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分身的秘密
正埋头想着心事,有个五、六岁的孩子跑上前来,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下摆,递过来一块大饼道:“仙姑,这块饼子送给你。阿娘说,是你救了我们全族人的命。”
她手里这块饼是青稞面做的,抖一抖还能掉下来细小的冰碴子,却已经是难得的粮食。许多人包裹里拿出来的是拳头大的粗馍馍,在寒冷的天气中早已硬得像石头,扔出去能将人后脑勺砸出坑来。
宁小闲笑眯眯地接了,反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小盒点心送给她道:“谢谢啦。姐姐身上没有甚好吃的,这盒点心送给你罢。”那孩子欢喜地道了个谢,接过点心奔了回去。她顺着孩子的身影看去,果然看到几个蒲氏族人对她露出的感激、敬畏的眼神。
这时身旁有人靠了过来。宁小闲长长地叹了口气,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背叛阴九幽?”
走到她旁边这人,自然是公输昭了。
公输昭笑了笑,先陪她走了一小段路。路面的积雪已经被隐卫清了出去,露出底下的沙砾和岩石。他低头望着脚下很久,才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魂魄分身?”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这种学术层面的问题,一直都是涂尽和长天讨论的内容,她一文科生,需要知道吗?她试探道:“是魂修的一缕神念?”
“若只是神念,魂修与一般修士又有什么分别?”公输昭摇头,“魂修所分出的化身,每一个魂魄都几乎是健全完整的。放到独立的肉身上,那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看了看宁小闲的脸色平静,知道她还不能体会这些话的真正意义,“我便这样说吧。强如长天君,只要他能从缚龙索中挣脱出来,再造强大的肉身都不是问题,可是他和千万修士一样,都破不开这生魂之谜。”
她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了初随云虎商队上路的时候,长天曾经唤醒过一个稻草人陪她喂招练习导引之术。那时她很惊讶这东西居然能跳能打。后来长天才告诉她,他赋予了这稻草人极不完整的魂魄,还是从两只小蝠妖捕杀的禽类身体中抽取出来的,所以没有自主行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听凭他的指挥,若是放在人身上,那就是一副活死人的状态。
即便如此,当时她也惊讶得不得了了。当然那不过是长天信手而为罢了。他和阴九幽为友为敌这么多年,于魂修之道,亦了解颇深。世上真正的知己,是你的敌人,无非就是这层含义了。
可就算是长天,到现在也无法凭空创造出完整健康的魂魄,只有阴九幽分出来的化身,每一个都具有完整的“色、受、想、行、识”,每一个化身都拥有独立观察、感触、思考、行动和学习的能力。这是一个独立的“人”区别于其他人的最显著特征。
可是这样的“生魂之谜”直指造物之能,是只有造物主才能拥有的伟大能力,古往今来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可到目前为止,貌似只有阴九幽真正破解其中的关键。从这个层面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奇才。只可惜,他创立的这种神通,从一出世就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
这厮就是个反人类啊。“所以呢?”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任何分身都有资格成为独立的人!只不过我们一开始就拥有了阴九幽本体赋予的记忆。”公输昭苦笑道,“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就是他。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去做事。直到许多许多年后,才真切地明白我不过是本体的一个工具罢了。可悲的是,连‘可悲’这种情绪都是那个时候才被激发出来的。”
她心中蓦然一动:“等一下。你说原先是用阴九幽的方式去行动?那么魂魄分身有修炼神通的能力么?”
“这问题,问得极好!”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阴九幽被关在玉笏峰的那上万年中,几个分身的修为顿时停滞不前了。不是我们不愿意修炼,而是无论吸收了多少魂力,神通都没有寸进。当觉醒了自我之后,才明白这原本就是阴九幽的手段。”
“虽然没有先例,但他本能地防备地分身的叛变,因此我们每一个分身被制造出来时,都不具备修炼魂道的能力。”
他说得虽然平淡,然而宁小闲皱着眉回味这句话,却越发品出一种难言的悲怆来。在古代华夏,帝王是最孤独的人,因为手握大权却谁也信不过,便自称“寡人”或者“孤”,可是他们至少还有自己可以相信。然而阴九幽呢?他居然已经到了连自己的分身都不再信任的地步了。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
哦,她怎么忘了,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
公输昭没有注意她沉思的表情,接着道:“阴九幽的本体和分身之间,以及分身和分身之间都有独特的联系方式,所以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破峰而出,在此之前,分身们要替他掀起大陆北部的战争,以积攒魂力。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几乎每次都抢先下手,夺走了战场上的魂力,其他分身应该早有发觉,否则不会派人来调查千金堂。”
宁小闲奇道:“你为何要背叛阴九幽?”
公输昭冷冷道:“背叛?你心思灵巧,真的想不到个中原因?”
“我们既能被理所当然地造出来,也就能理所当然地被他收回去,重归于虚无。”公输昭漠然道,“我们不过是工具而已。谁会管握在手里使唤的工具是什么心情?农夫手握锄头开垦荒地的时候,会顾惜手中的锄具崩坏磨损吗?偏偏在他被封印不久,我就自我觉醒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活着,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好,像你们这样生来就拥有自我的人,根本无法理解。”
“拥有过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弃,是不是?”
“不错。”公输昭道,“他出来之后向所有分身发出了讯号,惟独我没有响应,反而避而不见。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怎及得上本体的强大?跟他正面抗衡的结果,只可能是被他收回去抹去意识,重新变成识海中的涓涓细流罢了。对我来说,那便是形同死亡。”
“只有真正活过了,才明白活着有多么美好。宁小闲,你能理解吗?”
