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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08章

    这种不协调,让人觉得它们似乎天生就是畸形,天生就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实验品

    这种怪物,她前不久就在长天的神国里见过,正是蛮族创造出来的战兽之一“蒙坦”。战兽当中又只有真正强大的种类,才能被冠以“蛮兽”的美称。蒙坦以身形力量见长。这几只的块头和巴蛇识海里面阴九幽具现出来的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了,可是光看它们的体积,宁小闲也知道方赞华带来的天旋谷门下,绝不是它们数回合之敌。

    天旋谷也有几头巨力的妖怪,纷纷变出本相来与它们对抗,哪知这些东西突然深吸一口气,原本上半身就健壮得不像话,这一下肌肉块块贲起,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而坚如钢铁的外表皮上则随着这一下冒出了尖硬的利刺,看起来像是巨大化的刺猬。在彼此碰撞的瞬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妖怪吃了大亏,肌肤骨骼都被这种锐刺扎穿,并且刺上还长着倒钩,蒙坦只要往外一挣,就能将对手身上的皮肉都勾扯下来。

    一时之间,场上嚎呼不绝,那场面血肉横飞,极是惨烈。

    净水仙子司徒清皱眉,呼地一下飞上半空。她养在紫金葫芦瓶中的水之精,专克这种擅长冲锋陷阵的力量型妖种,因此她捏着杨柳枝在紫金葫芦中蘸了一下,正要挥洒而出,冷不防心里突有警兆生成。

    这种感觉就似数九寒冬还有人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令她手脚都变作冰凉。哪一个仙人不是身经百战?只看这一次心血来潮的疯狂示警,她就明白有绝大威胁正在迫近。

    不过还未等她作出任何反应,面前好像闪过一抹浅浅的影子,很轻、很薄,像是有雪花落在她的眼皮上。她还能意识自己是不老不死的仙人,否则还以为自己得了飞蚊症。那种病症即是眼前有飘动的小黑影,如同飞蚊。

    随后颅内一凉,像是雪花也飘了进来。她还隐约听到底下有人喝着她的名号:“净水仙子!”声音又急切、又惶恐,随后她眼前一黑,就此再无知觉了。

    而在旁人眼里,司徒清右眼眶里突然多了一支红箭,自眼睛扎入、后脑穿出,箭羽兀自颤动不休。

    这箭长约一臂,连箭杆带翎羽皆是其红如血,穿透了司徒清的头颅之后,溅出来的浅色血液流到箭杆上,居然就被吸收进去,半滴也落不到地上。

    更诡异的是,仙人的生命力何等强大,莫说穿颅之伤,就是脑袋被斩下来都未必便死。可是司徒清如折翼的蝴蝶自空中落地之后,居然连动弹一下也无,恰有蒙坦冲过来,自她身上践踏而过,将这平时高高在上的女仙直接踩入了深坑当中。

    谁都能看出,她居然在被红箭射穿之后,直接就咽了气。

    她既已死,当然无法体会到活人的震撼和恐惧。连仙人都能一击毙命,那是怎样的修为!方赞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几乎和宁小闲一样白了,咬着牙大吼一声:“撼天神君?”

    若非巴蛇亲临,谁有这般本事,杀上仙如宰鸡?

    若是巴蛇亲临,这里剩下的几十口人,无一例外要死得干干净净。

    他这一吼声震四野,可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余音未歇,就有一人悠悠道:“你道是只有撼天神君,才能杀得这女仙么?”

    这声音刚响起,正在埋头冲刺的蒙坦立刻停下脚步,巨大的惯性带得尘土飞扬。正对着方赞华的那头蒙坦突然向侧边挪开,转过来恭敬地以头伏地。

    随后,就有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犹未落定的烟尘中走出来。

    这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明亮如晨星。

    原本扎在司徒清眼睛当中的红箭顿时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停在他张开的掌心了。

    宁小闲见着了他,眼睛随即微闭,好一会儿才睁了开来。言赞华已经代她愕然道:“镜海王?”

    皇甫铭笑得彬彬有礼:“正是。多谢你代我试探姐姐。既然已经探明,这里也没有你的事了,言副谷主,还是请快上路吧。”打了个响指,几头蒙坦重又大开杀戒。

    这时方赞华的亲信紧声对他道:“大人,此处已讨不得好,不如我们……”

    不等他说完,方赞华已大喝一声:“撤退!”天旋谷在北地纵横多年,深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道理,战略性撤退对他们而言,怎么能算丢人?他转了转眼珠,望了望皇甫铭,终是忌惮他手里的红箭杀人无影,伸手一指,贴身的飞剑斜掠而出,削掉了上方高崖最突出的那块巨石!

    宁小闲的马车正好就在崖下。她现在不良于行,这巨石又至少有十余吨重,被砸上了后果堪忧。这时皇甫铭右边袖角微动,显然已有杀着要放出去,见到方赞华这一手,也只得咄喝一声,这时就有坦蒙回过身,一把抓着马车车辕,连车带马抱在怀里,一下跳出去几丈远!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砸到地面上,震得四野震动。

    天旋谷等人却借着这个机会,蹿出十余丈开外。众人顾忌皇甫铭的箭,想着借树林打掩护,谁也不敢飞上天去。

    不过这个时候,奔在最前方的六、七人突然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最后居然停了下来。后头的人正待喝骂,却见前面这几个踉跄几步,蓦地四分五裂倒地。

    那真叫做四分五裂,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利刃瞬间肢解作不均匀的四、五块,落地后鲜血才喷薄而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艳红。

    后面的人只觉背心发凉,戛然止步,才见前方的树木之间,不知何时飘荡着密密麻麻、细而透明的丝线,仿佛蛛丝。它们大约只有人发百分之一粗细,凡人决无可能看清,就算是众修仙者,也只有在它染上了鲜血之后,才能标识出它们的位置来。

    这东西看起来很有韧性也很轻盈,一阵小风吹过都能激得它飘飘荡荡。

第1611章

    可是事情偏偏就这样蹊跷,他往前走了两步,与皇甫铭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了,似乎自己所处的这个空间,正在无限地延伸、扩大,因此立足于其中的一切,相对距离都变了。

    很难解释视角的这种变化,倒似隔水看着河底的游鱼,其实它的真实位置与人眼对它的定位并不相同……并且他还见着这小子很干脆地一个转身,发力奔逃!

    他的速度,甚至还要快过了绝大多数仙人,几乎转瞬之间就快从林中消失。

    这种关键时刻,皇甫铭可顾不上什么脸面问题,能保住性命才是一等一的关键。他虽然骄狂自大,却从未听过有人能在盛怒的撼天神君手底活下来,除了阴九幽。

    他还不能和这等神境比肩,所以,还是先保住小命儿要紧。

    长天长眉一轩,森然道:“幻界?”双目中金光大作,往周围扫了几眼。这时就能看出,金光所到之处,三十丈内的景象都有些游移飘浮,像是这整个林地都被笼罩在一块精心构画好的幕布之内,其中每一根草叶、每一块皲裂的树皮都维妙维肖,只有一点:

    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个虚假的空间,能够随主人的心意而扩展、压缩、变幻!

    长天从前与蛮人不知道打过多少交道,乍一看就明白,这是部分蛮人巫师精擅的秘术——幻界。

    世上的幻术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妖族的天赋,比如蜃妖,或者阿离在密林中遇到的怨木精,那是天生就拥有的本事;另一种,就是要借助道具和法器施放出来的人为结界,而这种术法的起源,就是蛮人的幻界。其厉害之处,就在于“形真”,如果无人点破,被困在幻界中的人,永远都会以为自己身处自然而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长天目光一转,已找到破绽所在,南明离火剑一挑。

    嗤地一声轻响,十丈外即有人惨呼出声。

    声音刚起,眼前的幻境也随之而破。场中人眼前一片清明,原先那种隔雾看假花的感觉终于消失。

    幻界最大的破绽,就在于施术者一定也隐在界中。杀掉他,这幻界自然也随之破灭。不过他能瞒得过长天一时,显然是天生于此道极有禀赋,否则也没有资格跟在皇甫铭身边。这人滚落地面的时候,已经被南明离火剑劈成了半熟,面皮虽然肿胀不堪,却依稀能辨出这就是昔日鸡毛小店里面暗算桓公替的那个送架子肉的伙计。

    长天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周围的蒙坦救主心切,也硬着头皮顶住了神兽的威压冲上前来,数十万斤的重量压得地面震颤不已,几乎站不住人。不过众兽硕大的拳头还未加身,长天已然不见,这几头蒙坦刹不住脚步,又往前狂奔了数十丈远,直到撞到同伴身上,才轰然裂开。

    它们居然是无一例外地,从天灵盖一直到尾椎,被齐齐整整切成了两半!

    长天追击皇甫铭,虽然自信花不了多长时间,却不想将这几头怪物留在这里威胁宁小闲的安全。

    他此时身在数百丈外,神念扩散出去,已捕捉到皇甫铭的行踪,嘴角随即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他若要追杀一个人,那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管教那人无处可以容身。

    下一次闪身,长天已然出现在飞速前行的皇甫铭身后,随后就是一剑挥出。

    这一剑锋芒毕露,南明离火赤红的剑尖上反而泛出一点金光,就像是清晨大雪山上乍现的第一缕阳光,金光在白雪的衬托下,何止耀眼了十倍、灿烂了十倍?

    而在皇甫铭而言,这一剑的确也像东升的旭日。那样耀眼的金光普照平坦大地,却是要教他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眼看自己再难逃脱,皇甫铭目眦尽裂,腰腿用力,猛地向前一跃。几乎与此同时,南明离火剑上这一点金光,就自皇甫铭后背刺入、前胸透出。

    他险些被挑在剑尖上,立刻往前一个踉跄,奋力将自己“拔”了出来。

    这时就看出了不对劲来。南明离火剑的高温连仙人都无法承受,何况它是执在长天手里?皇甫铭没被当场烧成焦炭就算神通了得,怎可能还有行动之力?甚至他还能往前发力狂奔,半点儿也不像受了重创之人,并且这时候他用力一咬舌尖,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术,往前蹿出的速度顿时又快了三分!

    而后,左边才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惨呼。

    长天神念扩张,不须转头就能望见原本奔在皇甫铭左侧的一名护卫,从左肩到右肋,整个上半身都被削去了一半。伤口并不平滑,反而像被高温炙过,并且从创面一直往外蔓延,一个呼吸之内就遍布全身。

    这也是他只惨叫了半声的缘故。

    按理说,这蛮人护卫的修为甚是深厚,蛮人生命力又远比人类强横,他就算被削掉半边身体都未必便死。可是等他跌落在地的时候,已经烧作了一团焦炭,皮肉上还嗤嗤作响,脸上兀自保持着放声惨呼的神情,生机却已被全部斩断。

    这才是南明离火剑的霸道之处,可是刺在皇甫铭身上的一剑,威力却居然被转嫁到护卫身上了。

    再看皇甫铭,穿透了胸口的那一道剑痕飞快消失,连一滴鲜血都未流下,如同有人伸手将它直接抹平了。

    “替死。”长天阅历何等丰富,只看一眼就明白过来。蛮人的神通发展到三万年前,真正达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其种类和效果之多,已是让人匪夷所思,甚至一个蛮人大巫凶穷其毕生之能,都学不全整人蛮人术法体系的十分之一。而其中最隐秘、名气也最大的几种秘术里面,就有替死术。

    说起来,这替死术的效力和血梧桐制成的替死人偶有异曲同工之妙。

    -------------水云的话------------------

    本章2000字,为雨菲斯童鞋4个和氏璧加更,下一更随后送到。章后感言BUG了不显示,所以后话暂时都放在正文里说。大家不用担心,这些字数不会额外收费。

第1616章 相随(大章含加更)

    她双眸如洗,泪汪汪地望着他,说不尽的可怜。

    她从未这样央求他,从未这样需要他的力量。长天眼睛慢慢红了,终于长啸一声,变回了真身。

    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原本军纪严明的蛮军,此时也不由得发出了轻微的骚动。无数人仰头,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可怕的妖兽!既然在生存严酷的天外世界,也从未有这样比噩梦更加恐怖的生物出现。

    皇甫铭闻声回头,正好望见巴蛇黑色的身影将时空裂隙入口堵得严严实实,外头的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半点。

    这裂隙再宽大,全长也就是五百丈左右,以巴蛇庞大的体型,要将它完全堵上也是小菜一碟。

    而后,巴蛇侧过身体,重重撞了过来。

    “轰隆”,这一下巨响,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明知天外世界的力量会将他阻挡在外,众人望见那庞大无伦的蛇躯兜头砸下的时候,依旧一阵阵头皮发麻。

    那是何等巨大的视觉冲击效果。

    想到或许有朝一日要和这庞然大物交战,无论是谁,嘴里都泛出了苦水,只有蛮祖沙哑一笑:“巴蛇,嘿嘿,巴蛇。”

    紧接着,又是一下巨响,这一回似乎连天外世界的地面都跟着颤抖了。

    皇甫铭沉下脸:“莫要看了,收兵,掉头!”

