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四十万(三更合一)
可以了。
他终于不再克制。
“报……报告,白……虎神君来访!”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守卫快哭出声了。天还没暗,长天大人就回来了,可想而知在逸仙居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如今好事方酣,他这般出声打扰,恐怕迎接自己的是雷霆震怒!
可是,若不尽职秉报,他怕自己死得更惨啊!大人办事,一定不喜欢有观众围观的!
长天的身体,顿时一僵。
宁小闲似乎都能听到他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
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反应,一个清朗猖狂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似远实近,仿佛就在耳边:“蛇郎君,我披星戴月赶来找你,快快出来,好生接待!”
两人都认出来了,这正是白虎的声音。虽说他动用了神通将声音传入,但人的确就在不远之外了。能直直闯到逸仙居外头还行若无事的,也只有这同是四神兽之一的白虎神君了。
呼,呼,得救了。可她没敢露出放松的神情,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长天俊逸的面容变得极端凶狠,看起来都有三分狰狞。
“呯”,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
偏在这时,偏在这时!
她惊得浑身一颤。长天好半晌都埋头在她秀发里,不言不动。
“乖乖等我回来。今日不许出门!”他重重亲了她两口。她下意识地一闭眼再睁开,他的衣着已经穿戴整齐,那副好身板再度被隐藏在黑袍之下。
他身上的衣物是巴蛇蟒皮炼成,原本穿戴起来就是随心所欲。
他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十余丈外,传来白虎的笑声:“咦,怎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该不会来得正是时候……啊哟,你作什么!”
“滚过来受死!”听到长天似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突然忍不住想笑。
接下来再未听到长天说话,只有白虎大呼小叫,雪雪呼痛,声音很快就去得远了。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既是庆幸,又觉得皮肤上似乎仍残存着他手掌的温度,熨热得一直要暖到心里去。
像是她身子里面放了颗火种,这一晚她都睡得很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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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门主走进逸仙居的庭园时,看见的就是宁小闲斜倚在软榻上,她的面色微微发红,显得气色很好。
她笑嘻嘻地望着他道:“鹤门主,好久不见哪!”她醒来之后由于身体不便,长天只让她面见几个女妖,同时禁止其他异性前来会面,所以她这几天连公苍蝇都看不到一只。
咳,这天寒地冻的,苍蝇也的确不会出来送死。更何况长天先前已有指示,这里要守卫森严得连苍蝇也飞不进来。
鹤门主看到她,却几乎要涕泪交加了。
她醒来之前,神君大人像个会移动的大冰块,身上就差挂个生人勿近的牌子;她醒来之后,隐流门内到处传着主上的春天提前到来的传言,长天大人的确也用和善了许多的面部神情,从侧面印证了传言的可信度,有一次朝会居然还破天荒微微一笑,看呆了好几个女将。
可是,可是最近三天,他老人家给大家的感觉真是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冰雪漫天啊,根本无从捉摸。若像以前那般倒也罢了,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大家挨冻挨惯了也不觉得有啥,现在这般熬着,今天冰冻、明天火烤,再后一日两重天算怎么回事?臣真的做不到啊!
大伙儿思来想去,这事儿八成还得着落在女主人身上。所以今日宁小闲派人来请,他趁着神君大人不在宗内的好时机,火速赶来面见她。无论如何,要请她将大人安抚好了,他们这些做人手下的,真是难啊!
听他一席哭诉,宁小闲噗嗤一笑,这才觉得心头郁气稍出。
原来浑身燥热、寝食难安的不止她一个人。知道他也不好过,她就舒服多了。
打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时间宝贵,还是赶紧问吧。
她沉吟一会儿,才对鹤门主道:“自我沉睡之后,发生了多少事?”这般宏观的问题,不宜问青鸾。只有鹤门主这般统筹全局的人,方看得清、说得明。
鹤门主白眉一掀。她这话问得很有技巧,不仅问的隐流,还旁敲了外部的局势。看来这位女主人虽然犹处深闺之中,却已经意识到外头环境的变化,难怪大人中意她。只是,该由他来说,还是由神君大人亲自告诉她比较好呢?
他这里方自犹豫,宁小闲已是微微一笑:“我迟早也会知道。”
说的是。鹤门主斟酌了一下,才道:“您战殒之后,长天大人心头难过,当即出手杀了济世楼的掌门金无患,又将天上居的所有长老都困在了白玉京之内不得脱身,随后,大人令也替您殒命,触怒了中京督务局,又引发一场大战。”
“杀出中京之后,长天大人返回隐流,着手备战。那时我们方知,原来在中京之内,他和阴九幽定下了一份血契。”
宁小闲忍不住轻呼一声:“血契,和阴九幽的?”她跟在长天身边多时,也听闻这种上古契约的强制性,“是因为我?”对于阴九幽,长天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好不容易挣脱出大狱,正该天涯海角地追杀于他,又怎么会无故和他定下血契,九成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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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口张开,惊得合不拢嘴:“五十万!”南赡部洲的北部战场数百年来动荡不安,死去的也不过是二十万修士。如今,阴九幽要长天在四年之内,屠满五十万修士。
不过是为了她,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五十万修士魂力,相当于五千万凡人魂力,只为换回她一条性命!
她面孔转白,往后重重靠在软榻上,过了好半天才消化完这个消息,有气无力道:“说下去。”
“修为到了神境之上,言必信、行必果,所以阴九幽若肯定这份血契,拿出来的补魂之术就是必然可行的了。只是他也防着大人一手,提出神君大人杀满了五十万修士之后,再行为您唤魂。”
她蹙眉道:“唤魂?”
“不错,原本您的神魂虽然补好,但始终会处在沉睡状态,须经过阴九幽的唤魂之术才会醒来。所以长天大人几天前感知到您突然清醒,也是喜出望外。”
她一时怔忡:“是啊,我为何会醒来?”
鹤门长嘿嘿笑道:“神魂之秘谁能说得清楚,恐怕连阴九幽都不敢称自己穷尽了魂魄之谜。您为何自行醒来,这并不重要。最关键的一点便是,神君大人顾虑尽去,此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对付阴九幽了。”
她咬唇半天,咬得下唇都发白了,才鼓起勇气问道:“他与阴九幽定的血契,完成了多少?”
哪怕是她醒来了,这笔交易也必须依约如数完成,这是天道所监,半点含糊不得。
鹤门主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四十万了。”
宁小闲闭起眼,好半晌才苦涩道:“战争?”
鹤长老不敢答话,只能苦笑。
五十万人哪!哪怕一动不动地任人砍,五十万颗人头要砍多久才能砍完?她不敢去想。再说这是五十万有道行傍身的修士,不是凡人!即便以长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完成。
要攒齐五十万条修士之命,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只有一个——战争。
只要投入了战场这台绞肉机,有多少条生命也能吞噬干净的。可是以长天的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容忍为生死大敌阴九幽做这刽子手,被千夫所指,背上世人骂名?
若非为了她,他何至于这样忍气吞声?
那五十万修士,又何其无辜?过去数百年间北方战线上所死去的修士魂力,泰半都被公输昭偷走了。阴九幽从广成宫玉笏峰脱困之后,修为难以提升,于是便想了这样一条妙策阳谋来,令长天不得不到处大开杀戒,他则隐在暗处,偷取战场上的魂力。
这个卑鄙的家伙,将她心爱的男人推到了风头浪尖上,自己却坐收渔利。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她怎能让他如愿!
她将拳头反复捏紧,才道:“继续说!”
鹤门主轻咳一声道:“长天大人从中京返回隐流之后,即着手整顿宗务,为隐流重新制定了军团编制,两个月后,隐流随便找了个由头,兵分七路,突袭西北联盟,二十天内即拿下十三个宗派。西北联盟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瓦解,而作为西北联盟首领之一的广成宫,因为地处中部太过偏远,得到消息时,已经基本是尘埃落定了。”
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长天回到隐流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拿周边的宗派开刀。然而她想想也就明白了,战略上有所谓“远交近攻”,又道是“攘外必先安内”,隐流与西北联盟之间从来都是罅隙不断,远的不提,前几年隐流的仙植园还让人给炸了。长天既想将自己的军队打造得跟铁桶一般,又怎会放着这样的隐患不去处理?
至于隐注和西北联盟原本订下的协议。
协议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撕毁的么?只要一方力量足够强大,协议的效用不会比草纸大多少。
再者,打散西北联盟,吞并仙宗势力,当然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隐流在巴蛇森林里呆了太久,日子虽然过得逍遥,却没有人类城市作为根基,不能享受凡人的供奉。而在现在的南赡部洲,仙派妖宗繁荣的基础,正是最最底层的普通人类!隐流战力非凡,财富却远远不足。而攻下这些西北联盟中的小型门派,隐流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们手里掌管的人类聚落和城市!
一个人类城市能为仙宗提供什么?除了仙银之外,还有庞大的人口劳力、物资特产、人才、消费娱乐等等,是具有造血功能的重要资本。隐流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仗要打,正需要大量的城市为自己提供充足的物资和钱财。
长天的战斗经验异常丰富,想必是明白了战争消耗的东西,归根到底算起来只有两样:人,钱。
她听了鹤门主念出来的这十来个宗派的名字,就知道这都是离隐流最近的仙宗,并且最重要的是,它们辖下都有特色的地界,要么是繁华的城市,要么是有特产的城镇,还有两个仙宗紧挨着矿山。整个大西南地区从整体上来说,都是多树而少矿的,这两家靠山吃矿,已经坐享了无数年矿产带来的富裕,终于也因为矿物而惹来了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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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到下,一个不留?”她闭了闭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天果然好狠。
“是。”鹤门主低声道,“日前潜入无尽海眼袭击您的,就是阳明宗的余孽,当时他二人不在宗内,逃得了性命,转头就来算计您了,险些酿出大祸。是以神君大人的手段看起来虽然狠辣,却最是有效。”
宁小闲不说话了。斩草要除根,任谁都知道,可是真正下得去狠手的又有几个?
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他这般行事,后期再要征伐其他宗派,怕是很难了。”
“您连这个都想到了。”鹤门主佩服道,“不错,隐流讨伐后面的宗派时,的确啃到了硬骨头。反正宗派失守,自己也活不成了,那些人就负隅顽抗,隐流的推进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一开始打打闪击战还有可能,可是等到周围的仙派都回过神来,隐流的战争自然要转入攻坚战和阵地战了。
鹤门主道:“不过我们想要攻占的仙宗,基本也都拿到手中了。接下来神君大人也有准备,立刻改换了策略,但凡要攻打之前,都先下通谍,若投降则一人不杀,若顽抗则满门被屠。”
隐流敢下这样的通谍,是建立在先前屠人满门的赫赫凶威基础上。其手段之凶残、战力之强悍,已是有目共睹,眼见得有生的希望,谁会愿意去死?隐流接受了第一个仙宗的归降之后,果然只是收了地契和城印之后,将修士都赶出宗门令其自寻生路,没有伤及性命。
有了第一个成功的例子,接下来投降的仙宗也就不在少数了。自然也有硬气的要顽抗到底,隐流也就再一次显示了何谓杀出一个尸山血海来。
等到远在中部的广成宫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北联盟已是土崩瓦解,其名下大部分地区都被隐流收入囊中。西北地区成名大宗很少,基本都是小门小户,隐流在长天指挥下,攻下这些小仙派不要太轻松。
宗内又有飞梭这等飞行速度极快的运载兵力的法器,并且长天将神魔狱内的海纳袋都派送到了麾下各支队伍的首领手里,辎重、后勤顿时不再是问题,再也不必仰仗缓慢又危险的地面运输,隐流的机动力立刻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到了三个月后,隐流已经占据了二十九个大州,隐隐有统一西南之势。
至此,隐流屠灭修士二十二万人,自身付出了三万妖众死伤的代价,若从双方死亡人数对比来说,可谓十分划算了。
紧接着,广成宫宣布对隐流开战,与它站在同一条战线的,还有十余家仙宗。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敌众我寡。以广成宫为首的仙宗,修士总人数都达到了近七十万人。
长天接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嘴角却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哪怕是广成宫,也缺乏飞梭这样的战争利器,修士手里所有的,也不过是能载重几十人的法器罢了。就算他们马力全开,一路上不吃不喝全速前进,从南赡部洲中部飞到大西南,路上都要花费半年左右。何况修士也是人,也会累也会乏,不可能保持这样高速运动的方式,且这些法器驱动起来还要耗费大量灵石灵力,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是疲弱之兵。
因此广成宫万里迢迢跑来西南一趟,也绝不是简单的事,从开拔到落地,至少也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隐流早就在整个大西南各个角落都安插了耳目,这半年里面加紧了对名下所有城市的进一步管控。
此时,因为与隐流的关系,宁远堂在南赡部洲中部已经几次遇险。长天干脆关闭了宁远堂,将宁羽等人从中部撤回,负责大后方城市的管理工作。隐流的妖众,在这方面是经验匮乏的,但宁羽却不一样,昔日的岩城不过是个贫弱之地,也被他整治出了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他被宁小闲外派出去数年,手底下也积攒了一大批运筹帷幄的人才,再算上隐流内部这几年也培养出了不少可用的妖怪,此次几乎被全投了出去。
然而这样也仍然是远远不够。宁羽于是采取了另一个办法,说起来却是极尽简单,只有“放羊吃草”四个字。他请示过长天之后即下令,隐流所控制的城镇乡县,十年内进贡的仙银减少三成!
此令一出果然深得人心,民情振奋。趁着广成宫的部队未到,隐流又对着各凡人聚落的首领好一番敲打,恩威并施,并承诺若政绩突出,百姓安乐,隐流将赐下祛病消灾的灵药。因此这一顿作为下来,也算是各方满意了。
宁小闲听到这里,又有深深不解。
长天和她不同。他这般得天地之宠的巨妖,生下来就是草芥人命的,怎会知道什么叫做体恤民情,什么叫做休养生息?可是看他率隐流收走这些地方之后的所作所为,又分明是要收拢凡人,令他们生出臣服和感恩之心。
这又是为了什么?若说是因为她,她是坚决不信的。长天行事一直自有主张,从不受他人左右,只有和阴九幽定下的血契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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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分批到来的。第一批抵达之后在杏滨镇落脚。他们前脚才进了镇子,镇民后脚就来报知。随后这些倒霉蛋就受到我们的热情款待了,六千余人死得剩二百来个,逃走了。”
她瞠目道:“这些人坚决不降么?”人类修士,有这么硬的骨气?
鹤门主耸了耸肩膀:“长天大人说,初期不需要俘虏。何况他与阴九幽的血契,也需要人命来填。”
果然,她暗暗抽了一口冷气。虽知长天意在慑敌,仍心惊于他的狠辣。这样挥手之间,就斩尽数十万修士的决绝,果然只有这等上古巨妖才有。
接下来,广成宫终于在西南的土地站稳了脚跟,开始与隐流对战。不过此时隐流已经大幅度回缩,坚决不与它硬碰硬,而将主力军团都撤回了巴蛇森林之中,只留下机动力特别强大的禽妖和精通土遁加成之术的地面部队,对来犯之敌采用游击战术,小股包抄。此时就看出隐流妖怪的天赋,当真是千奇百怪,有些妖怪本身并未有突出战力,然而却能给全体友军带来土遁、水遁的效果,有些可以布设幻境,有些能够驭使虫兽,在这种不拘一格的战场上,当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广成宫方面,却遇到了许多麻烦,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给养的不足。修士虽然不像凡人那样三顿要吃喝拉撒,但一、二十天里头,总要补充一顿热饭菜吧?这不仅是身体需要,也是心理上的慰藉。再者,与人拼斗的过程中法器坏了,也得修补,救命的灵丹没了,也要找长官哭诉一番的,否则下次再遇敌,说不定就掉了脑袋。
许多人心里都在默默吐槽:隐流的那帮杂碎果然名不虚传,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似的,许多修士空有一身修为,却从来没上过战场,被尸山血海的血烈之气一冲,脑子都懵了,十成的身手都只剩下三成,被敌人冲上前来,几个呼吸间就负伤累累。
广成宫高层手里,自然也有两三件大容器的法器。这种上古奇物固然对个人来说,能够装纳海量的物品,然而用在这种几十万人的行军当中,想装载军备物资,效力却是九牛之一毛。长天有神魔狱在手,海纳袋少说也有一、两千只,足够改变整个隐流行军的格局,但对方却不能!
然后,便是来自西南地区凡人的消极抵抗了。广成宫的队伍无论走到哪里,老百姓都不曾给什么好脸色看,让修士们纳闷得要死:咱是来帮你们脱离苦海的,你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凡人不是该痛苦流涕地磕头感恩么,为什么反而拿冷眼来视?
他们却不知道,修仙者的世界离凡人太遥远了。对这些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来说,神仙老爷们打架,不波及自己就好,至少是哪一批神仙老爷来统治自己,又有多大干系?老百姓只希望缴纳的仙银少些,仙派留给自己的活路多一些,他们自然就感戴了。而隐流控制西南这一片地区之后,行惠民之政,养生息之策,半年里甚至派出丹师给凡人看病,秋冬时节还命令地方吏员体察民情、为穷人发放米粟。
这么得民心的宗派,就算里面全是残忍的妖怪老爷又怎么样?对修士残忍和大家有P关系?对我们凡人好一些就成啊。所以广成宫的队伍所到之处,城市和乡镇里都筹不到资源,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到来之前,隐流已经将大部分有用的物资都收走了,也因为城中的凡人将有财物钱帛甚至是粮食都秘密藏了起来。
西南的冬天很冷,修士们宿在民居之中,虽然能勉强凡人为他们做事,但饭里掺些砂子、拿来的被褥里能爬出几条蜈蚣蝎子,这种小事却是数不胜数,联军还在雪地里抓到好几个奸细,都是要奔去向隐流告密的平民。这些人自然是被处死了,可是这种事儿发作得多了,不少修士心里都感茫然:自己万里迢迢跑到这大西南,到底做什么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隐流重出江湖打江山的消息,此刻已若爆炸余波一般向四面八方传了出去,除了被吞并的小型妖宗成员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妖怪是自行前来投靠的。妖族的本性即是趋强凌弱,三万年前的神兽横空出世,又领着隐流这般强大势力兴风作浪,就吸引了众多妖怪前来效力。
对于主动投靠者,隐流来者不拒。巴蛇的生长之力,使长天并不虞他们会背叛。接下来的漫漫征程,也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只是新兵员需要狠狠操练,长天也不着急,仗着主场作战的便利,和广成宫方面的联军打得不紧不慢,一方面削减对方兵员,一方面将自己的新兵投入战场,经受血火淬炼。
鹤门主沉沉道:“我们也知道,这广成宫必然是被阴九幽控在手里了,才唆使这么多仙宗派人来送死。嘿嘿,他怕神君大人拖着那笔血契不作为,干脆送人上门来给我们杀。既得了魂力,又令隐流成为天下公敌,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这一役,似乎再次证明了在幅员辽阔的南赡部洲,长途劳军、客场作战是多么愚蠢的策略。
不过半年之后,长天就亲手打破了这种认识。这一次,消息从南赡部洲东部传来。
盘踞在瀛沙群岛的九霄仙派,被灭门了。附近的宗派几日之后才接到消息,赶去察看的修士都为之色变:这里从上到下,都没有半个活物,连山门里饲养的灵兽、草丛里蹦跳的兔子,都横毙当场,果真是鸡犬不留。
九霄派最宏伟的大殿,已经在此役中被击得千疮百孔,再未有昔时气派。其正中央的照影玉璧,原本是能够放出飘飘云雾、渺渺仙乐的宝物,现在上头只留下十二个血红色的大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命抵命!”落款自然只有两个字——长天!
此事到底是不是隐流所为,大家起初还将信将疑,结果不久之后,一封声明从巴蛇森林发出来,这才是确凿无疑地坐实了杀手确是撼天神君!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在半年内带领妖众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了整座大陆,清洗了整个九霄仙派。这个宗派虽然历史悠久,但长年与世隔绝,不知怎地就能得罪死了撼天神君。并且传言九霄派内,是有三位渡过了天劫的仙人坐镇的,莫非也都死在了长天手里?
只是这样动不动屠人满门的举动太过骇人,经过这一事件,大陆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若有朝一日被这样的对头盯上,岂非永无宁日了?所谓先下手为强,就有诸多宗派跳了起来,要求将隐流定为魔宗,令全大陆群起而攻之。
对于这样的呼声,隐流自然是全然不理的。其实从九霄派覆灭到长天返回巴蛇森林,这段时间内隐流是群龙无首的,就有人忍不住唆使离西南最近的奉天府赶紧动手。
面对外界的风云滚滚,奉天府却是少见地沉默了。那名长袖擅舞的府主汨罗不仅自己束手旁观,也不允许奉天府门下趟入这局浑水当中。所以宝贵的战机稍纵即逝,长天返回巴蛇森林,这里重新固若磐石。
也因为承了这一次人情,所以隐流和奉天府的关系就变得很有趣了,互不试探,也互不干涉,民间却有商贸往来。但对于汨罗的做法,也没人能说什么,因为他再过不久就要渡劫了。万一雷劫不过,难道他要留下奉天府面对隐流的报复和怒火么?世人此刻已经清晰明白地认识到,隐流是个多么睚眦必报的强大宗派了。
在此之后,隐流又经过了大大小小的战役若干,将自己的版图扩张到了三十二个大州,已经和奉天府、镜海王府拥有的地域相差无几了,若是再算上巴蛇森林本身的面积,已是雄踞西南地区的巨无霸。
至此,长天和阴九幽的血契内容,也完成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大陆上隐隐开始散播一个传言:撼天神君这两年来之所以大肆杀伐、毁人不倦,乃是为了收集生魂献祭天道,以复活自己的心上人!
第617章 逃走
这样的传言,多数人是不信的。
可是撼天神君横空出世之后,的确是马不停蹄地东征西讨、杀伐不断,最离谱的是,居然跑到南赡部洲的东部去行凶了!要知道,隐流在大西南、而九霄派在东海之上,那可是相隔上千万里的路程,他身为隐流的核心,居然敢在战局未稳的情况下,抛下宗派远遁东海去杀人,这得是泼天的仇恨驱使才能够啊!
这时就有当年中京事件的人站出来,说撼天神君昔日于闹市之中杀了九霄派的寒琼仙子师徒,只有一个小徒弟逃得了性命,在场的许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撼天神君自己亲口所述,的确只是为了南明离火剑,为了一个人,并且当日也有无数人亲耳听闻他放言“两年内,九霄派必亡,并且是从上到下、鸡犬不留!”
距离中京事件,果然已经快到两年之期。这是有力的佐证,再说这传言放出来之后,长天本人并没有站出来辟谣,似是形同默认了,因此一时众说纷芸,这传言又经过了几个版本的变形之后,终于将她宁小闲定性为祸乱大陆的妖女!撼天神君宠爱太甚,为了她不惜在南赡部洲挑起战事,以生魂祭天道,换取她的复活。
艾玛,她居然也有被认定为红颜祸水的一天!宁小闲微微张口,心里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好笑。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从此是不得安宁了。所有长天犯下的杀孽,自己都要与他一力承担,因为她即是“因”,这些人的死乃是由因而生的“果”。即使是未来渡劫,天道也会判定这数十万修士的死亡,都是因她而起。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沾染了满手血腥!
更何况,“红颜祸水”这种生物,从来都是活不久的,无论是妹喜、妲己还是褒姒,哪有一个得了善终?没听说过么,美女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传言的内容,其实和事实很是贴近了,只不过谣言的传播者将血契的内容改头换面,隐去了阴九幽的部分。而它是谁放出来的,她和长天一样心知肚明,无非又是阴九幽的杰作。他要长天和自己一样,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去,要她站去风头浪尖,身败名裂!
这人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鹤门主见她气得咬牙,赶紧道:“这几年来,神君大人也加紧了对阴九幽的抓捕,只是魂修混入人群之后,实在如入汪洋,难寻踪影。并且随着隐流杀掉的修士越来越多,他抽取的魂力也越来越饱满。长天大人有一日无意中言道,今后与阴九幽交手,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阴九幽是上古的妖人,身负神通无数。他的魂力若是恢复,的确是极难对付了。
眼见鹤门主的叙述终于告一段落,她心里纷繁复扰,抚额道:“请您先去忙吧,我有些乏困了。”
老头儿知道她需要消化刚刚得知的这许多震撼消息,赶紧告辞离开了。
宁小闲在院中来回了几圈,仍觉心烦气闷。她神魂不稳,现在思虑过甚,脑中忍不住就是一阵晕疼。
长天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蜷在榻上看账簿,今日的锦被是纯白的被面,更显得她面色略有些发白,连唇上都减了两分血色。此时已是黄昏,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将影子拖得很长,她浓而翘的睫毛在瓜子脸上留下淡淡的光痕,看起来既是难得的娴静,又有楚楚可怜的风味。
看到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照入的光,她抬头,露齿浅笑:“回来了?”
