,高悬山庄上空的神剑又被他收了回去,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事鬼宅,也没时间将死者好好安葬,幸好商队先前勘查地形,知道这附近格局,几人遂将死者抱去了最近的地窖里安放好,又封起了门。
不能入土为安,至少也不要曝尸荒野。
现在,这宅子里的凡人只剩下三个了。王阳右和白玉楼出了地窖,抬腿要往庄外跑,庄涣儿一把拉住他俩:
“你们去哪?”
“逃离此地。”他们方才路过主厅,望见沙漏里的细砂全满,可见白柳山庄里又死掉好些人。趁着时间允许,哪敢不逃?
庄涣儿啼笑皆非:“如果这样简单就逃得出去,琼南宗那些人为何要回来?”
白玉楼一怔:“说的也是。”他们方才见到半空中虹光闪烁,当知是有修仙者回来了。不过这丫头眼力那么好么,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就能看出那是先前已经离开的琼南宗和三才剑派之人?“那该如何是好?”
庄涣儿理所当然地往书房的方向一指:“大伙儿怎么出去,我们还得怎么出去呀。”
方才商队众人走的是暗道。
白玉楼拍了拍自己脑门儿,暗骂一声:“怎地糊涂一时,连个小姑娘也不如了?”
不过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阵怒骂、惨叫,又有重重震动传来,显然那里已经变作了几方厮杀的主战场。就这样靠近,会不会被直接轰成渣渣?
王阳右看穿他心底所想,低声道:“唯一的生路就在那里,不过去就只有等死。”
横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白玉楼咬了咬牙:“走!”
三人特地抄了远路,从外面的园廊中趟过,打算绕开书房。这里可就没有灯火了,四下里漆黑一片。
白玉楼走在最前头,脚下突然绊着一物,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幸好身下是软软的草甸,这才没有摔伤。
“什么玩意儿,都这时候了还来欺负你爷爷!”他还道是绊着了花叶草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样软绵绵的物事。
“咦,这是……”他顺势往上摸了两把,手一下僵住了,“是人!”
庄涣儿不等他交代,“嚓”一声点着了火折子。
第2136章
白素素小嘴微张,状甚惊讶,好半天才掩口笑道;“定宗主果然火眼金睛。就您这份眼力,难怪看上了自己的弟妹!”
秦漱玉的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若还有旁观者在此,保不准大惊。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摇身一变就成了闻名南赡部洲中北部的渭南宗主?可是迭津州大战在即,他身为一宗之主,又怎么会跑到这等荒郊野地,跑到这么一个闹鬼的白柳山庄来?
庄涣儿一双眼睛却不停地往秦漱玉身上打量。女子更加敏|感,不会错听白素素方才说出来的“弟妹”两字,这其中深意可就劲爆了。
果然白素素转向秦漱玉,一字一句道:“我记得,渭南宗前宗主定仲贤的妻子名唤明玉香?所以我现在该称秦夫人为明夫人了?”
秦漱玉将红唇咬得几乎要滴下血来,最后点了点头。
她承认了。
她是定仲贤的遗孀,然而在这所荒宅之中,定伯远从进门伊始就向所有人宣称,她是自己的妻子,而此时定仲贤刚过世不久,尸骨未寒。
这三人的关系,当真是连最没有八卦精神的人也要被勾起满腹好奇。
白素素笑道:“看来定先生从弟弟那里继承过来的,可不止是一个宗主的大位呢。”
明玉香摇了摇头,低声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真该听我的话,远远躲开。”
她的声音异常诚恳,并且听她话里之意,竟不认为白素素二人是定伯远的对手。
定伯远倒是一点怒色也不显露出来,只带上一点惋惜:“玄天娘娘,哪怕你是为宝物而来,我本也不想杀你。你先前若是撤回领域,远远避开,我也不想寻你晦气。这场战争,或许再有十天半月也打完了。只可惜……”他叹了一口气,“知道我和她关系的人,都要死!”
他真正忌惮的,当然是撼天神君。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但凡想要妄动宁小闲的,最后都败在撼天神君手里,或死或伤或失踪。就算是定伯远,也真真不想去揭这头神兽的逆鳞。
可是现在,乃是对方欺到了头上来。身为一宗之主,身为成名已久的大仙人,若是连这点土性都没有的话,哪里还配得上手中的神剑?如果他在白柳山庄能迅速将对方灭口,事了拂衣去,那么或许隐流也追查不到他头上来。
白素素秀眉挑起,眼中显出少许讶色。现在她也明白,为什么琼南宗和三才剑派分明是渭南宗盟友,却被定伯远统统杀掉了——他一探得这几人口风是前往支援渭南宗,就不能留他们活口了,否则他们在渭南宗的地界见着了定伯远,见着了明玉香,那可就什么都大白于天下了。
不过她还未开口,雪亮的剑光就已经递到眼前。
她也是百战之躯,此生见过的剑修不知有多少,霸道无匹者有之,诡谲阴柔者有之,不同剑修各得不同的真谛。可是像定伯远这般,几乎精粹到了极致的,却是生平仅见。
他不像长天,剑意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无匹,他也不像权十方,有雷霆万钧之势。他的剑气连半点儿其他属性都没有,如同钻石,精雕细琢,只是最简单最纯粹的透明,却已将奢华推向了极致。
大道至简,而弗之能御。
白素素只看这一剑,就明白这个男子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剑道。她只奇怪,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自己的弟妹牵扯不清?
长剑还未加身,她身后的书架、墙壁,都已经被剑气所侵,整齐无声地从中被分成了两半,连书房外面的小花园,地面都被劈出了深深的沟壑。
这还是定伯远将重点都放在了白素素身上的缘故,特地收敛了劲道不致浪费,否则整个白柳山庄都会荡然无存。
仙人之力,即是如此强大。
白素素却不愿轻撄其锋,往后一避。立在她身后、始终沉默的黑衣男子踏前一步,手中红光一闪,居然擎出一面大盾,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这看起来很像隐流重甲兵所用的四角强盾,都有一人多高。如非他身高异于常人,要举起这样的巨物都很吃力。盾面上雕着一个狰狞的狮子头像,砸进地面时,狮眼中红光一闪,居然当真张嘴咆哮起来。
剑光与巨盾,当然毫无花俏地撞在了一起。
二者碰撞激起的冲击波,瞬息间向四面八方推进,书房、花园、绣阁、亭台……转眼功夫就被夷为废墟,烟尘滚滚,哪里还有先前半点锦绣玲珑?