    一声令下,大军当即转头,迈步往平原深处而去。

    宁小闲所在的马车也终于掉转了车头,被簇拥着前行,无论车内人有多不甘心。

    她的视野里,再没有长天的身影了。

    眼前只有深红色的钢甲洪流前进,耳中只有地面沙砾被踩踏的沙沙声,以及——

    以及身后一记更比一记响亮的轰击声。

    那声音,已经沉闷得有若天雷。

    又是轰隆一下巨响。

    宁小闲敢打赌,她的的确确听到车上的零件被震得嗡嗡齐响。

    这里已经是天外世界了,按理说,那一边的震动不该传到这里才是。难不成……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微小的希望。

    这希望是如此珍贵却又如此渺茫,她连想到它都要小心翼翼,惟恐这么美好的愿望会像肥皂泡般,一戳就破。

    可是,可是真有那样的万一……她真恨不得车头再调转回去,让她看个究竟。

    撞击突然停止了,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然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反而越发浓厚。许多蛮兵一边往平原深处进发,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去观望时空裂隙那边儿的情况。

    谁也不放心将自己后背,暴露在那般可怕的巨兽眼皮子底下呵。

    皇甫铭也回头了。

    他的视线越过数百丈距离,越过两个世界的边界,正好对上了巴蛇的金眸。

    巨大的竖瞳令里面写满的暴虐、疯狂和愤怒似乎放大了数百倍,皇甫铭看在眼里,饶是他心如铁石,也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这里十万人马大军居然都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

    众目睽睽之下,巴蛇将自己盘作一团,巨颅向后收缩,粗壮的脖子却高高鼓了起来,谁都能看出它正在蓄力。下一次撞击,必是石破天惊一般。

    这一刹那,它绷紧如弓,只有金眸直勾勾地盯着皇甫铭,吐出鲜红的信子,其中威胁之意不明而喻。

    下一秒,它疾射而出,如离弦之箭,再一次毫无花哨地撞在了时空裂隙上!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比山岳还要庞大厚重的巴蛇,飞扑过来的时候居然会轻盈如羽箭,居然无端令人想起了“飒踏如流星”这个词来。

    它这般撞击的威势,似乎还要胜过慧星撞地许多。

    十万蛮军都感觉到了,随着它这一撞,脚下坚实的大地突然剧烈动荡,人人都像坐在拼接不稳的板凳上。

    接着就是喀啦啦的沉闷声响,蛮军中突然激起一阵骚动:

    宽阔的平原上,居然裂出七、八道数十丈深的地缝!

    皇甫铭一下站住了脚步,心感不妙。

    按理说,巴蛇应该撞不开时空裂隙才是。

    唔,按理说。

    可是身后那个家伙,能完全用常理揣度么?

    蛮祖似知他心意,也出声道:“似有些儿不妙。”

    皇甫铭声音绷得很紧:“一界之力,莫不是也拦不住他?”巴蛇的力量要是这般逆天,就算错过了今回,日后战场上兵戎相见,他能从长天手里讨得了好?

    蛮祖沉吟道:“原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以巴蛇现在的境界,还无法对抗南赡部洲的天道。可你莫忘了,我们现在所立足的这个世界,是我首先来到了这里。”

    皇甫铭暴怒道:“你到底将这个世界的规则破坏了多少?”关键时刻,居然还是这个老家伙坏了他的好事!

    蛮族虽是三万年前败退天外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却是首先由蛮祖发现并且造访的。可想而知,他这样强大的存在一定不受本地的天道欢迎,并且蛮祖霸气的性格用另一个词来形容也是很贴切的,那就是大喇喇,浑然没有上别人家地盘作客的低调,所以当时二者之间发生过的摩擦和争斗,简直用膝盖都能猜到。

    彼时蛮祖和南赡部洲天道的矛盾也已经升级,自然不在意拿天外世界的造物主来练练手。就算是皇甫铭也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从天外世界的现状来看,多半还是这里的天道吃了大亏,否则时空裂隙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被一个世界的正常规则所允许。

    既然这里的规则已经不健全了,那么世界之力就一定会下降。

    至少,它是不能像南赡部洲的天道那样无懈可击。

    蛮祖不满道:“若无那般破坏,怎容得我圣族大举搬迁至此?你当这个世界很欢迎我们么?有利就有弊。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力不足,而巴蛇的力量又超过了我的预估——说来也怪,我怎地觉得他今日的表现,比起在隐仙峰与尸陀舍、黑龙搏斗时又进一筹?”他思索道,“怪了,到了我们这等境界,修为再想寸进都难比登天。他的肉|身力量已臻化境,比我当年都强,也就是说,在这方面已难提升了。唔,莫不是心性上有所突破?”

    他阅历丰富,虽未亲见长天和阴九幽的神魂之战,却已经将他修为增进的原因推导了个八|九不离十。皇甫铭却没耐性听下去,沉着脸道:“现在怎办?”

    蛮祖实事求是道:“很简单,将宁小闲还给他。”

    皇甫铭大怒:“胡说八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姐姐带进这里,怎可以送回去给他!”他盛怒之下,周身煞气四溢,眼珠也慢慢转红。周围人脚步微顿,不敢再接近他。

    他就走在马车旁边,宁小闲也察觉到了他的异状,却连转眸看他一眼都没有。

    “你也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做法,否则为何动怒?”蛮祖冷静道,“我们大费周章引发北境仙宗和隐奉联军的战争,目的是要削弱隐流,最后夺取宁小闲手中的神魔狱。可你别忘了,这样做的前提都基于一个理由——巴蛇和阴九幽都被困在神魔狱中。”

    “现在巴蛇已经露面,那个谣言就是不攻自破!”蛮祖冷笑道,“这一趟你的确是出生入死了,然而最重要的战利品根本不存在。若神魔狱中没有那两尊神境,它充其量就是一件宝物,却不值得你为它送命!”

    皇甫铭却不甘心,眼珠子转了转,提高声量:“巴蛇就算能冲破时空裂隙进来,也要接受天道之力的惩处。届时,他一样要命殒于此!”

    这却不是假话。若是长天悍然撞破了时空裂隙,冲进天外世界,那么当初这里的天道是怎么不欢迎蛮祖的,现在也会怎么对付长天。可是长天修为自然还比不上昔年的蛮祖,所以很可能当场就被规则之力斩杀。并且别忘了,这里还有十万蛮人大军在等着他。

    双管齐下,他还有多少存活的机率?

    这话传遍大军,的确令蛮兵们士气一振,却也同样传入了巴蛇和宁小闲耳中。

    皇甫铭见她双目直视前方,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似是根本未曾听闻,不由得凑近她道:“姐姐,撼天神君今日若是殒落,日后就再也没人横亘在我们中间啦。”

    若换了一般女子,听到情郎或要丧命,这时多半就会哭得梨花带雨,哀求心上人停下这形同自杀的举动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宁小闲只是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他可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姐姐就能回心转意,打定主意不管身后的巴蛇,从此跟他双宿双飞了。

    宁小闲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微笑:“无妨。”

    无妨?若不是他深知姐姐性子向来强韧,百折而不挠,此时真会以为她受刺激过大,失心疯了。却听宁小闲缓缓道:“殒便殒吧,有什么要紧?他去哪儿,我都陪着他就是。”

    她声音古井不波,似是感情都没有半点起伏。

    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蛮族气数,恕她目光短浅,统统都可以抛在脑后。她要的,只是这一个男人。就让她自私一回好啦,他若能救回她,她自然欢喜无限;若是他救不回,她大不了舍掉这条命陪他一起去了。

    从七年前的第一次相遇开始,他们就注定了要生死相随。

    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水云有话说----------------

    本章共3000字,为2000字正常更新+1000字更新。感谢超凡大思聪丶慕容花窗两位童鞋的和氏璧,6月10日加更的债务已全部还清,今天中午还有一章正常更新。

第1625章

    尸陀舍重化为一缕黑烟,钻入封魔球内,被长天笼在袖内。后者本想走出门去,可是才迈了一步,回头看看宁小闲,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于是先将她送回神魔狱,这才往陈家大宅西侧的云泠阁走去。

    那里已经被布置成陈文钦孙媳妇待产的产房,也是九善之躯即将诞生的地方。

    走过一片竹林,长天突然收到了尸陀舍传来的神念:“我这里,还有你一个故人的消息,你可想知道?”

    既然还有情报可以交换,尸陀舍为何不将它当作方才谈判的筹码?此刻与方才相比,又有甚不同?

    长天眉心一皱,已经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宁小闲被他送回了神魔狱休息。

    尸陀舍为何偏要挑这个时候开口?

    只听尸陀舍悠悠道:“我看你那道侣在侧,不便明说。咳,就算我身在恶鬼道,也知道不少人间事。蛮王阴无殇后代有三人,老大继承了他的衣钵,老二和老三是一母双胞……”

    长天听到这里,已然截口道:“你那消息是什么?”

    尸陀舍咳了一声:“那个人,其实并没有魂飞魄散。”

    长天终于动容道:“什么!”

    若有人望见他,当能看见他微微一顿,随后行若无事地继续前行,哪里知道他还和另一人正在交谈。

    尸陀舍说完才道:“……你可要知道下落?”

    长天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这样就是最好。”

    #####

    以长天之能,要将尸陀舍的魂魄神不知鬼不觉地按进孕妇的肚皮里去,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那里满屋子的人都未察觉到。

    宁小闲从神魔狱里出来的时候,就嗅到了空气中飘荡的馨香,这气味芳香凛冽,如瓜果、如美酒,就连凝香露也远远不如它,只消这么轻轻一闻,就能唤醒脑海深处最美好的记忆。这样的香气,本不该是人间能有。

    她也望见了陈家大宅外头的园子里,无数鸟鹊压得枝头都沉了下去,有云雀、百灵、黄鹂等一展歌喉,唱得千回百转,尤其动听。

    眼下是初春时节,依旧天寒地冻,可是天空居然有五色花瓣徐徐飘落,若是仔细聆听,空气当中隐约有乐声响起,似无实有,那曲调优美婉转,闻之则涤净心胸,宁和神气。

    这些都是九善之躯降生的吉象,表天赐祥瑞。

    陈家人到现在终于放心了。两位神仙说产妇怀的是九善之躯,果然婴儿降生时有种种异象,可见此言非虚。那么这两人此来,应该就没有敌意了。

    这时产房门上的帘幕一掀,光透了进来。两个满头大汗的稳婆正要开声斥责,却见到进来的居然是个英俊郎君,容貌之威严华美,令这昏暗无光的、血腥味弥漫的屋子都一下亮堂起来。她们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有经验的稳婆了,也不知给多少大户人家接生过,却从未见过这般风光霁月的男人,一时俱都呆住了说不出话。

    长天走进来,目光一扫,望见婴孩刚刚从娘胎肚子里生下来,口里黏液未掏,脐带也还未剪断,满身血污和粘液,于是知道他来得正好。

    他走上前来,也不顾忌婴儿满身污渍,伸手撩了撩它眼皮,发现婴儿的目光纯净无暇,当即知道尸陀舍已被胎中谜困住了。婴儿开嗓即代表他真正降临世间,如果不在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之前将尸陀舍的本尊意识唤醒,那么从此以后他只能以全新的身份和人格活下去,忘却了自己的前身是个惊天动地的鬼王,真个儿叫做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而后,长天伸手,居然一掌拍在了婴儿的天灵盖上!