她这动作、这语气,像极了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妇人。长天俯视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走近了两步。
她望着他,微微眯眼:“今日可有烦心事?”
他的声音有两分沙哑:“不曾。”
“那便好。”她说完,仍低头去看账本子。她没有外出,就懒得盘发,只把青丝都撩到一侧,两绺乌发顽皮地垂下来,落在襟口处,又有一点点慵懒的媚。
这女子初看起来不是妖艳美人,然而越是细睹越是有味道。
“都下去吧。”长天向四周一扫,侍女和门外的守卫都依言离开了。他慢慢往她身边走去,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得很快。
近了,很近了。
他走到她身边站定,从这个角度朝下看,几乎都能望见她细瘦而白晰的脖颈上,有淡青色的大动脉,仿佛藏在白玉里的筋络。
这个女子还在病中,身体还未康复。
长天微不可觉地吸了口气,伸手去抚她头顶。
结果离她的青丝还有几寸距离时,宁小闲突然抬起头,伸出纤掌对他道:“扶我起来,我盘得腿麻了。”声音里有两分娇气。
他眼底闪烁一下,当然答道:“好”,于是伸出手来要扶她。
宁小闲笑吟吟道:“你左手拢在袖子里,可是藏了什么好玩的物事?”
他的瞳孔蓦地一缩,左边袖子一动,宁小闲的反应却比他更快,那双纤纤玉掌刁住他的右手,立刻力气就大如铁钳!
随后,她将他向榻上用力一拉,待拉得他的身体往前一个踉跄,左手就去推开了他的左掌。他左边袖子里的东西自然是失了准头,“叮”地一声射在窗棂上,却是一支开了血槽的尖刺,尖棱上还有蓝光闪动,显然淬了剧毒!
他这一记暗算不成,也不慌乱,右手虚握,已招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直往她颈上削来。这一剑快且凶狠,若是落实了,保证她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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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震响,这人被她一脚踢在腹上,倒飞出三丈开外!
她向来神力惊人,此时虽然染恙,但也非眼前之人承受得起,她落脚的地方又是精挑细选,胸骨剑突以下没有骨骼保护,脆弱的脾、肝、胆等脏器被她一脚踹中了,顿时都要破裂出血。
这人却也真是顽强,眼见得他整个腹部都瘪了下去,竟然还兀自坚持着爬起、扑上来,宁小闲都有些佩服他的毅力了。
只是此刻也轮不到她动手。一直盘在她右手上冒充手镯的小金蛇突然松口落到她膝盖上,这人还没扑到面前,小蛇尾部在她腿上轻轻一甩,已经像安了弹簧一样,对准这名刺客跳起。
不过是一条蛇而已,它做出这动作却是说不出的轻灵机巧,就好像刺客直直冲着它扑进来一般。
它的身形,在半空中急剧变大。等到缠上刺客的时候,蛇身已经壮若巨蟒,至少有海碗粗细了!它使出看家本领这么一勒,这人当即被勒得眼珠子外凸,脸色胀得通红,脑门儿的青筋都冒出来,什么神通也甭想使了。
宁小闲看着倒地的刺客,眼里带着同情。
被巴蛇真身缠住,这天下能逃脱的人寥寥无几,估计他也不是那其中之一。
她蹲到这人身边,叹了口气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这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吧,都到现在这副光景了,依旧顶着长天的面貌撞骗,就是不肯露出自己的真容。
只是恐怕打死长天,他也露不出这样的表情吧?想到这里,她就有几分好笑。
这人喉间咯咯作响,说不出话,于是她示意巴蛇放松一点。
缠住自己的巨蛇才略一放松,他就从胸口处长长地“呃”了一声,似是终于吸上了一口气,然后瞪着她道:“你这妖女,天下人皆可诛之!”
那眼神,极尽怨毒。宁小闲看得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他立刻紧紧闭上嘴。
她自顾自道:“嗯,长天的报复手段一向激烈,你身后的门派大概也没了吧,否则也不会这般全无后顾之忧。”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口齿隐动,似在念诀。
又来?她真是受够自爆元神这个终极大招了!宁小闲黛眉蹙起,还没等她出手,巴蛇尾尖翘起,若鞭子一般抽在男子脸上。“啪”地一声巨响,这人念动的口诀自是被打断了,一起掉落的还有满嘴大牙。
眼见得地上沾了血,她有些不喜,到外头喊来了守卫。
这两名隐卫见到房里的情景大吃一惊,随后就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色,以为主上二人玩闹太过,结果宁小闲红着脸骂道:“这是刺客所化,不是长天!你们快些抬去给涂尽处理了!”
两名隐卫互觑一眼,想想也是。长天大人何等修为,怎会被自己的真身捆住不说,还落了满地的血牙?这么一思索就后怕了,自己二人守门的时候,居然放刺客溜进来行凶!神君大人知道了,他们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当下,两名守卫眼露凶光地抬着地上这人走了,至于路上会不会再给他吃甚苦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巴蛇真身游了回来,重新攀回她手上,变成一只小小的金镯子。
收拾了这名刺客,宁小闲也觉得一阵乏力,这不是身体上的惫懒,而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疲弱。她好转的速度已是飞快,然而神魂的强壮和滋养,毕竟需要时间,方才蓄积了很久的力量,才能发出那样迅猛的一击。
她倚在门上苦笑,不久前才听鹤门主说过,许多人将她当作了妖女,都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鹤门老没有明言,但她心知肚明:许多人都认定了,长天这般杀人如麻,为的是令她复活。只要她被从这世间真正抹去,这魔头也就再没理由兴风作浪了。因此总是不断有人潜入隐流,想毁去她的身躯,比如阳明宗那两人。而反过来说,怀着这般雄心壮志潜入隐流打算行刺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去,这无形中又加重了其身后门派与隐流的仇恨。
这一切,自然也在阴九幽的算计之中。因为仇恨这种东西,累积到一定程度,是必然会爆发的。她心下怅惘:原来哪怕是长天脱出了神魔狱,她想要的平安喜乐,也还遥遥无期呢。
弱萍进来之后,见她面色更差了,于是不顾她的反对,赶紧扶她歇着去了。
这一夜气温骤降,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她徐徐醒转,发现自己卧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每一次呼吸,他熟悉又好闻的男子气息都萦绕鼻尖,挥不去、赶不走。
她转过身来,拿他修长的手臂当枕头,这才惬意地舒了口气。
果然比在冷冰冰的神魔狱里舒服多了,至少这儿有宽大的床、柔软的被子,还有扑鼻的熏香。
他刚回来不久,和衣而卧,任他抱住她的时候有多小心,都将她惊醒。这是好事,显然宁小闲身体康复得越好,人也越是警醒。
他抓起她的手指轻轻揉捏。这白嫩的手指像是削好的葱根,指尖细圆,柔若无骨,似乎用力一捏就会碎掉,可是她用这双手,却已经击败了无数强敌,换得了他的自由。
低而温醇的声音响起:“下午那名刺客幻成了我的模样,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上身微微仰起,以手支额,望着她道:“说说。”
她顿时被严严实实覆盖在他的影子里了。
这房间里,只有一盏明珠灯,光色暗淡。长天的面庞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了,只有一对金眸熠熠发光。被子只盖到他腿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他修长而硬朗的男性身体曲线,宽肩窄腰。
宁小闲偷偷咽了下口水,撇嘴道:“从陷入了轮回台之后,我就清楚明白地知道,怎样分辨真假长天了。”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身上的逼格太高,那种神境以上道行才能拥有的气质,一般人是仿不来的。
再说,她的身体认得他。那刺客走近她一丈之内,她都觉得不适,这是她的第六感对陌生人作出的本能反应。
她处于沉睡中时,刺客除了硬闯无尽海眼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能接近她。现在她处在巴蛇森林核心的重重保护之中,要靠近她也绝非易事。那人扮成长天深入隐流,打的倒是好算盘,的确只有长天的身份最是通行无阻。神君威严深重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是守卫也最多匆匆望上他一眼,就要赶紧低头,哪个有胆量细看?
他不紧不慢道:“哦,怎样分辨?”
“那人虽然幻出你的模样,藏住了杀气,也把你的冰块脸学得很像……但他不是你。”她慢慢道,“我就是知道。”
长天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好姑娘,真聪明。”
两人细细说了会儿话,屋中温度就渐渐上升。
正欢喜间,长天突然抬起头,细细分辨了一下,接着便咬牙切齿道:“有完没完了?!”以他的灵觉,已经又发现有人往这里来了。
长天眼中厉芒闪动,最后仍是选择了屈服于自己的意愿,随手拽出一条火红色的鹤氅,将她裹住。
接着,两人从原地消失了。
过了二十息左右,门外果然响起了守卫结结巴巴的声音:“神君大人,东北线有急报!请,请您定夺。”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结果听不到答复,只好又提心吊胆地问了几句。
明珠灯暖,被中犹有余温、壁炉中的柴火兀自噼啪作响,这房中却已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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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从自己的宅中逃走了?宁小闲蜷在长天怀中,从下往上看着他的面庞,以及天上不断飘落的雪片。
他的脸色好难看,虽说面无表情,但下颌抽紧,她也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硬如岩石。
可是,为什么她莫名地想笑啊?
宁小闲拼命板着脸。若是现在敢笑出半声来,眼前这个男人都会往死里收拾她。
像是感应到她的笑意,长天低头,瞥了她一眼,抱住她的双臂钳得更紧,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这是警告。
她望见的是怎样的眼神啊?金瞳里燃起熊熊火光,盯得她面上肌肤刺痛,他心中像是住着一头巨兽,随时可以将她撕成碎片。
她被盯得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他看她的眼神,火热中还有几分暴戾,让人心生畏惧。隐约感觉这男人的情绪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她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以长天的脚程,居然也奔行了小半刻钟才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山谷,有小河蜿蜒。河流不曾结冰,因为河水的尽头,是一座轰鸣无休的瀑布。
好好的香枕暖床不睡,跑来这里作甚?
长天感受到她的颤抖,却不作反应。他只站在崖下望了奔腾的水流一眼,足尖轻点,直接钻进了瀑布里!
声响越发巨大,激流铺天盖地,迎面撞来。然而他张开了罡气罩层,所以两人身上自然是一点儿水珠也沾不上。
她好奇地张望,这瀑布之后,居然别有天地。
现在长天抱着她站在一间简陋的石室当中,壁上的凿痕宛然,显然是被强行开辟出来的。室中别无长物,只有一张平整的石桌,几个石凳而已。
这里无人影响,他将她下,温柔而坚定道:“今回,你逃不掉了。”
她的确逃不开也躲不掉。外头瀑布声响轰轰,永不停歇,轻而易举地便盖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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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似乎睡了好久好久,身上好暖和。这么想着,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这儿仍是她所熟悉的逸仙居卧房,最重要的是,她深陷在某人的怀抱里。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而他的双眸比阳光还要生动、还要耀眼。这个男人果然不适合被关在昏暗的狱中,只有这朗朗光天化日之下,才是他舒展抱负之所在。
她一时看呆了去。
长天勾起薄唇,冲着她慵懒一笑:“醒了?”
长年冷傲的面庞解冻,眸中的金光暖洋洋地,灿烂中带着几许波光潋滟,几乎可以将她溺毙,宁小闲一时怔忡,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句子:既含睇兮又宜笑。这话不是针对男子而言的,可是用来形容此刻的长天,居然恰当极了。
他笑得这般多情,居然比汨罗还要妖孽!
她傻傻愣愣地看着他,长天从她眼中见到了刚刚醒转的懵懂和迷糊。
这模样,可真讨喜。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心中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一!”
他这厢刚默念完,宁小闲的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丫头自然醒转时,总要先这样迷糊一阵子。
她眨了眨眼,昨晚种种从她脑海中闪过。在长天的注视下,她的脸突然红若朝霞。
第620章 重生
她立刻双眼发光:“去哪儿?”闷在隐流好久,终于可以出去放风了!
他嘴角一勾,放开了她:“去见一见这暗地里的供货商,嗯,也算是礼尚往来。”
“好!”她目光闪烁,“我们往哪个方向去?”
他笑得讳莫如深:“上路之后,你自然知道。”
吖的,口风这么紧,连半点消息也不肯透露。她轻哼一声,毫不留恋地挣开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时间好紧,只有两天了,她若不想输就得赶紧找找有用的线索。
她见到的长天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双臂枕在脑后,轻轻的叹息声绕过窗棂,被她灵敏的听觉抓到了:“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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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她身体快速好转的同时,也忙得脚不沾地。
先前她不过是从长眠中苏醒,如今身体转好了,手里的工作哪里还能要人代劳。加上她马上要出一趟远门,外事堂的工作千头万绪,简直不知道要从何做起。幸好青鸾这三年替她接管外事堂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隐流的对外经商往来,外部物资供给几乎都要通过外事堂,是压力繁重的部门,若非现在处于停战期间,她也根本没可能随长天出去的。
这一天半时间过去了,以她强大的神念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地将隐流过去三年来的收支纪录、原料供给和生意盈亏勉强看了一遍,要布置下新的任务还至少要花掉两天时间。
她还是被长天狠狠算计了一把。宁小闲抱着簿本气得暗咬银牙,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这两天必须打理外事堂事务,根本没甚精力去思考赌约的线索,才故意布了个陷阱让她跳。
然而这暗地里的生意伙伴,果然不记在隐流的账面上。她借着工作之便利翻看了无数资料,都有些似是而非,此时她也只能对空喟叹,自己当年为什么将外事堂这帮家伙教导得那般好,好到做到账面上的出入项目果然抓不出多少蛛丝马迹!相比起来,三年前内乱中她检视过的那些账目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粗劣作品。
原本和长天的这个赌就很不容易,范围太宽泛了,毕竟她游走大陆数百万里行程,听过的仙派妖宗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可是若随意就能猜得出来,长天这样一诺千金之人,又怎么会轻易与她下赌?
嗯,这个名字出现好几次了。她抓起一本簿子,仔细翻到了标注有“千利行”的条目,仔细看了起来。若她没记错,方才她检查过的其他账本里,“千利行”与隐流做过的交易有七、八笔,它出售给隐流的物资包括矿石、法器、部分草药和珍稀的炼器物料,而从隐流购入的则是各式灵丹,以及西南地区的许多特产。
若说只有这些纪录,倒也不稀奇,和隐流暗中往来的仙派其实真不少。可是哪一个会是长天口中所说的呢?千利行却有一个极重要的特点:它不仅每次与隐流的交易地点都不固定,并且她顺势查阅了许多资料,却根本找不到这家仙派的驻地。
若在华夏,她会说这就是一家皮包公司,空有名头,没有固定资产、没有固定经营地点,甚至没有定额人员。
她招来了外事堂负责这几笔买卖的经办,细问之下才晓得,这果然就是长天指定的交易。不过像这样的买卖,长天同时指定了许多。
也就是说,这千利行不过是个幌子,而且和隐流来往的这个仙派,树起了许多幌子,千利行不过是其中一个。
这仙派的实力也甚是强大啊,想必名气也不小,难怪要偷偷摸摸地干这勾当。这一下,难度又加大了。她放下簿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皮。
“累了便休息。”长天走进外事堂,正好看到她靠在椅上闭目养神,顿时好心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赌气道:“不休息,我撑得住。”“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册子,问他,“神君大人,大驾光临外事堂有何吩咐?”
她把不满都写在脸上了,他看了只觉得心情更好:“后悔和我打赌了?”
“哪儿敢哪?”这话她是磨着牙说的。这魂淡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碍眼了,虽然他面上淡淡然地,却隐隐透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是那种孙猴子绝对逃不出如来掌心的信心!
他自然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引开了话题:“凤卵快要孵化了,你可要一同去看看?”
凤卵?她的脑子已经被乱七八糟的账目塞满,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惊喜道:“鸠摩的蛋,孵化了?!”
咳,这句话好像有点儿歧义,不过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抓住长天的手道:“快带我去!”
他微笑,手上握紧。
鸠摩在白玉京阵亡之后化为凤卵,交到了涂尽手里,因此他们现在赶去的,就是涂尽的宅邸。
有长天的神通领路,她自然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
果然是有什么主人,就住什么样的宅子。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时,宁小闲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活人的居所啊,称作活死人墓还差不多。
涂尽在隐流内现任荆棘堂堂主,职位很高,所以居住的宅院也很大。可他素来冷僻,也不需要仆役侍女,这宅邸就冷寂得很,偏又没什么装饰,空落落地,一阵寒风吹过,卷起院内的积雪和落叶,说不尽的萧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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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林道尽头有一个寂寞的身影——涂尽已经静静等着他们。
相隔三年的时光再相见,在她眼中看来,涂尽的外貌倒没有多大变化,似是麒兽肉身更加坚实了,他又是魂修,道行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这家伙的眼睛更加阴寒了,当真是瞪谁谁结冰啊。
倘是长天和他站在一起,这对儿主仆散发出来的气场,真是令人从头冻到尾。
涂尽看到宁小闲,古井不波的眸子中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嘴角也扯开了,不过他情绪向来内敛,几乎转眼间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向长天躬身道:“大人,这边请。”
这家伙,居然把凤卵放在地下秘室里!宁小闲跟着涂尽进入大宅之后,看他开启了一条秘道,又往下走了很久,才窥见一扇小门。
这间暗室相对府邸其他房间显得很小,只有五丈见方的面积。她一走进来,顿时感觉到此处温暖如春——涂尽在地上刻划了一个聚暖阵法,以灵石驱动,以保证这里至少是恒定的初夏气温。
地上铺了锦垫,鸠摩的凤卵就被安置于其上。凤卵是奇异的青紫色,有半人多高,看起来皮壳轻薄,不似鸟蛋,倒像茧子。青鸾正守在一边看护,见他们进来,慌忙站起来向二人行礼。
宁小闲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礼,凑近了凤卵一抚,触感轻软。她问道:“现在如何了?可是快要出来了?”鸠摩虽然性格古怪,但在白玉京内乃是为她和长天而死,宁小闲心底总是有愧,听到凤族能重生的消息,当时可是松了一大口气。
“一个时辰前就有动静了,想来是快了。”青鸾眉眼间也挂着兴奋。她和鸠摩有血缘关系,隐流中人鲜少知道,但她曾在鸠摩手下效力多年,这女人对她着实不错。
宁小闲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怎会这么大?”
她还以为是小巧的一枚鸟蛋,哪知道居然能有半人高!
青鸾笑道:“原本不过巴掌大的,只是越接近成熟期,体型也会越大。看来,鸠摩大人这次选择的是化形。”看女主人眨了眨眼,知道她不清楚凤族的秘密,于是解释道,“除了真正的火凤是在烈火中涅槃的,我们族人重生时都有两个选择,要么保留神智,身躯变为雏鸟,这称为移神;要么保留身躯,抹去死前的所有记忆,这称为化形。一开始时鸟卵都只有巴掌大,但选择了化形的凤族,身体会在卵中慢慢长大,恢复到临死之前的躯体,高矮胖瘦大小都一致,只是宛若脱胎换骨,所有伤痕都会消失。”
宁小闲点了点头。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长天烙在鸠摩神魂中的心盟血誓。长天已经许诺,鸠摩有功,因此有权力选择留在巴蛇森林或是自行离开,其余人都不得干涉。
“为什么?”宁小闲轻轻抚着微温的蛋壳,低声问道。她想不通,鸠摩为什么不愿保留神智,而是选择了化形呢?她留下了躯壳,却放弃了身为鸠摩的所有记忆,说得好听是重获新生,说得难听些,那便是鸠摩此人,从此再不存在。
此时,凤卵中传来了一阵噼啪轻响,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
长天轻咳一声:“许是快要出来了,涂尽,你随我出去吧。”他对凤族秘辛亦是了解,鸠摩选择了化形,破壳而出的就是她的原身。任谁刚出世,都不会是穿着衣服的对不对?
涂尽两脚几乎在地上生根,面上写满了不情愿,居然低声道:“神君大人,她出世第一眼,看到的必须是我。”
他对长天,向来言听计从,不吭半个不字,这一回竟然抗声以争。长天先是讶异,随后难得地笑了笑道:“随你。”移步走了出去。
对于涂尽留在这里,青鸾似乎并不奇怪,她叹了口气道:“鸠摩大人与我们不同,她心气太高傲,从门主之位下来之后,始终郁郁难欢。或许,她下意识地便不希望再延续上一世的记忆了吧?”
宁小闲沉默不语。有些人生来就是宁折而不弯的,永远也不会对旁人俯首贴耳。鸠摩虽然不得不屈从于心盟血誓的约束,但心里一直便有怨恚,也不能对她和长天死心塌地服从。这一点,她向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实话实说,以外力约束人,便是有这样的问题。
或许,鸠摩已经厌倦了这般失败的自己,决定让全新的灵魂放手一试?
涂尽自然也不会吭声,这间小小的暖室,一时寂静下来。
直到凤卵又重新响起了噼啪声,随后顶端裂开了数条细小的缝隙。
不待青鸾动手,涂尽先她一步,将凤卵沿着裂缝小心剥开。这卵壳很细也很脆,掰起来的声响有点儿像剥花生壳。
他剥得很专注,因此当第一缕光照进原本密闭的狭小空间时,就瞧见了一双圆而亮的大眼睛,恰好和他四目相对。
他抿了抿唇,手上加快速度,薄壳经不住他的力量,纷纷碎裂而下。
宁小闲和青鸾一起瞪大了眼。
眼前跪坐着的,果然是面貌稚嫩,看起来只有十四岁左右的小萝莉,身材却是极好,令在场的其他两个女子都有些惭愧了。
这的的确确就是鸠摩的面容和身段,然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清澈透亮,犹如新生婴孩,看得人心底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这却绝非鸠摩那般活了数千年的妖怪能够拥有的纯净眼神。
眼前这女孩才刚刚破壳而出,脸上、身上和垂及后腰的长发上都湿漉漉地。涂尽赶紧朝她身上施放了一个清洁术,随后拿起早备在一旁的软毡,将她紧紧裹起。
他做得十分自然,似乎这个动作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宁小闲看看他,再看看这新生的毒凤,突然插话道:“她此时已得重生,要另取个名字么?”
涂尽摇了摇头:“不换。她仍叫做鸠摩。”低头看到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孺慕之情。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冷么?”
她不答话,只将脑袋往他怀中钻了钻。她虽然身体成熟,但神智却是一片空白,宛若新生雏鸟,也就有了幼鸟的习性,对第一眼所见的移动物体极有好感,忍不住就会去追随。
涂尽抱着她就要站起来。青鸾已经伸手道:“将她交给我照顾,我们是血亲。”
涂尽还没说话,鸠摩已经往他怀中一缩,看来对靠近的青鸾反倒有两分惊惧。
他嘴角微勾,难得一笑:“她由我照顾。”
“可是……”
涂尽抱起鸠摩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可是。”
青鸾脸上也不见愠色,只在他身后大声提醒:“你这儿太冷了,新凤喜欢温暖的环境!”
涂尽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还有呢?”
“她喜欢松软的食物,喜欢水,每天都要水浴。”
涂尽又等了一会儿,听青鸾不再说话,于是大步往上走去,经过长天身边,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就急急离开了。
宁小闲转了转眼珠,问青鸾:“每天都要水浴,真的?”除了水禽,没听说哪种幼鸟生来就喜欢扑进水里呀。
青鸾也笑了:“当然是假的,新生的幼凤最不喜近水。”
想到一向冰冷无情的涂尽遭遇尴尬的那一幕,两女相视,窃窃而笑。
长天在外负手而立,过不多时就看到宁小闲二人走了出来。她定定地看着涂尽离去的方向,突然嘿嘿道:“看来这处宅邸很快就会变得温暖如春了。”
长天见她满面都是打探到八卦的兴奋神色,心下好笑,出声戳破道:“你此刻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果然她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该死的赌约。对手是老奸巨猾的神兽啊,她果然还是太轻率了。
知道她时间宝贵,长天也很大度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在青鸾恭敬的目光中运起神通,顷刻间就回到了外事堂门外。
当下已到酉时,冬季的白天特别短暂,夕阳的余晖很快就要从巴蛇森林中消失不见。
他附在她耳边,嗓音变得诱人又危险:“太阳下山了。记住,我们的赌期只到一个时辰后为止。”
她板着脸道:“你快出去,别耽误我时间!”