这一剑终是被挡了下来,止步于此。不过盾上的狮眼红光凋弱,随后以狮口为中心,盾面上出现了网状的裂痕。
殷如正心也沉了下去。这面巨盾上雕着的可不是等闲狮子,而是龙子之一的狻猊兽。巨盾本身在铸造时,也掺入了一整只狻猊的精血,至少是跻身了准神器之流,哪知道放到定伯远面前,竟然只能挡其一式!
这人的修为,居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仙人境!
趁着两件宝物相撞引发的冲击波,白素素手里有绿光一闪,直取明玉香。其速快极,连明玉香都未看清那是何物。
先前管平也是以明玉香为目标,因此定伯远早有准备,此时一手将她抱入怀中,一手骈指为剑,轻轻刺去。
虽然只是两根手指,一样剑气纵横森寒。绿光与之一触,随即收了回来。
下一瞬间,定伯远和明玉香已经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竟然已经欺到了殷如正身前!
这仍然是身随剑走的演绎。定伯远能在转瞬之间,就与自己的爱剑对换了位置,无论欺敌还是退避,都是游刃有余。此时殷如正的巨盾已然破损,再当不得他一击。
不过定伯远的神剑也已被换到了三丈之外,赤手空拳,一手还抱着爱人。他一身修为全在剑上,这一下战斗力就至少削减了七成。白素素趁着这机会,再度掷出锁链,链上蓝白电光闪烁,一看即知威力绝伦,碰上了大概是被劈成焦炭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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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7章
定伯远脸上却不显慌乱之色,只握手成一拳,重重击在盾面之上!
这一举动真是出乎殷如正意料,堂堂剑修居然以己之弱,去攻敌之强。不过他眼力极好,这一瞬间就望见定伯远的手臂突然鼓胀,若非大袖覆披,底下的胳膊看起来一定是肌肉虬结,纹理如钢。
“不好!”电光石火之间,殷如正忽然想起一事,周身立刻泛起淡淡黑光。白素素也抛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物事,贴在他手臂上。
随后,定伯远那一拳就毫无花俏地击在了盾面上。
轰地一声响,巨盾再吃不住劲儿,被震作十余块碎片,四下飞溅。定伯远这一拳余势远远未尽,紧接着就打在了殷如正的胸口上!
端端正正,不差毫厘。
黑衣人高大的身形如同断线风筝,被直接打飞出去十余丈远。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与此同时,定伯远伸指如拨弦,将飞在半空中的四、五块巨盾碎片借势轻弹,将它们拨转了方向,直冲着白素素去了。
这几块碎片还未击到她面门上,就焕发出森冷犀利的剑意来。
到了定伯远当下的境界,无物不可以为剑,这一下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白素素纵然可以将锁链击在他身上,恐怕自己也要被穿出几个孔来,无奈银链变向,将这几枚碎片一一弹开,可是雷厉风行的攻势也就因此而断。
定伯远以一人之力对抗两位大能,居然还游刃有余。
战局紧凑,被击飞的黑衣人转眼就站了起来,身子骨依旧硬朗,甚至定伯远那惊天动地的一拳似乎都没在他胸膛上留下伤口。可是殷如正的臂齐肘而断,以下部分砰地一声化作了整团血雾。
伤害转嫁。
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居然是动用了秘术,将胸口的伤势转移到了手臂上。饶是他这副身躯坚逾精钢,都吃不住定伯远一拳,其力量甚至让他的手臂直接爆裂。
如果这股力道当真击伤了胸膛,恐怕他现在不死也是半残了。
殷如正低喝了一声:“领域……不对!”
高手过招,他们立刻就发觉定伯远的领域之力,是令自己剑力大幅提升。可是这人现在赤手空拳,怎地力量反而比使剑时还要强大?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不可能身具两个领域。定伯远的领域特性既然是提升自己的剑力,那么他们现在所处的白柳山庄,又在谁的领域之内?
远在数丈开外的神剑,正化作流虹飞回。等到神剑重新入手,这两人还能是定伯远的对手么?
打出那一拳,定伯远也微微有些**,显然代价也自不菲,一向森冷的双眼中甚至染上了几分癫狂,望之有如冬夜中的饿狼,令人不寒而栗。
明玉香被他揽在怀里,一只纤纤素手就搭在他前胸上,能够感觉到他心房急促而有力的跳动。
过去的许多个晚上,她也感受过他这般心跳,让她知道,这个人其实也有心的。
她忽然闭起了眼,伸手在他胸上轻轻一按!
动作轻柔,甚至没有用上半点灵力,就如同妙龄女郎和情人之间的嬉闹。
可她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忽然动了。
这枚金戒被雕成了穗子花纹,一直安静地套在她的玉指上,这时忽然首尾断开,蛇一般悄悄溜进了定伯远的衣缝当中。
这位渭南宗的大掌门在战斗中自然撑开了护身罡气,不过明玉香傍在他身边,自然也在罡气层内。这一枚变了形的戒指,也就一路畅通无阻。
下一瞬,定伯远忽然大吼一声,将明玉香远远抛了出去,瞠目道:“你!”
他一把扯开胸前衣襟,正好见到心脏位置有个小小的伤口,细如绣花针,淡金色的血液渗了出来。
可它带来的伤害却远非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在定伯远的内视之中,钻入心脏的这一点奇异的金属迅速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薄片,边缘比刀锋还要锐利,钻入身体之后,即大肆切割血管、肌肉、筋腱。并且它首先钻入的位置就是心口要害,直接就要将他的心脏切作碎片。还有一部分金属顺着血液流向大脑,准备将他的头脑也搅成一锅稀粥。
这种金属完美地避开了他所有灵力的包抄,坚定而快速地破坏他的躯体。
这东西,居然是有生命的。
在定伯远的认知当中,只有一种金属能具备这样的特性:
液金妖怪!
他嚯然抬头,怒视着眼前玉人:“你何时和她勾结在一起!”
他始终将明玉香带在身边,不曾有半步稍离,她甚至没有和白素素接触的机会,对方怎可能将这样暗算的利器交给明玉香?
明玉香被他用力抛开,却轻盈落地,步履稳健,显然定伯远在惊怒之时也依旧拿捏轻重,没有伤害到她。
否则他伤势就算再重,也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了她。
明玉香已经作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时讶于己身的安然无恙,再看这男人脸上泛起的黑气,她俏面上的神情更复杂了:“这一下,是代仲贤刺的。你当日也是这般对他,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嚷出口的。定伯远却无暇回复她,白素素的雷链又已击到,这一次威力似乎更大了些,他才知道这女子方才根本未尽全力。
生死相搏之时,她还在忌惮什么?