她点了点头:“所以你在他脱离玉笏峰之前成立了千金堂,并四处收集天劫中的劫雷,以期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阴九幽的魂魄之强韧,常人根本难以想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自爆元神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杀掉他自己。”公输昭傲然道,“身为分身,虽然无法在魂修之途上再进一步,然而阴九幽却没有限制我在其他方面作出努力。因此我钻研的乃是炼器之道,天劫中的神雷,尤其是灭魂神雷直考人心意志,阴九幽昔年渡劫时也险些死在这一关上,因此对他的影响必然很大。”
“我花了三千年时间精研炼器之道,创出了巧器之途,又琢磨和筛选了一千多年,才最终选定灭魂神雷作为杀灭阴九幽的手段。盖因我明白,再相见那一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回头,深深地凝视他。公输昭的眼睛原本就生得好,此刻闪动的光芒蓬勃璀灿,越发令人沉醉。她看懂了,那里头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和执著,这一路走来面临种种危机时,她也有过这样难以自抑的渴望。
没想到呢,这个被神秘和鬼才光环所围绕的千金堂堂主,原来也只是个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公输昭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宁小闲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可是阴九幽的分身呢,莫不是有读心术?
“你虽然聪明,但却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公输昭好笑道,“我活了这么久,看人猜心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我却不须你来同情,即使我现在就死去,身后事也早已安排好了。”
她心中一动,想起长天前不久问过的那一句“阴九幽已快将你迫入绝境了?”,若有所悟。“你北上大雪山,是来寻我,还是躲着阴九幽?”
他淡淡一笑:“都有,凭着我的直觉,阴九幽的真身快要来寻我了,毕竟那十万修仙者的魂力还握在我手中,他若想实力突飞猛进,必然要将它都拿到手。我原本想着,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帮我对付阴九幽,那一定是巴蛇了。可是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却得到了意外之喜,若说原来的把握有四成的话,现在至少涨到了六成。这个机率,已经值得一搏。”
她不置可否道:“你就那么确定,长天脱困而出之后,一定会寻阴九幽的晦气?”
公输昭轻轻瞟了她一眼笑道:“别想从我这里探口风,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问长天君罢。”
第507章 审查风暴
金家姐妹当中,金满意被指给了奉天府的二公子汨罗,而金满妍则是皇甫铭的未婚妻。这种高门大户嫁女儿,必然要挑门当户对的,以济世楼的势力,大女儿要嫁给汨罗,小女儿必然也不会屈尊下嫁。如此看来,这个镜海王的势力就算不如奉天府,至少也不会相差太多。以凡人之躯做成这样的声势,那镜海王也是个人杰。
“喂,我和你说话呢!”眼前有只小巴掌在闪动。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皇甫铭不满的目光。
“是我以前孤陋寡闻了,我现在知道啦。”她给了他一个微笑。
皇甫铭立刻得意洋洋:“你若到南赡部洲中部走一走,就晓得镜海王的大名家喻户晓!”
“嗯对,有机会的。”她一心二用填好了货单,眼角瞟到桌上还放着一本出货的账册,于是信手拿起来翻了两页,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皇甫铭一直在观颜察色,见她面露不愉,奇道:“你怎么了?”她不是一直好脾气么?
“没什么。”她将账册拿在手里,抚了抚他的头道,“我现在有事要做,不能陪你聊了,你先回去好不好?”
皇甫铭虽有几分不舍,但她声音柔软,目中却有寒光闪动,显然是有事务要办,他留下来多有不便,于是揪了揪她袖子道:“好,那我晚些儿找你。”
“嗯。”她心中思虑不停,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皇甫铭果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取了标货单,又提着手里的账册走回外事堂前厅,将标货单放在披卢面前道:“幸不辱命。”
他执起一看,果然定价十分合理,心下立定,正要将单子拿给朝云宗的刘云峰验看,宁小闲突然开口道:“刘道友,我和披卢堂主有些话儿要说,能否请你暂时回避?”
刘云峰微一愣神,立刻站了起来。他活的年岁甚久,处事圆滑,已经听出了此话当中的不对劲儿。一般来说,有贵宾在此,主人家若有事也是自己到内厅去商量,怎有逐客出门候着的道理?看来这位仙植园长来势汹汹。他是来联洽的,没打算在这里看人派内斗争,于是回了一礼,果然大步走了出去。
披卢也反应过来,面色十分难看道:“宁园长,你也太怠慢贵客了。”
宁小闲冷冷道:“是你太怠慢我隐流了吧?”将手中账册丢了过去。这道暗劲中掺了神通,披卢武力不强,冒然接在手里竟被击退了三步,面色发白。四周有他手下人在,见状立刻上前两步,将宁小闲围在中央。
披卢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以为当了个仙植园长就能欺到我们头上来?”
“这个‘们’字从何而来?”她冷冷道,“你指的是整个外事堂,还是与你同流合污,吃空回扣的同伙?”
披卢脸色顿时铁青:“血口喷人!”
她叹了口气道;“证据被你自己抱在怀里了。人若太蠢连假账都做不好,就别空有这贪赃枉法的心思。”
披卢犹自冷笑道:“你这等污蔑于我,我要去找门主理论!”