他长笑一声,果然依言离开了。
她抱住自己的脸,然后又转头埋进资料里面去了。
……
一个时辰后,已经到了上灯时间。宁小闲懊恼地将卷宗往案上一丢。
她输了。虽说这最后一个时辰里,她激发了从未有过的高效,又找出了另一家和千利行性质极像的皮包仙派,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长天要的是她说出背地里那个强大仙宗的名字。
这一家仙宗涉及的货品门类真是广泛啊,简直无所不包,也难怪长天说,若是短时间内缺了矿物,可以从它家进货。想到这里,她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可是任她再怎么去想,也想不起来了。
这一晚,她下意识地拖拖拉拉,直到亥时一刻才返回了逸仙居。令她惊讶的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却不在屋内。
弱萍告诉她,大人今晚公务缠身,怕是回不来了。
心头重压突去,宁小闲立刻长长地舒了口气,下一秒却又开始磨牙。明日就要启程离开,身为隐流的灵魂人物,他今天必然要预先做好各项布置,不忙到很晚就怪啦!
明明回不来的,偏偏傍晚又要那般逗她!
她心里又是庆幸,又有一点点怅惘。
咳,怅惘啥呢?她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然后趴在软枕上,很快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她被脸上泛起的一阵冰冷惊醒。
蓦然睁眼,才看清是长天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面庞。他的体温向来偏低,此刻显然又是从外头回来的,身上还挂着户外的一层寒气,身上的温度果真不要太冻人。
只是这家伙看起来精神奕奕地,像是比她这个睡饱了觉的人还要抖擞:“起床,我们该上路了。”
她迷迷糊糊道:“啊,寅时(早上5点)还没过完呢,鸡都还没打鸣呢!”
弱萍刚好走到门口,闻言强忍住笑。巴蛇森林里还有会打鸣的鸡?恐怕活不过一晚的。
长天抚着宁小闲嫩滑的下巴,柔声道:“说的是,现在还早,不若我陪你再睡会儿?”
她正想说声“好”,突然想起她输了昨晚的赌约,并且他还没取走赌注!那一双儿杏眼立刻就瞪大了,她急急道:“不用,不用!我这就起!”
她嘴上说得勤快,动作却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弱萍服侍她更衣梳头,她半眯着眼,脑袋一下一下地轻点,下巴都快搭到梳妆台上。这两天处理外事堂的事务,又要从浩若烟海的资料中去找赌约的线索,着实累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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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道:“出发。”
“精神真好,居然不用休息。”她用力剜了他一眼,满心妒忌。他一夜未睡仍是神完气足,在这清爽的晨光中看起来宛若神祇,比她这睡眼惺忪的人不知道利落多少倍。
道行深厚果然就是有百般便利。
她昨夜就做好了启程的准备,有神魔狱在手,又告别了恋恋不舍的部下们,两人终于离开了巴蛇森林。
这时她心中才有几分奇怪:这趟回来都未见过琅琊,不知道被长天派到哪里去了?
过不多时,她才明白这长天为什么毫不在意休息的事了,因为——
长天居然不让七仔跟随,只命令她操控玉舟,载二人出行!
妈蛋的,以往她长途奔波都乘在重明鸟背上,虽然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憔悴些儿,却不会累到脱力。然而长天这一回居然要她亲自控制玉舟飞行。要知道这东西一般是仙宗派出多人远足时才使用的法器,飞得虽然平稳,但消耗的灵力也很巨大,一般中途要七、八人接力、轮流驭使,这才能够抵达目的地。
饶是如此,仙宗也将它当作了磨炼子弟的妙法,因为它不仅考验操控者对神通的掌控能力,也考虑耐久性。
长天的要求,却是从第一日启程就由她来驭使玉舟,直到抵达最终目的地为止!要知道,她的神力虽然强大,但和多数妖修一样善于短时爆发,却失之于长久的耐力,让她从头到尾都一人支舟,会死吧,一定会累到倒毙的咩?!
他倒是安逸,斜倚在玉舟舟头,手里执一册书卷翻看。玉舟行在高高的卷积云上,阳光照得他的发丝也泛出了金光,他垂目握卷,真是说不尽的闲适惬意。
合该就她一个人费力啊?她又不是纤夫。话说情侣出门,身为雄性不是应该忙前忙后,嘘寒问暖么?为啥体力活全是她做呢?人家凤求凰,都知道要先筑好巢啊。
她这里暗暗腹诽,长天似有所觉,金眸扫来,淡淡道:“你很不满,嗯?”
“没有!”她赶紧低下头去。
没有就怪了,她嘴巴都噘得快可以挂油瓶,长天只当没看到,手中又翻过一页:“方才授你的清冥诀呢?原样诵念一遍。”
不是吧!她眼睛顿时瞪圆了。她操纵玉舟已经很费劲了,还要分一半精力去记诵新学的神通口诀吗?
她费尽心力将这家伙放出神魔狱,就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折磨她么?
“嗯?”书卷放下,冷冽的眼神扫过来。
她立刻乖乖地开始背诵。这一分神,手上施术立刻不稳了,又恰好迎上一股上升气流,玉舟顿时像遇上八级强浪一样颠簸起来。
她惊呼一声,中断了记诵,重新操诀,这才令玉舟再一次回归安稳。
长天摇了摇头:“我神游太虚的一年之间,你倦怠了。”
她顿时为之气结。那一年之中,每日功课的确是按时完成,只是也没有再去钻研神通了。他的元神离体,隐流诸事繁杂都需要她暗地里处理,哪有那么多精力再关注个人修为?然后便是花了大半年时间在路上,去了镜海王府和白玉京,也没有时间再去好好修炼。
长天只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你已快到合道后期,只消机缘一到,就要入大圆满之境。有我相助,渡劫期也就近在眼前。”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一回你受我所累,渡劫时所受的雷劫绝对不会少于七重。广成宫的前掌门南宫真迎的不过是六重雷劫就已经命殒,七重雷劫的威力较它至少要强上数倍,你认为自己又有多大把握能渡得过?”
她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长天说得在理,在过去三年中,至少有四十余万修士是因为她而惨死在隐流的屠刀之下,天道必然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她是走不脱这因果的。南宫真当年不知做了何事要迎六重天劫,而她积攒了满身血孽,天道降下七重天劫都是最轻的惩罚!长天没有明说,但她心里清楚,他推测届时前来考验的天劫多半是八重了。
即使在上古时期,能熬过七十二道劫雷的修仙者,也绝对不多!最重要的是,眼前这男人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替她去硬挡天雷的。就算他从此事事都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关乎天劫这等大事,无论是生也好,死也罢,她能依靠的,却只有她自己呵!
宁小闲的性子一向惫懒,无人监督就要萎靡下去。她也知道长天对她是爱之深、责之切,可是一来她从未想过天劫这般遥远之事,二来和他相逢之后满心欢喜,一时淡了修炼的心思。现在被他这样语重心长地教训,她半觉委屈,半觉惊惶,更不想和他说话了。
长天明白她的心思,但头也不抬,只催促她控稳了玉舟的时候,继续同他学习新的口诀。他这功课抓得严厉无比,宁小闲一开始还想撒撒娇,后来发现心上人心若铁石,也就死了那份心思,专心致志地修行起来。
到得第三日,她已在操纵玉舟平稳飞行的同时,又熟练掌握了三个神通,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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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西边的天空层云舒卷,霞光娇娆。
长天看了天色两眼,突然道:“快变天了,找个地方过夜吧。”
她如蒙大赦,见前方有个城镇,也不须他指点,赶紧降下了玉舟。才将这样法器收起,阳光已经隐没,北风渐起。等到两人走入小镇,居然有细小的冰棱从天而降。
她伸手接了两块细小的冰晶,才发现天空竟然降下了冰雹。现在他们离开巴蛇山脉颇远,这儿的气温远没有西边那么低,居然也落下了晚春时节才有的冰雹。天上砸这玩意儿下来,比落雪还糟糕,街上往来的路人瞬间跑了个干净。
两人都撑开了护身罡气,这冰雹自然落不到身上。宁小闲拉住他的袖子沿街行去,很快找了一家门面最大,看起来也最豪华的客栈。这镇子看着不大,却正好处在一处隘口,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此刻店里人居然不少。
“掌柜的,还有上房么?”宁小闲往柜面丢了一锭银子。
好阔绰的客人。那掌柜看看她,再看看站在她身后的长天,眉开眼笑:“有,有,甲字七号房就在上楼右拐,最靠内间。这是我们最好的房间,单门独户可清静了,没人打扰!”他一双老眼阅人无数,立刻就看穿了这两人的关系。
她的脸,轰地一下子红了。“只有这间么?”
“小店只剩这一间上房了。您也知道,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来往的客商太多嘛,大家都赶着回家。”
不待她再说,长天已经伸手取过木制的房牌:“无妨,就要这间了。”
第621章 异状
夜渐深沉,便到运功同修之时。
受气机牵引,她身体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涌出一股奇异而庞大的热流,急速冲入丹田。长天的气机受了牵引,亦是蠢蠢欲动,如同渴水的鱼。
他没有克制自己,任力量夺路而出。两股热流在她丹田中汇合作一处,盘旋纠缠,随后变幻成一颗发着莹莹青光的种子。那种子在她丹田中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居然幻出了一棵生机勃勃的巨木虚影。它的色泽仿若最上等的青玉,然而每一丛枝叶、每一根线条。都是再巧手的工匠也无法雕琢出万一。虽然巨木不过巴掌大小,却有夺天地灵气、参造化之功的巍峨雄姿。遮天蔽日,仿佛自鸿蒙初开就已经矗立了亿万年。
幸好这景象在长天明察秋毫的神念检视中,也只存在了刹那功夫。下一秒,巨木兀然消失,枝叶根须重新化作热流,如太极相生的两尾鱼儿又自首尾相衔地盘旋了一圈,这才重新分作两股,轻轻送回各自身体之中。
过了许久,长天才重新睁开双目,神光射出,令人不敢直视。
“小乖,这力量你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他低低在她耳边自言自语。
收功之后,她已经睡了过去,他也不指望她能听到。
这股力量,他其实熟悉得很。这便是陪伴了他数万年,甚至保持他被困神魔狱中仍然生机不灭的强大底牌——东方星宿的本源,青木生长之力!
这是南赡部洲所有妖怪都垂涎的力量,她从何处得了来,还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甚至从未运用过?
青木之力在她这里得很懒惰。莫非只有在此时,它才会露面么?长天并不诧异于它的存在,因为当年她燃尽了神魂之后,保持她身体之中最后一丝生机不灭的,青木生长之力就是幕后功臣。他事后几番设法,它都不再显踪,没想到今天一番动作,却将它勾了出来。
他洞悉一切变化,当然能发觉自己身体当中的青木之力,到她丹田走了一圈之后再回来,气机居然壮大了那么一丝一毫。
莫要小看这一点点增量,星力与月华不同,只有沐浴在星光之中才能被动增长,并且速度极其缓慢。与她这一番纠缠得到的生长之力,至少也是平时近百个夜晚所得。
她身上的谜团,真是越来越多。
#####
屋内静悄悄地,只有炉塘中的炭火噼啪作响。
她终于再度缓缓睁眼,这个温暖的小屋之中没有别人。
长天不在。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宁小闲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咯咯响声。
坐到桌前开始妆容,这时才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昏暗。似乎阳光又已倦怠。
她握着梳篦的手一顿:“莫非,又到傍晚了?!”
她过去几日在黑面教官的监督下修行,无论是身体又或精神,原本就已极其疲惫,居然就这样沉沉一觉睡过了头。
她只往铜镜中瞥了一眼,就不由得怔住。这真是她自己?
镜中的女子,双颊点晕、雪肤花容。眼作秋波、笼烟带水。面庞还是那张面庞,眉眼还是那般眉眼。却镀上了一层慑人的光彩,眼角余光星点勾染,竟有夺魂的韵味。
她才走下楼,掌柜的就冒出头,白胖的面孔笑容可鞠:“姑娘您醒了啊。您身边那位大爷出门前交代,他有事要办,请您在这里等着他吧。”
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小镇,长天在这儿能有什么事要办?她微微一怔,就听掌柜接着道:“您可是饿了?我吩咐厨房给您整点儿饭食?小店的肥肠酸辣粉,方圆五里之内都是有名儿的!您睡了两天,也该吃些开胃的东西了。”这里来来往往人多,他说得很婉转,心底却是佩服先前走出去的那位黑衣大爷,人长得俊不说,和这姑娘一关房门就是两天。
她全部注意力都被最后那几个字吸引住了。两天,两天?!居然过去了不止一天!
一时之间,她觉得掌柜看向她的眼神都写满了猥笑啊!
宁小闲哪里还好意思呆在店里,看也不看他道:“我出去走走。”举步就出去了。她走得又快又急,像是背后有狗追,掌柜的愣了一下才想道,方才你那一位不是嘱你留在客栈里么?
前天的冰雹早已无踪。这一带的气候远比西南要暖和些,所以落下来的雪花很快就融成了水,又结作了冰,滑溜得很。若不穿起特制的鞋子,普通人在户外走上两步就要栽个大跟头,好在人人都将自己包裹得严实,跟熊似的,摔在冰面上也未必痛到哪里去。
宁小闲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接到众人投来的惊诧目光,才发觉自己衣着相对单薄了些,虽然外罩大氅,却挡不住苗条的身段,看来与别人分外不同。修仙者的体质寒暑不侵。原本也无须穿那厚重衣物,想来长天也是这样施施然走出去的,却绝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大概女子天生就有依赖感。她以往只身行走了数百万里路程都未觉得如何,这次苏醒几乎天天有他在畔陪伴。已然习惯,这才放单了小半天,心头就涌上茫然寂寞之意。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情绪都赶到一边去,对着胸口上佩挂的魔眼道:“长天,你在哪里?”这回出门,巴蛇真身留在隐流坐镇,他们彼此之间想联系。就只能用老办法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关闭了魔眼。
嘿,既然还有半个时辰,她才不要回去呢。
年关将至,这小镇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沿街店铺都在叫卖吃食和杂货,好不热闹。她顺着人流缓缓移动了好一会儿,就看到前方有座描金漆红、大显气派的庙宇。
这个小镇看起来平平无奇。多数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用泥灰抹的墙,外表灰朴朴地,惟有这座大庙飞檐斗拱。屋顶上铺着各色琉璃竹瓦,墙作青红色,贴着精美的瓷砖。砖上有画儿,宁小闲仔细看了两幅,讲述的都是镇民行祭、五谷丰登的故事。
唔,原来是座地方上的小庙,不知道拜的是山神、水神、狐仙、抱子仙还是五谷之神。
她在西行路上,也见过不少这类庙宇。山泽之间多精怪,若曾相助人类。就可能被当作了保护神来祭拜。这种保护神和修仙者所说的“神境”完全是两码子事,有可能是法力低微的小妖怪或者小精怪。但是被供成了保护神之后,当地人就会为它盖起小庙。献上供奉。保护神长久地享受人间烟火供奉,道行也能缓慢增长,但这种接受供奉的方式并非正道,还是要靠修行来壮大己身。
所以她一路上看到的小庙,多半已经破败或者青黄不接,就是因为保护神的力量太过弱小,经常被过路的妖怪或修仙者顺手给收拾掉的缘故。眼前这座庙,占地都有两百平方米左右,又被细细修葺过了,显然当地人认为它“很灵”,也就是说,里面供着的保护神干得不错!
人类是最实在的生物,能替自己满愿的保护神,才能享受到华屋美食的供养。
横竖时间尚早,她跟在几个女子身后进了庙宇,发现这里用香火鼎盛来形容都不为过,尚称宽敞的庙堂中云缭雾绕,信众虔诚叩首。她细细看了墙上一幅接一幅的瓷画,才知道这庙里供的是水神,并且从壁画上来看,镇民并不知道水神的模样,因此用长髯黑须的形象来代替。这也不奇怪,许多人都能感觉到保护神的存在,比如闻其声、见其影,但只有少数人才真正见过。
这个世界的妖族强大,并且多半不怎么理会人类死活,所以地方上若是出了保护神,可是很受爱戴的。她走进来之后,敏锐的感官果然已经察觉到庙中供着的塑像金身上,缠绕着淡淡的妖气,但分辨不出这是什么种类的妖怪。
她反倒提起了兴趣。隐流里的妖怪已可称得上是千奇百怪了,她呆了几年,见识大开,倒是很想再见一见新的妖种。思忖间,前方几个女子已经叩拜过了,随后其中有一女走到案边,轻声道:“民女来求水神签!”
其他女伴都吓了一跳,压低音量急声道:“你可是想好了?”
这女子涩声道:“大夫说我爹的病已经拖不下去啦,今日就必须得了银钱。”其他人见她状甚坚决,也不再劝阻,只是轻叹一口气。
这女子走上前两步,随后顿住,像是勉强鼓起勇气,才去拿红案上的签筒子。
这里的签筒子通体涂了红漆,连同里面的竹签也是红彤彤地,宁小闲看在眼里颇觉奇怪。一般的签筒都是黑色的,签子也是竹片本来的颜色,这水神庙的怎么分外与众不同?
第627章 夜游?(求粉红票!)
踏上西行路后,她又哪来时间凑这种热闹?而在巴蛇森林里……隐流的妖怪哪会有什么过年的观念,她一个人玩乐又有什么意思?
这里毕竟是刘妪的厨房,宁小闲也没有反客为主的打算,不过她手脚很快,刘妪得她相助,料理晚饭的速度果然大有提升。家中难得肉类周全,宁小闲给出的银子又多,所以刘妪准备的食物就类似于白肉血肠、溜肉段等等,她是自家杀猪,血肠灌得十分饱满,切开来色泽明艳,另有一番香腥味道。外头还是冰天雪地,果蔬难觅,这老太婆原本想端出杀猪菜来款待两位贵客,后来想想这一对儿青年男女锦衣玉食惯了,恐怕也吃不来这种食物。
宁小闲在华夏时只在南方生活,对这种类似于北方菜肴的食物碰得不多,此刻闻一闻味道,也自微笑。
厨房里烟气弥漫,锅里肥油滋滋作响,刘妪突然低声对她道:“看你家相公,怕是不好相与吧?”外间的男人虽然好看,人却冷得和冰块似的,这姑娘怕是没少受气。
这一下却是说到她心坎里头去了。宁小闲用力点了点头,磨着牙道:“脾气古怪得要命,动不动就要打要骂!”
刘妪感同身受,语带两分同情:“我家老头子年轻时,脾气也差,唉,那时我也没少吃苦头。”只是这位黑衣相公看起来并非常人,小姑娘若将一颗心全放他身上,想必要吃的苦比她多得多了。
两人躲在厨房里窃窃私语,端坐在厅内的长天下颌收紧,面色都有几分无奈了。
这臭丫头,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果然这一顿饭吃得默然无声,长天不喜凡人饮食,只随意动了几箸,金眸时常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但宁小闲还是不拿正眼看他。只有曾老头夸奖自己婆娘道:“今儿做出来的东西,居然大有水准!”
刘妪笑骂道:“吃你的饭,多什么嘴!这是宁姑娘帮我一把,不然今晚你俩要饿到前胸贴后背才有饭吃!”
夫妻二人谈笑晏晏,也算是解了饭桌上的尴尬。
毕竟面对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凡人,长天将气息全部收敛,两个老人也渐渐放开了。曾老头还进屋拿了一坛子黄酒出来,宁小闲二人自然是不喝的,他也不介意,一个人自斟自饮,喝到酣处,笑嘻嘻道:“你们也算是运气好,晚上栖在戈壁滩的这一头了。对面有个邬家屯,每到年后几天就有夜游神晃荡,直到半年前更是可怕,倘是遇到人,还会顺手伤了人命。”
“夜游神?”宁小闲其实只尝了几口,就觉得腹中饱腻。她倒是好奇了,西行时走了数百万里路,见过的夜游神也没几个。虽说是“神”,但这是一种小颊赤肩的类人生物,昼伏而夜出,喜欢在夜里游荡捕食。但夜游神一般不吃人,邬家屯里头的莫非是变种?
刘妪面色一紧,敲了一下曾老头的后脑勺道:“你喝高了?这么晦气的事也是夜里能谈的?”民间有言,在夜里谈及鬼祟之物,是会引对方上门的。
曾老头“呃”了一声,赔笑道:“恕罪恕罪,人一老,就容易犯糊涂……”
话音未落,长天已经长身而起,对宁小闲道:“我吃好了。”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宁小闲也不理会他,只对曾老头道:“邬家屯的夜游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老头唯唯喏喏,就是不敢再吱声了,看来夜游神在这一带确是凶名昭著。宁小闲也不勉强他,带开话题又谈笑了一会儿,这才进了刘妪为她收拾好的房间。
她和长天之间,只隔着一堵土墙,任谁轻轻一指都能戳破、推倒,可是那一头静悄悄地,宛若无人。她运了神力去听墙角,只差将耳朵贴在土墙上,结果小半宿过去了,还是什么也没听着,那边儿没有半点响动。
她莫名地有些难过。
这家伙难道一进屋就直挺挺地躺着,连起来走动、喝水都未曾?她可是知道长天几乎不需要睡眠的。
这般漫漫长夜,他能一动不动地睁眼到天亮?
好吧,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是在神魔狱里历练过坐姿的人。
她可没有这样好的定力,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这屋子里的木床不甚结实,翻个身都会吱嘎一声,在沉静的夜里听起来特别响亮,她只侧过一次身就再也不敢动弹了。
越不敢动,就越想动,身上好痒嗯……
她忍不住就会想,这魂淡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她?思来想去,心里就有些儿恨恨的念头,一时忘了当初要两间房的人正是她。
脑海中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直到小半宿过去了,她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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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揽入熟悉的怀中。
在他人卧榻之上,宁小闲睡得很浅,长天一碰着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拉长了脸:“你怎么来了?”
她还没消失气呢。看不见他,上火;看见他了,同样也上火。
他伸指在她鼻尖上一点:“有客人来了。”
客人?宁小闲沉心感知,几个呼吸之后,也突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不干净的东西靠近了。感觉不同于人类或者妖怪,而近乎于鬼物。这是修仙者对于外界阴秽之物的天然感应,一般不会出错。
“莫非是夜游神?”真有这么巧,晚饭时曾老头才提到夜游神,这帮家伙半夜就能找上门?鬼魂走路也要时间的好么,从邬家屯到这里,少说也有近千里呢,就算她驭玉舟飞行也要飞上好久。
“往这里来了。”长天淡淡说了句,举步要走。有鬼物靠近,关他什么事?
“喂!好歹晚上还吃了人家的饭。”她气恼地瞪他,“就这样甩手不管哪?”真奇怪,这鬼物像是认得路,居然直直往曾老头的屋宅而来,若说这其中没有古怪,打死她也不信。
他真是完全没有好奇心的生物!
长天目光在她娇嗔的面庞上一扫,轻轻叹气,右掌伸开,淡淡的金光凝聚其上,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不到一尺长、盘旋吐信的小蛇,周身金鳞闪耀,头上长角,看其形貌,和真身巴蛇一般无二,只是缩小了不知道多少倍,望起来倒有几分可爱。宁小闲定神细看了好几眼,才发现这也是个用神力凝成的幻象,只是长天的道行精深,这条小蛇连每一片金鳞边缘的锋锐钩尖都勾勒得一清二楚,口中更是殷殷吐信,一对蛇眼金光闪烁,说不出的无情。
这条小蛇,竟兼具真蛇的血肉之感。
她曾见过水神赤牙凝出来的幻象,却无法和长天幻出来的这条小蛇相提并论。
她一向不喜欢冰冷滑腻之物,但或者是心理作用,见了这条小蛇却忍不住伸手。长天微微一笑,这条金蛇就蜿蜒游到她手中,绕着大拇指游了一圈,状甚依恋。
掌中竟然传来了微微的暖热之感,提醒她这条蛇是用神力凝成的。
那鬼东西,离小山村越来越近了。长天嘴角微撇,小蛇就从她掌中“嗖”地一下弹出,化作一道金光飞出了窗外。
他们借宿之前,已经看到这个小村子中央有一棵生长了三百余年的老榕树,原本该是枝繁叶茂,现今已是满树挂雪。金蛇飞到树冠上重新盘作一团,它虽非活物,但一阵又一阵无形的威压却从它身上散发,庞博浩渺,如水波般向四面八方滚滚扩散。
这是属于撼天神君的神威,山村中沉睡的凡人虽然察觉不到,但它覆盖的半里范围内连气氛都凝滞紧张,家禽野兽虫蚁举家纷纷出逃。那鬼物本来已经离山村不到两里的距离,突然感觉到前方传来极恐怖的波动。它虽然未必有灵智,但却本能地感到恐惧,似乎遇上了对头克星,骇得尖啸一声,回头就跑。
此时,宁小闲却瞪了长天一眼。这家伙若是再有点耐心,等这鬼物进了半里之内,就会被金蛇的神威直接碾成虚无了。既然帮人,何不帮到底?真是的。
长天毫不理会,打开屋门走出去之后,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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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的清晨,户外自然很冷。
曾老头却有个好习惯,每天早晨都会到谷场去打一套五步拳。这是三十余年前,一位高人传给他的养生拳法,可保身康体健,却必须在户外吐纳练习。老头子今年活到六十岁,仍然身骨健壮不输壮年男子,靠的就是这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
只不过,今天居然有人比他更早出现在谷场。
他只看了背影就认出来,这黑色的身影属于借宿在他家中的年轻男子。虽然前后只见过两面,这男子身上的华严尊贵之气,却是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无法忘怀的。在曾老头看来,这样的气蕴甚至远远凌驾了一般的达官贵人,他到最近的大城中赶集,偶有一次见到的城主,当时就以为是尊贵无比的天人,但拿来和眼前这男子一比,却感觉给他提鞋都不配。
曾老头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公子,你起得真早。”现在还不到卯时呢,天都未亮,家里的雄鸡都还没离窝打鸣。
长天闻言回头,略有几分意外。莫说别的,隐流里的许多大妖见了他,都骇得不敢出声。他虽将气势收敛,但这个年迈的凡人居然有勇气同他搭讪,光凭这份胆量,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和那又懒又馋的丫头不同,本来就无需睡眠,回了房间之后一晚上心火都烧得旺盛,唉。
曾老头知道贵人们总有些怪脾气,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着恼,只是笑呵呵地拉开架式,一拳一脚开始打了起来。
长天神念扩散,无须转身都知道他在做什么,这般粗陋的拳法只有养阳之功,比宁小闲当年所练的导引诀差得远了,当然不能入他的法眼。他在谷场边缘来回走了两步,就指着一棵老槐树道:“这棵树也是你家的?”