    这一拍看起来势大力沉,莫说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就是成年男子恐怕都会被拍扁了脑袋。旁边的丫环和稳婆见他动作,一齐惊叫道:“仙长……”被长天金眸扫过,立刻哑火,浑身颤抖如筛糠,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不过长天这一掌看似沉重,新生的幼儿却没受到实质的损伤,依旧划动着胖乎乎的手脚。此刻若有人站在婴儿的识海当中,当能发现这里原本是一片紫色的、气团状的混沌,随后上下分离,其中气体上升,水滴则慢慢生成、下落,逐渐形成了一汪浅海。

    人之初,识海也是初成。若再仔细看去,海底有个浅淡的印记,颜色黑如礁石,上面的图案却是个黑色的鬼头,说不出的狰狞可怕。这正是尸陀舍投入了九善之躯的胎体后,在婴儿识海中留下来的形迹。不过随着海水的冲刷,这个标记的颜色正在缓慢褪去,恐怕再有一刻钟时间,就会完全消失不见。

    另一方面,上升的紫色气体,则浮到了天空上形成一层紫雾,遮天蔽日,几乎将整片识海都染作了紫色。这即是胎中之谜的效力,如果在婴儿第一次啼哭之前,尸陀舍不能打破胎国之谜的遮挡,也就会被识海慢慢同化。从这里孕育出来的新意识,就将是个完整而独立的全新人格。

    不过这个时候,天空厚厚的紫雾当中突然透出来一点金光。起先不过是针尖大小的一点,随后就越发灿烂。

    它带来的光热不可小觑,空气中很快形成了流动的风,不一会儿将雾汽都吹散。此时天空中再无遮挡,只有金光闪耀。浅海里的那个标记得了光芒照耀,形状开始变得越来越立体,不一会儿就从慢慢化出了个人形出来。

    虽然很小、很稚嫩,但那毕竟有头有脸有四肢,是个不到一尺高的小人儿。

    他出现以后,浅海的颜色也慢慢变黑,最后深沉如墨。

    识海的变色,就意味着尸陀舍将自己的意识传播开去,完全同化了这片浅海。从今以后,这海中再不会诞生出来第二个独立的意识了。

    这时,长天才缓缓从婴孩头上抬手,沉声道:“你可认得我?”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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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8章

    邵明丰犹豫道:“可万一隐奉联军输了,我们……”

    邵立思默然,好半响道:“那便是??

    要·别忘了,我们宗内领地原本就被这些北方来的蛮子侵占了一大半。现在就算我们中途离去,过不多久,这些如狼似虎的恶客还会欺上门来,七百年来的基业终究难保。我们已无退路,与其如此,不如就在这里放手一搏罢,至少还有几分希望。”他见邵明丰面色转白,又出声安慰道,“你也莫太担心,这趟出行前,你娘亲给我卜过卦了,说是富贵险中求。现在这局面不消说,已经危险至极,所以若有转机,也就当在这个时候了。”

    邵明丰显然对母亲卜算的功力深信不疑,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战况越发恶劣起来,只这么短短的一个时辰功夫,隐奉联军人数下降到六万人。战场上早已尸横遍野,地面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血腥气味弥漫到十里开外。

    最糟糕的是,隐奉联军这里,出现了高端战力的减损——一名仙人战死。

    火鸦道人、琅琊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因此局势实是已极不堪。再加上汨罗动用了天狐秘术,将大军的气血运势汲取出来,加持到仙人身上。?

    ?·这虽然短时间内能够起效,可是妖兵的战斗力却是要因此而下降的,更不耐久战。

    这类短时生效的秘术,往往都是饮鸩止渴。

    就连汨罗,虽然面对众人时还是一派镇定自若,可是私底下他最信任的慕僚却能见到这一向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美男子眉心紧锁,显然也满心焦灼。

    他忍不住道:“大人,撼天神君若不守信?”

    汨罗好笑:“连隐流的良将精兵也一直搭在这里?”

    这慕僚咳了一声:“隐流现在不过万余人了。巴蛇一向以冷情著称,他若将这万余人当作弃子舍掉,换奉天府覆灭于此,也是划算。”

    汨罗缓缓闭目,面上露出倦容:“这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幕僚语塞,心中却道他弄死了你,就少了一个大情敌,怎会没有好处?不过这话他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汨罗抬手阻止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不过撼天神君从来言必信,行必果,他既已承诺了会返回救局,那就一定会来。现在尸陀舍应该已经投胎完毕,我们再稍候便是。”

    他毕竟不能未卜先知,万万料不到中途还有皇甫铭和时空裂隙这等变故。?·

    就在这时,外头有七、八人不待通报就闯了进来。

    最先一人眼中含悲,面上却有怒色,正是七煌剑派的副掌门祁连贺。方才战死的仙人,就是他门中供奉的太上长老。

    他走到汨罗面前,沉声道:“汨罗,你所说那撼天神君,到底何时能来!我连门中上仙都已战死,回去却要如何向掌门交代。”

    汨罗站了起来,正色道:“七煌仙人不幸战亡,汨罗愧疚!此乃天大损失,奉天府会妥善补偿,必让七煌剑派满意。”

    他言辞恳切,祁连贺却不领情,怒道:“眼下已是必死之局。我已经折损了一个仙人在这里,不能将门中精英也全部葬送。”

    汨罗心中叹息,面上却道:“诸位要走,汨罗自不能拦着。不过转机在前,七煌剑派这一走,损失实大。”

    祁连贺冷笑:“事到如今,还要拿这套说辞来诳我们?”

    汨罗还未说话,门外突然响起阵阵喧嚣,先是惊叫声,咆哮声,接着又有无数妖兵引颈欢呼、纵声长啸,与此同时,帐中众人都能感受到联军当中已经低靡多时的气运突然振奋起来。

    这几人大步跨出帐去,举目往声响传来的西方望去,恰好见到最后一缕阳光沉入了西边的群山以下。

    残阳如血,然而比这残阳还要凄艳十倍的,却是半空中爆出的一团血雾。

    ……

    火鸦道人手中执一面红彤彤的血幡,每摇动一次,地上新亡者的身体里面就会飘出来一股浓浓的血气,被他收进幡里,再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身长三尺有余的血鸦一头,头尾羽翎俱全,眼珠子也是血红的。

    这种东西能吸人精气血,自身却又是一团虚影,不受物理兵刃伤害,一侵入北境仙宗的大军中,就教普通修士攻避不得。并且每多杀掉一个人,火鸦道人就能立刻召唤出一头火鸦助攻,因此是以战养战的群攻术法,极为霸道。若无火鸦道人这强横神通,联军的伤亡人数至少要增加三分之一。

    不过这术法对仙人本身的法力消耗也是极大。就算汨罗抽取了大军的气运加持于他身,连续高强度作战了这么一整天下来,他也有些疲乏了。

    这一批火鸦放完,他不得不停下手,自怀里掏出灵丹吞了,一面运气于体,争取回复几近枯渴的仙力。

    谁吃药都得仰头,于是空门就露出来了。他刚刚将丹丸放入口中,喉结上就感受到一股森冷的杀意,鸡皮痱子都随之起立。就在这瞬间,胸前半尺的空气突然泛起微小的涟漪,如同水波荡开,一截剑尖凭空自其中递出,直取他咽喉要害。

    这一下若羚羊挂角,并无凶兆,连火鸦道人的灵觉都没未接到预警。他蓦地一惊,血幡下意识一格,勉力将长剑压低了半尺距离。

    放过了咽喉,对方依旧不依不饶,干脆刺其胸腹。这剑尖的寒芒吞吐出来一尺有余,已是直接刺入了火鸦道人的皮肉当中去,仙人的身体都挡不住它的肆虐,火鸦道人只觉得一缕刁钻剑气钻进来,沿着经脉大肆破坏,那痛苦就和滚油直接淋在皮肤上并无区别,当下痛得大叫一声。

    这一剑凌厉凶狠如毒牙火鸦真人身上光芒闪了几下,乃是护身的罡气连同法器全部爆裂,却无能阻止。

    眼看对方就要将他齐胸贯穿,这个时候偷袭者后面突然又多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本来就是疾速前进,迅比闪电,身后这人却比他更快一筹,同样也未引起他的警觉,右手一伸,居然轻轻巧巧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只听“啵”地一声轻响,这名偷袭者就爆成了漫天的血雨。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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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9章

    这捧红雾在残阳的余晖当中四处飘荡,尤显凄艳。这偷袭者的元神仓促成型,如婴儿状,才刚刚跳出来,正左顾右盼想要逃走,那只手又伸过来,一把将它捏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未等血雾扩散开来,这抹黑影就不见了。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站在北境仙宗另一名仙人背后。

    这名仙人早就变出了真身,正在大开杀戒,乃是一头巨大的黄螭。这种生物和龙长得很像,但是头上无角,嘴巴更加宽阔,也拥有一部分龙的血脉,战力强悍。

    它每张口一次,就有黄色的水柱自吻部喷出来,犹如长鲸。不过这种水柱腐蚀力极强,能够轻易穿透护身罡气,无论如何皮糙肉厚的妖兵,一旦被它沾上身以后,立刻浑身嗤嗤作响,被烧得皮肉翻卷,像是在热锅里熬煮,转眼之间就胀起水泡脓包。如是正面被喷中,那就是立刻全身骨肉分离,用不到两、三息就惨死的下场。

    并且这头黄螭还是水、土两重天赋,钻入土中不比潜下水底更费力,往往旁人想要对付它的时候,它一个扎猛子就无影无踪了。就连琅琊,方才都被它自地下蹿出来偷袭两次,小腿肚上被啃掉一大块皮肉。

    只不过这一回再露出地面,时机却选得不巧,正好是那黑影刚刚行凶一次,见他离得最近,因此一个闪身就站到他腮帮子底下,随后一脚踢出,正中他下巴。

    “喀啦”一声脆响,却是黄螭坚硬的颌骨被一下踢作粉碎。要知道龙骨比这世上绝大多数金属都坚硬,这条螭龙更是修到了仙境,他就是躺着不动任由等闲神兵去锯,都未必会被伤分毫。结果这个黑影踢碎他的下巴,居然不比踢烂一个西瓜更费劲。

    这一踢之力,同样将他藏在土里的大半截沉重身躯都踢出了地面,整个悬空。显然对方要防止他从土里遁走,干脆断了他的后路。

    这条螭龙倒是一声未吭,因为他还没有时间发声,空气中就有淡淡的红光闪过。这正是最后一缕阳光辞别人间的时刻,满地金辉红光,谁能注意到它?

    接着,黄螭从头到尾就被均匀地斩作了三大块!

    他一身铜皮铁骨,可是在这人面前,和纸糊的又有什么区别?

    尸块还未落地,已开始扭曲起来。龙族的生命力极强,黄螭虽然被切分开来,最先一刀就斩在后颈,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未死,并且每个肉块切面上蠕蠕而动,竟似是要重新生长一样。

    事实上,他还有个浑号叫“地龙子”。黄螭有一项特别的本事——被断肢之后,肢体可以重新长成一只完整的黄螭,只是身材更加袖珍而已,神魂甚至能附在残肢上逃掉。通常来说,谁砍掉了对手的胳膊之后,注意力依旧只会放在敌人主体身上,怎会料到地上的胳膊还能自行爬走?所以这实在是一项很古怪的逃生法门。

    不过杀掉他这人似乎也熟知黄螭的特性,在几枚肉块当中各自轻戳一剑,肉块就停止了生长。若有人的眼力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当能发现他将剑尖刺入黄螭每一截身躯当中的脊椎骨里,将骨髓都搅烂了。中枢神经都集中在这里,骨髓被搅烂,肉身立刻就失去指令,再不能生长。

    “砰砰”几声,黄螭几段身躯落到地上,将沙石地面都砸出来几丈深的坑洞。

    而这个时候,那个黑影已经站到了另一对打斗的仙人旁边。

    琅琊化出真身之后勇武过人,所以北境仙宗给他安排的对手,就是要让他有力无处使。这也是个仙人,却和普通的修仙者不太一样,本质上是个虫人。

    这种生物,宁小闲第一次是在围猎瘟妖的时候见过。严格来说,那是成千上万只甲虫的聚合体,以集体的意志而行动。若是解析虫人,组成它的每一只甲壳虫都有拳头大小,然而比起琅琊真身来说,已是微乎其微。并且琅琊每一拳击出来,这个虫人就会“呼”地一声解体变作无数虫豸,顺着他的拳风四下翻飞,并且这些虫子爬到对手身上,就会张开无坚不摧的口器,在人家身上划开一个口子,贪婪地开始汲取鲜血精气,七煌剑派那名殒落的剑仙,就是连累恶战之后被这虫人趁虚而入,大吸精血,这才迅速力竭,被其他人殴死。