长剑飞回护主,他先后格开两人攻击,身形却颤了两下,险些踉跄。如他这等修为,站如青松,哪里还会步伐不稳?当然是体|内的液金妖怪大肆破坏之故了。偏他受到两人连绵不绝的攻击,都无暇去对付体|内肆虐的这金属刺客。
即使是仙人,也无法将五脏六腑锻炼成钢铁一般。
定伯远忽然长啸一声,一剑格开殷如松的铁拳,不顾白素素的锁链直接击在他腰腹间,五指如剑,直接从自己左胸的伤口刺入进去!
原本光滑结实的肌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在这么短短半息之间,他的面容一下憔悴,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不止。
第2140章
既然领域不是他的,白素素就不打算再对付他。她俯首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随后跺了跺莲足,忽然掠到白玉楼等人身边,急促道:“你们的同伴呢?”
白玉楼结结巴巴道:“走,走了。”
“走了?”殷如正一怔,意外道,“可是主厅沙漏里的沙子,并未增加。”
王阳右木然道:“不是死了,是真地走了。商队的伙计们赶在这位定大仙人大开杀戒之前,从暗道逃走了。”
殷如正摇头道:“不可能!方才这片领域内的所有土地都在我们神念监视之下,他们若是从暗道逃走,无论暗道的开口在哪,我们都应该知道才对……”说到这里,望了定伯远一眼,突然失声。
定伯远方才可是放出了银鸢去查探四周的。他用金鹏精血点化的银鸢火眼金睛,事无巨细都逃不过它的眼界。
然而银鸢也不曾发现逃走的商队成员,这说明什么?
那些凡人,居然当真逃出了领域,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去!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领域之内为何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白素素尽量简短道:“带我们去暗道!”断臂入手,她到白柳山庄的目的已经完成,这便要尽快逃出去。领域的力量对她也能生效,等到沙漏里的沙子全部走完,一定就是悲剧降临的时刻了。
她可不想功亏一篑啊。
终于可以逃命了。方才在几大修仙者的力量范围之内,三个凡人噤若寒蝉,连动弹一下都不敢,惟恐牵引了气机,被波及性命。现在白素素一开口,白玉楼即返身往恭房的方向大步奔去:“在这里!”
身后,定伯远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晦暗难明。
看到暗道所在的地点,白素素和殷如正的脸色也是精彩至极。
堂堂仙人,一辈子都没干过钻粪|坑这种勾当。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为了性命着想,不能忍也是要忍的。
殷如正刚奔进恭房,就险些被这里的气味熏得吐出来。他赶紧闭息,神念在这里头来来回回扫了不下十次,终是厉声道:“在哪里?”
白玉楼已经打开厕板,指着坑边一条极隐蔽的缝隙道:“这,这里面就是!”
殷如正突然暴怒:“胡说八道,这里哪有秘道!”
他怒气乍起,即是目射凶光。白玉楼暗道,我们在这里经历了千难万阻,好不容易要逃出生天了,可别折在这活阎王手里。当下自靴子里取了匕首,用刃尖去撬那一道细纹:“这里就是!”
“咣当”一声,好大一块木板被撬了下来。
这板子的材质也是经过了精挑细选,防潮防腐,否则放在这种地方早被腐蚀霉烂,连颜色都漆得跟蹲坑完全统一,从上面乍一看,当真发现不了这个小小的伪装。
板子背面还附着石棉,这是极好的隔臭、隔水和防腐蚀的材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玉楼瞪着板子后头,像是见了鬼,颤颤悠悠道:“怎,怎么会这样!”
板子后头是坑壁,实心的,三合土夯筑。他不死心,伸匕首挖了两下,险些断了刃尖,也才挖下来些许黑灰。
这真真是遇了鬼了!“我先前分明见到他们从这里遁出去的!”
那时,这里有一条通道。他还和其中几人说过话,因此知道自己绝非癔症了。
另外两人也点头,佐证他的话。
白素素面沉如水:“不是他们撒谎,而是领域的拥有者关闭了这条通道。”她随即转头喝问王阳右,“是谁首先发现了这条通道?”
值此危难关头,她的神识依旧清醒,一下就抓住了这其中的关键:
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这条逃生通道莫名关闭的话,只能说明,当初它的打开也是人为的。
第一个向所有商队成员指出逃生暗道的人,就是这领域的主人!
到了现在,她和殷如正如何不明白:潜在暗处的这只黑手,之所以要让凡人都逃出去,无非是要减少修仙者手中的时间筹码,让他们为了延长沙漏落尽的时间而自相残杀。
就像他刻意加快领域的时间一样,这人已经不耐烦等待了,想要尽快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白玉楼喃喃道:“是,是我的书僮佟明夏,可是他已经死了,我们都亲眼见到他被定仙人所杀……”说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一线灵光闪过,总觉得哪里不对了。然而现在他的思维速度已经被放得极慢,这时就愣是没想起来。
白素素点了点头:“好。”手腕一翻,那柄比匕首稍长的木剑已然在握,其上杀气凛然,显然是要动手了。
三个凡人尽皆变色。
领域里面剩下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了。既然当初指出暗道的书僮佟明夏早就死去,那么他也不是领域的主人。
对白素素来说,那幕后黑手就藏在这三个凡人之中!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只要她将这三人全杀了,就一定能出去。
王阳右默默闭上了眼。这一回,他们是必死无疑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庄涣儿的急声呼唤:“不杀我们,你也可以出去!”
白素素提着她的领子,将她一把拎到自己跟前:“说!”
庄涣儿快言快语不敢停顿,因为白素素的杀气根本不曾减弱:“装上那只手臂就不怕这个什么领域了啊,你和你的同伴为什么不试试?”
白素素和殷如正对视一眼,俱是一怔。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定伯远安上了这截残臂,因此得以基本免疫领域之力,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拥有了自由行动的力量,幕后黑手也没那么可怕了。
最重要的是,白素素自信这人的真实力量并不比她强大多少。理由很简单:假若幕后人当真强大到可以拿下领域当中的所有人,为何还要布下重重陷阱,诱使他们自相残杀?
只要将残臂装在自己身上,他们至少就立于不败之地,就有充裕的时间寻出黑手,寻找脱离领域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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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3章
佟明夏去取这件宝贝的时候,面色轻松得犹如探囊取物。.M毕竟无论怎样强大的对手,度一旦被放慢为原来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在他眼中只是如同慢镜头一般,威力下降了不止一个层阶。
不过这个时候,他足下的土地突然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了他的左腿!