曾老头快走两步,探头来看:“啊,是。连着这一小片果木林子,也是我家的。”
长天微微蹙眉:“过去二十年内,你可有血亲过世?”
曾老头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愕道:“公子,您,您怎么知道?”莫非面前这贵人,还有神仙天师之能。
长天下巴朝老槐树下一点:“这树根底下埋了东西,你去挖起来看看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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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挖,就知道不对劲了。从秋天一直冻到了初春的土壤,原该是坚硬生冷有如钢铁,结果他这么猛力一挖,铁锹一下子入土极深。
曾老头脸色一变:“这土是松动的,最多两日之内,有人动过这里!”他是一辈子做农活儿出身的,对土地的了解,连长天也比不上。
既是浮土,挖不到两下就见底了。他扔下铁锹,从坑中拉出一只小小的亚麻口袋。
“这是什么?”
这话说出了曾老头的心声,然而又清又脆。长天嘴角微微一弯:“你居然能起得这样早?”
宁小闲自动无视他话语当中的小小讽刺,只盯着口袋道:“打开来看看。”她也是一夜未睡好,半睡半醒中听到谷场有声响传来,于是赶来看热闹。她太了解长天,若这里没有些蹊跷,他怎会到谷场来?
曾老头儿心里没来由地砰砰直跳,蹲下身,提着口袋底部,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面上。
袋子里没几样东西,只有两截惨白的断骨、一个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香囊、外加一枚长命锁。以宁小闲的眼力,能看出这两截纤细的断骨应该属于年纪在八岁以下的孩子,从形状看,大概是指骨和一小段腿骨,尤其腿骨上还有很深的划痕,仿佛是野兽利齿所为。
见了这几样东西,曾老头却是一下子呆住,过了好半晌,才抖着手去拿地上那枚长命锁,口里唤着:“阿……阿霞,你快出来!”他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试了几嗓子才喊出了这么一声。
听了他破锣似的大嗓门,刘妪从屋中匆匆走了出来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清早就大呼小叫,吵着了客人怎么办……”话未说完,一眼看到曾老头手里的东西,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她竟然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长命锁从曾老头手里夺了过来,抱在心口抚了好久。曾老头怕她激动得昏过去,赶紧道:“放下来,放下来,让公子好好看看!”
刘妪忍不住流泪道:“这不是我家秋儿的东西么,当时就一起下葬了,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她手里这枚长命锁制工粗糙,款式老旧,想来曾老头家境一直不富裕,也就只能请匠人用黄铜打造这把长命锁。也不知道这锁头在地下埋了多久,此刻看起来已经被铜绿爬满,项链已断掉。可是刘妪捧着这长命锁,却像是天下第一等珍宝。
第629章 娃娃(求粉红票)
曾老头虽然也是满心激动,却还留着几分理智,此刻一把拉住老伴,提醒她道:“她是鬼怪了!倘是秋儿,为什么还是十余年前的模样,没有长大半分!”
刘妪双目发红,哪里还留神他说什么?突然用力挣脱了,就要扑上前去!
宁小闲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刘妪身后突然伸出几根藤蔓,“嗖”地一下将她前扑的身体紧紧缠住了,往后拽拉。刘妪只是凡人,年老力弱,被这藤蔓轻而易举就捆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自然是噬妖藤肉球出手了,得了宁小闲事先交代,它已是用力最轻,饶是如此,刘妪也被捆得面露痛苦之色。
得了疼痛刺激,她满心的迷障终于被破开,眼神慢慢恢复了清亮。
秋儿看到双亲俱不上前,双眼中黑光一闪,口中嘤嘤哭了两声,就往前奔来。她这两声哭叫声音尖锐,震荡心魄,原本能令凡人胸口烦闷欲堵,体弱者甚至会被激至吐血。不过它才冲到半路上,二老身前就浮起一道淡淡的金光屏障,将它一下子震了出去。两声鬼哭也被过滤了,进入二老耳中时,已经不再带有那般可怕的效果。
这自然是长天神力凝成的结界了。这一下反震之力,秋儿被震回了黑烟的形态,在屋中扭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成人身,脸上却露出了惧怕之色,显然下意识记得昨日吓走她的威压,和这结界上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不敢再往前靠去,眼珠子一转,就看向坐在一边的长天和宁小闲。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和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但在秋儿的感觉中,却觉得这两人如洪水猛兽,极不好惹。所以她眼珠子转了转,仍是对曾氏夫妇哭道:“阿爹阿娘,抱抱!你们不要秋儿了么?”
她双手揉眼,泪珠子一颗颗掉到地上,哭得伤心无比。以前她这般哭泣,二老都会心疼得要命,刘妪嘴皮子哆嗦不已,若非被肉球捆住,早已又迈步上前,曾老头被她唤得面色又青又白,终是下定决心,咬牙道:“你命殒野外多年,早已不是我们孩儿了,休想诳我们出去!”长天早交代过,他们不可踏出这结界一步,否则他可不再保证两人的性命安全。
他这话刚说完,秋儿就冷笑着放下了手。原本滑嫩干净的面庞,突然变得皮开肉绽,嘴角歪斜,左眼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血窟窿,脓血缓缓流下,蛆虫也在脸上的几个破洞之间进进出出。
半夜里见着这样一张面容,当真是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哪里还有原先的半点伶俐可爱?偏偏这鬼娃娃还张开口,嘶声道:“我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死!阿爹你当年为什么不早些儿来救我,外头好冷啊,阿娘你怎么一直不来陪我!”
刘妪心中又惊又痛,尖叫一声,干脆晕了过去。曾老头也是骇得面无人色,尽管强自镇定,却抖着嘴唇呐呐不能成言。此事令他一生愧疚自责至极,秋儿这几句话,字字句句如刀尖戳入心扉,真是令这老人痛不欲生。
宁小闲再看不下去,沉下脸道:“够了,既是阴阳永隔,还说这些作甚!”这样大的孩子化作了厉鬼之后,生前有多爱家人,死后就有多憎恶他们。她早想挥手灭了这只小鬼,只是怜惜两个老人心愿难全。
她手指轻弹,三支食指长短、色作淡金的楔子即作品字形飞出,迅捷无比,鬼娃娃还未反应过来,三只楔子就穿过了它的双手和胸膛,“夺”地一声轻响,将它牢牢钉在墙上!
鬼娃娃原本只是烟雾凝成,然而这三枚物事却能将它定出形体,狠狠钉住。想来这一下也疼得要命,它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如锐物划过玻璃。宁小闲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鬼哭狼嚎”,此刻微微皱眉,手里又有金光闪烁,显见得是握着第四枚楔子,准备丢出去。
这金色楔子也不是凡物,而是用五百年道行以上的金鸡尖爪炼成。金鸡天生就有破除秽物的本事,神魔狱中原本就关有一只,是西行时被涂尽顺手擒下来的,后来这头妖怪被释放出来之前贡献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几枚尖爪、一点顶冠之血,和身上的金羽。
她最近几天刚好在长天监督下研习基础的炼器之法,顺手就拿金鸡爪子来作实验。当老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徒儿自然也学得粗陋,然而对付山野间的小鬼,这几枚尖爪虽然炼得大失水准,但凭借金鸡本身的破秽之力,应该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此地异变陡起。鬼娃娃突然尖啸一声,三处伤口处亮起淡淡的黑光。这光芒并不耀眼,反倒显得有几分稀薄,可是乍然亮起来之后,三枚金楔就像遭遇强酸腐蚀,居然“嗤嗤”冒出青烟,光滑的表面也被蚀得千创百孔,金光黯淡下去,显然威力是被削弱了许多。
幸好黑光也就这样闪动了一下,再不复见。金楔虽然受了影响,却还能勉力将它钉在墙上。
见此异状,不仅是宁小闲长长地“咦”了一声,就连长天也凤眼微眯,露出了深思之色。这道行浅薄的鬼娃,居然险些破了她的法器,这简直不合常理!对她来说,这也是奇耻大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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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刘妪正好徐徐醒转,眼见鬼娃娃被钉在墙上,长天面无表情地旁观,而宁小闲手里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物事准备丢出。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本能地觉得,只要宁小闲将它射出去了,鬼娃娃从此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见到鬼娃哭得伤心欲绝,她心口一热,不加思索地扑了出去。
在男女主人面前,肉球哪敢掉链子?长藤一紧,不等她扑到结界外,又将她拽了回来。手脚被缚,刘妪登时已经痛哭出声:“姑娘,你救它一救吧!”
救?怎么救?宁小闲微微皱眉。
曾老头还能保持着冷静,此时对着她深深一揖到底:“她,她大概流落在荒野多年,才会变成这等模样,认不得我俩了。姑娘可有办法,将它变回原先的秋儿?只要这个心愿能得偿,我俩便是死,也是甘愿了!”话到最后,嗓音已经哽咽,两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沿颊而下,落到地上。
宁小闲还未开口,长天已经冷冷道:“事先便已告诉过你,死去的孩子化作厉鬼之后灵智全失,只会凭着对生人的厌憎而行动。这鬼物不除,全村人都要死个精光。它死,还是你们亡?两条路你选哪一条,我都无所谓,不过百十条性命。”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世上除了宁小闲之外,又曾有哪个凡人的命运能令他叹息感动?磨迹到现在,不过是纵容她、宠着她,陪她玩闹而已。
这两个凡人,却还要得寸进尺,当真是要将他的耐性都磨没了。游戏若是这样进行,可就不好玩了。果然人类便是这样贪得无厌的生物,自古到今,从未改变。
他的修为何等深厚,身上的戾气只是微微腾起,就刺得曾老头瑟缩不已。他慌忙抬头去看,只见这位高人面色阴翳,显然心中不快。他好不容易见着了亡儿,若就这样再度阴阳分隔,他心中着实不甘,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正怔忡间,刘妪已经对着宁小闲哭道:“姑娘,请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已化作厉鬼的,断无可能再寻回生前的神智了。所谓孤魂野鬼,就是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宁小闲这回却扭开了头,淡了面色,“你留着它,就是要了全村人的命。那天师已经作法将它引来这里,它在野外游荡了十余年,现在牢牢记得这里的生人气息,从此都会不断地返回这里。等我二人离开之后,你们要如何对付它?”
她的声音中正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却都像是凿子,钻得二老心中滴血。
事实,始终便是如此伤人。
刘妪哀哀痛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天站了起来,伸手拢住她肩头举步欲出:“走吧,他俩既不打算除去这鬼物,我们也勿需多事。”他手上用了点力气,宁小闲晓得他耐性用罄,只得叹了口气,跟着他往外走。
这二老既是自寻死路,她不是玄幻电影中专门降妖除魔的大侠,人家都不想活下去还非要将拯救进行到底不可,做到现在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眼看他就要走到门边。只要出了这道柴门,以他的脚力,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个小小的农户落在天边之远。
就在此时,身后终于响起了扑通一声,宁小闲回头,果然看到曾老头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他终于晓得现在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在长天不耐烦的眼神中咬着牙,颤声道:“请大人、请大人帮我们除去这个,这个祸害吧!”他说出“祸害”两字时,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视若掌珠抚养了多年的女儿,在野外横遭惨死的女儿,现如今归了家,却被父母当作了祸害,不得不狠心除去!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全村人的性命,现在都捏在他手中。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六十岁,活得越久越知生命可贵,他还远不想死啊!
宁小闲轻轻拉动长天的衣袖。他低头,看到她温润晶莹的眸光,不由得微微一叹:“好。”
老夫妇不忍留在厅中。曾老头扶着妻子回了房,过不多时,就听到厅中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刘妪顿时哭晕在他怀中。
他轻抚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知道鬼娃娃终于是魂飞魄散了,他也觉得有若刀绞,痛得撕心裂肺,然而却又有两分庆幸,似乎是这十余年来压在心口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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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曾老头又在谷场打拳的时候,正瞧见长天自屋中走出。
长天看他目光扫来,下意识地反手带上了门。
哪怕曾老头心事重重,此时目光中还是难免带上了笑意。这一对情人,不久还闹些小脾气,结果昨晚就住回了一个屋呢。
他走上前对着长天作了几个揖,恭声道:“感谢大人救命之恩!”到了此刻,哪还不知道对方是神仙之流?
长天望了他一眼。这凡人老头子昨日才与自己的爱女幽魂永诀,今日居然就恢复过来,令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女儿在哪里遇了野兽?”
曾老头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指向远处:“从此走出十里,有十万大山名为赤鬼山,当年秋儿就是被山里钻出来的野兽给……。”
曾老头想了想才道:“您这样一说,似乎从半年前山里的动物就变得好生凶猛,村子里两户猎人都殒在那里了,后来再也没人敢过去。”
长天低低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曾老头偷眼看着他远较常人威严的侧面,踯躅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这位神仙气势太可怕了,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气温又下降了至少十度,他炼这五步拳几十年,鲜少在冰天雪地里畏寒,现在却恨不得躲进屋子里去。
长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胆子向他进言的凡人,当真少见哪。
曾老头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那老伴儿,昨晚哭晕过去数次,都是被我掐了人中才救醒的。唉,她明知孩儿早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个披着我儿外貌的恶鬼,却也是情不自禁……”
长天微微蹙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长得很像解语人么,这老头子居然敢对着他吐苦水?
老头子看出他面上的不耐之色,赶紧提起下文:“咳咳,小老儿的意思是,天下的女子多半是率性而为,言理无用。大人您出身高贵,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是我看那位姑娘呀——”他目光往长天方才走出的屋门一扫,“对您的情意半点儿不假,却并不惧您……”
长天终于出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老头子苦笑道:“人老话多了。小老儿的意思是,女儿家甚少讲理,要的却是温柔熨贴。我刚娶妻不久,也是和老伴儿三天两日争吵不休,这么多年下来,方知她要的不过是几句体己话儿罢了……”
他话未说完,长天已是摇头道:“你果真话太多了。”负手抬腿走回了屋中,留下曾老头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哎,他是哪根儿筋抽抽了,敢对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神仙老爷家的事,轮得到他插嘴么?
温柔熨贴……么?长天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屋子里的小人儿脸蛋红扑扑地,春睡若海棠,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泻在枕上。他既已起身了,她就没东西抱,转身搂定了被子,却将一条白生生的长腿露在外面,他可是记得她的腿多有力气的。
长天侧身坐到床上,轻轻抚着她嫩滑的面容。当年他枯坐神魔狱之中,每日只能通过魔眼望着她娇憨的睡姿时,何曾想过有这样自由自在、日日相伴的好时光?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羁绊,已是这样深不可解了?
刘妪养的雄鸡今日终于记起了打鸣的任务,一连串嘹亮的叫唤将宁小闲从梦中吵醒。她睁眼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地拿俏面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长天?”
昨晚处理完那只鬼娃娃,长天拉着她回了他的屋子,力气大得不由分说。幸好接下来他也安分得很,只是嘱她乖乖睡觉。
她的举动令他微微一笑,又下意识地板起脸来:“起床,我们该动身了。”
她嘟着嘴,取了衣服在手,拿白眼瞅他:“转身或者出去!”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着衣,这人的眼神杀伤力太强。
他懒洋洋地挑起一边长眉:“要我帮你?”
她吓了一跳:“不用!”她会笨到送上门去给他揩油?要揩也应该是她来揩他的油才对啊!
长天看她在那里嘎吱磨牙,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好心地背转了身体,只听得窸窸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有只小耗子在跑步。
嗯,真养眼。这笨丫头,总忘了修仙者的神念也可以视物,对吧?
待她收拾妥当,和长天一同走了出去,曾老头还呆在谷场里呢,却不见刘妪,想来是昨晚太过伤心,现在未能起身。
宁小闲想起自己是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的,面色不由得一红,顿生出奸|情遭人撞破的尴尬。
长天却没她这样多顾虑,伸手揽住她腰,自曾老头身边大步而过。下一瞬间,两人都已消失不见,这庭院里只有曾老头一个人的身影。
他耳边还回荡着女子临消失前对他说的三个字:“新年好。”
果然是一对儿神仙哪。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脸上落下了一点又一点儿凉意。
下雪了。
晨光中的小山村,已经被落在了很远很远之外。长天迈出一步即是十余丈距离,凡人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对他来说却是信步而行。宁小闲跟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长天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自在无尽海眼苏醒之后,她就将长至脚踝的秀发剪到齐腰,以方便行动。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昨我在曾宅之中,他本可直接带着她消失的,却还是缓步走出,明显就是要留给曾老头考虑的时间。他怎么会关心凡人死活?不过是顾惜她的心情罢了。这男人面上一直都这样冷淡,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看他始终不急不徐地行走,宁小闲忍不住问:“这就上路?”
长天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正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前几日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小脾气已经过去了。她眼里又冒出那种星星点点地、狡黠的光芒,撩得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
鬼娃娃身上泛起的黑光,真该好好查一查。他举目,往曾老头今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沉吟。
仍是取向东方,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长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依旧埋头翻看书卷和隐流的战报,但宁小闲却觉得,他身上流露出的平和温雅,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这家伙,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长天嘴角弯起,却没抬头。
“喂,不要这么小气啊,我賭注都已经、已经付讫了。你现在可以说与我知了。”她努力想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功力太浅薄,一想起赌注就要面红心跳。亏大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掰回一局呢?
长天可就淡定得多,他闻言合上书卷,微微一笑:“就在前方一百四十里,松江城。”她赌品的确不错,赌资也付得很到位,他也的确不能太小气了。
她脑中迅速划拉出这个城池的资料,回想了一遍。在隐流内部的卷宗内,对它也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只寥寥几笔提到,这城池以出产胭脂、香粉和松溪鱼干而闻名。负责记录的家伙估计是个男妖怪,对这几样东西都没甚兴趣,所以有关松江城的记录也是简单得很,也亏她记性好,否则谁会记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盘踞在松江城里的,有哪一派大势力了?最关键的是,以他们正在飞越的这一道戈壁天堑作为界限,西边儿是隐流的地盘,东边则进入奉天府的领地!
换句话说,松江城已经在奉天府范围之内了。这妖宗也是个坏脾气的庞然大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宁小闲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他的回答若不能令她满意,她绝对要冲上去,把这副风淡风清的神情从他脸上撕下来。
也罢,该告诉她了。长天望着她专注的面容,收起了玩笑之心:“你想岔了,这一家并不驻扎在松江城里,只是在这里完成我们的最后一笔交易罢了。甚至它也不是隐流的生意伙伴。确切地说,它与我们的所有买卖,都只不过是受了我的胁迫罢了。”他才说到这里,就看到她红唇微微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停下话头,容她三思。
胁迫?哪一家大势力能被隐流胁迫,从而送来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必需品,并且还是她曾经听闻过的名字?还与长天打赌时,她脑中就曾有灵光一闪,但消逝得太快没能抓住。现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出现了。
嗯——货品齐全、势力强大、又顶着她熟悉的名字,对了,还要和隐流有隙,因为明显是受了长天的威胁……这么想来,简直便已是呼之欲出了!
她蓦然睁大了美目:
“天上居!”
她才轻轻喊出这个名字,旋又迷惑道:“不可能啊,它与隐流结下了好深的仇怨……它的所有长老全部都……哦,我明白了!”
长天微微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杏眼中这般流光溢彩的模样,正是他的最爱:“昔日小千镜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破界闯出。和金无患一样,泛大陆都猜测白玉京中的几位长老凶多吉少,却谁也没有定论。”
她听鹤门主的描述,也以为长天将天上居的长老们全杀了,看来是另有隐情。想一想也是咯,长天一向冷静,这般损人但不利己,只图一时快意的事,貌似他很少会做啊。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道:“神魔狱?”
“聪明的姑娘。”他难得称赞一声,“天上居共有六名长老,我在白玉京内杀了戚长老和许长老,剩下四人,都和鸠摩、七仔一样被我扔进了神魔狱之内。”宁小闲身殒之日,他虽然悲愤伤心,但没乱了阵脚,也还远没到见人就杀的地步。天上居这些长老虽然可恶,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神魔狱没了他的神力供养,的确不再运行,不过关上几个人还是没甚问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手中有这样逆天的宝贝存在啊。
“天上居运行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六大长老功不可没。当时首领被我一股脑儿端了,底下就乱成了一窝粥。”他缓缓道来,“你也知道,天上居背后站着许多势力,强弱不均。此次六大长老一齐消失,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本强势的开始担忧,原本弱小的,开始寻找机会。”
“而天上居用了这许多年,才培养出六位长老,他们的地位岂是轻易就可取代的?就以权长老来说,他还兼任人族大派朝仁宗的副掌门,虽然是个闲职,但在派中人脉关系极广。他这一失踪,朝仁宗在天上居每年的例行分成都掉了一成半。”他说到这里,突然向她瞥了一眼,“顺便说下,这位权长老是权十方的曾曾曾祖父。”
哈?她差点被口水呛着。既是在商会里摸爬滚打的人,脾性恐怕是个老油滑,后代当中居然能出现像权十方那样温敦君子般的人,这家族的基因也真奇葩。
不过,她绝不会忽略眼前这家伙阴森森的语气。宁小闲干笑一声:“请继续,后来你做了啥?”
许多现代大公司的首席CEO的确出色,只要一换人,股价立刻大跌,这便是人对集团势力的影响了。天上居这六大长老也是一样,他们经营商会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结,这一下骤遇意外,不知道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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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目前而言,也只有长天能够将这几人带出镜中世界了。可是哪个家伙吃撑了敢去要胁他帮忙放人?
幸好天上居的本质是个商会。在商自然言商,它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与人斤斤计较,所以长天返回隐流不久,就接到了几封请求,言辞十分恳切。最重要的是,这几封请求正是几位长老背后的势力发来的,言明愿意以钱物相赎,将长老换回。
“若换作是你,会如何应对?”
他这又是在考较她了?宁小闲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换。但要一个一个儿换!”
当真心有灵犀,二人相视一笑。
送上门的肥羊,哪里有不狠宰一刀的道理?只是这一刀要怎么宰,从哪里下刀割肉最多,还是要好好计量的,毕竟总共也只能砍上这么一刀而已。
这是赤果果的绑架和敲榨。面对着天上居,他到底是怎么吃拿|卡要的?