宁小闲懒得和他多说,打了个响指道:“人来!”曾经和她同去大雪山的隐卫,就自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将外事堂一干人等围在了中间。外事堂的妖怪主营生意,多半不是强力妖种,被这帮五大三粗的隐卫围起来,心中立刻就发虚了。
披卢面色大变:“你这可是要哗变?等荆棘堂的人过来了,要治你兵变之罪……”“哗变”一词,经过鹤长老打败鸠摩夺取门主之后,变得十分敏感。他说出这两个字,也是提醒宁小闲莫要乱来。
结果他话未说完,宁小闲就摸出一纸文书,往他脸上掷去:“自现在起,你外事堂堂主之职被革。详情自己看去。”
原来琅琊和鹤门主接到她的要求,也是即刻下令,将外事堂划拨给她管理。按照隐流的规定,双门主同时发布的命令,就无需长老席再行审议,直接便可通过执行。这是两人执掌隐流以来,发布的第一个双首领命令,然而宁小闲却不令它马上发布出去,而是揣在怀里来寻外事堂的晦气。这就叫抓人要抓现行,否则一纸传令下去,这帮孙子闻风将问题账册销毁了,她也就没有证据可查。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她不信外事堂里的贪污犯只有披卢一个,所以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帮蛀虫一锅端走!
门主的谕令不仅有大印盖戳,还有门主的亲笔签字。无论是琅琊还是鹤门主,笔画中都有独特的灵气纵横,外人根本模仿不得,所以披卢拿到这纸文书之后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隐卫令外事堂所有人都集中到前厅,此时她新从汨罗手中收进来的那帮妖怪,急急走进外事堂的库房,将各个角落里的账本簿册通通抱走。未来数天数十天里,他们要精细审计,查出其中的错漏之处,将披卢的同伙一同揪出。
待得所有账本都被搜刮一空,宁小闲才挥了挥手,让隐卫将披卢送到荆棘堂去,说明情况后收押。她在外事堂众人面前走了两个来回,才淡淡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这种情况下走马上任有些尴尬,不过我向各位保证,只要最后查出你们是清白的,外事堂必不会亏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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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挥手解散众人,找来刘云峰,先向他道了个歉,并保证前堂主披卢和他谈妥的交易仍然有效,这才命人将进出货手续速速办全。刘云峰也不是木头人,在门外看到披卢被押了出去,接他进去洽谈的变成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也知道外事堂里想必是出了事。他嘴里不问,赶紧将事情都办完了,立刻起身告辞,至于回去之后和朝云宗众人怎么说,那可就不知道了。
待他走后,宁小闲又对外事堂重新做了些布置。等她完成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务之后,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可以想见,明天之后,此事将在隐流内部引起极大争议,宁小闲的名字也会越发响亮。
她要的也是这个效果。实力弱小时就要韬光养晦以补不足,但现在腰板儿硬了,她却不是个低调的人呢。虽然长天的存在仅限于小部分人知道,但她的名气越大,树立的形象越是雷厉风行,于今后在隐流内的行事也越发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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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回到住处后,先回神魔狱做完了修炼功课,随后陪长天用了饭,又洗了个热水澡。
她才刚舒舒服服坐下来,布下的结界就有人扰动。
看来,有访客了。她翻了个白眼,这忙了一整天呢,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她身上秘密太多,已经习惯一回到住处就随手布下结界,访客不须敲门她就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正好三下。
长天低低地哼了一声,颇有几分无奈。她慢慢走了几步,还没出院子就知道来者是谁了。没看出这家伙平素有这么好的教养啊。
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着一个漂亮童子,还有一头林卫。
皇甫铭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见她来开了门,撇着嘴道:“你的动作好慢啊。”
大半夜的,你冒然跑人家里,还好意思嫌主人开门速度慢?她瞅了瞅天边的月亮,才奇道:“戌时将尽(晚上9点),这个时辰不是该睡觉了么,你跑来做什么?”和广大女生一样,她最不喜欢入夜之后还有访客,彼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实在形象不佳。
皇甫铭白白净净的小脸一沉:“在外事堂不是约好了么,晚些来找你!”
“有么?”她眨了眨眼。当时光顾着想怎么收拾外事堂那帮孙子了,没留意他说了什么呢。
这女人想赖账?门儿都没有:“有!”
“……好吧。”
“好冷啊。让我站在大门外,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他打了个寒噤,抽了抽鼻子。彼时是早春三月,就算是巴蛇森林中,积雪也还未化尽,气温都低于零度,他这一路也是踏着残雪而来,修为又低,被屋外的寒气冻上一会儿也有些受不了。
他的鼻尖果然泛红,冻的。宁小闲无奈将他迎了进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隐流素以戒备森严著称,从什么时候起一个小男孩也能在隐流腹里地到处乱跑了?
皇甫铭朝门外的林卫呶了呶嘴,样子有几分可爱:“我以一颗灵丹为代价,让它带我来的。”向林卫挥了挥手,那头树精果然发出了长鸣,向她欠身为礼,随后转身离开了。
第511章 雨
他睁开惺松的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宁小闲那一袭浅白色的深衣就盖在他身上。
她人呢?他心头一惊,举目四望,却发现她背对着他临窗而立,凝视着外头漆黑的夜空。
那里,先是飘落了两三点雨,随后就如盘中走珠,越发狂暴,在冰寒彻骨的空气里凝成了雨粉冰粉,纷纷扬扬落向大地。他觉得,他还听到了冰雹落地砸出的轻响。
“你醒了?”他一睁眼,她就知道了,缓缓问道。
男孩的声音里还有几分迷糊:“嗯,下雨了?”