    对付这些无法以力取之的怪物,琅琊也喷出了本命真火,打算将它们付之一炬。按理来说,虫类最怕明火,不过这些甲虫油光水滑的体表还带一丝暗红色,那是北地火山中带出来的些许火精。琅琊毕竟有大半时间在大西南深山中度过,若是换作了奉天府的仙人,当会知道这种虫子天生可以在火山深处的熔岩中穿行自如,可抵御高温的侵蚀。所以他几口真火喷出来,也没甚大用。

    这虫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着他,令琅琊不胜其烦,甚至连增援其他人都抽不开手脚,正是无计可施之时。结果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手里托着一只紫金葫芦,喝了声:“退开。”

    他声音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事实上琅琊也很习惯于服从他的命令了,因此连想都未多想就是一个后跃,庞大的身形轻盈地倒退出去十余丈。

    他才刚有动作,这身影已将紫金葫芦里原有的杨柳枝抛掉,举着这葫芦做了个抛洒的动作。果然容器中喷溅出来一股黑水,见了空气即化作细小的雾滴,一下将整片虫群都笼罩在黑色的迷雾当中。

    虫群飞行时,原本几千只虫子振翅的“嗡嗡”声震耳欲聋,结果这片黑雾刚罩上去,这声量立刻小了,地上反倒堆砌起许多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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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0章

    长天自怀里掏出紫金葫芦,丢给了汨罗道:“这葫芦里的水之精驯化起来不难,你以它拔毒,两个时辰可净。”汨罗刚踏入他的大帐,他就察觉到了。这狐狸擅会讨巧卖乖,借着己身病弱又来他的心上人这里刷好感,原本这一次对战北境仙宗,宁小闲欠汨罗的人情就很大了,因此他军务再繁忙也是要赶来的。

    汨罗接了,微笑道:“多谢。”战斗结束之后,这两人均有默契,提也不提紫金葫芦之事。他知道长天存心要让他主动来求,这便算还掉一个小小人情了,不开口就自己吃苦受着。不过他自有他法:来宁小闲这里走一趟、咳两声,长天也就会将紫金葫芦拿给他用了,否则他藉着余毒难清的由头,三天两头来请宁小闲看看病,说不定还把把脉,那才真叫情敌长伴左右,不胜其烦。

    宁小闲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眼见汨罗的伤势可愈,心里也有些欢喜,这时问道:“府主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汨罗轻轻叹气:“我将你送到雁沙岗,隐流的大军也于昨日赶到这里会师,所以我已经完成了与你当初的约定,这就要返奉天府了。”宁小闲在中京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局时,汨罗就和她约定,护送她平安与隐流大军会师,长天日后则要任他差遣一次。

    如今,他确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护着她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雁沙岗下,就算最后关头也不曾背信。

    长天已经踱入帐中,坐在宁小闲床尾,此时微一低头,果然就看到宁小闲脸上闪过的愧疚之色,心道这狐狸果然狡猾得紧,故意提起这一茬,其实暗中提醒她约定的下半部分还未兑现。不过没有他的尽力护持,宁小闲的确也走不了这么远,坚持不了这么久,她欠汨罗人情,也就是长天欠了汨罗人情。

    所以长天此时也只得道:“我一向言出必践。”

    他金口玉言,这话明确说出来,就是给这份协议盖戳上印,使之真正具有效力。汨罗得他承诺,脸上也露出轻松之色,毕竟有这绝世的大妖出手,无数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时长天眯起眼打量着他道:“你这趟去,大概要闭关许久罢?”

    汨罗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刚刚晋升仙人就遭遇连番恶战,正是要去好好消化,以提升修为。”

    他说的“连番恶战”倒是一点儿也不为过,隐奉联军步步为营,从中州杀出一条血路到这里,汨罗在与仙人的争斗中受伤,甚至联军还死了一名剑仙。这样激烈的交锋,除开广成宫之战外,南赡部洲中部已经有数百年不曾出现了。即使是对大能来说,这种战斗经验也是弥足珍贵的,厚积而薄发,说不定一朝就悟道了。

    “只怕,不止如此罢?”长天嘴角勾了起来,却是个冰冷的弧度,“我听闻天狐族中,有一门极其冷僻的秘术,乃是要在渡劫时才能施展的。它能借着天雷淬体的机会,令天狐脱胎换骨、重凝血肉,变作最纯粹的道胎。虽说渡过天雷之后的最初十几天,形魂都会变幼生期,并且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但只要安然渡过,并且闭关二十年细细参悟,后面的修炼就是一路通途,速度比起普通仙人还要快上许多倍。”

    宁小闲听得很是仔细。这些描述,倒是和汨罗在中京的情况毫无二致呢,显然长天所言无误。

    不过这个时候,汨罗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神君果然博闻强志,无所不知。”

    “过奖了。”长天自然无视他话中淡淡的嘲讽,“不过接下来就是重头戏:据我所知,这门秘术在历史上只有两只天狐炼成过,其中一位还包括了你。只因它修炼的条件比较苛刻,乃是要拿自己纯正血统的亲兄弟全身入药,炼制成血肉膏服下才能施展。首先天狐的繁衍一直很困难,甚至出现过十一代单传的情况,这亲兄弟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炼这血肉膏的材料既要同父所出,又要恰好是雄性,对于人丁单薄又注重血脉的天狐一族而言,正是雪上加霜,所以这门秘门一直都是天狐族中的大禁讳。”

    他悠悠道:“传说这门秘术,是天狐的先辈借鉴了蛮人炼制血肉膏的丹方,再作改进而成,甫一出世就遭遇天譴。此后谁炼制这门秘术,渡劫时都要被记上这一笔。”

    他话说到这里,宁小闲就已是心中了然。

    怪不得大雪山之后,就再未听闻庆忌的消息;也怪不得汨罗渡劫失踪以后,她询问奉天府的幕僚关于庆忌的下落,对方会含糊其辞。原来,汨罗是将自己这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给熔进了丹炉里,炼作了自己飞升晋阶的灵药!哪怕在亲情寡淡的天狐族里,这样凶残的兄弟相噬也是不被允许的。

    也难怪汨罗迎来的是八重天劫,想必他吃掉了自己的亲哥哥也令天道震怒,在他的功过簿上再添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道无情,天妖无情,她今日终是又见识了一次。

    汨罗感受到她的沉默,心口一下沉甸,却知道这事情自己无法辨驳,干脆站了起来道:“小闲姑娘好生休息罢,我明日再来看你。待得与北境仙宗的谈判结束,我就率军返了。”撼天神君有一点说对了,这趟到奉天府驻地,他确要静心闭关,以期二十年后的破蛹成蝶。

    他也明白,有撼天神君守在她侧,自己没有什么机会。偏偏这块最大的绊脚石,还是他帮着她救出来的。

    天意这东西,实是可恨可气,可怨可恼。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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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5章

    当地人都知道,石楞蟹都是现捞上来的一手价最便宜,等辗转到了菜场,一斤要多个好几文出来。勤劳如乔家娘子这样的妇人,只要就近居住,都喜欢上这里买。现在她道:“你方才说,在苗老二死前见过他了?”

    先前说话那渔娘吴招弟道:“是呵,你也知道我家就住山脚下。那大概是丑时初,我爬起来刚走到外头茅房,就见着苗老二鬼鬼祟祟翻山去了,翻过那山就是申春堂构。”

    乔家娘子疑道:“你怎么知道那是苗老二?”

    其他渔娘取笑道:“嫁给了班爷,乔家娘子问起案子来也是有模有样了。”

    乔家娘子轻啐了她们一口,就听吴招弟道:“十五天前刚好是满月,照得山林里亮得很,那张脸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再说苗老二欠了赌债,右腿让人打瘸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扭,老远就能认出来是他。”

    其他人乍舌道:“苗老二将祖宗传下来的申春堂构都卖掉了,传说得了好几千银子呢。这才不到一年,居然又把这笔巨款输光了?”

    另一人冷笑道:“赌红了眼想翻本吧,最后就是这般下场。我看他半夜翻山过去也没安好心,大概是见了新搬进申春堂构的主人家有钱,想到里面偷些东西出来卖?”

    “那可不是有钱?我听说申春堂构才刚换了主人那会儿,原先的家私都被扔了出来,运进去全套的紫檀木和金丝楠木家具,富绣、湖锦这样咱们得了一尺都当宝贝的缎料,人家只作遮光的帘子用,最差的瓷器也是宝山窑的。还有城西的匠人说,给他家也换了水磨青金砖的地面。苗老二对申春堂构熟门熟路,随便偷件东西出来,想来都能抵债了。”

    青金砖不是金砖,而用雍和州青金山的泥土烧造而成的,耐磨,其砖空心,但是击之如缶,清脆有乐声,很受大户人家喜欢,造价自然不菲。

    说到底,还是有钱哪。众女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感慨自己时运不济。

    乔家娘子见这话题脱缰野马一样地跑偏了,不得不出声拉回来:“第二天一早,苗老二就死了,哪有这般凑巧之事?”

    吴招弟道:“那便不晓得了。苗老二不是死在城东门外头的小路上?申春堂构在城西边儿呢,这一来一回可真够远的。”

    乔家娘子眼珠子转了转道:“抛尸抛得远,才不让人起疑嘛。你可愿意给我家得鲁作个人证?”

    吴招弟一愣,面露豫色:“这个嘛……”万一凶手真在申春堂构,她去作这人证,人家有钱有势,会不会随手将她灭口了?她打了个哈哈,“呃,你这样一说,他死得也够远的,会不会那天我看错了?”

    乔家娘子知道她这是临阵打退堂鼓,闻言瞪她一眼,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递了几枚过去,提溜过来一串石楞蟹走了。

    ……

    她回家之后举炊烧饭,可是直到掌灯时分,还不见自家男人回来。

    乔家娘子哄娃娃睡着了觉,又支着下巴等了许久。直到戌时将尽,乔得鲁才推门进来,一脸精筋力尽。

    乔家娘子给他热了饭菜,见他脸上神情郁郁,遂小心问道:“堂里……不顺?”

    乔得鲁瞪她一眼,不屑道:“公门中事,也是你问得的?”

    乔家娘子噤若寒蝉。

    不过乔得鲁有心事,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箸,重重叹了口气:“城主家的二姑爷杨宝凌,今早陈尸宅中。城主大人自然震怒,责令我三天内破案。唉,前面一个月还陆续死了三个人,比限早过,可到现在还找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看来这一次难逃责打了。”他是饶平城的捕快领班,俗称班头。他接下来的侦破任务都有时间限制,称作“比限”,一般五天为一“比”,重大的命案三天为一“比”。限期内破不了案,他便要受苛责,至少要领十大板。

    先前死的三人是平民,这一次倒好,连城主女婿都遭毒手。这种恶性案件摊在身上,他压力山大啊。

    乔家娘子想了想,才低声道:“我去湖滩上买蟹时,听徐娘子说,苗老二死掉那一晚,爬过申春堂构的后山。”

    乔得鲁一怔:“什么!”

    乔家娘子将众渔娘的话翻说了一遍:“你不是说过么,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人,嫌疑最大?苗老二是去过申春堂构的,后面的死相和其他人一个模样,这岂非就说明申春堂构里有些古怪名堂?”

    乔得鲁想了想,皱眉道:“吴招弟确定她见到的真是苗老二?”

    提起这个,乔家娘子就生气:“我要她给你当人证,她立刻就缩回去了,翻口不承认。”

    乔得鲁却不意外:“不急,苗老二素来胆小。他要是想回旧宅偷东西,估计还得准备些家伙事儿,我去他的狐朋狗友那里查一查,说不定有线索。倒是申春堂构——”他伸出食指在木桌上磕了几下,“平头百姓不知,这申春堂构的主人可是有背景的,宅子刚买下来,就派人到府里报册了。城主大人紧张得很,特地找我们去当面吩咐,说这宅子里的贵人到饶平城来安心静养,让我们平素不要惊扰。”

    捕爷们的薪资低微,光靠这点儿钱想养家糊口太难,所以偶尔也会敲打敲打城里的店户、富商,弄些儿好处花销。城主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因此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不许他们上门为难人家。可见城主大人知道了人家的背景,并且还惹不起。

    乔家娘子奇道:“靠山这般硬?我怎么听说申春堂构的新主儿,只是个偏瘫在床的女人?”