长天笑容里有两分狠绝:“天上居不是以白玉京发卖会闻名于世么?我便也给这些宗派开出了发卖的要求,让他们各自带价来暗拍。他们觉得想赎回的长老价值几何,就给我开出价格来。哪一派出价最高的,他们所保的长老就首先获释。”
白玉京的陷落,对天上居的信誉和影响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仍是财力雄厚的大商会。隐流所需的物资,从它这里获得自然是再好不过。这种情形下,采取暗拍的方式自然是最佳,几个宗派之间虽然可能互访、探底,但真正的价格却只有他们自个儿还有长天知道。
“我猜,出价最高的是朝仁宗,所以最早获释的是权长老?”她推测道,“朝仁宗在天上居所占的份额原本最大,它也应该是最着急的一家。”
长天点了点头:“不错。朝仁宗虽然和其他宗派一样,给出的真金白银材料不少,打动我的却是一张物料单,上面列清了十年之内会向隐流提供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少量福金,天外陨铁,还有北部地区才出产的腐殖之血,以及东海的部分特产等等。”
做生意都希望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朝仁宗这打算长期合作的态度,就正中隐流下怀。长天调整了单上交易的货物种类,第一笔买卖就算这么定下来了。朝仁宗尽管财大气粗,筹集交易定下的赎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第一个被释放的,的确是权长老,并且是在长天离开中京的九个月之后。
这个释放的时机却是很恰当的。对大型商会而言,时间是极重要的成本,首席长老的位置何等重要,如果权长老被释放的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天上居就可能另外推选新人上任了,朝仁宗就不可能再这样大出血。
话说回来,六大长老一齐沦陷,对天上居背后的势力来说,正是新一轮暗斗和洗牌的大好时机。所以长天先释放哪个,后释放哪个,都会对商会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众宗派要争的首先是自家长老被释放的次序。
“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是苻长老,他身后的天枢观邀约隐流在松江城完成交易,日期为正月初七。松江城既不归隐流所有,也不是天枢观所据,乃是第三方奉天府的地盘,大概以为这样平添几分安全罢。”
还有九天。于是,她果然功力精进了么,能够生生提早了九天抵达松江城?她没好气道:“除了第一回,次次也都是您老亲自出马?”按理来说,隐流内人才济济,哪里需要由大BOSS亲自干活啊?
他很老么?长天垂首看书,决定不跟她计较:“也就是这一回。”
果然,他这一次其实是特地陪她出来散散心么?宁小闲心中有几分窃喜,可是偷眼看他好久,他仍是面色平淡,没有半点表情,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想从他嘴里听着几句甜言蜜语,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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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近午时分,玉舟降落在松江城近郊。
这个城池地处奉天府领地边缘。类似这类边陲小城,繁荣程度一般有限,松江城的面积的确不大,人口大概在三十余万左右,却是远近闻名的“香城”,盛产水粉、胭脂、松香。
不过明晚就是大年三十了,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松江城最热闹、最繁华之时。年货还未备齐的人们川流不息,赶着最后一次采买,粮铺、脂粉、成衣店、首饰铺子俱都派了伙计出来吆喝,赶在年前做肥最后一笔生意。
凡人来来往往,脸上多半带着轻松喜气的笑容。对凡人来说,这是一家团聚、无忧无惧的好日子,这样最平常、最朴实的笑容,她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了,一时不由得有些怔忡,仿佛又回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小城,每到年前,人们也是这样忙忙碌碌,面上也是这般喜气洋洋。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随后感觉到长天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宁小闲迅速回过神,仰头露齿一笑:“无事!我们找个客栈先住着么?离正月初七还有好些日子呢。”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玩了?
第631章 不回去了(三更求粉红票)
就在此时,长天掌中却滑进来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大过年的,不宜见血。”她低笑道,“我岂会和一个凡人争裳?”
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相贴,他的杀气果然就为之一缓。
宁小闲慢慢从他手里抽出锦裳,塞到地上那女子手中,淡淡道:“还你罢,快些离开。”
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才能从发怒的巴蛇手中将衣服硬取出来了。
这女子似是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勉力站起来,面色仓惶地蹒跚走出,哪里还敢回头再望长天一眼?
“不过是件普通衣服罢啦,大过年的何必伤及人命?”她仰头望着长天,明眸皓齿,笑得心无芥蒂,暗中却传音道,“呆子,有你陪着我游逛就够啦,一件衣服打什么紧?”
她以前从未这样称呼过他。长天一怔,俯视她温润平和的眸光,杀气不自觉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趁他这微微失神的功夫,宁小闲已经拉着他往门口走去,他居然也被拉动了。
两人正要走到门口,里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神君大人,请留步!”
这个小城里,居然有人能认出他?长天的脚步顿住,回身望去,只见柜台后头又走出一人,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面貌普通,五官和女掌柜倒有两分相似,正笑得谦逊而恭敬,手里捧着个锦盒。
长天也不说话,只淡淡望着他,询问之意明显。他和宁小闲都看出,这人有修为在身,虽然在他们看来并不深厚,但也进入了金丹期。多数修士终身都卡在成丹这一关,他这个年纪就能闯过,天赋显然也很不错。
这男子自不会介意,长长一躬鞠到底:“我姓韩,名子正,忝为集锦轩少东。”他指了指身边的女掌柜,“这是舍妹韩凌儿,她太过年少,办事糊涂,还望神君恕罪。”韩凌儿被他这样一说,微微噘嘴,露出小女儿态。
宁小闲眼看这对儿兄妹,哥哥入了仙途,妹妹却只是凡人么?
韩子正把手上的盒子往前递出:“方才之事,子正已看在眼里,是集锦轩办错了,坏了两位的心情。这件清羽裳乃是镇店之宝,就当是集锦轩送给神君大人的赔礼,如何?”
长天不接,只讳莫如深地盯着他道:“你怎知我是谁?”
被他的金眸锁定,韩子正额上都见了汗,却仍是微笑道:“三年前在中京,大人大发神威、轻斩百人的情景,子正记在脑中,不敢有忘。”
是么,这般巧,三年前他也在场?却见韩子正转头对宁小闲恭声道:“这位一定就是宁姑娘了。普天之下,能和神君大人比肩而立的,也惟有宁姑娘一人而已。”
他这马屁拍在了痒处,长天虽知他在奉承自己,却也觉得说不出的受用,面上神色就略有缓和。宁小闲却是嘴角一勾,笑吟吟道:“韩少东家果然是正经儿的生意人,难怪集锦轩的买卖遍布中部。”纤手前伸,去接锦盒。
盒子离手,韩子正就松了一口气。这神君的威压果然太骇人了,他运起全部灵力,也不过抵住了令身体不发抖罢了。想到这里,他佩服地望了宁小闲两眼,他光是在恐怖的神兽面前站上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然快要脱力,真不知这姑娘如何日日相伴在他左右?他方才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这姑娘只握住了神君的手,就挽回来一条人命。难怪她会被人那般记挂……
他正思忖间,恰对上长天警告的眼神,立刻低眉敛目,不敢再有异样的神情。
长天瞪过了他,就将目光转到宁小闲身上。只见她打开锦盒,面容就浮起一丝惊喜,于是他立刻知道了,盒中的衣物,必然要比方才的锦裳更令她喜欢。
即使以宁小闲的眼光,这套流云广袖的衣裳也是好看的。底色虽是粉红,却是上禙轻粉,下裳水红,诃子、腰封和蔽膝皆作淡金。她伸手抚了抚,面料似缎非缎,在店内的灯光下,仍似有光华流转。
韩子知机正解说道:“这是云丝织就,天生的粉彩。”他这样说出来,旁边的韩凌儿脸上都有了艳羡之色。云丝并不是普通的蚕丝,而是南岭一种奇特的蜘蛛——彩云蛛所出。这种蜘蛛每只大概有拳头大小,以捕鸟为生,性格凶猛、数量稀少,它吐出来的白丝并不能制衣,只有腹中食指指尖大小的一团色囊,里面储存的水液经过特殊方法的洗涤之后,能剥离出纤维般的细丝。这丝线天生就是粉红色的,比人工着色不知道要生动多少倍,漂亮若天边云霞,却比钢铁更加坚韧。
这盒中的衣裳,少说也要一千余只彩云蛛的水丝精华才能织出,手笔不可谓不大。
看着她的眼神,不待她开口,长天已经道:“去试试吧。”声音中带着两分宠溺,他家小乖喜欢什么,就该有什么。
她去试衣这段时间,长天倚着柜面,状甚放松,看起来不再那般威严不可近。韩子正忍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攀谈道:“大过年的,神君大人怎会带着宁姑娘来松江城这等小地方?”
长天却扫了他一眼:“堂堂金丹期修士,怎会在这里卖衣服?”
韩子正微愕,摸了摸鼻子赧然道:“这松江城内的集锦轩,是韩家祖辈相传的产业,目前也是家父操持,子正只有过年归家了,才帮着照拂一二,平时是不敢耽误功课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地带上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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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正只觉得心脏忍不住要突突乱跳:“他怀疑了。”他强运灵力将周身异样都压了下来,肃声道:“是!”随后就感觉身上压力骤减。
原来是长天移开了目光。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韩子正心中苦笑,神君大人身边这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却也非常人消受得了的。
这时,货架后方转出来一个人影,声音中带着两分忐忑:“怎样?”
这自然是宁小闲换好了衣裳,缓步走出来,堂中三人顿觉眼前一亮,满室增辉。粉色原本略带三分轻浅,然而穿在她身上,浮荡之气竟然一扫而空,只有清爽利落,以及说不出的妩媚。
宁小闲肤质细白,这粉色的衣裳更衬得她俏若三月之桃、清若九秋之菊。金色腰封远超过普通尺寸,达到了巴掌宽度,却更勾勒出纤纤细腰,盈盈不堪一握。披在肩上的绡衣更显出脖颈曲线优美,下颌纤婉动人。
她清丽的面庞上,有着再也隐不去的光华。长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口如被重物击中,心脏都无法抵制地多跳了两下。他心爱的女子盈盈立在那里,仿佛什刹花海中走出的女妖。这衣服似是为她量身订造,将她全身的优点都发挥出十成,当真是换了谁都穿不出这般效果。
奇怪了,集锦轩随便取出来的一件衣服,就能如此贴合她?
“好看么?”她没听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真漂亮!”这却是韩凌儿的真心称赞了。宁小闲看向长天,却见他眸色转为暗金,直勾勾地盯住自己,那神情像是看见了落入陷阱里的猎物。
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噤,白了他一眼,赶紧反身进去换回原先的着装。
待韩子正将这新衣重新包好,长天丢了一只玉瓶给他:“结婴丹,冲击元婴境界时,可提升四成机率。”
韩子正顿时满面喜色。普通的结婴丹最多也只有提升两成的功效,长天信手拿出来的,却是四成!这可不止是翻倍的概率啊,要知道修士在结婴的过程中若是失败了,除了承担巨大的身体痛苦之外,还要遭受神魂受损的惩罚。魂魄受了损害,可比身体的伤势更难愈合。
不听他反复言谢,长天反手将锦盒提起,对宁小闲道:“走吧。”
有这件衣服打底,她再逛起街来神情就轻松惬意了,随后又置办了几身衣物。至于长天,他身上的衣物都是真身蟒皮所化,变化随心,况且也不愿沾碰凡人物品,所以遛了两圈下来,宁小闲也只能给他买了一支束发用的白玉簪。
哎,她怎么也砸出去好几百两银子买东西,长天将小山一样的货品都丢进储物戒,仍旧两手空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边。宁小闲自行脑补了一下他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充当移动购物车的“买买提”场景。
哎,那画面果然是充满了违和感啊,真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发生的事。
长天看她面上窃笑,茫然摇了摇头。逛一逛街,花出去一点点银子,就能令她高兴得意成这样?女子这般天性,他从来也理解无能啊。
这般磨迹到下午,挨家挨户都在准备年夜饭了,路上行人已经少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沿街店铺更是多半都关掉了门面。她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回去罢。”
凡人这几日在家都忙着去尘秽,净庭户。而有妖侍们在,桐棱小筑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她拿出刚买的桃符,让人挂到门首上去。
这个世界不流行春联、春帖,民间在新年到来前,悬在门上的仍是桃符。这是用桃木刻成的神像,用以御凶鬼。《典术》云:桃乃西方之木,五木之精,仙木也。所以能够厌伏邪气,制百鬼。简单地说,就是可以辟邪啦。她还特地问过了长天,发现传言竟然不虚,桃木符的确有这个功效。可是——
“有我们在,还需要辟邪?”长天和隐卫们的表情都很不解。什么样的邪物敢撞进这满是妖怪的屋子啊,尤其神君还在此亲自坐镇?
“嘿嘿,习俗嘛。”她只能干笑。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随她走进书房,看她将新买的蟠桃童子摆件放到博古架上。
“天黑之后就要吃年夜饭啦,过了子时还要吃饺子。”她拍了拍手,“我去看看厨房做好了没。”
“不急。”他拉住她的手,“我有事与你说。”
她不安地扭动一下,却发现他剑眉颦起,薄唇紧抿。她只在他翻阅战报时见过这样的神情,顿时连带得心下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他伸手抚着她后背上丝滑的长发,沉吟了很久才似下定了决心道:“小闲,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们做过的约定不少啊。她想了半天:“你指的是哪个?”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最初的。你刚刚得到神魔狱的时候……”
她的杏眼蓦地睁大。
她怎么可能忘记?她第一次踏进神魔狱,遇到这只俊美无俦的妖怪时,他们就作过约定,他可以送她返回华夏,代价是她要帮他求得自由,脱离牢狱之灾。
这也是她所有艰难历险的开端。
她瞪着他,只说了两个字:“骗子!”
长天奇道:“为何骂我?”
宁小闲嘟起嘴,气鼓鼓道:“你还好意思提!当时我只是一介凡人,什么也不懂,才和你作了这约定。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若没有标识,你就算有破开虚空的能力,也根本不知道我的世界在哪里!”这个玄幻的世界,和她原本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两个。这浩瀚的宇宙中到底存在多少个世界,谁也说不清,大概就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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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白玉般的面庞上浮起一点点红晕,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当时我与你只是初识,并不信你真能救我出来……”即使以他的脸皮,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当时这小姑娘溜进了神魔狱,他所想的不过是让她陪他说说话,打发一下数万年来的寂寞罢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谁相信她能助他脱困?他许下承诺的时候,原本就没有多少真心。
可是,她居然当真办到了。他们的约定,她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以生命为代价。这样的恩情,他要如何偿还?
“所以你就骗我!”她恨恨地盯住他。她虽然与他做过约定,但事后想想自己与他并不熟悉,这家伙又是活了好几万年的大妖怪,论奸滑狡诈,她怎么是对手?只是她当时太过弱小,唯一能倚靠的力量就是他,即便心里隐隐有这样的念头,也只能强自压下,劝说自己相信他。
“算不得骗。我当时想,若你当真、万一能将我救出,我必会另寻法子报答于你,像我这样的大妖,满足凡人的愿望岂非很简单?破开虚空并不难,或许当我道行更加深厚了,能研得带你回家的办法呢。只是,那恐怕又得千百年后了。”哪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就算能送她回去,也舍不得了。
她气得胸口起伏:“千百年,你还好意思说!千百年后,那个世界还有任何我怀念的东西么?”说不定那里已经像科幻小说里所述的,变成了危机横行的末世呢。
呸,她脑洞也太大了吧!拉回正题。
长天知道理亏,将她箍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咬唇不说。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这事,她就觉得心梗。被心爱人所瞒,谁能不郁闷啊?
长天轻轻晃了她两下以作催促,她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在龟仙人那里。当时你得了龟珠之后就闭关了,我找机会向他请教。龟仙人很忠厚,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你根本无法送我回家!”事后她也想明白了,若是长天或者白虎这样的妖怪能够随便破开虚空,跑到别人的世界里去,那么以他们浩瀚无匹的神力,恐怕她的世界早就被破坏殆尽了吧?!
她声音中的委屈,听得他心中一疼。这丫头,原来早就知道这个约定无法兑现,为什么一直不说,为什么还尽心尽力地替他寻求解脱之道?他将她抱得紧紧地、紧紧地,轻声道:“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又没尾,但她一下子听懂了。她嘟嘴不说话,脸却是渐渐红了,最后赌气道:“不为什么!”她要怎么回答?她那时便喜欢他了。知道自己回不去,说心中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当时她便分明地猜到了长天的想法,可是能陪在他身边,也……也没什么不好。再之后,虽知他有不尽不实之处,却也仍是情根深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自拔了。
这些古怪事物,谁又能说得清楚?
长天终于叹息道:“对不起!”
一听到这三个字,饱满的委屈反而自心底浮起,鼻子开始发酸。她瞪大眼用力眨了眨,想将泪水眨了回去,不意长天却俯下俊面贴着她的脸,轻声道:“我错过一次了,不能再瞒你第二次。小乖,你是可以回去的。”
她顿时听得樱口微开,连委屈和流泪都忘了,呆呆道:“什么?”
长天抿唇,好久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服下道果之后,我的悟道方式乃是周游三千世界。其中便有一个世界,与你曾经描述的很像,凡人比这个世界的更加弱小,却独霸了天下,许多人都生活在高大的楼宇之中,路上奔跑的也不是马车,甚至那世界的灵力都很稀薄。”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空气糟糕透顶,妖族所剩无几。”
“不过我记下了那里的方位,若是折损三千年道行,的确可以破开虚空,斩出一条通往那里的道路。”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抓着他胳膊的手都有些儿发抖:“当真是我生活过的世界?会不会只是很相似罢了?”
长天看着她,眼底有复杂的情愫,却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她面上的表情凝滞了,只有两行泪珠淌了下来。即使以她现在的心境,也不由得语带哽咽:“真的,真的便是华夏!”
她再忍不住,搂住他脖子,埋首在他怀中簌簌流泪。
这么多年了,即使自身修为节节升高,她也只是飘泊异乡的无根浮萍,始终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她心里,还装着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城,哪怕那里的生活单调又枯燥,哪怕她从来都是孓然一身,可那又如何?那里始终是生她养她的故乡,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就会想起她曾经埋耗在故乡的青葱岁月。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般孤单寂寞,格格不入的感受,这世上又有谁能体会?
长天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她顿时一噎。
她怎么会没想过呢?以往觉得他无法送她回家时,她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我,当真回不来这里?”她知道自己有点儿贪心,所以越问越心虚,“你不能再将我带回来?”这么劈上一刀就要三千年道行,他想将她带回,就花费六千年……她是不是太任性了?
他摇了摇头:“破开虚空离开的人,从来没有再回来过。我没做过这样的事,不清楚能不能第二次再斩开同样的空间,将你带来。”
她顿时愁眉苦脸。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此事两难全。”长天叹息道:“小闲,你可想好了?”
“我……”她支支吾吾。她好想回去看看,可是若让她从此离开他身边,再也见不着他,她是万万不愿的呀!
她居然在犹豫!长天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就将埋在他怀中的小脑袋瓜子挖出来,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他,声音有三分沙哑:“小乖,留下来罢。”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那双光芒四射的金瞳离她不到两寸距离,她被其中的神光灼得神智都要昏沉,赶紧摆头,想离远一些。不意他牢牢按住她后脑勺不让她移动,反倒更加靠近她,轻启薄唇道:“为了我,好么?”
他们挨得这样近,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几乎都要碰到她面上的肌肤,一向清冷的凤眸含情,其中有无数细碎的光点闪烁,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海面,耀眼得令她只想熔化。
若去除了满身的寒意,这男人实在比妖孽还漂亮。
她想重拾七零八落的理智,滞然开口:“我,让我想想……”
他的吻很温柔。
她眼前浮起另一个时空里亲人的面庞,浮起了往昔上学、读书、考试的生活,却遥远得似乎变成了上一辈子的记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渐渐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她在那个世界里还拥有什么?继续普通人的生活么?
耳边他醇厚的声音一直在低低重复:“别走,小乖,别走……”
“别丢下我。”他在她耳边叹息着说出这句话,暗含着她从未听过的祈求和痛苦。
他是她的长天呀!她的心里一会儿酸苦,一会儿沁软,一会儿又有甜蜜浮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角慢慢淌出了泪,终于低声道:“我不走。”伸臂环住他脖子抱紧,潸然泪下,“长天,我只有你了。”
这话说完,她心中突然一阵轻松。
这一夜两人交颈而卧,直至午夜子时,清脆的更声敲响,将她从昏沉中唤醒。
新的一年到了。
长天望着她,一夜无眠。
他怎么会放她走?他生平重诺守信,然而只有这一桩,哪怕是毁诺,他也必会将她绑在身边,她休想离开。这傻丫头不明白,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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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小雪初晴。
长天仰躺着,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窗外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光,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既是自愿留下,那么他就不算毁约。这样做虽然有些卑劣,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留住。
被子动了动,他轻拍一下:
“快到巳时(早上九点)了,还不起身?”
“不要。”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浓浓的渴睡的味道。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发现自己被小八爪鱼紧紧箍住了,一时哭笑不得:“凡人过年,就是窝在被子里睡大觉么?”
好吵,让不让她睡觉了!
长天看到被子下钻出小而秀挺的鼻尖,然后是红润的嘴巴,俏面上似是感觉到外头的强光,黛眉颦蹙。这样子,真像刚出洞的土拨鼠,他忍不住一阵轻笑。
宁小闲闭着眼,终于回答道:“不是,要走亲访友。可是我们在这城里又没熟人可以拜访,当然只好睡觉啦。啊!”她轻轻棰了他一下,“昨晚的年夜饭都没吃呢!”浪费了厨子一下午的功夫。
“原来是无事可做。既如此,起床再做一会儿功课吧?”他好心建议。
“不要!谁大过年的做功课啊?凡人的孩子这时候也不进塾的。”她吓了一跳,勉强睁开眼睛。
这时远处的喧嚣,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宁小闲皱眉道:“外头为啥那么吵?”桐棱小筑在闹市中隐得很深,若非外头锣鼓震天吵得厉害,声响也不会传到这里来。
婢女匆匆走到床边,轻声道:“外头在踩街呢,庙会快开始了。”
宁小闲一下子清醒过来。松江城每到大年初二都会在香祖庙外举办庙会,这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可算让她赶上好玩的了!
慢着,这就到初二了?和长天在一起,日子就过得天昏地暗啊。
她暗啐了一口,爬起来梳洗。
长天从外头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顺手从婢女手里接过篦子,帮她梳发。她的青丝乌亮漆滑,只需轻轻一梳,就顺滑整齐,又有淡香扑鼻。
宁小闲闭上眼,享受梳齿温柔扫过头皮的感觉。不管是按摩还是梳发,长天都能无师自通,用力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这家伙不去当按摩工真是太可惜了。
婢女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宁小闲咬着唇,终于还是忍不住红着脸问道:“长天,我的身体有古怪对么?”
他手上动作不停,低沉的声音让人安心得很:“哪里古怪了?”
前些日子,她发现乙木生长之力的异状时,就大吃一惊。这力量只在第一次行功时滋长,也真称得上是懒惰得要命的力量。不过连长天都弄不明白的事,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去耗精力了。想不通的事就不想,这一向是她的优良品质。
第638章 山
而秋娘的公婆做得更绝了些:他们雇了个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将她抬上牛车,然后扔到了荒郊野地里——下手得快,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家里有人染疫,恐怕全家都要被关到附近的野庙里,和那些病人送作一堆,那时就真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宁小闲看她眼里的神色,也知道她终于记起来悲惨的过往,于是将她的身后事也一并告诉了她:
办完了这事之后,这对老人就对回家的儿子谎称秋娘自己走丢。言明不信,寻了大半年,无果。
一年之后,言家搬到了涂新乡,因为言明的老娘总觉得,夜里有人站在自己床边静静地觑着她,眼里充满凄苦和仇恨。
老两口干下这等亏心事,就算搬了家还是觉得不踏实。老太婆先是精神慢慢错乱,很快一命呜呼,而老头子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不过临死前,还是命令儿子续弦,务必要将言家香火传下去。
这样深寂无人的夜里,两人一鬼站在一栋民舍前头,寒风呼啸而过,说不出的苍凉。
秋娘眼里淌出了泪,一滴一滴滑落眼角。
她顺着眼泪掉落的方向看去,这一回,她终于看到自己的身体其实若有若无,轻飘飘有若纸片,尤其双足黯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哪里还有半点血肉丰满的感觉?按这位少奶奶的说法,她不再被自己的心障所迷,所以终于看清了事实么?
只是,她还宁可不曾清醒,永远活在迷障之中。
宁小闲微微偏头,望着她道:“现在,你要怎么办?”她想知道这只怨鬼,接下来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是呀,她要怎么办?秋娘面露迷茫之色。她早已命殒孤野,而她所爱之人也已琵琶别抱,另有新欢。她不甘心,心底还在怨恨他为什么这样快就将自己忘却,这样快就有了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这个男人本该属于她。那孩子,本该是她和他情|爱的结晶才对。屋里的女人,霸占了原该属于她的天伦之乐。
可是,就算他不能忘怀却又如何?两人之间,早已阴阳永隔,死生不复相见。
“我不能守着他?”她痴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不能。”宁小闲摇头,“对凡人来说,人鬼阴阳相隔,不见为好。你身为怨鬼,戾气太重,凡人承受不起。若执意跟在他身边,这一家人不出一年都要病亡。在凡俗太久,你也会变为厉鬼,从此迷失心智。”
所以,今后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么?秋娘垂下头,长长的发丝挡住了她的面庞,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宁小闲很有耐性地等着。
在他们的神念之中,秋娘的面色一变再变,从最初的仇恨、愤怒、怨懑,慢慢变成了不甘、难舍,一直到最后的柔肠百转,风平浪静。
她知道,这女鬼恐怕是不会再变作厉鬼了。
不知过了多久,秋娘才轻轻一动,脸上滑落最后一滴眼泪,却终于面无表情,随后对着他两人盈盈拜倒:“承两位神仙大恩,秋娘只有来生再报了。”她此话一出,便是做了选择。宁小闲开怀一笑道:“很好,你自去吧。”
秋娘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来,后退了两步,身体慢慢地虚化,最后消失于无形之中。
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缕黑烟,瑟瑟缩缩地正要钻进土里去,却被长天隔空一攫,就抓在了手里。这团黑气似有生命,感觉应到他的神力之后,先似是暴怒不已,接着又在他掌心蠕蠕而动,像在挣扎,却哪里脱得开去?