他这时才发现她原先深衣里头穿的是一套淡蓝色的短裙,足上的木屐也换掉了,变成一双火鼠皮靴。那种温婉祥和不见了,现在她明明站在这里,给他的感觉却像面前空无一物,就和他第一次在夹竹桃林中见到她所感受到的一般。
宁小闲掩了窗,将风雨都挡在外面,返身走过来,抚了抚他头上柔顺的黑发,轻声道:“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他还想再赖一会儿,这小楼虽然简陋,却让他莫名地呆得舒心,再说外头风雨交加。然而这时他看到了宁小闲的眼神,虽然仍是温润的,但其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让他紧紧闭上嘴,点了点头。
好机灵的孩子,她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等皇甫铭用狐裘将自己包住,她挟着他冲天而起,仍是将他抓在手里。皇甫铭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这个被她提溜在手里的姿势了,她一揪他的后腰带,他就忍不住佝起身子,像是搬家时被母猫衔在嘴里的小猫……惟一的不同是他还能抓住她的手,稳定自己直起的身形。
然而他也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她才急着将他送回贵宾舍,好让他安全脱身。
无数繁密狂暴的雨针打在结界上,碎成齑粉,他们像在黑夜的汪洋中破浪前进,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上下左右皆是一片黑暗。
一道霹雳闪过,将天空照亮如白昼,正好转头向后看去的皇甫铭瞳孔一缩,发现两人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缀上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双翼宽博,扇动起来却没有风声。
“小……”他才吼出一个字,那黑影腹下一双锐利的钩爪,已经瞄准宁小闲的头颅探了过来,她却仿若未觉!
在皇甫铭的惊怒中,钢爪弹出如钢簧,就要碰到宁小闲的发丝了,身边三丈范围内的空间却像是蓦然静止,这黑影的速度虽快,也不由得微微一凝,动作放慢了或许不到半秒。
就这半秒的时间差,宁小闲伸出了手,迎着它的爪子而去。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一只看起来尤显纤弱的素手已经重重拽住了它的尖钩!如果这黑影移动自若的话,这一记无论如何会被它闪过去的。
可惜这世上本没有这么多“如果”。她嫌手里提着个人摇摇晃晃地太不方便,皇甫铭只觉得腰间一紧,宁小闲已经改抓为挟,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挟紧。与此同时,那黑影发出一声锐鸣,似受了极大痛楚,身形重重下挫,而宁小闲反倒借着那一拍之力跃了上去。
他前一天见过的那条藤蔓再度从她袖中窜出,准确无误地缠住了黑影粗壮的脖子,用力往回一拉!宁小闲娇叱一声,挟着男孩借着这一拉之力,稳稳地落在了黑影背上。他们两人的体重,合起来怎样也不到两百斤,黑影却被她这一撞,撞得眼前一黑,连翅膀都差点儿扇不动了。皇甫铭这才看清,袭击他们的乃是一头巨大的黑羽鹰。
她知道,没有七仔在侧,单凭她自己在这半空之中与禽妖比拼速度和灵活,都要落在下风,何况她手中还挟着一个人。惟有抓住了机会反制这黑羽鹰,才有机会尽快逃出对方的包围。她昨天夜里才悟出的“景随心动”神通,今日第一战就已奏效。两强相争,争的不过就是时机,这半秒的延滞,立刻就改写了战局。
是的,前方的天空中浮现出几个大小不一的身影,她知道,那是有人打算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
脚下黑羽鹰一声尖鸣,挣扎着要将他们甩下来。可是她的力气太大,将噬妖藤挽在手里作为缰绳,只一拽就差点将它勒死。她在黑鹰背上重重踏了一脚,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这才冷冷道:“谁是幕后主使?供出来,我饶你不死!”
黑鹰悲鸣一声,口吐人言:“没用,门主知道了一样饶不得我……”
她不耐烦地一勒缰绳道:“我说你能活命,你就能活。现在,把那个名字告诉我!”
那头黑鹰还在犹豫,宁小闲已是冷笑道:“你不说,现在就得死。我再抓个人来问,也一样问得出来。”
听完这话,黑鹰终于开口道:“是,是鳄老大。”
她拉了拉缰绳道:“很好。现在载我们飞出天上的包围圈,你只管往前冲,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她对敌人的包围觉察得早,先行飞离了埋伏圈,所以对方也只好派出禽妖来追,这里已是七、八百米的高空,地面上的妖怪施放神通也打不到这儿,她只要冲破前面几只妖怪的阻拦就好了。
若她身下踩的是七仔,那么这根本不成问题。若她双足踏在大地上,这几只禽妖也奈何她不得。可是她现在乃是位于空中,脚步虚浮,远不若人家灵活,“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这句话难道是假的么?天空,本来就是鸟儿的主场。何况她手里还抱着一个人。
远方空中那几个影子,转眼间就越来越近。宁小闲低头对皇甫铭笑道:“若害怕就闭眼,我必保你平安。”
皇甫铭反而瞪大了双眼:“你开什么玩笑,这种场面我怎么能够错过?”见她执出武器,他怕妨碍她双手的灵活,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臂。此时黑鹰突然侧身飞行,皇甫铭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肢纤细,却绝对没有那种柔弱得几乎要折断的感觉。皇甫铭只觉得自己像抱住了细竹,柔韧、挺拔而镇定,任凭黑鹰怎样翻飞挪移,她始终都能稳稳地站在鸟背上,没有半点摇晃,令他极是安心。
他用力喘了两口气,于是又闻到了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宁小闲却似无所觉,双眼只盯着前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庞大的几个黑影。其中最大的两只,比他们足下的黑鹰块头还大。
她右手袖中,伸出一截黑剑的剑尖,在漆黑的夜中仿若无物。
说白了,这里还是她的地盘。只要撑过这几十息,来自隐卫的援助就会源源不绝。这些无脑的家伙,正在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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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宗长老刘云峰,今晚总有些心神不宁。等到回房看到皇甫铭的字条时,那种隐约心塞的感觉又出现了。字条上只有几个字:“长老,我外出访友,晚归勿念!”