却是殷如正趁其不备,遁入土中,自下动了攻击。这人默寡言,对战机的把握居然如此精准,时间分明已经被越放慢,他却兀能算出自己偷袭的最佳时间,与柳青璃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样的默契,实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
他也知道对手是史无前例的可怖,这一下出手就是全力以赴,五指如精钢,劲道大得骇人,瞬间就深深陷入了佟明夏的皮肉里去。后者微一皱眉,情知硬往上抽身的话,骨头怕是要被捏裂。
这副躯壳,毕竟还是太脆弱了些,使用起来依旧要小心翼翼。他在心底暗自摇头,足下毫不停顿,雷厉风行地踩入了地面里去!
殷如正既然就在他正下方,那么他干脆将这人的天灵盖踩碎了,威胁自解。
这一踏有千钧之势,就算殷如正铜皮铁骨,被踩到了脑袋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在这时候佟明夏身体总算被带得微偏,柳青璃也是竭力闪避,因此他手上的动作就失了准头,没有拿住自己的残臂。
“喀喇”一声。
由于时间的延迟,这声音好一会儿才自地下传来。
骨裂。佟明夏这一脚终归还是踩中了。
柳青璃大惊,随即放下了心:时间流并未恢复,这至少说明殷如正没有死。佟明夏虽然是领域的主人,但领域的存在,何尝不曾限制他的出手?至少,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杀人,否则就是给其他敌人增加了时间的筹码。
想通这一点,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明悟。此时木剑离佟明夏颈部只有三寸距离了,蓦地再次加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质朴无华的暗色,眼没入他的咽喉。
她的度,居然还能再提起!
这时就连佟明夏都忍不住要为她喝彩了,时间已经放缓为不足原来的四分之一,她的出手依旧如流星赶月。显然对于时间的规则,已有了朴素却深刻的理解。假以时日,这女子必成大器。
不过他当然不会再留给她任何时间,作为领域的主人,他身躯微晃即避过了这必杀一击,反掌直扣向她的脑门。
现在他已经不着急拿到断臂了,先要将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仙人收拾掉,以惩治他们的无礼和冒犯!仙人在他面前,本应如同人类在修仙者眼前那般卑微。
佟明夏的手寻常男子还要秀气些,然而这一下若是落实了,柳青璃必然肝脑涂地。
时间越来越慢,相对地,他的度比起柳殷两人却是越快了。柳青璃即便是有心,平时引以为豪的轻灵动作也绝跟不上他的出手!
所以这一下终是结结实实毫无花俏地打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卟”地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裂开了。
佟明夏却皱起了眉。
他是此间主人,不须走到主厅也能感知到沙漏里的沙子并没有增加,时间流也并没有恢复正常。
换言之,柳青璃未死。
战机如白驹过隙,柳青璃的木剑临时转变了目标,向下就近一划,剑尖悄然暴涨了两寸,一下刺穿了佟明夏的肩膀!
在这令人感到绝望的大敌面前,她却只笃信一点:
这决不是蛮祖亲临。他的真身一定还在无穷远的位面,否则领域里的人早就死光了。
如果蛮祖可以轻易将他们都拿下,何必使出这许多诡计?须知一力降十会。唯有力量不足,才需要多般用智取巧。
这里是南赡部洲,他迟迟才出现,必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她和殷如正一定还有转胜之机。
只要有机会,她就能抓住。
佟明夏的脸色一变:“业障之力!”被刺中的伤口传来微妙的感应,有一种无形之力顺着血液肌肉和骨骼快扩散,连他的力量也遏制不住,却严重阻滞了气机的流转神力的运送。
既非剧毒,也非酸腐。甚至以他之见多识广,接触的机会都是寥寥。
这是来自地狱道的业障之力。
人有七情六欲,人有生老病苦,浊世间人类的一切活动都会产生业障之力,一半留在人间,一半带去了地狱。修仙者最惧因果,远离业障,就是因为它对己身修行有莫大损伤。昔年在归墟之中,长天被阎罗击伤,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将对方的业力完全驱出身体,随后才能康复。蛮族对此顾虑稍减,却同样忌惮不已。
这个不起眼的女修身上,居然拥有地狱道众阎罗才能使用出来的业障之力!
佟明夏目光转动,恰好望见她手掌一松,丢出来一个损坏了的木雕。时间被放慢许多,因此他得以有条不紊地这木雕只有中指长,但雕的是个女子,身材与柳青璃一模一样,样貌大概也是一致,不过木雕的头部已经被拍碎了,这就来。
他认得,这是鼎鼎大名的替死偶。
它能替主人承受必死一击,相当于令人多出一条命来,因此是万金不易的宝物,其效用和当年皇甫铭从长天手下逃走所用的秘术相仿佛,都是转移伤害。替死偶一定是由血梧桐的树枝做成,这种奇木存世极度稀少,当世之人只晓得隐流的仙植园里供有一棵,其他地方还能不能找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唔不对,至少这女修也知道。
借着这一刺之力,柳青璃用尽全力往外跃开,佟明夏下一记杀着就滑到了她的左臂上。那条电光闪烁的锁链奋起护主,可惜度太慢,依旧是晚了一拍。只听喀喇一声细响,她的臂骨应声而折。
明明时间已经放慢至此,这小小女修依旧如泥鳅一般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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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4章
南赡部洲经历了多年浩劫,神境数量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在没有真神境的南赡部洲,神境就是终极大杀器,任何一尊跺跺脚,全大陆都要抖三抖。而对方比南赡部洲至少多了六名神境!
至于真仙……泛大陆才多少个?相比之下,蛮族真是多得令人绝望啊。
真不愧为专出天才的种族,即使在贫瘠的天外世界,都能滋养出那么多高端战力来。时到如今,众人终于明白天道为何要大开方便之门,批量制造仙人了:若不如此,恐怕南赡部洲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好半晌,才有一个小宗领袖站了起来,直言不讳:“蛮族既然这般强大,我们……打得赢?”
“郎宗主方才也说了,蛮人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此言中的。”宁小闲的用意只在警示众人危机将至,却不想将他们抵抗的念头一齐打消,“事实上在三百年前,天外世界有神境二十名,白虎神君就与其中的两人交过手。过了这些年,只剩下十六名了,可见其也有内耗。尤其镜海王府与另外两派水火不容,我们若是团结一心,善用时局,必然也有战而胜之的机会。”
她说这话的时候,众人看看她,再看看撼天神君,不约而同均想,确是如此。这一对儿夫妇祸害南赡部洲的时候,不仅真仙萧寄云是殒在他们手上的,连魂修的鼻祖阴九幽、海中巨妖虚泫这两大神境都被撼天神君击败,对南赡部洲来说,这不也是“内耗”?
他们当然不知道,神魔狱还曾经关押过另一个神境的巨头——转轮王沃。
广成宫如今的掌门为苏允合,他的话直截了当:“神君已有应对之法?”