他看了两眼就道:“果然和赤牙身上作怪的煞气相近,看来对鬼物非常有效。三年前邬家囤的人就死干净了,后面虽然也有人见着鬼,但直到半年前煞气泄露出来,整个邬家囤得了力量,才能又再重现人间。”随手将它收了起来,“哼,若非这个秋娘本性太过懦弱,在这煞气的催化作用下,她原本会和邬家囤的亡魂一样化作厉鬼的。”
“可见,鬼物也并非全然无药可救哟,神君大人!至少这秋娘就不是。”宁小闲先是一笑,随后轻叹道,“她未变作厉鬼,是不是下了地府准备再入轮回?”
“我不知道。”
她微愕:“耶,居然有你不知道之事?”
她的表情太假,长天忍不住伸手挑起她的秀颌:“我没去过地府。这话,你该去问阴九幽。”
她只能传音道:“你不怪我这又是一番胡闹?”他们原本可以直接前往赤鬼山,是她好奇邬家囤的的**,所以才多绕了一点路过来探个究竟,没想到遇上了秋娘。在松江城时,长天就命令手下打探了邬家囤的来龙去脉,这个传说在当地流传很广,当年言氏一家搬到涂新乡,也有忌惮人言可畏的原因,仙派查探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你也知道自己胡闹?”他淡淡哼了一声,“罢了,横竖也就陪着你胡闹这么一回。”
大灰狼快摇尾巴了。她轻轻推开他:“走吧,该去赤鬼山了。这里不过是赤鬼山外围,地煞戾气就这样厉害了,真不知道赤鬼山腹地又是什么模样。”
“喂。”她眼转子转了转道,“鬼物既然受煞气的影响这么大,那么,阴九幽呢?说到底,魂修不也是强大些儿的魂魄么?”
“好想法,但对他不可等闲视之。”他揉了揉她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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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赤鬼山?她举目四望。
年前从曾家飞越戈壁滩,然后抵达松江城,她控着玉舟花了整整大半天时间。现在这段路程由长天亲行,快得太不合理。这果然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他们现在直奔汨罗给出的巨缝位置而来。曾氏夫妇曾经介绍过,赤鬼山的叫法其实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但名不副实,这座山的山势非常平缓,山脉虽然宽广,却没有什么猿猴难攀的奇峻险峰,也没有鹰愁涧般的沟壑纵横,即使是山脊上最狭窄之处,也至少可容数马并行。若要她来说,这里倒像泰山,光从山形来说,连绵万里而不绝,基本没有断续之处。
当然,曾老头这说法,指的是半年以前。
现在他们飞在高空之中俯视赤鬼山,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收入眼底。
站在万米之上往下看去,赤鬼山的主脉就像缩首摆尾、同时却张牙舞爪的大壁虎一只,脉象狰狞得很,远没有站在山下往上望那么中正平和,并且从头到尾基本都没有断续之处,可谓腹藏珠玉,敛风聚气。
山腹能藏珠玉,也就能藏煞气吧?她心里想着。大概很久以前,这里没有地下建筑镇压,煞气蒸腾而起的时候,才被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罢?
长天带着她降到了距离地面百米以上,她立刻就觉出不对劲。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眼见她微微蹙眉,赶紧道:“可是觉得不适?”
宁小闲点头:“神力运转,略有些滞胀。这感觉好生奇怪,倒是与当日……当日在西北大雪山遇到庆忌,他往我背上打入三枚银针之后有些儿相似,只是远没有那般严重。”
“还可靠近,若太难受,早早说与我知。”想起她那时所受的苦,长天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他对汨罗说过要带她一同前往,其实不过是句场面话。他本打算只身前来,只是她心中实在好奇,想看看传说中稀有的地煞阴脉长什么模样,又仗着他有神魔狱在手,她随时可以躲进去。长天被她缠得无法,也觉得她言下有理,这才将她一并带上。
也亏得她身上流转的是神力,比普通修仙者的妖力或灵力强横得多,否则靠近这赤鬼山五百米范围内,都会浑身难受,再往近了走,恐怕就要胸口沉窒、四肢无力。
现在在两人的神念中,整座赤鬼山地表都被淡淡的煞气所覆盖,说不出的诡谲怪异,其中又以他们足下这一片区域最盛,几乎就是蒸腾而出了。所以汨罗手下以命换来的资料,果然没有出错。
如今不过是初春,整座大山都还覆在白雪披挂之下,森林看起来很安静,没有半点异常。可是她却能察觉到里面众多生物焦躁暴怒的情绪,似乎随时都可以与其他野兽发生血拼。同样是森林,这里给她的感觉与巴蛇森林却截然不同,一个郁积暴戾,一个生机勃勃。
两人脚下,果然有一条巨大的地缝,似是人脸上咧开的大嘴,正在无声大笑,又像从山脉形成的壁虎尾部上横生生剁了一刀。亲眼所见,更觉其宽大,这条地缝宽约十二、三丈,长度有一百余丈,从上往下看去黑逡逡地不见底,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
落了地,那种不适的感觉更严重了。她都隐隐觉得四肢沉重,呼吸急促,这些感觉都是踏入了仙途之后鲜少再体会到的。此时她也暗暗心惊,她身具长天的神力都如此难过了,普通修仙者来到这里,身体反应还不知道有多强烈。
“控好神力,行一作五。”这点儿煞气对他自无影响,他要做的就是指点她如何应付。她本身的道行虽不及他,但神力经过平日里的反复压缩,也愈显精纯,应付地表漫出的煞气应该是绝无问题。真正的考验,在下面。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莫怪道长天这一回这么好说话,原来打的还是试炼她的心思。这家伙真是无时不刻都牢记她的功课进程啊。所谓行一作五,是将神力均匀分作纵横网络如蛛网,将煞气挡在外头。这样经纬似的分布方式,她在虱鲸赤牙身上首次试用,已知是十分有效的,比起将神力包裹于全身要省力得多。
这般运作,似乎无孔不入的煞气似乎也退避开去,她这才活动了一下四肢,重新感觉松快不少。
“汨罗为何对这地煞阴脉如此上心?煞气这东西,他又无法利用,反而要远远躲开。”她站在地缝边上,往里面探头探脑,手里亮起了莹光草。长天将她揽在怀中,迈步向前,居然就这样踏在虚空中,像踩着台阶般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他的驭空之术精湛,根本用不着飞行法器。这是他顾虑她身体的缘故了,若是他自己单独一人下去,肯定直接跃到地底,干脆利落。宁小闲吐了吐舌头,丝毫不为自己是个累赘而愧疚。
他反问她:“这地底的煞气他利用不了,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办法。若不曾遇上我们,你猜他会将这个消息递给谁?”
自然是能够抵御或者不惧怕这煞气之人了。她想起汨罗所言“当世有三人可以来去自如”之说,其中两人被她猜到了,是长天和白虎。那么最后一个人,现在岂非已是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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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具煞气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能将它凝作实质来利用。赤鬼山对其他修仙者来说是龙潭虎穴,但以他的体质,来了这里岂非如鱼得水?正所谓我之毒|药,彼之蜜糖。
她呆呆道:“汨罗为何要卖这个人情给镜海王府?”
长天笑道:“你醒来的时间太短,对现在南赡部洲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三年间,镜海王府势力已是再度扩张,从镜海往南部延伸,大概圈吞了七个州的领地。只不过被吞并的宗派,对外都宣称是自愿并入镜海王府,所以外界一时也没办法找它的碴。”
自愿?她怎么不信呢?隐流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
“那与汨罗何关?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向镜海王府主动示好?”她皱了皱眉,运转神力,尽量忽略身体传来的不适感。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你可知,庆忌自被汨罗赶去了北方之后,借着阴九幽之力,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他发誓,一定要夺回奉天府府主大位,反过来和其他北方宗派合起来,往南进攻时厮杀得尤其凶狠。奉天府的妖兵一直便是北方战线的主要战力,现在北方多了个对它家底了如指掌的庆忌,打起仗来开始吃力。”
她轻轻“啊”了一声。庆忌的青甲军也是强悍的妖军,如今跟着主子反出奉天府投入北方战线,光凭想象,也能猜测到这局势令人焦头烂额,汨罗在这种情况下,修为还能日日精进,这份定力也教人刮目相看。
“直到大概在一年半之前,北方战线有了新盟友的加入,南方阵营顿时轻松了很多。你猜这新盟友是谁?”
她连想都不必想,脱口而出:“镜海王府。”
“不错。同作为对抗北方阵营的主力,他们之间或许互换了什么协议也未知。再说,这两家势力有共通之处,原本应该成为姻亲的。”
姻亲?她眨了眨眼才明白:“你是说,皇甫铭和汨罗都差点成为济世楼的女婿?”
“是啊。他们原本不该互称为姐夫、妹夫么?”他低低笑了声,言语中带着讽刺,随后环顾左右,“我们到底了。”
他这般一步一步走下来,就是给她更多时间适应煞气的浓度。但哪怕是她操控得再仔细,此刻也感觉到心悸得厉害,仿佛是久处密室之中缺氧般的感受。在踏上仙途之后,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是什么滋味。她虽是合道期接近大圆满,但若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座赤鬼山外放出的煞气,仍是心力不足。
她脾气也倔,到了现在还在努力坚持,不肯出声恳求。长天打算将她护在自己的随身罡气之内,却被她拒绝了。
借着手上萤光草的亮度,她开始打量四周。如今他们已到地底,这里的煞气浓稠得近似淡淡黑烟,虽被两人的护身罡气隔绝在外头,却还要一个劲地往光幕里钻,如同蚯蚓打算钻进土壤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她和长天的神力对这里的煞气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后者前扑后继而来,玩命儿似地撞在光幕上,一次一次破碎,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凝结,再度撞过来,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长天自是无妨,她却能感觉到黑烟每一次扑击在自己的罡气层上,这一层光华都会有些许动摇。幸好她神力还算精纯,勉力能够支撑下去。
此刻两人都看到这地缝底部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眼前还有一道狭长的豁口,似是某座建筑的外墙被地颤撕裂了,宽度大概是能容四人并肩走入,里面更加幽深黑暗。更重要的是,滚滚煞气都从其中涌出,慢慢扩散到整个地缝,再朝外头进发。
“来。”他挽着她的手,从这条豁口当中走了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诡异的煞气,莫名出现的地下建筑,还有明知道存在却还未出现的怪物,这简直就是古墓丽影的异世版。不同的是,她身边有个安全感十足的帅哥,她的心跳得很快。
长天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安抚她的情绪。
从豁口走进去之后,身处地底那种逼仄的感觉不见了。眼前陡然出现一间巨大的石室,面积至少都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室高至少也在十丈以上。她这才看清,自己走进来的豁口,乃是石室崩坏的一个小小缺口罢了。论石壁的宽度,居然达到了惊人的两丈(6.6米),若非遇上了地颤这等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这地宫单是一堵石壁的厚度,都要超过世上多数的城池外墙。
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面前的景象吸引。面积广大的石室并不是空的,这里跪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一个都按顺序排好了,双膝着地,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脑袋低垂下去,形如忏悔。
“活殉。”长天观察了一下四周,“这地宫面积不小。半年前的地颤,该是将最不牢固的殉葬坑给震开了。”玉简中的影像,有一个必是摄自这里,所以他们早判断过这是个地下寝陵,然而她亲眼所见,还是倍感震撼。
宁小闲自然不会以为地上的人还活着。事实上,这个地下建筑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这些人物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腐成尘土,已经足够让她惊讶的了。她仔细观察了几人,发现他们身上连灰尘都很少,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这些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被带来这里是万无活理了,临终前神情扭曲,看起来充满了悲愤、恶毒和诅咒之意,有的到死都张大了嘴,像是无法呼吸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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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打破了沙漏,这人瞬间解体,再也无法维持原有的形态,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化成了一抹土沙,铺满地面。
“是煞气。”长天突然道,低醇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内,听起来倍加阴沉,“煞气也是天地精气所成。这地宫原本密闭,其中一切得浓厚的煞气封存,都能够勉强维持原样,不受时光侵扰。现在殉葬坑有了裂口,煞气涌出,不再是纯然封闭,这些人瞬间就被风化了。”
煞气亦是天地气息的一种表现,有此奇效并不令人意外。时光早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即使是神魔狱也挽留不住时间,何况这座地下的不知名建筑?眼下见了空气,这些陪葬的凡人最多再有两、三个月就会化为尘土,甚至无须他人碰触。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间石室如此宽大,里面跪着的人,至少也有十万来个,并且全部都是纯正的人类。谁有这般手笔,用十万个活人来为自己殉葬呢?修仙者一般不会干出这般有违天和之事。
她注意到,那一堆沙土中间,有一点小小的突起。她用匕首拨开了,露出底下一枚石头磨制的楔子,仍然牢牢嵌入地面。
难怪这些人到死还保持着虔诚的跪姿,原来小腿早被楔子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她心中直冒寒气,这般殉葬,实在太过凶狠残忍。
“这至少也是两万余年前的墓葬了,你看他们的装扮。”长天随意指了指一具男尸。这具尸体须发乱糟糟地,将面庞都盖住了,全身上下未着片缕,若不计腰间挡住了要害的一小块皮褥,用赤|裸来形容都不为过。
第639章 (最后一天求粉红票!)
---水云DE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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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室中跪着的人,十有**都和他一样装扮,其中也包括了女子,直正叫做袒|胸露|乳。其中部分女子身形纤细美好,显然正当妙龄,却被拉来这里作了人殉,这种残酷的视觉直击,令同为人类的她觉得怒从心底起。
长天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在上古时期,人类只以兽皮裹住腰腹,真正穿戴衣物,是自两万年前起。咳,当时人类的地位低下,被视作最好的陪葬品。”他活的年头久远,这些都是他亲历过的蛮荒往事。
他们自下来之后,一直都闭住呼吸,惟恐吸进了这里的陈腐之气,所以宁小闲也尽量平心静气道:“谁将人类视作最好的陪葬品?总不会是修士吧?”她倒是知道,华夏古代也曾有过人殉这般野蛮残暴的礼法,秦汉之后才收敛,复又兴起于明代,直到明代第六位皇帝明英宗才终止。这位皇帝生前没什么伟大杰作,但他死前总算下了一道人性化的遗诏:不要妃嫔殉葬。人殉总算是又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自然不是。”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显凝重,“那时人类还未崛起,还没摸索出修仙入道的法门,自然也没有什么修士。至于妖族,更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她知道,多数妖怪虽然生来秉性残暴,但都是有的放矢,为欲|望而杀人,直白得很。所以,杀生殉死这种可笑的事情,在当时只有一个种族做得出来——
长天冷笑了一声道:“这里,应该是上古蛮族的地宫。看殉葬的人数,说不定还是其中的王族。要知道上古时期与现今不同,人类繁衍艰难,本来数量就不多。蛮族要办人殉,为难的不是杀掉这么多凡人,而是为了殉礼能不能收集到这么多葬品。”说到这里,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宁小闲正对他怒目而视。
是了,这丫头对于他把人类视同物件、称为“葬品”好生反感。他抚了抚她秀发,转移注意力道:“你看墙上的文字。”
石壁上嵌着古怪的文字,像金石文,又和现在流行于南赡部洲的文字在勾承转折之中有几分相像。她眼巴巴瞧了一会儿道:“上面说了什么?”
长天只浏览了一眼:“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说明这里的主人是谁,只称以十万凡人祭祀蛮祖,望祖宗笑纳。”
“蛮祖?”她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一路大神?”
他拉着她往前走,从这里走到石室尽头,能看到甬道的入口。“你不会以为蛮族祭的是天道吧?他们一开始是这样做过的,后来发现祭天无效。”他轻笑,“蛮族比人类还要功利得多,他们发现了天道根本不按个人意愿行事,正是‘天不从人愿’,所以后来改祭的是族中曾经出现过的大英雄,蛮祖。”
最靠近甬道的几具尸体已经化作齑粉,散在地上。这里又没有流动的风,这些尸体无人触碰,怎会自行消散?宁小闲想了想道:“看来那些怪物,也时常过来巡逻。”
甬道狭长是相对石室而言,其实这条通道开凿得十分平整,至少可容四人并肩行走,高度也有十米左右。她一马当先,走了上去——倒不是她胆子大,而是长天已经判定这地方至少是两万余年前所修建的了,别说是普通建筑了,就算是法器,也早就湮灭在时光之中。这地宫设定的机关埋伏再怎么匠心独运、步步杀机,经过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也必定早已失灵。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紧随其后,给她撑腰壮胆呢。
结果这一路走出去太平得很,直到甬道尽头,都没有遇到玉简中出现的那些怪物。她目光一扫,就指着地上的几枚脚印,无限惊奇道:“这里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甬道地面上还算干净,就显出这几个带血的脚印越发瘆人。
脚印很大,不像女子足迹。她凑近了细看,又轻轻嗅了嗅道:“是人类男性的血,并且流出来最多不超过五个时辰。”追踪之术,她也略有涉猎。
接着,两人顺着脚印往前走,不到一刻钟看到的就是大滩血迹,显见得留下脚印的倒霉蛋被怪物咬住,然后吃掉了。可是莫说尸骨了,连衣料布片甚至头发都看不到。还有好几道凌乱而奇怪的划痕,像用油漆刮刀沾了血在地面勾勒出来的,一直陪伴在这道拖行的血迹旁边。
“这该不会是……”她犹豫道。
“是怪物的足印。”长天肯定道,“玉简中的怪物看起来有些儿像蚂蚁,但体大如马。若没料错,这是上古一种异兽,称为山锚,形似巨蚁,但奔行起来极其迅速,食谱广泛,几乎是无所不吃的,用餐习惯极好,从不留剩食物,这人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它的食谱甚至包括了泥土和少量金属。”
用餐习惯极好?她就囧了,眼见他指了指地面:“对了,它的体型虽大,每足落地却都形似钩痕。”
她家的百晓生还是这般厉害。宁小闲仔细去看,地上的血痕果然和钩子拖动留下来的极像。并且从足迹看起来,至少也有两、三只山锚曾经尾行被吃掉的那个倒霉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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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颜色也是艳红的,所以她知道这人就算有修为在身,也绝对称不上深厚——即使不是体修,道行越深,体质改变也会越大,像她到了合道后期,血液都是粉红色的,长天的血液则已经变成了金色。
这些修为低微的人类,潜进来究竟为了什么,给怪物们加餐吗?她皱眉不语。进入这种地方的人类,必然是成群结对的,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所以要么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要么还躲在前方某处呢。
“修士进来,道行都会被压缩得如同凡人。与其如此,若有人想探寻这地宫,干脆就雇些凡人进来了。”长天想了想,抛出了惊人之语。
宁小闲怔怔道:“也对,可是这些人如何免疫煞气的入侵?”普通人别说进入这地宫了,就是靠近赤鬼山五公里之内都会觉得胸郁神滞,两公里之内就要神智错乱,精神分裂。要是近了一公里之内,那多半就沦为行尸走肉,从此再也没可能恢复原本的神智和人格。
现在入了地宫的人不仅神智如常,还能活蹦乱跳地躲避这里头的怪物。
也不知长天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下来道:“未必就没有办法了。”伸手给自己和宁小闲各放了个敛息术,隐去了真容,连他与众不同的眸色都一起盖住。若有人此时见着他们两人,只会觉得这是貌相普通的一对年轻男女罢了。他们身上澎湃的神力都被掩了起来。
他想了想,又伸手按住她头顶百会穴,精纯的神力灌了进来,宁小闲只觉得脑中微微一疼,随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放开手,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头晕,但几息过后就恢复正常:“这是做什么?”
“将你我的神魂都略作遮挡。”他沉吟道,“这几年,涂尽在战场上与阴九幽争夺修士魂魄,为了安全起见,他研究出了遮挡神魂本来面貌的方法,就和修仙者使用易容术一样,是很实用的小技巧,回头我再教你。”原本这世上的魂修只有一个,阴九幽自然不会去研究改换魂魄特质这种问题。现在有了涂尽,使这决窍的问世成为必要。
宁小闲微愕。这是长天有的放矢,所以即使是琅琊这样的仙人亲临,也未必看得出端倪。她身边这男人一向不喜藏头露尾,上回央他改换面貌,还是她费尽口舌呢。
这地宫中,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谨慎?莫要跟她说是什么了不起的怪物,只有“人”才能令他如此。
果然长天的语气都沉著了很多,向她伸手道:“来。”她乖乖把手伸过去,被一下子握紧,然后感觉到了他隐而不发的怒气。二人亲密已久,她对他的肢体语言已极熟悉,知道这人在神魔狱里时常都板着脸,但一有心事,食指就会有节奏地叩击案几。现在么,则是在她手背上来回轻抚,同样是节奏分明。
接下来,两人进入了另一间石室。这里没有殉葬坑那么宽大,却像洗剥宰净之所。简单地说,这里就像屠宰房,角落里摆放着许多器具,斧、凿、刀、钎,样样都是黑石所磨制。虽然制工看起来走的简单粗犷之风,但那样的削制之法,她总觉得看起来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她还想多看两眼,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了轻微的沙沙声。
其实对普通人来说,四下里还是一片静谧,但在她和长天耳中,二十丈开外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雨水打落地面,又像是春蚕嚼食桑叶,虽然细小,却绵然不绝于耳。
只听动静,就知道外头巡逻的这些怪物数量居然很多。
两人敛了气息,黑暗中爬行的这些东西发现不了他们,若是有心要避,自然是避得过去的,不过长天却挑了挑眉,大步往前走了过去——若说这人没有半点好奇心,也不尽然。时隔三万年未见,他似乎也想看看山锚的模样了。
她手上的萤光草很快就将不速之客引上门来。第一只山锚很快出现,随后被光亮照得无所遁形。
这东西果然和骏马一样大,形如蚂蚁,头上有须、足作六只,连腹部都和蚂蚁一样分作了两结,但是浑身黝黑逡亮,腹部两侧还披挂着锐刺,移动起来平稳迅捷。
最可怕的是,这家伙同样拥有蚂蚁的咀嚼式口器。这东西放在袖珍的蚂蚁身上倒也就罢了,现在放大了一百多倍,看起来就既恶心又吓人。
所幸宁小闲是住惯了巴蛇森林的,那里的蚁妖也不少,比这家伙吨位更重、外貌更丑的也多了去。
不过现在在她的神念当中看来,这山锚浑身上下都裹在一团浓重的黑气,显然是被这里的煞气所浸染,说不定相当程度上都发生了变异。若有修仙者与它交手,一个不慎被其爪牙所伤,估计煞气都会沿着伤口钻入身体当中,令他生不如死。
地宫中也不知道黑暗了多少年,这头山锚骤然见了光亮反倒吓一大跳,僵持不前。直到身后又有一群山锚涌了出来,反复推搡它几下,这才如梦方醒,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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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举着萤光草,面色淡然,连这头山锚扑近到她都能闻着它嘴中传来的血腥气也不理会。果然下一瞬间,“咻”地一声轻响,这头山锚直接被一道闪过的金光给箍紧了甩飞出去。
长天左手牵住她纤掌,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同时右手笼起,伸出大袖的却是一道闪烁不定的金光,如灵蛇盘舞,紧紧护在两人身边。
她眼力今非昔比,已能看清这是他用神力凝成的鞭子,每一次抽出都如有实体,在风中带出了“咻”、“咻”这般短促的破空之声。那一头当先扑来的山锚被鞭子甩出,又在半空中补抽一下,顿时就四分五裂,并且是从最脆弱的节肢被直接爆开,脑袋、肚腹、六肢分别掉落不同的方向。
后面十来头山锚虽然是从不同的方向扑来,最刁钻的两只甚至爬到天花板上,凌空扑下,但长天连头也不抬,掌中的金鞭就似长了眼睛,挨个儿招呼过去。
他出手更精简了,每只山锚都只应付一鞭子,就令对方变作了打横飞出去的滚地葫芦,断头断脚,用力奇巧、奇准,绝没有半点多余的浪费力气。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胜似闲庭信步,却没有哪一只山锚能靠近他们两丈之内。宁小闲自问若在平地上对付这些大虫子,她当然是不在话下,但要像他这样恰到好处,却是难以为之了。
省力,也是一门高深的技巧。
当他们走到屠宰房门口时,剩下的山锚已经被他的凶威所阻嚇,反而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东西也有基本的灵智,眼看面前这奇怪生物杀掉同伴简直不费吹灰之色,哪里还有心思再往前送死?