没有落款,但他知道这么吊儿郎当的字条是谁写出来的。这小犊子发的什么癫,隐流是什么地方,能任他乱跑吗?他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掉进丛林里还不是被哪个妖怪啊呜一口吞掉的下场?到时连尸首都找不着。想起掌门师叔的特别交代,想起这小子的父亲是谁,刘云峰就觉得心梗手哆嗦,还好在他急疯掉之前,有个弟子明确无误地告诉他,隐流的林卫陪着皇甫师弟一起出去了。
林卫是这片森林的守护者,也是隐流的看门人。既有林卫相陪,那么皇甫铭的安全想必有些保障。想到这里,他稍有心安。
可是,特么的,刘长老苦等了一夜,结果这小王八蛋直到子时还没回来。子时!话说他在隐流里哪来的朋友可“访”?他才到这儿不到两天!以他大少爷的脾气,他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交到朋友,刘长老愿意将自己保养得极好的长须通通给剃了!
幸好在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贵宾舍外传来了惊呼,他才不顾形象地冲出去,就听到有人道:“皇甫师弟回来了。”他顿时心怀大定。
不过眼前的皇甫铭状态却不怎么好,浑身精湿,名贵的狐裘贴在身上,被雨雪冰雹打成了落汤鸡一般。自刘长老头一次见着这小子到现在,哪一回皇甫铭不是衣冠利整、眼高于顶的模样,何曾这样落魄过?送他过来的是一头青色的大鸟,将他放下地之后,转身又向来路飞回,又快又急,显然还有重任在身。
贵宾舍内传来一声小女孩的惊呼,随后面色苍白的金满妍冲了出来,扑在皇甫铭身上,喜道:“皇甫哥哥,你去哪了?”正要拉他进屋,低头一瞥,突然惊呼道,“你受伤了!”
第514章 服用道果的时机
昨晚对隐流的许多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经过一夜暴雨冲刷,今晨许多地方血腥味儿还是十足浓厚。到得昨日后半夜,她和长天不得不改变策略,除了让鸠摩出来现身说法之外,还宣布除了两三个主事者之外,其他从犯一律从轻处罚,这才令多数叛徒放弃了抵抗。
最后剁下鄂克多脑袋的,是另一名大统领,犀牛妖西颜。他的亲人是打擂时死在鄂立克手里的。
这次剿叛行动,还在知情者的指认下,在披卢的地下室里搜出了海量的灵石和草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居然会有“贪墨”这种损伤隐流利益之事出现。原本巴蛇之力控制人心,不允许妖怪们做出触犯巴蛇和隐流利益之事,所以这些人的贪腐行为就非常奇怪了。
后经审询才知道,披卢以“复仇需要资金,不择手段是为了将鹤门主拉下马”为借口,令外事堂的成员从事这样的勾当。这些人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触犯隐流利益,那么巴蛇之力自然束缚不了他们。
这场叛乱,不到天亮就被镇压下去了。荆棘堂的牢房里人满为患的时候,宁小闲却已经在神魔狱里接受长天的治疗。
“你的罐中养蛊的策略虽然让妖怪们保持了战斗力和旺盛的体力,但相互之间的仇恨却是盘根错杂。”她抚额道,“这种情况,得做些改变了。”
“不错。”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你既已在暗中执掌了隐流,就不可听之任之。”他沉吟道,“在隐流的规则中,长老席可以与双首领制相制衡,不过我们现在不需要这种制衡之力,但长老席还是有存在的必要。你让鹤门主和琅琊将长老席的长老一个一个带来,收进神魔狱,待他们向我立下心盟血誓就好了。”
她的伤势不重,很快就治完了,只有左臂伤及了骨头,还要拖上两天才能痊愈。长天轻抚她的肩膀,助她行血舒筋,动作极温柔。
真是太奇怪了。以长天的性格,平时方圆十米内有一只雄性苍蝇飞近,他都会不高兴,皇甫铭这个小家伙靠近她,长天却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这真是令她太意外了。
出了什么事?
他也一直沉默着,直到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才心疼道:“乏了吧?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好好休息吧。”
“嗯。”她靠在他怀中,这才放松下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长天不说话了,眉间攒出了个“川”字。宁小闲知道,他只在十足为难的时候,才有如此表情,当下坐正了,紧张道:“怎么了?”
看她这副模样,长天反倒笑了:“无须如此紧张,只是昨日突然心血来潮,感应到了服食‘道果’的时间罢了。”
“道果”?她愣了一下,才反应到他说的是春华秋实,能够帮助服食者感悟天道之力的果子。这奇树一年一生死,从她入手到现在,已经收获了九枚果子,却一枚也没用掉呢。
以前她曾问长天要不要服用,他只说“还不到时候”。想从这神物中获益,食用者至少也要在渡劫期以后,并且境界越高,收获越大。琅琊也有一次机会,不过他同样要等待心血来潮的正确时机。
那么,现在时候到了?以长天的修为来说,他的心血来潮何等厉害,若说他感知到服用果子的最正确时日,那么定然不会出错。这果子,一人一生中只能服用一次,没有NG重来的机会,所以服用的时机之重要,无庸置疑。
她轻声问道:“什么时候?”
“三天之后。”他低声道,“我有些犯难了。我以前曾闻其他道友说过,服用道果之后,每个人获取感悟天道机缘的方法都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耗时却都很长。”
她有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要闭关入定才行。并且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闭关时间越久,获益越高。不过,闭关时间乃是由感悟到的天心而定,不是我能自主选择的。”
她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要这么久啊?”
长天抚着她的秀发不说话。他从没离开过她这么长时间,这丫头又是个惹祸精,并且是她不出去找事儿,祸事就会自动找上门来的那种。上回他服用龟珠入定,一醒来就听说她进了秘境,差点将他急得三尸神暴跳。后来即使在他眼皮底下,她也没少惹事生非,这回一入定就是半年……他醒来之后,该不会发现外头都变天了吧?