长天终于站起,一字一句道:“内子已说得明白,蛮族入侵,非匹夫之力能挡。吾将立战盟,约同道骈入,以御外侮!”
他声音低沉,却如皇钟大吕,不教任何人漏过一字。
这一句说出,余音袅袅,半晌不绝。
所有人一齐望着他。这位名声满天下的撼天神君说得掷地有声,明珠灯从他身后照下,在地上拖长了影子,更显威严,仿佛日月都可以一肩挑之。
这个人,生来就有令人不得不臣服的魄力。
他说得很清楚了,趁着玄天娘娘渡劫成功、天下宗派来贺的机会,隐流要成立战盟,邀众仙派加入,组建抵御蛮人的有效防线!
其实方才见着镜像、听着蛮人讯息,无数宗派首领都是心中惴惴。蛮人如此势大,当非一己之力能敌。眼下能倚靠的,也就是群策群力了。撼天神君抖出了这许多一手消息,接着就趁人心惶惶之际邀立战盟,再算上己身威望,十九能成!
满座窃窃私语,然而时间不长,即中止于郎青的一声长笑:“神君好手段!”
长天转眸凝望着他:“郎宗主可有异议?”他眼中金光灿然,如日中天,谁也不愿与他对视。
郎青扯了扯嘴角:“不敢。可是神君的战盟并非无条件可入吧?”
长天微微一哂:“战盟意在御蛮,内部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因此不得内讧内斗。若是门派之间起了纷争,交由阁老会仲裁,不服不遵者将受战盟责罚,此其一。”
众人屏息,要听接下来的条件。
“战盟内部物资优先流动。盟内宗派出售货物,同盟成员有权优先购买,尤其是战备缺用物资。隐流也会以比市价更低两成的价格,将手中货品售与战盟成员。其他同盟宗派自行议价,此其二。然物资不得往外倒卖,否则同受处分。暂时便是如此,诸位可以发问了。”
话音刚落,四座嗡嗡声不绝于耳,都在互相商议。
隐流今日投下好几枚巨型爆弹,即使是对在座的各宗领袖来说,每一枚都需要充足的时间才能消化。
过不多时,即有一人站出来道:“请问神君,不能够防范于未然,修补天隙令其无法洞开么?”若能如此,就从源头上阻绝了蛮人的入侵。
“天隙的自然形成,涉及世界本源奥秘,非真神境以上不能周知。”长天摇头道,“就我所知,南赡部洲上还未有人能够修补。”两界之间这种自然的时空裂隙的形成,与神境划破虚空时制造出来的可不一样。那涉及两个世界的法则,除非都将其洞察于心,否则无法修补。
历史上诞生过的大能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能办到这一点的,也不过只有一个蛮祖。
即使对长天这个等阶的神境来说,即使能够穷尽本世界的奥秘,对天外世界的揣摩又不知道要耗费多久时日。
他们都办不到,遑论旁人。
其实大家隐然知道这个答案,得他亲口验证,仍是不免大失所望。
这时又有天璇阁的首脑站起来问道:“若不加入战盟,又会如何?”
“不如何,只不过无法与大伙儿守望互助罢了。”这一回是宁小闲开口了,轻描淡写。
“守望互助”这四个字,着实精辟。在座的能爬到今日这般地位,哪个不是人精?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琢磨出撼天神君开出来的两个条件背后的深意了。
表面上乍一看,不加入战盟的宗派,在蛮人入侵时得不到战盟的有力支援。然而往深里去想,何止是这么浅显?
要知道如今南赡部洲上数百宗派已经打得一塌糊涂,连今时今日坐在这里,都有许多门派相看红眼,恨不得撸袖子出去一决生死,这种宗派之间的矛盾和仇恨,已经到了隐流这个地头蛇都快要压制不住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相对弱小的宗派加入战盟,首先获得的就是安全保障。如果对头也在战盟里,那么受到战盟条款的保护,原本的死敌就不能对它下手了,从此再也不是危在旦夕;如果对手不在战盟,那更好了,盟内说好了同气连枝,它要是出手打人还打不过,盟友岂能坐视不理?这一下就等若多了强力外援来帮它一起打架,对手除非是超级强宗,否则哪里招架得住?
再说物资。战盟的成立,很可能对整个大陆的物资发配造成举足轻重的影响,若不归属于战盟成员,就不能享受到低价的货品优惠,甚至连购买的优先权都没有。尤其是人人紧缺的战略物资,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不加入战盟,就可能被战盟成员欺负到死。
不加入战盟,就可能连基本的货品都买不到。相购得急需的物资,只能花高价、走黑市。
若是华夏人看到这一幕,脑海里跳出来的必定是“垄断”、“寡头”这几个耳熟能详的词汇。
可是战盟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它对平抑大陆上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局面,将久违了的和平送到人间——至少是大部分地区,毕竟战盟成员之间互相不能打架;其次,它有利于各宗派协同互助,有利于宗派人员和物资的管控和调配,这在战时将起决定性作用。
自然战盟内部的矛盾和关系,还需要花大量心力去解决和理顺,可至少让人望见了希望的曙光。
郎青突然道:“战盟成立,谁来主持?”
“战盟设阁老会,二十名阁老都为各宗派推选南赡部洲德高望重者担任,重德、重才不重修为。平日买办经营、调停纷争,都由各位阁老分类主持。”
郎青微微冷笑:“那么一到战时?”
战争需要一个统帅,战时也只需要一个声音,否则七嘴八舌必然怠误战机。因此被选作统帅这人,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个人必须有谋略。
这个人必须有决断。
这个人必须有胆识。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能服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望向了长天。
这个位置,好像就是为了他量身订做的。
撼天神君今个儿破例说了这样多,也就是为了当上这个统帅,掌握战盟的权力罢?
迎着郎青的目光,迎着众人的目光,长天淡淡道:“蛮祸一去,战盟可散。”
这便是承认了!
他连谦虚都不曾,他连客套都不须,直接就这样承认了。
郎青都呆住,不知如何接下。若是长天推让两句,他还可以顺势要求众议推选,还可以给撼天神君难堪,毕竟这些年隐流结下的对头也着实不少。
可是对方连这机会都不给他。
长天竟然如此坦然、如此不讳。
更要命的是,以撼天神君的身份、地位、威望,南赡部洲的确无人能出其右,与他同阶的神境大能,俱都深居简出,没有哪个像他入世这么深,唯一近些年大肆扩张的白虎和朱雀,看起来好像也不想与他作对。
希明宗的仙人也在现场,这时大声道:“战盟既然是隐流定立的,我们各宗不过是应邀而入,出任盟主的自然是神君,这还有异议?”