    乔得鲁伸指头将桌子戳得的的响个不停,哼道:“‘只’是?你知道人家来历么,就敢说‘只’是?女人就爱嚼舌根!这世界仙人无数,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个女仙?”

    乔家娘子不敢和他争辩,见自家男人也不言语,呆呆地望着桌上油灯出神,她呐呐道:“那你现在,打算怎办?”

    乔得鲁沉思良久,才喃喃道:“这申春堂构,还是要去走上一趟,万一找着什么线索呢?”

    --------------水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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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0章

    乔得鲁赶去勘察的时候,吴招弟已经几次哭得昏厥过去,见到他就死死揪着他袖子不放,尖嚎道:“都是你,都是你,非要我作什么人证,我男人被灭口了!”

    同行的衙役好不容易才将她拖到

    ?·

    乔得鲁一边检查现场,心里也直犯嘀咕:

    哪就那么巧?后面死掉这两人俱住在城西,离申春堂构的距离不足十五里。再算上先前与这大庄园有过瓜葛的苗老二,死掉的六个人当中,有三个与申春堂构有关联。再从时间上来看,第一个受害人张闻达死掉,也是在申春堂构易主之后。

    再说了,他当日听了自家婆娘言述之后,就去找到苗老二的几个狐朋狗友重新细问,果然问出来苗老二遇害当晚先到酒肆喝了三文钱的劣酒,后面醉醺醺地出去了,临走还偷偷顺了厨房一把菜刀,第二天厨子才发现。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这就说明吴招弟没看错,那天夜里苗老二果然悄悄翻山,要去原本的祖传大宅申春堂构里偷盗一番。

    吴招弟虽然哭得天昏地暗,乔得鲁还是从她口里问得了些话。农舍的茅房和主屋离得有些距离,大概是七、八丈远,紧挨着猪圈。徐明生半夜起身出恭,吴招弟恍惚间听到猪圈有些儿骚动,睡意却浓没有理会,直到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丈夫不在!她这才披了衣服爬起来找人。

    也就是说,凶手一直潜伏在徐家的房子外头,直到徐明生出了主屋才下手。乔得鲁明白,这就叫预谋杀人,不再是一时兴致随便挑人来吃了。

    这二者的区别,可是天差地远。

    乔得鲁将这情况报回府衙。的确众多线索都指向申春堂构,城主将信将疑,却不敢扰动那里的主人,只得往七煌剑派发出飞讯。

    八月十五前两天,七煌剑派终于送了个消息到饶平城来,却是将城主劈头盖脸地痛斥一顿,骂他痴心妄想,并且绝不许饶平城对这尊贵无比的客人动手,务必要保证她在这里安享宾至如归的舒适。那消息末了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

    “莫说区区几条人命,就算饶平城的人都死绝,你们也不得碰她一根寒毛。”

    城主受了气,自然要找出气筒来泄一泄。谁令他开罪了七煌剑派呢?当然是乔大班头了。

    所以乔得鲁就在这一天被拎去受训,被城主大人的唾沫星子喷了满头满脸,直到月儿东升的时候才垂头丧气地出了府。??

    嫌疑犯是仙人,并且还是极有来头的仙人,甚嚣于这凡世间的权势之上。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

    城主大人骂他骂得虽狠,有一条却是说得明白:

    如果所有线索全部指向申春堂构的主人,那么,这案子便不能再查下去了,因为这是连七煌剑派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在公门里当差二十多年,当然也知道查不下去的案子要怎么办。那就得等凶手销声匿迹以后,再随便抓个替罪羊来顶缸,这多半会是个路过的外地客,在饶平城无背景无亲戚,可以任官爷们搓圆搓扁。到时候把脑袋一斩,谁都不会再替他说话。

    只不过他始终有种预感,如果不抓到凶手,这事儿没完。

    现在倒回去想,如果申春堂构的主人这样牛掰,的确没有杀害凡人的理由。上仙想打杀凡人,那是随手就打了杀了,还需要鬼鬼祟祟,不为人知?

    可若说这几起命案和申春堂构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又不信。

    他走在归家的路上边行边思,才路过一条阴暗的小巷,就有几个人笑嘻嘻围了上来,跟他打招呼。乔得鲁在卧床养伤那几天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所以见着这几人,他目光一亮,沉声道:“有什么线索?”这些都是地痞、泼皮、无赖和窃贼。乔得鲁是公门中人,和这些人却都保持着联系,不为别的,他们成日价在城中游荡,就是他最好的眼线。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人眼睛。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家伙道:“有,新得了一件。”压低了声量道,“第一个死掉的是张闻达吧?昨儿有个独行商从外埠回来,才说他临去红湖道口的前一晚,就借住在朋友家里,斜对着张闻达家的门口。他出去打酒回来,正好看见张闻达门口站着个人。我特地问了,那天正好是三月初一,张闻达死掉当晚!”

    那都是五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居然还能得到这样有用的线索,他莫不是要转运了!乔得鲁眼中立刻放出精光:“说下去!”

    “他对张闻达不熟,只是匆匆一瞥,就看见门口那人全身都罩在黑袍里,头上戴着帷帽,但身材矮小细削,看样子不是女人就是瘦猴。那人头上的黑纱撩起来,张闻达应该可以看到它的真面目,可惜它是背对着这个客商的,从后面看不着脸。?·”

    “他会留意到这两个人,也是因为张闻达正好开了门,对这黑袍人说了一句‘有什么事’?”

    乔得鲁:“黑袍人怎么回答,声线如何,是粗是细,是男是女?”

    瓜皮帽道:“怪就怪在这里,这黑袍人没回话,倒像是掏了个东西出来。张闻达看了看,就让它进门了。”

    乔得鲁奇道:“没回话?一个字也没说?”

    “至少在张家门关起来之前,这客商没听到黑袍人说过一个字。”

    乔得鲁又问了几句,发现未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扔了点钱给他,后者打了个哈哈,转身走了。

    第二天乔得鲁起了个大早,正要去张闻达的房子里重新查过,府衙那里却将他喊了过去:

    为了这几桩命案,七煌剑派特地派了个修士过来!

    当然七煌剑派放人下来的目的,一是不想让饶平城人再去麻烦申春堂构的主人,二来也是历练子弟。由于死掉的只是几个凡人,并且饶平城一向是出了名的太平,因此仙派指派下来的修士约莫是筑基期顶峰。

    对于一个城池而言,这等修为的外援已足够强力。

    城主府上下均是大喜,毕恭毕敬将这鼻子快要抬到天上去的仙人迎进来,好好款待了一番,并且指名乔得鲁来叙述案情。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到这名为杨伯山的仙人要开始办案的时候,已经又到黄昏时分了。

    他下午也听过了乔得鲁的案件述情,眼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线索,因此也同意和他一起去张闻达的屋里再看一看。

    这儿离张闻达的住处也不远。乔得鲁边走边思忖,他知道这男人活到二十一岁还没娶到老婆,性格有些暴躁,又是屠夫出身,长得膀大腰圆,邻居很少有人敢去招惹他。

    目击的客商说黑袍人身材细瘦,那么是女子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假如黑袍人就是凶手的话,张闻达脾气不好,又怎么会随便让陌生人进屋,也只有苗条纤细的女子更容易让他放下警惕。

    不出一刻钟,两人就走到了柳街亭,张闻达的小屋就在巷子最深处。他生前独居,屋子里此刻自然黑灯瞎火。

    两人摸黑进了门。这时月儿将满,就算没有烛火照耀,月华也从窗口泻进来,修士杨伯山就“咦”了一声道:“床头像有东西。”

    张闻达的屋子很简陋,也就一床、一桌、一几,剩下没甚闲杂物事。不过此刻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靠在床头墙边,一动不动。杨伯山眼力当然好过乔得鲁,第一眼就望见了这个影子。

    那形状很不规则。

    然而他修为不到金丹期,尚不能夜中视物,这时瞧不真切,随手就打了个照明的术法,想将这里照亮了好看得仔细些。

    他指尖亮光一闪,床边的影子立刻就无所遁形,可是这个轮廓看起来像是……乔得鲁怀中突然一热,他心念电转,急喝道:“小心!”

    这一声还是喊得慢了,因为就在他第一个字刚吼出口,那黑影突然动了。

    乔得鲁的眼力还是很好的,这影子一动,他立刻分辨出这是个人形的轮廓。不过如果是人类,冲撞的姿势一定是上半身微倾,下半身大步迈进。可是这黑影出击的身形反倒如虎豹,乃是双足蹬地,双手也在桌上顺势一撑,凌空扑向杨伯山!

    这速度实在快极,带起的劲风连桌上的油灯都被刮倒。杨伯山骤见黑影劈头盖脸扑来,惊喝一声,周身泛出微微白光,乃是罡气自动护体了。他第一时间去拔腰间的宝剑,不过动作终究比对方慢了一步,宝剑才拔出来一半,这黑影双手已经前伸。

    它的手苍白而纤细。杨伯山站的位置又刚好近窗,乔得鲁清楚地看到,明亮的月光照出这黑影的指尖,居然长着弯曲的、长达两寸的黑色指甲,尖端锋锐得发出了乌光来,不输猛兽的爪牙!

    它首先触着了杨伯山的护身罡气,随后,居然就在两人瞪视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杨伯山面上还未来得及露现惊容,这双手爪就毫无阻碍地戳进了捕快的胸口,随后用力往外一分!

    “嘶啦”一声轻响,他才来得及惨叫了半声,就被活活撕成两爿!

    爆出来的漫天血雾还未消散,这黑影又是凌空一转,迳直冲向了乔得鲁,竟是半点时间也不浪费。

    这请来的仙人外援,居然还不是这黑影一合之敌!乔得鲁脑海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将铁尺握在手里,照准对方脑袋一棍子打了过去。

    他一辈子都和犯人打交道,不知道见过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可是像眼前黑影这般凶残、迅猛、冷血的对手,真是一辈子也没遇到过。

    他这一下出手也有讲究,叫做“当头棒喝”。

    乔得鲁在公门当中浸淫了二十余载,这支铁尺从第一天就跟着他办差,经年累月下来,那上头已经积攒了浓厚的威煞。由于靠近中州,又有七煌剑派撑腰,饶平城已经富足二百余年,其气运深厚,这些公差也能分到不少,资历越老如乔得鲁这样的,自然得城中运道护佑。等闲的妖邪鬼魅,被这一棒当头打下,就算不当场魂飞魄散,也要萎靡在地,乖乖任他捉拿。否则这些衙役并没有灵力在身,如何对付得了这些精怪?

    不过他这一回遇上的对手蹊跷,居然早一步抓住这尺子,劈手就夺了过来。

    乔得鲁大骇,知道这东西道行深厚,恐怕自己难以应对,眼看怪物将铁尺扔到一边,手爪又伸过来,那上头还滴着杨伯山的血,显然是要同样给他送一份开膛剖腹的定制套餐。

    不过这个时候,乔得鲁身上突然有青光一闪,在他周身形成了很淡薄的一层护罩,若有若无,似是脆弱无比。可是怪物的尖爪碰到这层护罩,却像撞上了钢板,居然刺不进分毫。并且戳刺光罩的指甲看起来虽然弯曲而坚硬,一旦碰上了却像靠近了火焰的麦芽糖,居然前段都开始熔解!

    与此同时,光罩又是一亮,居然将她直接弹了开去。

    乔得鲁趁这机会,取出火摺子一晃,往桌上丢去。

    桌上原本倾了许多油灯,这一见明火顿时熊熊烧起,将整个屋子照亮。

    火光中,他终于见着了这怪物的脸。

    这是一张属于女人的脸,样貌大概在三十许,五官倒也清秀,可是脸皮惨白,嘴唇却红得鲜艳欲滴,似乎抹了口脂。乔得鲁身上的青光闪起,她似乎很是惧怕,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便从窗户里跳出去,迅速翻墙而过。

    她的速度是凡人根本追不上的,乔得鲁才眨了几下眼,她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

    这几下兔起鹜落,前后不到两息时间,进来这屋中的两个活人就死了一个。以这东西行动的速度,他原本也难逃一劫的。乔得鲁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喘了两下才从怀里掏出来一样物事。

    这是块小小的青玉玦,雕的是最简单的祥云图案,并且刀口也算不得整齐,雕工都有些生涩。

    ------------水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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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4章

    “是山精野魅?”