宁小闲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忍不住嗔道:“喂,我没有那么爱闯祸好不好?再说我现在平平安安呆在隐流里,哪里也不去,什么祸事能找到我头上来?”以前一路往西走,他上次闭关的时候,她还在躲避汨罗的追捕呢。现在西行之路也走完了,她的下一个通关任务都不知道上哪完成,自己又没甚仇人,惟一可能来找她麻烦的只有阴九幽。可是,只要她在隐流之中,阴九幽应该也拿她没办法吧?
所以,她现在的状况,真叫做四平八稳,他还担心什么?他是护着她护习惯了,这种老母鸡心态一时半会儿解除不得。
长天手上一顿:“这半年里,你真的可以呆在隐流里不乱跑?”
“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半年罢了。”
“很好,发个重誓给我听!”
“你!”说来说去,他果然不相信她呵。她气呼呼地发了个誓,但说到誓言的后半部时,却被他堵住了剩下的话。
后半截别说了,免得应誓就不好办了。他想。
“我不在时,你怎么办?”就算她发了誓,他还是不放心。
“凉拌啊。”她也好舍不得,呜呜呜,长达半年不能趴在长天怀里了,这可是她专属的窝,“这半年里,我哪儿也不去,你就安心吧!”
两人又笑闹一阵,长天才想起一事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孩童?”
她仰起头,知道长天想问的是皇甫铭,于是点了点头。她确实喜欢玉雪玲珑又可爱的小孩子,否则不会容忍皇甫铭在她身边瞎转悠。她的秘密太多,不宜被人窥伺。
“无论是收养人类的孩子也罢,弄几个妖怪的幼童来玩也行。”长天凝声道,“但你离皇甫铭远一点,他身上煞气太重,与他走得太近,对你并没好处。对他的气息,我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第538章 玩具
宁小闲目光闪动。她看得明白:来擒拿皇甫铭的这名修士是有罡气护体的,然而这条小蛇扑上来居然像未受到阻碍,直接咬中了目标,当真奇哉怪也。
这人闷哼一声,伸出法器想斩断蛇身。然而黄蛇一击命中即松开牙口,游回桌上重新盘作一团,头部依旧是高高抬起,冰冷无情的蛇眼在剩下两人脸上逡巡。被咬中的那名倒霉蛋不吭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剩下那两人赶紧过去扶起他,替他卷起袖子,露出腕上的伤口。
这下子,观众无不轻嘶了一声。就这一息不到的功夫,伤口处竟然已经肿得像馒头,一片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臂蔓延,若等它够着了心脏部位,谁都能料到这位老兄的小命休矣。
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竟会因一言不合就暴起伤人!
就这几息功夫,四名修士一死一伤,而皇甫铭本人却未出手,只是扔出一条形同玩具的纸蛇而已。
桌上的黄蛇仍在虎视眈眈,皇甫铭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来路。余下这一男一女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扶着受伤的同伴,往他口中塞进了几粒丹药。被蛇扑入体内那名同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修为还不到元婴期,被小蛇自体内爆出,无疑是死透了。而伤者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毒伤却没有好转。得了这几粒丹药,他臂上的青紫反倒像打了鸡血,蔓延得更快了。
修仙者对于凡间的毒物抵抗力极强,如砒|霜之类已经损伤不了肉身。这几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猛恶的剧毒,侵肌蚀骨竟至于斯。大概这四人彼此之间交情深厚,那名女修眼中含着珠泪,终于忍不住对皇甫铭道:“我们,我们这就走。请你帮他解了剧毒吧!”
哪知皇甫铭勾了勾嘴角道:“我这蛇只杀人,不伤人,没有解药。”伸手一指,黄蛇立即抖擞了精神,咝咝有声,像是在寻下一次扑击的机会。
这小煞星竟想将他们一道儿杀了!这一男一女惊怒交加,知道打不过就得死在这里,哪怕再不情愿也立刻取出法器在手,那男子更是一甩手,一道银光直取皇甫铭面门。
这一击凝尽全身灵力,快准且狠,浑然不顾那条小蛇已经扑向自己。他豁出去了,知道这样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竟是狠了心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若能将这小鬼弄死,好歹师妹还能逃得一命。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就打好了算盘,显然脑子也甚是灵活,并且抓到了皇甫铭的弱点。皇甫铭的术法虽然诡异,但到底也只有筑基期后期,论修为远不如面前这几人。
那道银光已经扑到面前,他手才堪堪抬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下。然而皇甫铭心里却是安定得很,因为他知道自己必然不会有事。
果然他面前突然有一只纤纤素手出现,后发却先至,在那道银光上轻轻一按,这凌厉的一击就被化于无形。随后她抓住这道银光,反手掷了回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道几倍,居然在小蛇扑到这人身上之前及时赶到,喀地一声将蛇身击飞出老远。
场中这几下如兔起鹘落。从这人甩出银光攻击皇甫铭、小蛇飞起扑击他,直到宁小闲抓住银光反掷回去击飞小蛇,救他一命,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时,别人才看清银光原来是一枚梭子,两头尖,中间鼓。
这码头上原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从这几人动手以来就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不觉得怎样,刚从蛇口中挣回一命的修士却觉得背后几乎要冒出冷汗。这女子出手,好快好准!她还没动用任何一项神通,光这份眼力和速度,他们拍马都及不上的。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若是之前他还有几分侥幸,现在已是心若死灰,眼前人的修为之高,反手便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了他们。
这人默不作声地拉起师妹,转身就想离开。眼前这女子虽与小煞星同路,但她既然救了自己,想必不打算要两人的性命了。
哪知才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清脆的声音:“慢着!”