长天却不为难它们,等到山锚们退到了足够的距离之后,他牵着宁小闲往外走,居然不将这些怪物顺手处理掉。
她家的长天外貌长得虽俊,对敌的方式却一向这样简单又粗暴。她噘了噘嘴,不忍直视。那条金色的鞭子很合她意啊,哪一天她才能拥有一件这么拉风的法宝呢?咳咳,她要是挥起鞭子来,有没有御姐风范呢?
“你就这样放过它们了?”身后很快传来了响亮的咀嚼声,在空旷的甬道里显得十分瘆人。显然地宫之中食物难得,这些家伙对同伴的尸体也不会放过。
“太弱小,这地宫中山锚的数量又太多,不值得浪费力气。”长天淡淡道,“这种异兽原本生性怯懦,在这地宫中变异之后也没什么长进,你看方才它们甫见萤光草的模样就明白了。蛮族是不可能用这种东西来充当宫殿的守卫。”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山锚见到光明的表现,的确是好奇中挟带着畏惧的,显然这种生物若非被煞气所染,胆子应该是更小的。
“那?”她有些儿迷惑了,“这些异兽难道是从土壤里溜进来的吗?可是地宫原本秘不透风,哪有缝隙可钻?”
“兴许是被放养在这里的,目的却不是守卫。”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附近有水声。”
是么?她可什么也都没听着呢,不过跟着长天应该是错不了。她也就放任他带着她九拐十八弯地绕啊绕,不知道绕过了多少条幽深的巷道。
这一路上,他们都能听到甬道当中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不过长天这回无心给自己找麻烦,敛住了两人气息,奔行得迅速无比,来回逡巡的山锚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突破了防线,绕到远处去了。
宁小闲还注意到,这一路上果然没有类似于断龙石、机弩矢之类的机关、陷阱、乃至于地沟隐壑。“我说过了,蛮族不傻,知道一切机关术最终的敌人都是时间,索性不做这些无用功了。”长天传音给她道,“所以蛮族一定采用了别的方法,来守卫这里。”
这里煞气浓厚,修仙者进来之后都被削了法术,形同凡人。不过敢进这里来的,手里必定都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蛮族在这里留下了什么防御措施,才能保证成千上万年之后,仍能拱卫地宫而不失效呢?
正思忖间,前面果然传来了轻而细的流水声,等两人又走近了三里左右,潺潺奔流的声音越发响亮了,并且她灵敏的嗅觉也闻到了一丝寡淡的水汽。
这里居然有地下河!
又绕过拐角,眼前豁然开阔。
面前这处空间至少有四百多平方米。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地下水漫过整片石室的地面往前奔流,水势湍急,水质又极其澄清,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他们知道,这里最深处只到齐腰。
这竟然是一片巨大的水中广场。
最重要的是,水中有鱼!宁小闲都能看到石室源头的活水时常冲下来两、三尺长的大鱼,在这片水场中扑腾了一会儿,溅起大片水花。与寻常流水不同的声音传了出去,很快就有山锚冲进来,在水里一阵扑捞,抓起鱼儿吃得不亦乐乎。
长天和宁小闲互望一眼,彼此都恍然:地宫里近乎封闭,然而放养在这里的山锚是**生物,就算有煞气补充,不进食也会活活饿死。地宫的设计者匠心独运,在地宫中特地引入一条大河水漫石室。河水进来了,水中的活物自然也跟着被卷了进来,正好充当山锚的食物。只是这样的食物数量对于山锚来说,并不充足,所以山锚的数量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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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九子
他顺着神殿的高墙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另一栋同样堪称气派的楼宇。
这栋大殿只比神殿规模小上那么一点点,高度也达到了二十丈,占地面积不小,底层有一扇高达三丈的黑色大门。
门是紧闭的,而厚重的墙上只有装饰用的假窗,所以——
这栋建筑是密封的,惟一可供进出的大门,并没有打开。
袁厚背着手走到大门前三丈处,站定,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直至现在,也要将我挡在门外么?”
眼前这扇黑色的大门看起来极朴素,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甚至连门环也没有,就是从上到下平整森严,若非中间还有一条缝儿,简直就像一堵红墙。
他和自己想要的东西,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这也是整座内宫最后的防守措施了,他能随意越过么?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整栋大殿居然都是一整件法器,他若不经这门而过,也无法从其他渠道进入。
而他若是用了强行破入的办法,会不会引动大殿自毁?
袁厚笑了笑,居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蜂巢,在手里掂了掂,咣当一声直接砸到了黑门上。
这么突兀的动静在寂寥无人的内宫回响了好一会儿,随即是“嗡嗡”之声大作。
蜂巢里自然是有生物的,这里头的蜂子和宁小闲平时所养的毒蜂居然很是相似,只是块头更大,浑身黑红斑纹相间,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每一只蜂子体积都超过乒乓球大小,此刻乌压压地飞起来,在袁厚的指挥下就疯狂地往门上撞去。
这种蜂子看起来不大,但飞行速度很快,撞在门上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顽童不停地对门踢球。这么嚣张的扣门方式,若是有机关也就要启动了吧。
果然黑门上起了反应。
先是一阵仿若鬼哭般的厉啸,原本黑漆漆一整片的门板上,突然亮起许多红色光点,初看像燃烧的小火苗。紧接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门上直接“钻”了出来,像是鱼儿跳出水面,挡在袁厚前方。
这东西身高三丈,周围黑气凝绕不散,像是被它所摄,不得脱离。它体型臃肿肥硕,身板至少都有两丈厚,跟肉山似的。更可怕的是,它全身上下,每时每刻都有许多头颅在呼号哀泣,看面貌皆是幼年童男童女模样,面部扭曲,却似是受到了沸锅滚油般的酷刑。方才黑门上的红光,就是这些头颅眼中发出的光。
这座肉山有手也有脚,像是用上百人的身体拼凑而成,但最中央的脑袋却是个苍白的女子面容,瓜子脸,嘴唇鲜红欲滴,若细究五官其实还有三分清秀,怎奈它块头太大,这被放大了七、八倍的美女头颅看起来反倒诡异吓人。
看到这东西,袁厚脸上才微微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用十万冤魂做成的,居然是九子鬼母?不对,看这模样,都变化得至少有百子了。”
空中飞舞的蜂子没甚智力,对眼前的东西不持畏惧之感,在空中盘旋一圈随即俯冲下来蜇它,一时之间整座肉山都变作了黑红色。
这尊鬼母张开嘴嘿嘿号笑道:“活物!”顿时张开红唇用力一吸,十余只蜂子都被它吸了进去,随后被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像是在吃油炸云吞。其他蜂子冲过来正要伸出蛰刺,可是每一头黑红蜂脚下都会立刻浮出一颗孩童的头颅,用力将它咬住,拖进嘴里啃噬,看它们吃得欢快的模样,像是已经饥饿了无数年。
这里上千头黑红蜂前仆后继,竟然在不到二十息内就被吃了个干净。
地宫建好之后,数万名被强征来当苦力的凡人连同亲属,都被殉在了长天和宁小闲最先进入的那个人殉坑之中。地宫建造者用他们的身体祭祀蛮祖还不够,还要将这十万冤魂都从身体当中抽出来,连同一只九子鬼母附在这扇黑门之上,作为阻挡盗墓者的手段之一。
九子鬼母又称为“暴恶母”,据说古时有五百人在前往王舍城的途中遇到一名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女子发下毒誓,来生要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然后日日捕捉城中小儿喂之,这便是九子鬼母的来历了。
然而世人少知,九子鬼母亦能够吞鬼为食。这头鬼母被炼出来守门之后,在漫长的时间里将十万冤魂慢慢吃了个干净,每吃千魂即生一鬼子,至今已生出百子。
到了百子之境,鬼母的实力比起九子之时不可同日而语,莫看它身形肥厚,其实不仅神兵难伤,还免疫大部分神通的侵袭,尤其口中喷出的秽气更是能污染修仙者的道身法器,身上每一个鬼子还能自行跃出,协助鬼母进攻敌人,并且各自都拥有不同的本事,其整体实力已隐隐可以与渡劫过后的仙人相抗衡。
这也是地宫建造者的初衷。能活着闯入这里的人,修为至少都在仙人境界以上,若不放个厉害的手段在这里,恐怕地宫守护的东西当真会被人盗走。
紧接着,鬼母将头转向袁厚,喜不自胜道:“活人!”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人了,它闻到鲜肉味,眼珠子都发了红。这东西嘴唇是红的,脸色却像死人一样苍白,嘴里还在大嚼黑红蜂的残肢,看起来凄厉又可怖,真能将人活生生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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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母自然不会管他说甚,对准他就冲了过来。这座肉山少说都有六、七吨重,奔跑起来连地面都在颤抖。它一边跑,肉山上就一边跳下来许多童子,俱都长得肥肥白白,面貌稚嫩可爱,落了地之后就张开小胳膊小手向袁厚奔来,面上笑容天真无邪,口中更是咯咯直笑,若非在这等死寂的内宫而是在人来人往的熙攘街道上,当真会有许多母爱泛滥的女子忍不住要伸手去抱。
可惜,这些鬼娃的本性都是吃人的,又在这死地饿了这么久,闻到人肉气息早已按捺不住,只等扑到眼前这凡人面前,就要露出獠牙,撕裂他的血管、生吞他的皮肉!从被关入内宫以来,每一只鬼娃都凝聚了千人的魂力,又在煞气的冶炼中度过了漫长的年月,每一只都至少有人类化神期的实力,和宁小闲当初在曾氏夫妇宅中遇到的那只小鬼,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细看下来,每只鬼娃的形貌和特征都不同,有的十指凝煞,有的口中獠牙尖利,有的浑身笼着烟气……显然各有各的神通。有史可载,上古时期征战连连,曾有九子鬼母实力暴涨,放出来的鬼娃化出了吞天巨兽的模样,吞吃了大量人类。而眼前这些鬼物,在煞气最浓的内宫里浸淫数万年,实力比起史上记载的只强不弱,只是袁厚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凡人,鬼物心中先存了轻敌之意。
若换了其他修仙者进来,在饱受煞气围攻之苦的同时,还要应付百只鬼娃和一只鬼母,不知道要狼狈成什么模样。袁厚却什么动作也没有,等这些鬼娃娃奔得离自己还有两丈远了,眼中紫光一闪,突然从七窍当中钻出浓浓的黑色烟气,同时兵分十余路,直奔每一只鬼娃而去!
若是宁小闲或长天在这里,就会看到这十余股烟气当中细微到每一个颗粒,单独放大来看都仿若切割至最完美的黑曜石,在昏暗的环境下都能反射出乌油油的光。
鬼娃娃奔得快,烟气飞行的速度更快,几乎倏忽便至,一下子从鬼娃娃张开的口中钻入。鬼娃娃一个抽搐,顿时就不动弹了。
约莫过了两次眨眼的功夫,这缕烟气又从原路钻了出来,凝伫在空气中,看起来却比原先更加乌黑壮大了一分。
黑烟都钻了出来,场中十余只鬼娃娃突然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身体跌倒在地,发出了陶瓷器被打破的哗啦啦声响。
鬼母正往这里奔来,甫见这般异变,面上居然露出了怔忡之色,随后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脸惊惶,身躯重重一挫,像是打算悬崖勒马,转身逃走一样。它看起来笨重,这一下子动作居然出乎意料的轻盈,身形一转就要冲回黑门。
此刻重新聚拢在一起的黑烟,却以更快的速度追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自后边儿扑上去,将这颗美女头层层包裹住,远远看去,就像是头上裹了一层黑色丝袜。鬼母大骇,居然像乌龟缩头一样,将脑袋直接缩入了肚腹之中,只是黑烟的时速亦十分惊人,在它完全缩进之前就已经入侵五官,从口鼻之中钻了进去。
鬼母前奔之势突然停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一处王城重新陷入了惯常的沉静,若非有两人如木塑泥雕般站在路上,简直便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第657章 八重
三十息过去了。
鬼母的形象很是古怪,像是连脑袋带脖颈都被人削掉一般,此刻那团黑烟就从颈口位置重新冒了出来,形状更加凝实,看颜色都比原先更乌亮了一些。
它慢吞吞地原路返回袁厚的身体当中,这人双目随即睁开,面上微微露出了满意之色,并且看起来眼神都比先前要灵动不少。
这时,鬼母的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喀喇喀喇的声响,仿佛是内部有土石开裂。果然过了一小会儿,整座肉山突然如同泥石流一般直接哗啦啦崩塌下来,若非袁厚见机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就被扬起的大量土尘扑满身。
待得尘埃落定,方能看出这九子鬼母的身体,居然是以赭色泥土、骨灰和人骨制成的土俑。只有袁厚知道,要承受九子鬼母的进阶,这副身躯必须以传说中冥河之畔的泥土为基底才可以。
上古前期未立轮回,这样的泥土还有办法拿到,现在却是很难了。
只是,宿在里头的鬼母斗败,魂体都被袁厚吞噬了个干净,于是这副泥俑躯壳无人控制,一下子崩溃下来,又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袁厚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惬意得多,此刻绕过地上的泥俑,重新站到了黑门前面去。
门扉仍是紧闭,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手。
袁厚想了想,居然直接伸手去推。他个子虽高,但在这高达三丈的大门前,仍显得渺小了些,这一下伸手,就很有蚍蜉撼柱的感觉。
“嘎吱”一声,黑门当中裂开了一条缝隙,随后两扇门扉缓缓向内打开。这堵门也不知关闭了多久,此刻声音轰轰,犹如滚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沉闷和不祥。
里面的景物依稀可见,袁厚再不犹豫,一步跨过几乎到大腿高的门槛,迈了进去。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闪过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形若闪电,只是又轻又薄,扯出来的形状也不到巴掌大,颜色又是紫得近黑,在这原本就黑沉沉的光线中极不起眼。
只这样一闪,就悄无声息地直接击入了袁厚的眉心之中。
此刻正是他跨步迈槛之时,地宫的建造者显然深谙人心,大门洞开时必定让人颇感激动,而安排一记暗算在门后而非门前,成功率无疑要大上很多。
这道闪电,全南赡部洲的修仙者都不会陌生。这正是大名鼎鼎地、让广成宫前掌门人南宫真都形神俱灭的诛神雷!
但凡渡劫,哪一记劫雷都要搅动天地风云,声势浩大。只有这一记诛神雷,端的是悄无声息、防无可防,用来偷袭真是再好不过,提前是你有那本事将它收集起来。
并且视其色泽,威力比起南宫真品尝的那一道六重诛神雷还要生猛得多,若是长天在这里,就能识出这应该是八重雷劫当中,位于第七十一道的诛神雷!
连多数仙人都抵挡不住的八重诛神雷!
诛神雷是天道所降,直接考问人心,没有任何人可以豁免,袁厚也不行。所以他的神情,顿时凝固住了。
此时,方有一只小小的玉净瓶从黑门上方掉下来,落在地上,叮零零打了几个滚。
这便是盛装诛神雷的法器了,不知道什么来历。
袁厚的身体维持着跨过门槛的姿势,刚过了一只左脚。
过了大概十息左右,这只脚突然施施然踩实了地面,随后右脚也跟着迈了过去,慢慢走进门后的世界。这一步的步伐、步距,从头到尾都没变。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只像是做完了晚课,刚刚越过了一道平凡无奇的门槛一般。
只是大陆上的修仙者若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大惊失色。诛神雷是雷劫当中公认最难捱的一记,因为它直接拷问本心,而众所周知,人最难骗的正是自己。相形之下,最后一记劫雷只是外在威力极其巨大而已,若是修为深厚、法器犀利,还是熬得过去的。
何况这是八重雷劫,南赡部洲上已经多久未曾有生灵硬捱过这般高段位的雷劫?
然而连八重雷劫当中最恐怖的诛神雷,居然都不能挡住他的步伐!
袁厚捱了这一记,表面上看来仍是行若无事,大步往前走去。
穿过一堵照影壁,两条回廊,他终于走到大殿正中央。
这一处宫殿乃是全地宫当中煞气浓度最高之处,甚至凝出实质,至少都相当于螭吻湖中浓度的二十余倍,空气中翻腾着如墨汁般厚重的雾汽,连凡人肉眼都看得见,也几乎到了连鲛人油膏的光亮也快要照之不透的地步。
袁厚一走进这里,身上藏着的石锛都发出了嗡嗡的哀鸣声,像是下一瞬间就要爆裂开一般。凡事皆有限度,即便是天器,这里的煞气浓度也超过了它的防护能力。袁厚的身体早在进入内宫之后就发生了变化,心跳至少加快了三倍,面红如血,可怕的是皮肤却像受了巨大压力,被紧紧按压在皮肤上,更显出青筋血管根根凸起,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开。
这只是凡人之躯,换了个人早就丧失心智,变作了永远游荡在这里的行尸走肉。他却不以为意,似乎身体中的一切变化都与他无关。
殿中立着四座高大的神像,肌肉虬结、横眉怒目,颈上挂着巨大的珠链,每一颗珠子都有西瓜大小,用白骨打磨光滑而成。它们微微俯首,像是在拱卫正中央的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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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一座高台上。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具青铜棺椁。
椁上,雕着一张弯弓,形如满月。棺边的石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
袁厚站在棺前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抚外椁,触摸上头粗而坚硬的细条,冷漠的眼中终于带出了些许奇怪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憎恨,似是透过漫长的时光,望见了历史深处的那一种感慨。
他的手在这浮雕上来回抚了三次,满面的思绪就收了起来,重新恢复了平静,随后手上微一用力,就要推开棺盖!
他现在若是抬头,就会看到静室上方的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聚起一团小小的气团漩涡,由乌云组成的气团黑压压地,在他用上用力的同时,凝成一记雷霆劈了下来!
这记闪电看起来既小巧又可爱,若将时间凝固,都能看出这闪电的形状如长戟,周身蓝白光芒缭绕,偏偏不发出半点声响,显然被劈上那么一下滋味都是妙不可言。
袁厚急急缩手,不过这凡人之躯原本就行动缓慢,好比一辆精致华贵的辇车,非要用老牛来拉动。就算这车子设计再精巧、卸力再完美,速度最终也只能取决于前面慢吞吞的牛只。
所以这一记攻击,他根本躲不开。这记闪电以无可抵御之势从他天灵盖正中央直劈而下,袁厚眼珠子都要鼓出来,姿势一瞬间凝住,接着只听到“啵”地一声轻响,他的身体突然炸开,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每一寸皮肤和筋脉,乃至每一个构成这具**的最微小部件,都被细细密密、无比均匀地爆作了一团血雾!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血雾正中的空间像是突然坍塌,随后形成了一个无法形容的细小奇点,仿若黑洞那样放出巨大吸力,将血雾嗖地一下全部吸入!
这团血雾甫一炸开,还未等其中最细小的雾汽飘散开来就被吸进了这个奇点当中,当真是连半点血腥味儿也不剩,半点儿其他东西都没沾染到,就从此消失在人间。
血雾全部被吸入,奇点也跟着立即消失,这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平白消失了一个大活人。
“眼观手勿动。”这时才有一个声音响起,如磁石相击,说不出的清冷冰寒。一个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斜倚在廊边,正将手指缓缓收回。
这声音对场中消失那人来说,实在熟悉之极,偏偏又隔了数万年都不曾听闻了。方才袁厚的身体爆开之后,就有一缕黑烟以极快的速度遁了出来,正是吞噬了百子鬼母的那一物。它快得人眼无法见到,甚至连奇点都未能捕捉到它的轨迹。
这缕黑烟飘然落到地上,立刻拉伸、铺展,很快就拓出了一个人形,随后就是面容、身材、衣着,都变得生动立体起来,像是一张平平的画卷突然变作了三D影像。
等到黑烟改换了颜色的时候,场中已站着一个紫袍男子,下巴秀气、皮肤白晰,凤眼眼角微吊,其瞳若最上等的紫水晶。他的身材虽不算十分高大,但在一身矩领而收腰的衣装衬托下,愈显玉树临风、长袖风|流,若从侧面来看,其面容更是秀美姣好得让天下多数女子都要羡慕妒忌恨到死。
最特别的就是那一对眼睛,只消一次凝视,仿佛就能看破人类的心事,只消一次回眸,就能让你明白他想说的千言万语。
第670章 追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空间突然扭曲、破裂、随后崩塌下去。在刚刚形成的这片虚空中,有一扇宏伟的大门缓缓由虚变实,随后徐徐打开,阴森的风从中吹出,拂动了长天衣袍的一角。
这扇大门一开,整座血肉熔炉都剧烈晃动起来,仿佛狱中发生了十级地震。
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东西在他手里!阴九幽面色骤变,耳边传来了这万年死对头平静的声音:“你看,并不只有你一人才拥有上古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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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小闲离开地宫的三个时辰之后。
赤鬼山的地宫入口处,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这批人进入地宫的速度,远比昆老大等人迅速得多,并且这里无处不在的煞气对他们非但构不成影响,反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似乎身处其中还分外自在。
地宫中的怪物都拦不住他们,甚至遇到一头体积超过了十丈的巨大变异晰蜴时,当中有人轻轻挥了挥手,空气中就像传出去一小圈细细的波动,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荡漾开来,接着这头晰蜴就在下一瞬间很干脆地四分五裂,身体被肢|解成了匀称的肉块,每一块都不会超过五斤重,并且每一块都是沿着肌理切下来的,晰蜴还能留下一具森森白骨。
他们在地宫中穿行,大概用了两个时辰左右,终于摸到了囊萤所在的石室,见到了静水中的“明珠”,微微一愕,其中一人沉声道:“不好,这是囊萤卵,按理说还未孵化前亲虫都不会离开太远,怎地这间石室中半只囊萤也未看到?”
他们几乎也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角落的小门,走进去看到被长天神火烧灼过的甬道石壁时,伸手摸了一把石头熔成的水,先前那人道:“烧而不黑、化而不凝,这是段数极高的三昧神火了,这里已被人捷足先登。”
众人加快脚步从甬道走出去,旋即看到了被破坏殆尽的沙滩,以及俯首于其上的巨大身影。
螭吻自是已经死去。它的奇异貌相,令来者都惊噫一声,未料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传说中的龙子,并且还是死去的。
不过他们立刻回过神来,当下有一人走上前去,检查螭吻尸体。剩下的,除了为首的黑衣人之外,其他人都四散开来,潜入水中寻找入口。
这片湖泊疆域颇广,所以这几人也花了一刻钟才打探完毕。他们赶回来时,负责验尸之人也刚刚结束手中的工作,正向首领汇报道:“这是螭吻,传说中的龙之第九子,从它的牙齿判断,这头龙子年龄大概在三万零二百岁左右,年龄偏差不超过一百年。而从它身上符文锁制作的手法来看,大概是距今三万三千多年前蛮……族的造物,比螭吻的年龄还要大。”
“螭吻的嘴似是被炸伤,创口是开放性的,龙牙都崩断了两颗。它身上还有多处暗伤,覆在皮下看不出来,但我方才以玄蜂针相试,发现它两侧太阳穴、嘴角、下颚、颈部都有被巨力击打过的痕迹,并且口中的另外两颗牙,估计也是被打断的。”这人恭敬道,“不过真正的致命伤,还是在后颅上,创口约有一人合抱粗细,估计有锐物刺进里面,直接捅穿了螭吻的脑部。小人力气不足,这物又深入螭吻脑部,拔不出来。”
先前劈斩了巨型晰蜴之人也开腔道:“闰七太弱,不如我来试试?”
首领点了点头,那人就跃上晰蜴背部,伸手去捞。可是金杵陷得太深,他纵使双臂较常人更长,却也只能勉强摸到杵后光滑的表面,再说金杵沾满了脑浆血水,滑不溜手,他哪里使得上劲儿?
首领叹了口气道:“笨蛋,真是笨蛋,我怎么会带着一群笨蛋出门?既然拔不出,那便索性让它捅出来,这都不知道?”
这人咧嘴笑道:“还是您厉害。”平平砸出一拳,正好击在金杵底部。
只听“嗤”地一下声如裂帛,尖锐的金杵尖端竟然从龙子的眼中直直捅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杀了看守地宫的龙子?”首领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对另外几人道,“可寻到内陵的入口?”
众人皆摇头,只有一人道:“不曾,这里只有一条进水的窄小水道,我方才潜进去查过了,上头有亮光,游出去就到地面了。”
那到了这里,地宫就戛然而止了?不合常理啊,再说他们都知道这里葬着的人是谁,蛮王阴无殇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尤其这还是一条极罕见的地煞绝脉,阴无殇不将寝陵建在这样的风水宝地上,还想建到哪里去?