    “非也,它只是将自己伪装作这些怪物罢了。”女主人笑了,悠悠道,“你再去做一件事,就能抓出这幕后凶手了。”

    乔得鲁当然精神大振:“请吩咐!”

    “去城里几个菜场找一找,看最近有没有人大量购入血食。”

    乔得鲁不解:“血食是指?”

    “活鸡活鸭。”宁姑娘轻轻道,“饶平城多水,这里的鸭子应该养得又多又便宜罢?”

    “是。”乔得鲁应了一声,心里却想,这申春堂构的主人连这等细微小事都清楚,与他印象中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很不一样呢。

    十五这一晚全城没有宵禁,车行辘辘,不多时就到城内。乔得鲁跳下车,着紧办事去了。

    #####

    天不亮,有个小贩就穿过了七拐八弯的巷道,停在一户民房外头,拍了拍门板。

    他肩上挑着一副扁担,两头各挂着沉甸甸的大篓,里头关着六只毛发蓬松的白羽鸭。

    饶平城外多水,农户们放养鸭子实在不费什么力气。这些杂食的家伙能够自己拣水草螺蛳和鱼虾吃,不用一个夏天就能长出满身肥膘。

    门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探头出来见到他,于是接过这两只鸭篓,随后掏钱付账。小贩道:“吴伯,今天晚上还要送么?”

    吴伯点头:“不止。从今天起,中午也要送,仍然也要六只!”

    有这固定的好买卖,小贩喜得直咧嘴:“你那烤鸭馆子生意看来当真不错。”

    吴伯眯了眯眼:“托福,还成。”

    将这小贩打发走之后,又过了两刻钟,吴伯才抓着两篓鸭子出了门。

    他年纪大,力气却不小,提这篓子又穿过了两条热闹的长街,才走近一户两进两落的宅院,先左右看了看,随后掏出钥匙从后门进去了。

    他对这里似是熟门熟路,先将鸭子放到禽栏里,才走近主屋,对书房的主人道:“先生,鸭子送到。我特地交代了那小农,今天起中午也要加送。”

    他说话的对象一身青布长衫,点了点头:“办得很好,你先回去吧。最近城里风声太紧,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吴伯应了,想了想不放心,又道:“您一个人……成么?”

    青衫人笑容中有两分无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说什么成不成?等到这阵子风声过去,我们就搬去别的县城住吧。”

    吴伯走后,这青衫人又将手里的纸笺写完,这才走到禽栏里,提了一只鸭子出来。

    他先将鸭子身体按住,又把它的长脖子扭到翅膀底下,令它动弹不得,这才取出刀片割了它的颈子。

    白羽鸭的脑袋被压在翅膀底下,只发出两声低微的“嘎嘎”,颈中鲜血就喷涌而出,流到底下盛接的大瓮里。

    这青衫人样貌厮文,一股书生气,杀起鸭子却熟练又从容,像是不知道动手多少次了,用的法子也是动静最小的。否则这鸭子高声鸣叫,不知道会吵着多少邻居。

    很快,一只鸭子的血就放空了。青衫人又去抓了鸭子出来,依样施为,直到六只都放干净了血,这才抱起大瓮,艰难地走到地窖外头。

    他正要去掀窖门,冷不防有个声音响了起来:“章师爷,没料到你还是个杀鸭子的好手!”

    这青衫人满面皱纹,看着有些苍老了,颌下却留着三绺长须,正是城主府的章师爷。他闻声吓了一跳,手中大瓮一颤,险些摔在地上,这时循声扭头看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怒道:“乔得鲁,你这是特地跑宅子里来吓唬我?”

    不知何时起,乔得鲁就站在他背后了,身边还有两名女子。章师爷见到她们面貌,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宁,宁仙子!”

    宁姑娘点了点头:“你说话总是比乔班头客气许多呢。”

    章师爷这时惊吓劲儿过去了,赶紧把瓮放到一边,拿衣襟下摆擦了擦手:“仙人驾临,章老儿这儿蓬壁生辉。来来,几位屋里坐罢!”

    宁姑娘微笑道:“章师爷不先将正事儿办了么?我看有人已经嗷嗷待哺了呢。”

    章师爷奇道:“仙子说的什么,怎地我听不懂?”回首看了看装满了鸭血的大瓮,一下恍然,“您说这个啊!我嗜吃鲜鸭血,饶平城却没人做卖,我只得自己动手。仙子不知,这东西最怕热气,要放到窖里避温才好,否则坏得很快。”

    宁姑娘笑吟吟地:“章师爷家的鸭血做法尤其与众不同,竟是连盐巴也不放,这么热气腾腾地就要藏窖了么?这样秋老虎的天气里,怕是半天就坏了。”

    她这话说出来,场中两个大男人同时望她一眼,都觉惊奇。新鲜的鸭血要做得如同水灵灵的嫩豆腐一般,放盐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但这法儿多半只有平头百姓知道,富家子只晓得取来就吃,哪里管它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接地气的仙人,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章师爷也知道这样瞒不过去了,咳了一声:“我原要等放了窖再取盐来也不迟。”

    乔得鲁抱臂在胸前:“你先放吧,我们在这等着。”

    章师爷:“这样多怠慢两位客人……”他话未说完,乔得鲁已经忍不住沉下了脸:“章富炎,其实你将那怪物藏在地窖里了吧?我自认平时对你恭敬,逢年过节还要提鸡鱼作礼,你何必要将兄弟往死路上推!”

    章师爷双手连摆道:“乔兄弟莫不是失心疯了?那怪物杀人如杀鸡,连上仙都敌不过它,也是我这一介书生能摆布的?”说到后来,脸上都露出笑容,似是觉得乔得鲁这话说得荒谬了。

    宁姑娘却缓缓道:“能。这东西虽然凶狠,却对伺主尤其忠诚。”

    她的话重逾千斤,章师爷敛起了笑意,肃然道:“仙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目光在地窖门上一扫:“山精鬼魅喜欢在郊野挑落单的旅人下手,正因为隐蔽又安全。这只怪物偏偏反其道行之,只在城中伤人,理由却是很简单:它的主人就住在城中,并且对它的控制力不强,恐怕离开千丈……不对,八百丈的距离,这怪物就会脱离他的控制了。所以他住在哪里,也只好将这怪物安置在哪里。”

    她竟说,这东西是有主的!章师爷啼笑皆非:“那又与我何干?”

    乔得鲁大声道:“吴招弟在湖滩上指认苗老二去过申春堂构,她男人几天之后就死了,那段时间城里宵禁,而你刚好回乡省亲不在城里……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是带着这怪物潜出城,那几天夜里都寻找机会杀掉徐明生吧?后面几起命案,看起来也和宁仙子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所为,那就是嫌犯有意栽赃给她了;你和我去过申春堂构,听过我的抱怨,又从城主大人那里知晓了宁仙子的来历,于是想将这命案推到她头上,以为这样一来,无论是城主大人还是七煌剑派,都不会再追究,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杀人!”

    他冷笑:“吴招弟的说法,我跟你提过。知道这么多细节的人只有你。所以后面的栽赃,反而落了痕迹。嘿嘿,你还想抵赖,我这里还有个证物。”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残破的纸片,上面写着半个“水”字。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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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9章

    其实,人死后要在原肉身上复生,那是难上加难,因为那具躯体生机已绝,就连魂修都不一定能办到。这张方子所载的方术,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理想。这上头所写的,就是炼魃方法中的一种,称为“母子魃”。

    僵尸这东西,在南赡部洲并不少见,许多天师世家就擅于养僵。炼成之后,它的尸身就不会再腐化,只是牙齿、指甲、头发都会长长,并能长伴主人左右。章师爷好歹是个读书人,比普通平民还有些见识,也风闻过魃,或者说僵尸的种种邪异之术,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这东西完全没有情感,在天师饲养的僵尸当中,常常有反噬其主的情况出现。

    不过如果按照这个方子上面所载的办法去炼魃,却压根儿没有这重顾虑。因为这方法在养魃的学问中都是偏门的技艺,要求取的是有孕在身的女子尸首为原料来炼制,不仅是胎死腹中,并且并且胎儿要在四至八个月大之间。其他耗费的金贵材料且先不说,打磨肉身的六六三十六道工艺也不说,只道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将孕妇肚中的胎儿取出来碾磨作末,与饲主自身的血肉相融。如此一来,女魃炼成之后,其身上残留的母性本能,就会令她对这融合了自己孩子的饲主饱含深情,变得温驯而易于控制。

    母子天性,哪怕在人类死后都依旧存在。

    这法子说起来邪气,这个时候却正中章师爷下怀。因为,林桂儿被杀时,腹中正怀着七个月大的胎儿!若依此法炼魃,她就可以重新复生过来,陪伴他左右,并且还不会像一般僵尸那样反噬其主。

    这方子,简直就像为他量身订做一样。

    大概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章师爷这个时候否极泰来了。他趴在树上大半天,崖上就有过路的商队,听到了他的呼救声后,放下绳索把他吊了上来。

    脱离险境之后,人家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先生,你怎会掉在悬崖下面?”

    章师爷当场就被问住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发梢都变得花白,赶紧向商队的伙计要了铜镜来一照:

    他居然已经满面皱纹,连背都佝偻下去!只是先前在半崖上担惊受怕,他居然未察觉到自己这种变化。

    得救之后,他去寻到了爱妻的尸首,又在最近的饶平城住下来。终究他肚里有些墨水,很快就升作了城主府的师爷。幸好炼制母子魃的办法不难,他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之物,加上在城主府得的薪俸,平日里省吃俭用,居然真依着那方子将林桂儿炼成了女魃!

    这后面的故事,在场众人已都知道了。魃是可以自行成长的怪物,但必须吃人,并且食量与日俱增。章师爷舍不得将她丢弃,也只有想办法给这些杀人案都罩上一层烟雾弹。不过女魃的面相随着道行的快速增长而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似人类,也越来越难在人群中隐瞒身形,所以章师爷灵机一动,平时将她安置在第一个受害人张闻达的房子里,正好这里离他的居所也只有二百丈不到,女魃不会脱了控制。谁料到乔得鲁居然接到了五个月前目击者的证词,去那房子里收集线索,结果女魃杀了七煌剑派的门徒,脸面也被乔得鲁看到了。

    乔得鲁听到这里,打了个寒噤:“章师爷,你本来是打算将我灭口的吧?”

    章师爷望他一眼,目光中带着阴狠:“你太碍事了!”而后纵声长笑,笑声中都充满了苦涩:“在城主府中,你们都称我为章老头!我今年才三十二岁,三十二岁!”

    他这般面貌、身形,的确如年近六旬的老者,谁能猜到他还是青壮之年?

    宁姑娘缓声道:“有得必有失。被魃咬中的人,脑海中会接收到魃生前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你从石隙中那具古尸身上得到了关于炼魃之法的记忆碎片,却也被他吸走了身上的精血和魂魄。一得一失之间,你自行权衡罢。”她顿了一顿,又道,“你妻林桂儿虽然变作女魃,但残留在她大脑当中的,应该仍然是往日最美好时光的记忆,因此被她杀掉的人感同身受,死前脸上才会露出那般愉悦的笑容。”

    她轻轻摇头:“你真不该将她炼作魃尸的。”

    章师爷怔怔出神,又忍不住泪水长流。

    宁姑娘想了想道:“那处悬崖离这里有多远?”

    “往西南而行,约莫不到二百里。”

    宁姑娘颌首:“你带我去看看。”转向乔得鲁道,“明儿天亮之前,我会将他送去城主府,你在那里等他吧。”

    这便是不要他同去了。乔得鲁虽然有些不甘,也只得低声应了。

    当下无面将失了行动能力的魃尸装入海纳袋,章师爷在灵药的作用下也恢复了部分体力,自行爬上申春堂构的马车。

    蹄声得得,这辆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很快从乔得鲁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离开这座小院。

    ……

    马车当中,章师爷老老实实坐着,他伤口的流血是止住了,并且看起来正在缓慢地愈合生肌,手臂越发痒了,可他却挠一下也不敢。对面仙人的手段,他算是领教了。

    弱萍将女主人扶坐在软榻上,又取毯子给她盖在膝上,才恭敬问道:“大人,那具古尸有甚特异之处?”否则姑娘现在不良于行,怎么会罔顾上头的命令,特地要跑下崖去寻这古尸?