他脚步为之一顿,心里发苦:“看来,今天是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发出讯息,让师门中人替自己报仇。”虽说正规门派都为弟子点起了“魂灯”,但修仙者之间的战斗,多半不会让敌人的神魂找到机会遁回去。
只听宁小闲道:“你们的交情看来也不怎样,就放朋友在这里等死么?”
这人心里一松,又忍不住酸楚,噎声道:“他,他没得救了……”
宁小闲传音给皇甫铭道:“当真没有解药了?”
皇甫铭微微摇头。
她轻叹道:“太君大寿在即,少见血为妙。”
皇甫铭看着她温和的目光,心里杀意消了大半,反而有点后悔:“她似是不喜欢我杀人。”
宁小闲上前两步,走到伤者边上,伸指按压着他的伤口观察了一下,才掏出丹药丢在他口中,又从怀里取出一株细小的灵草,其根须上长着宛若珍珠的小球。她把小球捏碎了,将里面的汁液挤在伤口中。
伤口上顿时嗤嗤有声,若水之将沸,同时冒出大量白沫。药理反应这么激烈,这伤者也不会好过了,突然惨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疼得满地打滚嘶叫!
宁小闲连理都不理她,只低头看伤者的反应。
另一人心里清楚些,直接拉住女伴低声道:“他若未好转,哪来的力气挣扎呼号?”
这名女修顿时为之一呆。
果然地上这人挣扎了一会儿,喊叫声反倒是中气越来越足,看样子好转得极快。皇甫铭听不下去,伸脚狠狠踹了他一下道:“嚎什么嚎,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莫扰了我的兴致!”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个小赤佬,杀人的时候就没想到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吗?
但不管怎说,伤者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印堂也不再发黑。同伴捋开他的袖子,果然那一片青紫已经被压到伤口附近,看来性命无虞,也能勉强坐起来。
宁小闲伸手丢了一粒丹药给三人:“三个时辰后再服此药,余毒可褪。”
皇甫铭冷哼道:“算你们运气,我姐姐的灵药,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拿得到。”他留了个心眼儿,没在大庭广众下将宁小闲的姓喊出来。眼前这位可是隐流仙植园的园长,他也认为她能解黄蛇之毒,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三人满是怨毒地看了皇甫铭一眼,也不向宁小闲道谢,只是抱起地上同伴的尸身,悻悻离开了。
皇甫铭看着这几个人,微微撅嘴道:“姐姐,你让我饶了他们一命,也不见得他们有甚感激,还不如杀干净了事呢!”他倒不在乎这几个对他的记恨,只是被盯得很不爽罢了。
三人还未走远,听到这话身体都是一僵,随后加快了脚步匆匆前行。
宁小闲转头,看到皇甫铭嘴角挂笑,盯着那三人的窘迫,知道他又是恶作剧,只好拍了拍他肩膀道:“吃饭吧,我饿死啦。”皇甫铭这才罢休,伸手抚了抚桌上的小蛇,那蛇又重新变回一张黄纸,被皇甫铭揉成一团扔掉了。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可这一回,谁敢再小觑了他?
如果这里是荒郊僻壤,她并不反对皇甫铭将对方全杀了灭口。可是这周围还有上百号凡人现场目击,难道要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干净吗?这种情况下,再做掉那三名修士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少造点杀孽。
宁小闲和皇甫铭还是换了一张桌子。方才那一张,黄蛇从敌人腹中冲出伤人时,将血雾都溅到了桌上。她虽用清洁术打扫干净,可是要在沾了人血的桌上吃饭,心理上也难免有些障碍。
神仙老爷们打架,原本坐在蛇皮棚子里的凡人基本跑了个干净,胆子大的也只敢在远处往这里张望,现在几家食档都冷冷清清的。几个厨子走又不敢走,只得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宁小闲从血泊中捡起那锭大银,又从怀中另挑出一小片金叶子,一起递给了面前的厨子,笑道:“无须害怕,我们吃过饭自然就走了。”她笑得甚是温和,略安抚了这几个厨子,不过这世上最能压惊之物,当然是钱财了。他们接了金银,手上虽仍有余颤,心中大石头却已经落定了:神仙老爷若想杀了我们,还留下银子做甚?
皇甫铭显然来过这里多次,才能一坐定就流利地报出菜名。宁小闲递去的钱,在这里吃上百顿都有余,所以厨子也就利索地去发落了。
先端上来的是两碟子凉菜。凉菜的取材一定是物美价廉,所以其中居然有一道拌藤壶。
第543章 异变?(三更求粉红票)
正在此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原本仰躺在地的苦妪,被朝云宗弟子一拉,突然站了起来。尸变这种事情,在场众人都听过传说,可是谁也没亲眼见到。饶是大伙儿艺高人胆大,亲眼目睹一个太阳穴被戳出大洞、满面鲜血的老太婆突然站起来,还是立刻觉得头皮发炸。
苦妪是死不瞑目的,此刻那对瞪大的眼睛还是扩散着瞳孔,没有焦距,却向着最近的一个人——皇甫铭扑了过去!
她新死不久,肌肉仍然柔软,不知被什么驱动着,这一下动作简直比生前还要快捷。
这老太婆人都死了,居然还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虽说宁小闲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尸变,却不妨碍她应变的速度:她在长天手下受训这么久,那些苦都是白吃的么?她强压下惊意,连想都未想,伸手去皇甫铭的后领,要将他拉出苦妪的攻击范围。
她目光如炬,已经看出苦妪扑出来的速度虽快,但身体僵直,脚步略显踉跄,远不似活人那般灵活。既不是修士了,料想得扑上来之后威力也是有限,不过总不能让这么恶心的东西近人。
不过她伸出去的手,倒碰着了另一只大掌——权十方也作了同样的动作,还比她早一步抓住皇甫铭,顺势向后一带,口中喝道:“盘查周围,看看是否有人作祟!”