这时负责验尸的闰七嚅嗫道:“这个,螭吻的肚皮上,还刻有极精细的阵法,只是这个就非小人所长了,看不出是什么作用……”
首领俯下身看了两眼,嗯了一声道:“倒不怪你。这是七十二门地煞聚灵阵,援引整条地脉的煞气到此。莫怪地宫在没被震裂之前,整个赤鬼山都不曾有煞气溢出,原来都被吸到这里来了。可是阴无殇为什么命人将聚灵阵刻在这东西的肚皮上,而不是其他地方,莫非……内陵被安放在龙子的身体当中?”话未说完,身上就隐隐泛起了暴戾之气,显然想到了糟糕的后果。
其他人都赶紧低下头去。
不怪他就好,闰七暗舒了一口气,嘴上却怒道:“这些人敢偷入蛮王寝陵,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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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摇头道:“若内陵真在螭吻身中,只盼先来的人别那么莽撞,将它直接弄死,否则入陵的路就算是断了。若他们取走了宝物反倒无妨,我们事后再去追回便是。”他伸手摸了摸龙子的尸首,突然道,“这头妖怪,死了多久?”
闰七道:“不足四个时辰。”他的技艺娴熟,对螭吻的死亡时间判断得极为精准。
“甚好,还不到十个时辰。”首领满意道,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笔,命人打了一盆水来。他手里这毛笔也没甚特别的,爱好文房四宝之人还能认出,这是瘦云轩出品的毛笔,用的一律是上好狼豪,据说每一根毫毛在阳光都会映出紫光。而盆子么,这群人随手拿出来的一个盆子,就是纯金制成的,盆底还镂刻有精美的花纹。
首领伸掌一压,盆中的水就静止下来,如同沉淀了许久,随后他才从怀中取出一小盒颜料,色若朱砂,执笔蘸了些颜料,居然就在水面上写划起来。
说来也怪,这颜料居然入水之后不晕不化不散,也不沉入,像是直接铭刻在水纹当中。他勾画得很快,不过二十息就已经完成,看来却是个极其复杂的阵法,若是长天或宁小闲在这里,必会认得阵法中屡屡出现的文字,乃是上古蛮文!
这阵法完成之后,自有人递上从金杵上剖下来的螭吻脑浆和血液。这首领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滴在阵法最中央的空隙上。
这两样东西入了水,毫无悬念地晕染开来。诡异的是,原本刻绘在水面上,像是一百年都不会动摇的阵法,居然也随着这两滴液体的滴入而开始扩散开来,随后阵法发力,盆中开始激发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将颜料和取自螭吻身上之物都吸了进去。
一待吸干净了,水面突然又变得平滑如镜,随后一帧帧画面开始在这面水镜上一一上演。
从阿吉等人惊扰了螭吻的休眠、昆老大被吃掉的瞬间引爆了炽魂球,再到袁厚先后召唤出“牙巴拉”、冰熊和海妖对付螭吻,一直到宁小闲将这头巨怪揍了个半死,随后帮它拔除了脑后的金杵,又喂它吃了食物。
最后,宁小闲从螭吻口中出来,再过不久,水镜里的画面全部消失。
这些画面,竟然都是螭吻生前的记忆!这种窥魂之法,全部以螭吻的视角来获取记忆片段,由于长天始终不曾在螭吻清醒的时候出现,所以这些画面中,自然也未出现长天的身影。
众人看着这些走马灯一般的记忆,虽然只见画面,听不着声音,却能将前因后果推断出个大概来。袁厚出现并召唤出种种妖物时,大家都有些奇怪,区区凡人怎有这样本事,最古怪的是,接下来的画面中,袁厚这人就不曾再见,反而是宁小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宁小闲一露面,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首领,果然见他嘴角含笑道:“居然是她。”面上的神情立刻柔和下来,哪里还有先前的半点戾怒模样?
待得宁小闲从螭吻大嘴里走出来时,大家都知道,自己追寻的宝物,十有**落到她手里了,随后就见螭吻将龙珠吐出来给她,又俯首贴在沙滩上,一副引颈就义的模样,就明白这是螭吻自己在索死了。首领叹了口气道:“她揍人虽狠,但其实一直都这样心慈手软。”
她再心慈手软,您还不是照旧喜欢?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谁也不敢吱声。
只过了四个时辰,还是有可能追得上她的。首领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木雕。
第681-682章 皇甫铭的试探
宁小闲无奈道:“越说越离谱了。”知他刻意讨好自己,有意不理会。
他接过香粉的位置,亲自扶着轮椅向外走,一边转移了话题道:“姐姐可要去新渝城里逛逛?今儿是初六,夜里正好有花灯会可赏。”
她淡淡道:“你这府里景致甚好,我就不出去了罢。”
皇甫铭毫不在意她的语气,笑道:“那么劳烦姐姐陪我去吧。新渝灯会据说在普兰州甚是有名,我还从来没逛过呢。”她向来都好热闹,若是玩得高兴,想必郁气也慢慢就消了。
他的话,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这是迫她前去了?宁小闲心中一阵恼怒,却知道此刻身不由己,只得无可无不可道:“随你,不过我行走无力,逛是逛不起来了。”
皇甫铭嘴角微勾:“只要姐姐想看灯,我就有办法让你看个痛快。”
她心道,哪里是我想看了,不过跟这小霸王是说不清理的,只好道:“那么,下午来找我吧。”
皇甫铭如愿以偿,自是开心,和她又聊了两句,这才交代香粉好好送她继续散心,自己转身离开了。
看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宁小闲若有所思道:“香粉,你家少爷平素也这般忙?”
香粉道:“少爷早就外出,直到半年前才返回。从那之后,镜海王府中许多事务,老爷都放给他去经手啦。”
她轻轻“唔”了一声。隐流当中得到的情报也显示,从她身殒白玉京之后,皇甫铭也很快消失不见,直到去年才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这两年里面,他又做了什么,令他转变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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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自是夜里赏,所以这个白天她还是得到了好生休养。越是平心静气、温养调息,她的伤势就会好得越快。现在她内视之时,都能看到在强大机能的推动下,处处瘀塞和积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照此速度,初七夜里她即可行动如初。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她已经受够了。
未时末(下午三点),皇甫铭前来寻宁小闲时,香粉正在替她梳妆。新渝灯会在附近几个大州内素有名气,这么多年来,参会灯会的佳人才子皆喜争奇斗艳,因此在这一日“锦衣夜行”反而是传统了。香粉熟知本地掌故,自然要替她好好妆扮一番,今日给宁小闲梳的是朝云近香髻,将乌云般的发丝分股拧盘、交叠于顶,用金丝花冠固定住,从正面看来,优雅高华,从后面观之,长发又若流瀑倾泻,清朗自然。
刚刚佩上的眉心坠抹额,也是纯金丝织就的金网,正中央覆一枚鸡血红宝石,越发衬得她额线开阔,眉如柳叶。皇甫铭走进来时,她已经在香粉帮助下,着好了一袭米黄色的牡丹暗纹飘花襦裙,宽大的粉白腰带在胸下收束,更显得腰细腿长,线条纤婉。
香粉举起一支花蝶同嬉流苏金步摇,正犹豫间,皇甫铭已经踏前一步,笑道:“我来罢。”接过金步摇,轻轻插在宁小闲的发髻上,竟是十分妥贴。他才放开手,金步摇上缀着的九颗大小不一的海螺珠就轻轻摇晃起来,倍添风韵。
香粉捂嘴笑道:“少爷这一下,真是神来之笔。”
皇甫铭却不接话,只是双眼发直道:“姐姐真是好看。”又经过了大半个白天的歇息,她的面色转好许多,原本肌质就极细腻,此刻不施脂粉亦是毫无瑕疵,只是樱唇由于受伤而失了血色,补上了她自制的口脂,也是娉婷佳人了。
听他这一夸,她微微一愕,不知怎地想起长天,这魂淡好像从没夸过她漂亮!
皇甫铭见她咬着下唇,面露愠色,还以为自己这一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眼看香粉取过一边的锦鼠皮袄替她穿好,赶紧道:“时候不早,我们出发吧。”也不等婢女动手,自己推着她的轮椅就往外走。
府外自是已经备好了豪华的马车。这车与阿花在小县里带她逃命时所乘的马车自不可同日而语,乘上之后,连马匹奔跑起来的颠簸都几乎无感,当真是连暖壶中的酒水都只漾起轻微涟漪。
马伕关了车门,车内的空间顿时封闭。皇甫铭规规矩矩地坐在她对面,红泥小炉上,铁壶里的泉水也已煮好。他伸手摸壶身试了试水温,随后亲手冲泡了一盏清茶,轻轻送到她面前,笑道:“我这算不算是借花献佛?”这茶,是隐流出品的灵茶,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的这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竟然隐隐透出了清静恬澹、内省修行的味道来,像是已浸淫茶道多年。宁小闲知道,在华夏古代,茶道修行能够反映出内心真实境界。只凭他露出的这一手,她都该再高看他一眼才是。
她轻抬瓷碗,啜了一口:“那头黑猫好生邪气。”
皇甫铭目光在她指尖上打了个转,注意到她举盏的手已很稳,这才答道:“它本不是猫。上古之时生灵涂炭,有恶鬼横行人间。其中一只九子鬼母尤其强悍,居然能躲过蛮族大巫的搜捕。”
“这鬼物自然还是被消灭了,不过它所带的九子各有奇能,在追逃过程中损失了八只,还余下了一子。”
“就是这头黑猫?”她倒不觉得奇怪,鬼物附在畜生身上的情况并不罕见。只是这头猫现在算妖怪呢,还是算鬼物?
皇甫铭微笑道:“这头鬼|子被一支蛮族部落收留为家养的鬼护,后来享受族中的血食供奉,成为了这支部落的保护神。时至今日,它守护的部落早已消失,黑猫的力量也跟着大减,但只要有合适的祭品,我还是可以将它召唤出来相助。”
所谓“鬼护”,就是如今民间常说的“鬼神”,许多山镇村落会供养某些法力强大的鬼物或妖怪,比如高山湖中的赤鱬,就接受村民们的奉养。当然他这话当中有不尽不实之处,她看黑猫与他相处的方式,不像召唤物,反倒像下人对待主子。这种生活了好几万年的老怪物,皇甫铭能驱动它为己做事,本身就已说明了很多问题。
她蹙眉,突然问道:“鬼|子,有性别?”
皇甫铭没料到这个问题,愕了下道:“阴鬼之身,仍默认了生前的性别。”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那头黑猫,貌似是只母猫呢。
皇甫铭突然凑前道:“姐姐,你怎地一个人出来了?撼天神君何在?”他在螭吻的记忆中并未见到长天。难道她一个人深入了地宫?他承认自己这位义姐修为不弱,但若单凭她自己就能闯进修仙者的禁区里头,他可是不信的,尤其他都可以猜测到内陵之中的煞气浓度恐怕更加惊人,恐怕渡劫前期的修为进去了也是送菜,她怎么受得了?
再说,这世上想取她性命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从以往撼天神君的表现来看,这头占|有欲极强的大蛇对她是看护得极严谨地,又怎会容她一个人出来办事?
除非,这位神君大人本身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被某些事务耽搁了?
来了。宁小闲抬眼,看到皇甫铭虽像是闲话家常,但黑眸深处却有微光闪动,显然他对答案很感兴趣。
这家伙不仅仅是扮猪吃虎,连心机也越来越深沉了。可她吃不准皇甫铭到底在地宫里回溯了多少事情,既能知道她的举动,那么可曾看到了长天?他的问话,是陷阱还是试探?
她避重就轻,淡淡道:“你对隐流的差事,很感兴趣?”
“哪呢!”皇甫铭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传说中撼天神君无人可敌,我早就有心拜会了。原以为这一趟出来,他定然会护在你身边,哪知道……”
若是撼天神君那一边出了问题……皇甫铭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下巴又削尖了两分,显然这几日的伤势令她备受煎熬,眼中神光黯淡,令他都生出怜惜的感觉。前些日子在她身上探得的伤势,很像是古老的一门神通——请神术的后遗症呢。她可能出手去请的神,还会有哪一尊?自然就是撼天神君了!
他带走她时,她的境况那般凄惨,可见巴蛇离她必定极远,至少远到了解救不及的地步。他可是知道,修为到了真仙、神境,都是可以动用降神术不远万里来帮助自己的信民,她为何用的是请神术而非降神术呢?并且这大过年的,他怎么会放宁小闲一个人到隐流的边界上来?
“是我自己坚持出来办这趟差事的,不过内容乃是隐流私务,不方便对你说了。”她模棱两可道,“反而是你,到底和上古蛮族是什么关系?”
估计这是许多人都关心的问题了。皇甫铭往后倾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笑道:“原来姐姐关心这个。好吧,姐姐想知道什么,我这作弟弟的自然知无不言。只是有一样——你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又是这般交换条件。宁小闲不满地皱眉,他还是小鬼时就喜欢玩这个花招,可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男子,还是当年那个对她构不成危害的金童子么?
这个三月……
各位亲爱的书友们,
水云现在听着莫文蔚版的《当你老了》,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敲字。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边打盹,回忆青春;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觉得这种微微的心酸真是适合现在的水云。
越长大,越爱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水云的家紧挨着海,渔民夜里就宿在自家船上,一到入夜,家家船上点起灯火,一船一灯,再加上水里荡漾的灯影,那是真正的万家渔火,是藏在水云心中最温暖的回忆。
水云在自己的文文中,借着小闲的眼,也写过一部分万家灯火的场景。
没写出来的那一部分,是水云最私密的记忆。
那时候父母工作都忙,水云还小,常常是姥姥给管吃管喝,再拉着水云的小手,去海边踩浪花、看日落。
那时候觉得姥姥好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拉着小水云在海边健步如飞。
一转眼,姥姥就垂垂老矣。
海边湿气重,关节炎、风湿病都是常见病。
姥姥的腿有很严重的风湿,已经不能下地,常年卧床。家又住在六楼,老楼没有电梯,她已经许久都无法出门了。不管外面的阳光多好,海风多清朗,她能享受到的,只有从窗户进来的一角斜阳,一缕海风。
以前是水云的妈妈和姨姨日常轮流照顾着,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再陪着老人聊聊天。
但是,最近水云的妈妈也生病了,一下子就完全乱套了。
妈妈那边还在医院,姨姨也有自己的外孙要管,不可能7*24小时都在姥姥这边。
姥姥这边的空缺,水云义不容辞地要担起来,现在和姨姨轮流去照顾。
家里的事情如一团乱麻,工作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水云的本职工作是记者,白天在外面跑新闻,晚上赶回家赶稿,赶完稿子才能有时间码文。
马上就是两会了,对于媒体记者来说,这就是一场最最要紧的战役。
2月28日那天,做完2个版面的稿件已经晚上10点半了,再把稿件发给领导审查,等待领导确认无误,才算结束一天的工作,可以打开文档写小说了。这个时候已经很乏了,写着写着就直接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宁小闲御神录》从2014年3月开始上传,整整一年了,宁小闲一开始只有800字提纲,到现在超过200万字,这对水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也承蒙大家厚爱,连续三个月都进入月票榜前二十。
女频读者偏爱宫斗、宅斗文,能以东方玄幻的题材取得这样的成绩,水云非常非常感恩,是你们每一位读者的订阅、评论、打赏等等,一路支持着水云~
从开始写这篇文开始,水云一天都没有断更。
那么,现在也绝不会。
不管家事有多忙乱,不管工作有多繁忙,水云一定会保证不断更。
姥姥年纪大了,又不能出门,和我们小辈们聊天,各种家长里短,再以长辈的身份指点几句,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如果水云陪着她的时候,再拿出电脑敲字,她会很不开心。
所以这个月,会保证每天不断更,一有机会再加更。
在这个特殊的无法按承诺日日双更的3月,大家依然投下来的每一张粉红票,打赏的每一块和氏璧,对水云而言,更加弥足珍贵。
那么,和氏璧加一更照旧,15张粉红票再加一更。
大家爱水云,水云也不会辜负各位的爱~
等妈妈身体好转,忙碌的两会也过去了,水云会再次爆发小宇宙!
西线无战事的时期已经结束,大陆上风云再起~
请大家继续支持水云~鞠躬!!!
第703章 坑(粉红票90票加更)
宁小闲让人传了话给赤必虎,言自己两个时辰之后必然返回,就唤上了黑嗥等几名隐卫,让他们脱下军甲换好便服,随翟莫一同进入了小河仓。
乍看之下,这镇子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房屋灰朴朴地,路上的行人也不多,看得出居民数量有限。黑锋军驻地离这里大约十里左右,又没有妖兵进来,这里居民的正常生活并没有被打扰。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两家杂货店,几家贩肉菜的铺子,这大冷天的也不必打苍蝇了,摊主不知道缩在什么地方,人影都没了,可见生意也不怎么好……走过了几条街,正常人没看到几个,倒有两个傻子嘴角挂着涎水,也不畏天寒,笑呵呵地沿街走。
黑嗥低声道:“大军未至之前,探子已经查明,小河仓镇常住的凡人只有七百四十人。”
地广人稀啊,她略有些意外。这等规模的小镇,人口怎么也该到两千左右吧?莫说种售灵药是最赚钱的行当了,就是如普通小镇那般种些经济作物,也不至于这么萧条啊。只听黑嗥接着道:“不过,洗剑阁每隔半个月就会派人来一趟收取草药,许多大型商队也会经过这里,停留一晚就走。由于我们会经过这里,所以洗剑阁的人这回提前来了,据说昨日下午就已经离开。”
商队规划的路线,都是基于有利可图,从这一点来说,小河仓也是名气在外了。
走到镇上的主街,这里才有了些人气,并且挂着售贩灵草招牌的店铺放眼看去都有十来家,果然远比衣物、香料、食肆铺子要多得多。
翟莫带着一行人走进了先前买药的那家铺子。店老板自然认得这令他大赚一笔的金主,赶紧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道:“几位客人,可是还相中了什么?”
“炼丹还需要不少好药,听老翟说这里的灵药效力很足,就请他带我们走一遭。”宁小闲口上应付,却暗地里皱眉,看过了外头的行人,再看这店老板,总觉得有些儿不对劲,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看这几人的衣着气质,都不像缺钱的主儿,草药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道:“好说,好说。”从柜台上取了七、八种草药下来,一一摊在众人面前。
宁小闲挨个儿取看,越看越觉得惊奇,她掰开其中一根肉苁蓉的肉质鳞片检查了下,明明只有半年寿龄,但效力却远远超过了凡间的同类。这玩意儿在人间就是补肾阳、益精血的珍贵药物,即是男人的恩物,向来是补肾壮阳类药方中使用频度最高的补益之药,单这一株肉苁蓉若拿到中京去卖,几乎都可以卖到五百两银子,这家店老板拿出来一组三十余根却只卖八千两银子,果然是良心价。
另有一株血娃娃的品相更佳。这名字听着吓人,其实就是何首乌,只不过店老板拿出来的这株表皮居然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轻轻一捏都像能捏出水来,乃是何首乌当中很少见的一类,名为粉首乌,不仅本身就是重要药材,在丹炉中遇高温还能融合几种草药特性,又是极佳的催化剂。看这头何首乌顶上的籽叶,最多生长了三十年,可从药匣中取出来时却是芳香四溢,闻这药香都至少有二百余年的药力了。
至此她也看得出来,药铺老板取出来的药,和息壤所培育出来的又不一样。后者是催发它的生长年限、提升品质,而前者嘛,却好像农夫给庄稼灌了化肥,把鸡鸭围在栏中填食一样,乃是“催肥”,硬生生将需要上百年、上几百年的生长效力强行压缩在几年之内体现出来。
最古怪的是,这居然是凡人能够办到的事。这怎么能令翟莫不好奇,怎么能令她不好奇?
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从怀中取出一小袋灵石,等店老板数得眉开眼笑了,才沉吟道:“灵草质量的确不错,但我需要更好的。”
店老板面露难色:“这个,仙家老爷每过个十天半月都来一趟,最好的药材都被他们收购走了……”
宁小闲笑道:“是么?若真如此,那些大商队还来这里做什么?”再没人比她了解凡人的根性,好东西必然要留一手的。不过这店老板脸皮也厚,闻言只道:“若客人要的药材太贵重,小店也没甚拿得出手的……”
宁小闲取出一块紫色的拳头大的灵石在他面前一晃,所以他接下来的话就变成了:“也就一件镇店之宝,迟迟舍不得让出,若客人相得中,价格又谈得拢……”
她打断道:“是什么?”
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是一株白花蛇舌草。”
话音刚落,黑嗥等隐卫还无所觉,翟莫和宁小闲却都是面色微动。店老板看着翟莫眼中的讶色,显然这位丹师老爷对自己手里持有这样的好药草都感觉不可思议,一时虚荣心爆棚,笑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但您也知道,成年蛇舌草的每一片灵叶,身价都在五万灵石以上。这株蛇舌草有四叶,虽然才刚刚进入幼生期,但一整株卖上三万灵石却没有问题。”
宁小闲挑起了一边秀眉。这么个颓败的小阵上,居然能产出蛇舌草,这可是制作帮助修士顺利冲入化神丹的必备材料!并且这店家的卖价还当真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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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果然道:“您也知道,蛇舌草只能生长在伴生了黑蚁的泥土之中,并且每顿都要浇灌鸡血,所以这宝贝现在仍种在地里……你们将首款付了,我就带你们过去摘取。”
她很爽快地丢下一万灵石,店老板朝后头喊了一声:“婆娘,出来!”十几个呼吸之后,就有一名中年女子拉着孩子的手走了出来。
店老板道:“我带这几位客人去取灵草,你把首款收了,然后带娃子到镇长家坐会儿。”中年女子闻言,走上来将桌上这块淡紫色的灵石收入怀中,转身就要出去。众人心知肚明,店老板这是要留一手,免得修仙者见财起意,将他一家都端了。
宁小闲眼尖,早看出这小孩只有四、五岁年纪,脑袋小,眼睛小,身材也瘦小,个头偏矮,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偏偏身上的衣服还是绸制的,显然灵草铺的老板生意兴旺,不可能短缺了自家孩子的吃喝。
这是怎么回事?
她方皱眉,就发现这孩子走路时眼睛都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眼珠子连动都不动一下。这个年纪的娃娃,一般都机灵活泼,兼十分好动,哪像他这样目光呆滞,死气沉沉?女子显然是习惯了他的脾性,但凡要走动之前,都轻轻拉动他两下,这孩子才会举步跟上去。
宁小闲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随店老板走出了铺子。
众人行进的方向,却是镇后的小山了。据店老板称,普通的灵草都寄养在苗圃里头,惟有这蛇舌草太过贵重,他是养在一户废弃的农家院落里。
这样走了两刻钟,离镇子已经越来越远,隐流众人的脸色都渐渐变了,因为前方赫然传来了奇特的威压,伴随而来的还有淡淡的不适感。若要宁小闲形容,这倒有几分像是地宫里的煞气,甚至是隐卫们熟悉至极的乙木生长之力!
可是煞气是地煞绝脉的产物,而乙木生长之力,干脆就是巴蛇的庞然之躯释放出来的,那么这里又是什么情况?
直到走上了山坡,众人都支起了护身罡气,隔绝这种奇怪的威压带来的影响。一行人当中,只有店老板是凡人,毫无所觉。
宁小闲走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身上有病,屡治不好?”
店老板闻言一愕,脸色慢慢地变得有些沮丧道:“啊,你看出来了。”眼前这女子也是修仙者,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她淡淡道:“命都快没有了,还死抱着钱做什么?”
店老板咽了口水,奇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你,包括你的孩子,还有这镇子里的许多人,身上都带恙,并且是药石无效。”她顿了顿道,“我不信你们自己全无所觉,小河仓这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住人。”
店老板好像松了口气,苦笑道:“这地方的确古怪,可是来这里种植灵草,却能赚得钵满盆满。仙姑你不知道,我老家被水淹了,在外头颠沛十年,连饭都吃不饱,只有来了这小河仓,才能略有盈余,哪怕有什么古怪,也顾不得了。我原是打算,再赚一点儿钱就得离开小河仓了。”
说到这里,前头林中有农庄轮廓若隐若现,他伸手一指道:“喏,就在那里头。”
“难怪这里人丁稀少,敢情只有不怕死的才留在小河仓了。”宁小闲点了点头,“你既是不怕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店老板脚下一软,变了脸色:“您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强取豪夺吗?”
她下巴朝着农庄轻点:“说吧,里面埋伏了多少人?”
店老板呆了一呆才道:“姑奶奶,您这是冤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