    她的主人轻声道:“按章师爷的说法,那具古尸是被人镇在地下的。它在那里渡过了不知多少年,怎地没有随时间一起湮灭?除非像巴蛇、蛮祖这个等级的大能,才有肉身不朽的本事,其他再强大的法器如若没有主人的照料,一样要化作尘埃消失。这古尸能留存下来,必定是那地方有蹊跷了。”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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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4章

    几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将“为什么”三个字喃喃说出了口。

    “为什么!”穷奇失声道,“您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居然被一个炉子鄙视了。长天停下脚步,冷冷道:“想被回炉重铸?”

    炉子的声音立刻变得极度谄媚:“不,不,当然不想!大人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是我失言了,我自责,我自责!”随后传来啪啪声响,也不知这炉子本身没长手,用的什么法子给自己掌嘴。

    “……”

    长天等了好一会儿,见它又没了动静,终于不耐烦道:“说!”

    “好,好,我说!”穷奇赶紧吱声,过了一会儿迟疑道,“呃,我要说什么呀,大人?”

    “为什么?”

    “为什么?”穷奇顺着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似是感知到长天暴怒的心情,终于恍悟过来,“哦——您说的是女主人为什么难过?”

    “……嗯。”要不是看在它还有这么一点用处,他立刻进神魔狱捏扁了它!

    “咳。我听说世间女子都是气量狭小,最听不得心上人夸奖情敌!”穷奇赶紧澄清,“当然,我绝不是说女主人小器!”

    它小心翼翼道:“您想想,如果女主人在您面前一个劲儿夸别的男人好……”

    “咔嚓”,长天脚下的青金砖突然碎了一块。

    “所以。”这一记裂响传进穷奇耳里,它立刻转了话风,免得被神君大人一掌拍遍,“您刚才要是留在承平楼里就好啦。”言下无尽唏嘘。

    长天顿了一顿。这个时候再回去么?她该是睡着了。

    所以神魔狱里的穷奇最后得了一声斥责:

    “马后炮!”

    ……

    隔日清早,黄莺儿初啼时,长天已经走入了雨花厅。

    婢女早就在桌上摆好了美点。

    相对于申春堂构的奢华,放在桌上的饭食只有三样,显得异常朴素。先一锅熬得香喷喷、金灿灿的小米粥,那颜色几乎和长天的眸色等同了。因为无论是长天还是宁小闲,过去大半年里几乎都在沉睡,所以厨子在春申堂构闲养了好几个月,真正料理主人的膳食也不过寥寥几次,真要找出合她胃口的美味也不容易,这一次还是弱萍自己去了小厨房交代。

    宁小闲常吃清粥,不喜粥中有物。所以这锅小米粥虽然还加入了山药、薏仁和莲子,后三味却都是被碾成了粉,熬煮完之后影儿都没了,但香色却是提高不少,吃下去有温养脾胃、滋阴补健之用。

    另一样东西,是炸春卷。大厨拿到弱萍的单子,第一眼瞄见这菜名也是一愣,不是因为它太难,反倒是因为太简单。可是再往下看,才知道这小姑奶奶真是不好伺候。如今南赡部洲中部和东南部都有“春卷”这种吃食,但一般是农家粗食,和馍饼、馒头相类,只是烙一张薄饼,将诸多杂菜卷在里面一包,塞进嘴里吃掉就是。

    可是宁小闲交代下来的要求,自然不会这样简单。首先面团要揉发得十分筋道,烙出来的饼皮才能薄而坚韧。她要求的饼皮是“白如雪、薄如宣”,颜色如白雪不难,但是每一层烙出来的饼皮都要比饶平城御宝阁出品的宣纸还薄,这才能将煮好的馅料卷包好了,下油锅小火煎炸,至焦黄色之后再捞起来。

    馅料的数量,多达十一种,除了最普通的笋尖、卷心菜、扁豆、蒜苗、五花肉、豆干、火腿、胡萝卜、香菇、鲜蘑之外,还有饶平城外湖水当中捞起来的一种鱼,因身长细扁而被称为扁鱼。这玩意儿惯会出油,炸过之后香酥爽口,厨子也将它剁碎了加在馅料当中,此外还有将饶平城特产的石楞肥蟹一点一点取肉,撕成细条。以上这些,用上汤熬煮半个时辰,直炖得香气扑鼻。而后在饼皮铺上烘得蓬松的味苔、香荽、花生糖碎、辣酱,才入馅料包作卷。

    厨子的原意是想将这东西做得精致些的,怎奈女主人的要求居然是春卷包好的宽度至少要有三指宽。他自然不晓得这是她在华夏老家养成的习惯,那时她食量大,吃个四卷也就饱了。

    弱萍服侍两位主人用膳后去了小厨房。她作为宁小闲的身边人,也是有权享用一份的,当她从厨子手里接过来一卷,轻轻咬下的时候,只觉味觉享受竟然是层层铺开,先是味苔的酥,再是饴糖的甜和外皮的脆,然后各种味道纷至沓来,前调是山珍的甘香,中调是猪肉和鱼肉的肥醇,后调则是石楞蟹的无以伦比的鲜甜!这几种味道在口中依次炸开来,居然犹显井井有条、并行不悖,每一样都不容忽视。

    长天走进来时,宁小闲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糖水,这是原只木瓜炖雪蛤,又点入两枚枸杞。

    许是尝到久违的家乡味道,她正和弱萍说说笑笑,看起来心情愉悦,似乎一扫昨日阴霾,不过见到他,笑容立刻没了。

    他走近佳人正要开口,却被她抢了先:“隐卫从府衙那里接来消息,乔得鲁和章师爷昨夜双双毙命在饶平城西北郊的荒山上。”

    “哦?”他落了座,取过一枚春卷尝了尝,不由得点了点头,“尚可。”

    宁小闲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两个字说的不是饶平城的命案,而是春卷的味道。“尚可”几乎是他对食物的最高称赞了。

    “乔得鲁从我们这里押取了章师爷,不是直奔饶平城去了么,怎么会死在荒山上?据查验了现场的捕快说道,章师爷是被扭断颈部而死,脖子上的指印和乔得鲁吻合,所以是乔大班头杀了他。不过乔得鲁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就在心脏位置,乃是被锐器直接捅穿的。奇怪的是,现场找不到凶器——乔得鲁随身佩带的短剑,器形与伤口不符,所以伤他的锐器更锋锐也更细小,大概只有匕首大小。”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问他:“这事儿,你不知晓么?”真是古怪,命案的消息传过来,她第一时间联想起来的居然是长天。

    ----------水云有话说------------

    本章2000字,今天更新全部奉上,么么哒。为什么写春卷?因为水云最近疯狂地想吃啊。爹爹说家里要做春卷,但是人手不够,剁菜就要剁一上午的功夫。唉,以前做春卷每一次切菜都要切到手指头起泡,可是架不住嘴馋T_

第1675章

    长天望见她乌眸中满满的怀疑,微微一笑:“事发时间可有推断?”

    “有,大概在寅时。?

    ?

    ·”

    长天端起糖水吃了一口,觉得不喜,遂摇头不用:“那时候宁大神探不是正在承平楼里拷问我么?我若能派出化身,第一桩要紧事也不是杀掉这两人,而是……”抬头望着她,嘴角慢慢扬起,金眸中写满了古怪的笑意,却不再说了。

    而是……?宁小闲眨了两下眼才吃透他话里的含义,不由得满面晕红,啐道:“大清早就说这等荤话,你真不识羞字么!”她知道长天的意思,这人现在识海大门关闭,无法分出身外化身,否则早将她就地正法了,何须这样苦憋自己?

    被他这样一闹,她的疑心也淡了,咬箸苦思道:“怪了,乔得鲁为什么要杀章师爷?两人素来无怨,还有些平日里的袍泽之谊。不为怨,难道是为利?”

    长天取雪白的软巾拭了拭嘴角:“乔得鲁这人心术不正,一眼就能望出来。”

    宁小闲疑道:“章师爷身上有甚他想念墨的东西?咦,莫不是养魃之法?”

    长天笑了笑:“大有可能。?

    ?·这法子于你我无用,于凡人却是登天之梯。加上养出来的魃对主人忠心耿耿,凡人境界再低也不须担心它反噬。”

    “那么,又是谁杀了乔得鲁?章师爷没有这样的气力和手段。”

    他漫不经心道:“荒郊野岭,何事不可能发生?莫忘了这案子里还有个主角始终没露面。”

    “还有个主角?”她想了想,目光渐亮,“你说,逃走的那具古魃?”

    “和救走他的人。”长天补充了一句,不愿她再在这等琐事上耗费脑筋,遂站起来凑近她道,“让我瞧瞧你的神魂是哪里出了问题。”昨晚原本就该替她检查的,结果发生了那点儿小波折。

    雁沙岗大战之后,她约莫在二月就搬到饶平城来,随后就陷入了长眠当中。选取这地方静养,首先在于她和长天的魂伤均重,如果随着隐流返回巴蛇森林,那要先耗费数月时间,不若就近选个安静小城扎根下来,缓慢疗养。

    所谓“闭关”,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一头扎进深山老林、摩崖石洞嘛,在人间一样可以。???????W?W·饶平城地势开阔,申春堂构承平楼的视野极佳,夜里只要开窗就能望见漫天星光。并且她事先也差人打探过了,饶平城这地方不常下雨,一年里天晴的日子占了多数,那也就意味着夜里有群星闪烁。而无论是她还是长天,由于神魂深处皆带上了乙木之力,所以都需要每夜沐浴在东方七宿的星光之中,以增进自身伤势的愈合。

    她自二月睡到现在,中间只醒过来一次,这是第二回苏醒。头疼欲裂的毛病虽然已经基本痊愈,却出现了新的麻烦:

    她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具体来说,经过了大半年的休养,她只有上半身能动,腰部以下依旧是不听使唤,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用。她一度怀疑是肌体出了问题,可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丹师,检查了骨骼、筋络、关节、肌肉乃至血液,都是完好无损,甚至因为沉睡期间一边吸取星光之力,又有巴蛇功法依旧自主运行的缘故,身体反倒比半年前还要坚韧强固。

    毛病不在身体上,必定就出在神魂上了。

    这却是她无法自查的领域。涂尽不在,只有长天能为她施术。所以哪怕现在她并不喜他靠近,也只得默许了。

    结果这家伙还很恶劣地直接将她抱起来,自己抢了座椅坐下,才将她放回腿上。她待要挣扎,他已经摆出严肃脸:“安静!”

    这般仰人鼻息的时候,她也只能憋屈着闭上眼不看他,樱唇微微噘起,这自然是给气的,落在他眼里却觉得指尖发痒,很想伸手去抚。他抑着这冲动轻咳一声,轻轻按住她太阳穴道:“入定放松,莫要多想。”

    她这等修为了,不须他交代就已经调息入定,随后感受到长天的神力探进来,轻轻扫过她的神魂,仿若阳光般温暖。

    两人无论神力还是魂力,都是相生相契,她自然不会感受到半点不适。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长天才收回了手,凝神沉思。

    他面容肃穆,宁小闲也不敢打扰他,只得静静蜷在他怀里。

    良久,他突然动了动,手又重新放回她腰间。

    她的小腰纤细,他只用双手就能合拢圈住了,当真盈盈不堪一折。初秋的衣裳料子很薄,她立刻就能感觉到他手掌的热度,他的指尖又抚着她敏|感的肌肤,轻轻勾了两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有一阵儿酥麻悄悄撩到她心底去。

    两人毕竟已经很久不曾亲热了,她微微一颤,正要将他作乱的手拨开,却听他道:“你的中枢魄根底受损,这要费些手脚了。”

    “中枢魄”三个字入耳,她不由得一惊。其实她隐隐也知道自己神魂出了大麻烦,否则她也从涂尽那里学来魂修关于养魂的神通,又有都伏末学识相助,断不会养了大半年还不见痊愈。

    魂魄是这世界上最金贵的东西,人有三魂七魄,彼此的重要性不等。就算是凡人,少了一魂一魄也还能行动,如章师爷那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被人抽走了。可是七魄之中,中枢魄为重中之重,主管人的行动。它要是受了伤,人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就会出问题,她没忽略长天说的是“根底受损”,伤在中枢魄根底,无疑是更严重了。

    她心里害怕,低声道:“我还能走路么?”到了现在,她也知道修仙并不能包治百病,有些人直到成了仙,身上也还有残缺。天可怜见,她可不想以残废之身去渡劫!