这个宗派倒是很会审时度势,宁小闲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郎青只作不闻,想了想道:“战盟领袖运筹帷幄、深居简出,无须亲身上阵,对修为要求不高。”
这意思,是说领袖并不非得由神境担当了。
再迟钝的人,也觉出场中硝烟气味有些儿浓厚了。
长天却不意外,只静静问他:“这么说来,郎宗主心中另有属意人选?”
“正是。”包括宁小闲在内,所有人都以为郎青要毛遂自荐了,谁知这人却笑了,说出来一句话:
“郎某想要推举奉天府主。”
汨罗,他居然想推举汨罗作为战盟的最高领袖!
在场修仙者尽皆动容的同时,郎青已经接下去道:“奉天府主智计无双,布局周全,声望、名分早够,窃以为可为战盟盟主之属意人选。”
是呵,奉天府主是天狐血脉,天生多智,这数百年来更是因算无遗策而名声大噪。南方的朱雀贵为神兽,与奉天府争夺地盘却屡屡失利,这也与汨罗本身行事机妙大有关联。三百年,奉天府的领地几乎扩大了一倍有余,连仙人都达到了六十五位之多,真仙两名,称霸中南部地区。
说声望、论才能,他的确也有资格问鼎战盟宝座。
可是近五十年来,西夜和奉天府在中部领地的争夺上,一直都有分歧。郎青为什么会推选自己的竞争对手?
宁小闲想到这里,心中砰砰直跳:是了,郎青自知挨不上战盟首领的边儿,干脆就将水搅得更混一些。若能令隐流和奉天府两宗之间的罅隙加深,才是他喜闻乐见。此一招妙就妙在汨罗本人现下不在这里,根本不能表态,等到事情传来了,他早就百口莫辩。长天和汨罗之间原本就相看两厌,再有了利益上的剧烈冲突,战盟从一开始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这样做,对郎青有何好处?他这般当着大庭广众直接挑战撼天神君的权威,只有一个解释。
宁小闲突然开口:“郎宗主,西夜可有打算加入战盟?”
这女人好生敏锐。郎青回首,望她一眼:“玄天娘娘以为?”
宁小闲笑了:“纯属自愿。我可没那本事,能代郎宗主定夺。”
郎青脸上浮起一丝阴沉的笑意:“我并未见着加入战盟对我有甚好处。所以西夜的回答是——”
“不。”
西夜是南赡部洲中北部的一方豪强,势力原就庞大,其地大物博、资材丰富。他不去寻别的宗派晦气,人家就要谢天谢地了,又哪里敢来招惹他?
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既然人手、资源都不缺,他自可当他的山大王,何必加入战盟、对长天俯首听命?
至于蛮人,呵,谁敢说蛮人入侵本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先找西夜的晦气?或许其他宗派都死绝了,西夜还安然无恙哩。
这回答并不出她意料。宁小闲若在他那个位置,也不愿加入战盟的。所以她微笑道:“既如此,郎宗主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这是战盟的内部事务。”
西夜既然无意加入战盟,那自然没有权力对战盟领袖人选的定夺指手划脚。
第2149章 悔
如此,明玉香又能安然生活一世。
宁小闲倚在树下:“夺舍他人躯体,实为逆天之举。就算我替她办成了,她也为天理所不容,若是平凡到老,则死后坠阿鼻地狱;若是修仙问道,则天劫时也要一并清算。”夺舍就是夺走他人活命的机会,等同于杀人,天道当然有惩罚措施,并且是严厉得不可思议,否则修仙者肉|身坏了都去夺舍,人间岂非乱套?
“不破胎中谜,则罪消一等。”定伯远轻声道,“你寻个富裕之家,让她在胎儿成形三、四个月以后投生,就不算临时抢了其他善魂的生路。她再经历胎中谜降世,没了今生记忆,和一般婴孩也没甚两样了。我只求玄天娘娘护着她,让她能顺顺利利地嫁人生子,一世顺遂到老。”原本这事情他也能够办成,可是现在久战力疲,身负重伤,宁小闲是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导致两军交战的罪魁祸首的。所以他干脆以此为条件,要为心上人重谋一条活路。
宁小闲笑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南赡部洲大乱将起,亿万生灵恐将卷入其中,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你还要我分神护着一个凡人女子,还要保她嫁得好、活得好。单是你现在拿来出来的筹码,恐怕不够。”
“不愧是宁小闲。”定伯远当然不会忘记,自己与宁远商会的创立者在讨价还价。他轻笑一声,“你允了我这个条件,我就站到天下人面前,坦承是我杀了定仲贤,是我嫁祸隐流。”
宁小闲沉吟不语。定伯远这样做,自然让隐流省心得多。
他先前虽然癫狂,对天下大势却也了然于心,这时就继续道:“消弥了这桩祸事,南赡部洲中北部的问题迎刃而解,挡在战盟前面的,大概也没有多少麻烦了吧?”
宁小闲听到这里,即道:“好。”渭南宗和战盟,尤其是和隐流的矛盾牵动着整个南赡部洲的局势。由于隐流看起来理亏在前,还未加入战盟的宗派俨然以渭南宗为大旗,纷纷应援。
这样下去,恐怕在蛮人入侵之前,南赡部洲还要再经历一轮规模浩大的洗牌和内耗,长天想要集泛大陆之力对抗蛮人的计划,就会受到破坏。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息事宁人,将这场糊涂仗迅速了结。
定伯远愿意站出来坦承罪行,那是再好不过,况且此事于宁小闲,不过是易如反掌。她招了招手,这荒园中最高大也最旺盛的一株槐树忽然将密不透风的树冠转了个方向,扭到两人头上。
这株老槐至少活了三百年,华盖亭亭,阳光根本无法穿透浓密的枝叶播撒到地面。
宁小闲又支起了自己的领域,轻轻拍掌:“静!”