    长天听出她的恐惧,搂着她肩膀柔声安慰:“莫怕,有我。”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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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6章

    不过这层护身罡气的颜色居然蔚蓝如海水,并且表面有水纹微微荡漾,如同柔和的浪涛轻拍海岸。????看·?

    她下一步动作就是立刻召出玉舟,抓着长天就要跳上去。飞魃的心脏跳动,就说明有魃尸追了上来。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成功上天,面临的危险性自然大减。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不可谓不正确,却只料错了一件事:

    敌人的力量和速度。

    她才刚刚召出玉舟,这东西落地扬起的微尘甚至还未扩散开来,两人脚下的地面就突然陷了下去,而后有一个黑影自地下扑出来,直取宁小闲。

    这里是溪畔,河水将地面浸得松软,又有长蒿挡住了视线,因此这一下袭击真是猝不及防。两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地面就塌进去一个一丈来深的大洞。黑影原本就潜在地底,这一下子三人正好就面对面了,更方便对方伸掌,直接抓向宁小闲面门。

    今夜月光清亮如水,照在深坑当中,照亮了这黑影苍白的手指、弯曲黝黑的指甲,也照亮了它的面貌。

    无论是长天还是宁小闲,这一下都瞪大了眼,瞳孔却是骤缩。

    ?·只因为这个偷袭者的面貌,他们竟是认得的。

    这偷袭者身材纤细,是个女人,五官甚是普通,充其量也就是不丑,但是眉毛很浓,嘴唇略厚,右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秦塑!”

    这居然就是十几天前追踪魃尸时遇害的清谰阁副阁主,秦塑。不过她现在双目无神,眼白都已经转作纯黑,脸上有淡淡黑气,十指的指甲也长得有一寸来长,前端弯曲而锋利,正是僵尸最典型的特征。

    原来秦塑的确是死了,却没有被吸成干尸。这么电光石火之间,宁小闲脑海里就将这因果想了个一清二楚。秦塑生前是大乘顶峰修为,已算作是道行精深的修士,放眼南赡部洲中部,这等境界的修士原本也就稀缺,正是炼制魃尸的绝好材料。那头巨魃倘有灵智,或者说控制它的人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留下秦塑的全尸炼制,而不是将她吸作纸片儿。

    这一瞬间,她清楚分明地记得许云仙是这样形容找到的秦塑尸体:“手脚折断,面部也被撕烂,浑身精血都被吸走”。??

    ?·是了,看来是这幕后人寻了具女尸,套上秦塑的衣物来代替她,反正女尸的脸被毁了,身形全变,骨髓也被抽出,谁能认出这是个假货?

    宁小闲脱口而出,但只喊了第一个字,秦塑的手爪就已经攻到。她的防身护罩也不知用什么做成,居然能抵住秦塑这一击,不过蓝光闪动了两下,随后就消失了。

    双方的等阶似乎相差很大,这护罩也尽了最后一分力,再不能久撑。

    不过,它终究是替两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两息时间。

    三人所处的坑洞在河岸上,原本这一片石滩底下就处处渗水,被秦塑挖开个大坑之后,溪水立刻倒灌进来,忠诚地执行水往低处走的法则,急不可待地要将这坑洞填满。

    蓝色的罡气罩已破,秦塑和这两人之间就再也没了障碍。她正要再来一记黑虎掏心,将对方的心脏直接挖出来,可是弯曲的指甲戳出去,却只掏在了空气里——

    那两人,突然自原地消失了。

    如果秦塑还能思考的话,就会明白这两个敌人使用了水遁之术,并且这门神通还练得炉火纯青,远远超乎了这两人方才的表现。要知道现在大旱期间,溪水的水位本就不高,这么两息的功夫,坑底的水位也只没过了小腿,寻常修士就算有水遁的本事,也不可能借助这么低的水位逃走。

    秦塑转头望向溪水,那里没有半个人影——对方使出了障眼法。不过溪水太浅,魃尸对活物的憎恨和敏|感又是发自本能,她只张望了两下,就锁定了猎物的气机,飞掠到十余丈外。

    这原本其实是条小河,在丰水期水面宽度能达到五丈,不过现在正逢旱季,径流量只有丰水期的三分之一,水面当然也缩得不足两丈了,所以水流的速度着实不快。

    秦塑歪了歪头,突然扑向水面。她奔行的方式和普通僵尸不一样,关节已经柔软,因此姿势和速度倒与生前相差无几,这也意味着她只要几息的功夫就能赶上水中两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飞跃入水出击,倒像是渔夫拿着鱼叉捕鱼,只一下就戳中了长天肩膀,在他惨呼声中振臂一甩,将猎物甩到了岸上去。

    溪水中毕竟不是她的地盘,要拆吃猎物,还是得上岸方便。

    然后她依法施为,将宁小闲也丢上了岸。两人也知生死攸关,着地滚了一圈,也不顾身上裹满草屑泥灰,爬起来发力狂奔,却哪里跑过秦塑?

    宁小闲这时听闻脑后有微风拂来,那是尖甲破空的声音,几乎甫一响起就已经要戳中她后颅了,然而她根本躲闪不及。

    她只能满心恐惧地等死,感觉死神的呼吸都已经在耳边回响。

    然而,这最后一击并没有来到。

    她听到秦塑骤然发出厉鸣,那声音回荡在旷野中,充满了对生者的仇恨。

    不过秦塑既然嚎叫得这样凄惨,就反证了宁小闲暂时还活着,不曾被她一爪开颅。

    然后,身后就传来了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她又奔出去几步,拉着长天回过头,正好见到秦塑脸面朝下伏在地上,口中唁唁怒吼,也努力抬头看向两人,眼神依旧令人胆寒,这两人却不再怕她了。

    因为,她的双手双脚居然都被一条金色的绳索缚在一起。魃尸就算能跳行,这样被绑成了粽子一样也动弹不得,只有头颅和身躯在地面上拼命挣动,可是这金索上面光芒流转,它越是挣扎,绳索就勒得越紧,将它皮肉都割开,墨汁一般的血液流出来,将地上的枯草都染黑了。

    可想而知,这样的挣扎只是徒劳,因为没有任何类人的生物在被绑成了棍状之后,还能活动自如。

第1691章

    花想容、花想晴二人也自聪明,立刻听出她和乐音宫有隙,于是相视一眼,苦笑道:“我们从这仙派里偷了东西,结果被乐音宫一路追杀。两位大人也知道,我们的原身是鲤妖,潜入大江大河之后可以暂时甩开敌踪,这样一路奔逃,都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哪知进入雍和州才发现,这里江河湖泊的水位直线下降,先前可以容身的水域,要么枯竭,要么轻浅,再也不能借之避敌了。而这里几条大河,走向都与我们要去的方位不同,也不能借力。”

    “这个时候,身后的乐音宫也越追越近。这仙派有特殊的追踪之法,我们的气息被他们记录下来,难以潜避,若再不想些法子,只能坐以待毙了。”花想容低了低头,小声道,“我想起祖上相传的巴蛇鳞片,因为历代的小心供奉而威严不减,于是于是就想出了这瞒天过海的法子。”

    “我们知道雁沙岗之战后,隐流就返回大西南了,料想您二位应该也跟着一起回去,不会逗留在南赡部洲中部。我俩就算冒充,也不会遇上正主儿才是。”

    宁小闲只觉有趣:“冒充便冒充了,你们为何还如此高调?”

    花想晴接过话道:“做戏便要做足了全套。巴蛇鳞片威严太甚,我们若是以本来面貌低调行事,反而惹人注目,还不如,还不如张扬些儿。”因为心虚,最后几个字声音浅细下去。

    宁小闲知道,他说得没错。有巴蛇鳞片相护,别人虽然察觉不出他们的真身,然而对其他妖怪来说,这巴蛇的气息实在如同黑夜里的皓月,老远就能感受得出。尤其他们法力低微,虽持鳞片在手,却不懂得怎样敛去它的气息,恐怕反要惹来无尽麻烦。于是这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扮作长天二人招摇过市。

    她似笑非笑:“扮作我俩,一路上都好办事吧?”

    她这话意味深长,花想晴听得脸红,只好咳了一声道:“是,确是如此。我们一开始只想借两位大人的光安全赶路。哪知哪知换上这全新身份之后,所经之处的宗派皆是毕恭毕敬地上来求见,大开方便之门,那辆云纹大车,就是一家妖宗所赠,另外还有不少宝贝细物咳咳,今日下午到酒楼里来找我们的仙宗,其实这一路上已经见过了三家。若非有这招待的情分在,他们也不敢开口来求。”

    两只小妖何尝享受过这般万众瞩目、人人追捧的生活?走了十几日下来就飘飘然,加上乐音宫也被甩得没了影儿,他们心中大定,干脆每到一处都张扬任性,排场也越来越铺张。撼天神君偌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若有人心中存疑,花想晴就偷偷激发鳞片上的巴蛇之力。这枚鳞片接受花家历代供奉已久,已产生些许灵性,对孟水红鲤身上的妖气有所反应,一旦被激发,那样庞然如山岳的气势,当场也就把人都吓倒了,再不疑有它,又哪里敢出手验他的真假?

    他们便这样一路安享太平往东进发,哪知夜路走多了终会遇鬼,居然在鹿涞乡这个地方被死对头乐音宫拦下。为了不令姬元容生疑,他们只得同意去做掉魃尸。不过他俩都是冒牌货,拿什么去杀怪?也就只得脚底抹油,打算一走了之。

    花想晴说到这里,一脸郁闷道:“也不知我俩为何这样倒霉,刚接了那几个仙宗的活计,魃尸后头就缀上门来,不死不休。”

    宁小闲哧地轻笑出声:“看你俩行事还算聪明,怎地这下子就糊涂了?”她向花想晴指了指,“你怀里有样东西,一直跳个不休呢。”

    那枚飞魃的心脏!花想容一下反应过来,当即从怀里掏出木盒打开,果然见到枯萎的心脏正在猛力地收缩、扩张,跳动的频率比起客栈里还要澎湃得多。

    是了,秦塑变成的魃尸还飞奔在前,飞魃心脏对它自有感应。

    花想晴喃喃道:“这是”

    “你们能通过飞魃心脏感应到其他魃尸的存在,它们同样能够以此为媒介,识破你们所在的位置。”宁小闲耸了耸肩,“魃尸对同类,可比人类敏感多了。只要你们带着这颗心脏,它们一定可以追踪到你。”这是她大半年来从都伏末心得里学来的知识,这时正好活学活用。

    百密一疏!他们带上这颗心脏逃命时,只想着魃尸来了能靠它提前预警,哪里还想得到这一层关系。花想晴面色微变,咬牙切齿道:“那几个仙宗将这心脏塞给我们的时候,已经不怀好意!”难怪这几个仙宗根本不派人盯梢,也不怕他们走远了,原来除了相信撼天神君的信诺之外,还知道魃尸会盯上这颗心脏!

    宁小闲失笑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撼天神君。这颗心脏若是引来魃尸,那反倒是送上门来,你顺手就能灭了,所以这提示说不说给你听,又有什么打紧?不过么”她悠悠然拖长了语调道,“姬元容对你俩起了疑心,倒有可能故意不说破。你俩若是真的,自然能替她灭了巨魃你俩若是假货,这心脏引来魃尸杀掉你们,也省得她再费事,又能喂饱了秦塑,替他们寻到旱魃的老巢。”

    花想容冷笑道:“她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极好!”并且有很大机率成功,若非长天出手,她姐弟二人今日就命殒于此了。那女人看起来花容月貌,却是蛇蝎心肠。想到这里,她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道:“那头旱魃还会养尸?”姬元容不是说过,魃尸都没有灵智可言么?

    “它再强大,毕竟也只是个体,需要转化出更多魃尸来替它收集食粮。”听到这里,两头鲤妖都打了个寒噤,知道长天所说的“食粮”,指的就是如同他们这样的修仙者,“可是小西凉州不像雍和州那样战事频繁,这里没有战争,他要获得食物,只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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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