空气突然静止,风儿不见了。
她这才自怀中噬魂箭,微一抖手,这只宝贝一下钻入了明玉香颅中。
定伯远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噬魂箭这回不是去戳人魂魄的,所以慢悠悠转了出来,箭尖还附着一缕白烟。
定伯远的眼神,一下变得专注起来。
这缕白烟,自然就是明玉香的神魂了。她好歹是修士,比起凡人的魂魄要凝实些儿,新亡以后才可以在白天露脸,可是还不到元婴期,仍然抵不住太阳真火的照耀。这也是先前定伯远不敢轻易给她取魂的原因。
宁小闲遮去了阳光,停顿了风力,这才敢把她的魂魄招出来。
明玉香的神魂在半空中舒展开来,慢慢化出人形,还和生前一般曼妙。定伯远痴痴望着她,目不转睛。
头一次化出魂体,明玉香仿若初醒,满面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去。生前最后的记忆如潮水涌至,结果她一抬头就首先望见了定伯远,惊得一下缩到宁小闲身后,连身形都有些不稳了。
她惧他至此?定伯远苦笑。先前他怎就那般走火入魔,居然疯狂地伤害自己的心上人,将她的痛苦和忿恨都视若无睹。
如今清醒,悔之晚矣。
“莫怕。”宁小闲温声道,“他再不能对你动手了,只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明玉香闻言,这才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望着他,咬着唇欲说还休。
宁小闲笑了笑:“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明玉香修为平平,元神就不够凝炼,这时还说不了话。因此她取出三支还魂香,扎在地上点燃了。
烟气袅袅,明玉香本能地知道这东西于己身有益,遂凑近了深深吸了几口,如烟似雾的俏面上露出了舒适的神色,元神看起来也凝实少许。宁小闲将方才双方的交易内容复述一遍,最后才问她:“你可还有话要与他说?”
生离死别,是斩断孽缘的最好方式。这一面过后,两人就再无瓜葛了。
明玉香始终螓首低垂,这时轻轻摇了摇头:“还要麻烦玄天娘娘将我的躯体带回去,宗内会将我和阿贤合葬作一处。”既是夫妻,就要生同衾,死同穴。
她连抬眸再望那人一眼都不肯。
定伯远眼中的期待渐渐黯去,无声苦笑。
宁小闲一摊掌:“既如此,两位算是恩怨两清了?”
明玉香颌首。定伯远凝坐许久,终也点了点头。
“好。”宁小闲自怀中取出一截养魂木,让明玉香附进去,这才笑吟吟道,“明玉香转生之事,我会亲自去办。定宗主,该走了。”
“好。”定伯远手一伸,远处的神剑就自动飞来,落入他掌中消失不见。
他刚要站起,宁小闲忽然道:“你还忘了一事。”
他不明所以,却见宁小闲低头在明玉香尸首的手腕上摘下来一物,递了过来:“既然你们从此恩怨两断,情同陌路,这东西你也理应收回去。了结这一段因果,明玉香才好顺顺利利转生。”
那是一截银色的缠丝护腕,腕口嵌着银色的虎头雕饰,虎眼是两颗米粒大的红钻。这件东西不似女子之物,原本被明玉香戴在手上,与她的柔美根本格格不入。
第2166章
“怕是不能。”长天淡淡道,“我进入天外世界之后,就觉出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不完整,似乎被暴力破坏过。联系现状,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大概就是当年的蛮祖吧?”他也是抵达这里,亲自感受过后,才发现天外世界的异常。也难怪当年时空裂隙最后一次关闭之前,他以神境之躯就能撼动两界壁垒,原来这个世界的天道早就受过伤,法则不完备、有缺口。“这个世界出现的时间应该比南赡部洲更晚,天地规则还在演化当中,不够完备,就被蛮祖强行破坏。然后,蛮族就来了。”
如果说蛮祖对天外世界的破坏是剧烈的暴力行为,那么蛮族侵蚀这个位面的生命力,就是缓慢地、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他们一点一点蚕食这个位面的本源,榨干土壤中的最后一丝生机。其实无论哪个位面繁衍出高等生命,都会对位面法则或多或少造成破坏,只不过像蛮族这样彻底的还比较少见。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长天摇了摇头,“蛮族强大的根源,在于他们能够运用煞气。而煞气本就是天地之间的浊气,怎么会出现在山清水秀之处?他们对世界的介入越深,煞气才会越发浓厚。可是灵气与煞气从来相依相存,自取平衡,浊气多了,灵气自然就少,天地慢慢失衡。”
他轻点桌上的黄沙:“我若未料错,蛮人早就意识到大荒之地的危害。可是天外世界自从被蛮祖破坏过后,恢复能力变得很弱,再加上这个世界出现得晚,生命体系原本就异常脆弱,因此失衡的天秤从此再也不能摆正了吧。”他顿了一顿,“天外世界给予我的感受,倒很像你的故乡地球。”这两个世界相隔亿万里之遥,过程却是惊人的相似,都是被位面上的智慧生命过度繁衍,从而导致整个世界的生命力枯竭。
这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地球的天道已死,所以地球世界终将灭亡,并且距离末日的到来已经不远。
宁小闲奇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蛮人当初要选择天外世界作为第二故乡?”
“那也是不得已。”长天捏着她圆润的肩头,慢慢向下抚去,“只有被蛮祖破坏过的天外世界,才有开往南赡部洲的时空裂隙。否则你以为跨位面旅行真是那么容易之事?甚至蛮人还是举族迁徙,直接就运送了数以百万的人员过来。”
她也只得摇头。在时空裂隙关闭的情况下,她想到天外世界来还要依赖于神境开辟的通道。这通道能容纳的活人数量有限,并且消耗的道行是以千年为单位计算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位面座标,哪怕是长天都抵达不了这里,否则为何需要白虎帮忙?
想到这里,她大概也明白了蛮人为何不受天道青睐了——对于这样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种族,哪个位面都不会欢迎的。
来到天外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她已经明白蛮人重返南赡部洲的决心为何那般坚定:在天外世界继续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和这个位面同归于尽。
对南赡部洲的人类和妖族来说,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她出了会儿神,才发现身后那人已经伸臂环过了她的细腰,箍住如虎钳。她微微一挣,就被他带入怀里,牢牢按住。
比力气,她从来都不是对手。宁小闲气结:“放开!”这些天来都不让他近身,今日微一失神,就被他抓住了机会。
“夫人。”他口中的热气都呵在她敏|感的耳朵上,撩得她连背上都传来轻微的酥麻,“还在生我的气?”
她努力前倾,避开狼口:“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牺牲四方天城几十万凡人,嫁祸给蛮族,又将我瞒在鼓里而生气?”
背后那人不说话了。
她接着道:“放开。”
他没有放声,只叹息道:“我只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你我都明白修仙者的本性,若不行此计,单纯以利诱之,恐怕直到蛮人侵上门来,南赡部洲兀自一盘散沙。”这一次与蛮人的决战,他再不想置身事外了,因为他这里有皇甫铭最想要的东西——她。
可是这一次的对手,他并没有把握战而胜之。
他需要一切助力,他需要抓紧时间。
可是这些,他要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呢?
宁小闲冷冷道:“这话,你怎么不和杨仲山去说?”他从来只寻求结果,不问手段。
杨仲山即是哨子和谈清荷唯一的后代,在四方天城的地裂中不幸毙命。哨子这一生虽然洒脱,终不离亲情桎梏,留予宁小闲的十余封书信中,就多次提到请她关照杨氏后代。因此对于这件事,她实是愧疚,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这事真是蛮人所为,她还可以和对方算清这一笔血账。偏偏元凶就在身边,她又能拿长天怎办?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能再浪费在与各宗各派的周旋上。”他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
手下那小人儿胸口起伏不定,气的。
“事已至此,如何才能使你不再生气?”他决定解决眼下的问题。
她也茫然不知答案。
宁小闲紧紧闭眼,不愿理他。平素的机灵劲儿,遇上他就无影无踪了。面对他的时候,她永远是口齿和心智最笨拙的那一个。
这家伙真是她命里的魔星。
她的装束和其他女蛮人一样,背后编着黝黑的辫子,这一低头,就露出脖颈白嫩的肌肤。长天一手搂着她细腰,将她按向自己,一手捏着她小巧的颌部,不许她转动螓首,这才张口,轻轻咬住了她耳后那一点点凹陷之地。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她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像是有微弱的电流从两人肌肤相亲之地溢出,飞快地沿着她的背部一路往下,要解除她的所有武装。
他了解她,知道她的每一处敏|感。
第2187章 专治
就她所知,蛮族在南赡部洲的时候,从整个族群来说从未遇到过繁衍困难的问题。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也将这问题抛给长天,结果他思索多时,给出来的答案只有几个字:
天道的反击。
天外世界和地球不同,这里的天道虽然受了伤害,却依旧存在着。蛮人趴在它身上,啃噬它的血肉,纵使它不如南赡部洲的同类强势,却同样要会作出自己的反击。
它的反击,说不定就是降低了蛮族的生育能力。
蛮族是外来物种,虽然在天外世界繁衍得很成功,却不代表他们从里到外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就好像人类从四脚着地的哺乳动物进化为后肢行走的直立生物,也用了百万年的时间,这一生存策略也被证明是成功的,然而人类身上出现过的疾病达到了数量夸张的两万多种,不知道是其他多少种生物相加的总和。其中多数都是直立行走带来的后遗症,历经百万年却还是不能被克服。就算蛮人比人类强壮得多,到这里也不过十余万年,怎能完全克服这里的规则?
天道要在他们身上动些手脚,只要是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式的,蛮族同样无计可施。就好像天道也拿他们的侵略没办法一样。
而从宁小闲对本地蛮人的观察来看,他们的命灶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旺盛。她现在对于“道”的领悟已经初窥门路,这时就能觉出蛮人的身体与这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二者之间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只不过他们依靠强横的体能克服了大多数问题。
然而总有些麻烦是逾不过去的。
这个世界的本源受到了伤害,其生命力正在下降,所以世界范围内的一切生灵也都受到了相同的影响,蛮族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能例外,只有站到了金字塔上层和顶端的人,才可以打破这一层束缚。
对于寿命更短的许多普通蛮人来说,生育是个问题,尤其年纪大一些的。所以蛮人一般会找凡人奴隶来代孕,待生下孩子以后再提纯血脉,不过这样也不过是把机率提高了五成而已,并且引出来的问题和矛盾很多。
这里的药铺普遍都调配和出售送子汤。
至于药效么,反正大家都知道,喝这东西就和人类吃保健品一样,根本说不准有没有用处,就算怀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还是送子汤的功劳。
反正这玩意儿好卖。
涂尽分身在全城许多药铺找到的送子汤,方子已经变得形形色色,但到了宁小闲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共同的脉络。
她接着道:“听说大巫医的医德和水平一样高明,顶尖的药材,您这里收购的价格最公道。”
曹牧笑道:“这样说来,你去别家试过了?”
她两手一摊:“试过了,没谈成。出来时后面还跟了一条尾巴。”她原本相中了另一家,结果走出来时,后面居然有人跟踪。她又怎会客气?手起刀落,喀喇一声就……
曹牧沉吟道:“送子汤的配方不下百种,只有最原始的那一张才会用到玉膏。小姑娘哪里看到的原方?”送子汤的配方十分古老,是蛮人祖先在南赡部洲上的明,只因为蛮族撤退到天外世界,这里根本不出产培植玉膏的五色神石,蛮族从南赡部洲带来的又是日益消耗。所以在历代大巫医的研究下,这一味主药才被其他药物替代,可是效力必然下降不止一筹。
时空裂隙开启的那一段时日内,蛮人还可以从南赡部洲某些渠道购买到玉膏,带回天外世界。可那已经是本地时间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玉膏越用越少,现在就算还能留存于世,也是物稀价高,偶尔流通到黑市上,那价格令人望而生畏。
宁小闲眨了眨眼:“我没看过原方。”
“没看过?”那她怎知道送子汤最好要用上玉膏?
“王廷造办处的苏察哈大人,前不久是不是到您这里走过一趟了?”她笑嘻嘻道,“回去后就布了玉膏的收购信息,听说还去了黑市挂牌收购,这东西一直价格也不低。所以我知道您必定用得上,并且手里的玉膏估计也用光了。”
“……”曹牧捋须笑道,“说得好。”
他只称赞她“说得好”,却没说信不信。
宁小闲也知道活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不大可能听风就是雨。好在她是来卖东西的,不是来卖故事的,当下食指在玉盒盖上轻轻敲了几下:“这样的玉膏,曹老可满意?”
“满意,的确是上等的玉膏。”曹牧果然不会刻意贬低品质来压下价格,“这一盒,一百墨玉。”
一盒玉膏不过是七钱重量,就能卖出相当于十万墨金的价格。宁小闲脸上却没有吃惊的神色,这么一小盒至少是二十次用量,送子汤一个疗程又要连服十天,听说这老头子制药又是配作阴阳两帖,夫妇都要服用,以以这老头转手赚的才是大头。只不过卖成品要人脉,要名气,要店面,她根本无意在大都久留,只能售卖原料了。
“曹老还需要多少?”
曹牧这才微微讶异:“你手里还有多的?”
“还有九盒。”宁小闲笑道,“不是杀人越货所得,来历清白。”
这数字连坐到水榭中的玉先生都不由得抬头,惊笑道:“竟有这么多,暗市现在挂牌出来的都不到五份。”
宁小闲笑得无辜:“运气好。”普天之下,也只有神魔狱的息壤能种出玉膏了。其实她手里还有许多,这时见到玉先生在场,暗自警惕,于是临时打消了原计划,不打算都拿出来售卖了。
“不过您若想全拿下,恐怕价格还要再涨一涨了。”
水榭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半局残棋,她看一眼就知道已到尾声。
黑子输得很惨。
玉先生执着白子轻敲玉盘,僮子奉茶上来,他汲了一口才道:“重溪可会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