苦妪扑了个空。
还没等她转头,宁小闲已经抽出匕首,一刀斩下了她的头颅!
她实在忌惮这老太婆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世上神通种类千千万万,万一有哪一种是死了之后还能张口申冤的,那可不好办。她这行动看似果决,其实也是彻底绝了后患。
苦妪死了有一会儿功夫了,所以脑袋被斩断之后,脖颈里流出的血并没有喷涌而出。这番景象更让所有人认定,这的确就是尸变。
皇甫铭惊魂甫定,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这老太婆,竟然还能使出这等妖法!”
“此事有些蹊跷,怕是有人要对付镜海王府了。”权十方沉声道,“回去之后,短时间内不可再出来了。”
方才朝云宗众人赶到时,刚好看到宁小闲手起匕落,现场就没有一个活口了。他们听到的说法,都是皇甫铭和宁小闲单方面的说辞,本来心中存疑的,现在看到苦妪明明已死却突然还能爬起来袭击人,心里都暗暗想到,莫不是这苦妪也是镜海王府的对头派来的,否则为何会施这等阴诡之术,专取皇甫铭?
说话间,刚才冲出去探查周围的弟子回来了,表示周围半个鬼影都没有。权十方目光闪动,沉吟了一小会儿就吩咐大家快走。
这一回再收尸,大家就小心了,在尸体上多踢了几脚,发现并无异样才收了起来。
这荒郊野地实没什么好逗留的,并且还中途见着了尸变,大家都想赶紧进城。这里离都灵城已经不远,众人不再驭剑,而是信步而行。
其他人年龄也均年轻,多半知道权十方有心上人,此刻见他望着这姑娘的眼神分外不同,也都有意识地和前面两人拉开距离,只有皇甫铭硬赖在权十方身边不走。
说来也奇怪。这两年里,权十方每在修炼疲惫欲死之时,都会想起眼前女子的倩影,更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可是当她真的站在这里了,那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才好。
皇甫铭看看权十方又看看宁小闲,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宁小闲打破了这奇怪的静默:“权大哥,这一回白掌门没有亲来?”
权十方似是松了口气,答道:“师父再有小半年时间就要迎接天劫,现在闭关准备,不接任何世事。王府太君寿辰,是刘云峰刘师叔领队前来祝贺。”
是了,当年在广成宫湖心岛上的时候,她见过南宫真和白擎聊天,彼时白擎就说过自己的天劫也快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眼就两年过去了。
权十方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终于吐气开声道:“我还记得上次一别,是在广成宫中。那时玉笏峰倒塌,我和汨罗公子事后寻你都不曾见,才知道你竟然在封山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抱歉,走得匆忙,没能和任何人先打招呼。”提起这事,她不禁有些脸红。在那之后,她和汨罗一直保持着联系,却没有发过讯息给权十方。她这做法,是不是极市侩?
“你能提早离开,正说明比我们都机灵,为何要道歉?”权十方失笑摇头,“你不是往西而行么,怎么现在会来到镜海王府?”
不待宁小闲答话,皇甫铭已经得意洋洋道:“姐姐现在是隐流的宁长老了,还兼仙植园园长,这趟就是代表隐流来祝贺太君大寿的。”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权十方忍不住扬起剑眉:“姐姐?长老?隐流?”倒是都抓住了关键词。
宁小闲瞪了皇甫铭一眼,将自己进入隐流之事择重点说了。她这两年经历丰富,虽然略去了种种秘密和细节,也小叙了一刻多钟才堪堪讲完。权十方笑道:“原来在我面前的,已经是宁长老了,失敬,失敬!”
她遇到的人当中,少有能将恭贺的话说得这样真诚可信的,权十方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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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不能说(三更求粉红票!)
这里离最近的城市有些距离,野外不太平,因此百姓断不会停留到这个时候,此时林中很是寂静,她和皇甫铭走了一路,才看到了一、两个人影。
这般景象虽好,却不是普通人有幸能见到的。修仙之路虽然崎岖坎坷,终究也是多了无数凡人想象不到的乐趣。
他们信步走在林间。
枫树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宽敞,这般踏着漫山红叶前行,除了风声之外,就只有脚下的树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更显得山林间一片宁寂。
皇甫铭突然问道:“那,你心情好转些没有?”
宁小闲神色一动,低头俯视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皇甫铭撇了撇嘴道:“我就是知道。”她就是微笑,笑意也到不了眼里。他在府中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面孔,怎么会分不清人的思绪?
她抿了抿唇,心中一暖。这世上除了长天之外,居然还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开心?连她自己,都已经渐渐不在意了呢。
皇甫铭捡起一片形状完美的红叶,将它放在手里揉烂了,慢慢撕成碎片,口中不停:“姐姐,你真有心上人么?”
她一怔:“你听谁说的?”
“上次送我回去的那头白鸟,他说你是他的女主人,他还另外有个主人。”皇甫铭问她,“他说的可是真的?”
宁小闲有些恍惚了。这是枫林吧,不是桃花林吧?短短三日内,竟然有三人都拿这样的问题来问她。
“真的。”她简短道。
他咳了一声:“那他,我是说,我未来的姐夫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可好?”
她低下头,看到他属于少年的灿烂笑颜,还有一脸的毫无心机。
“他很了不起,很厉害,至少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对我也很好。”宁小闲微微眯起眼,想起神魔狱当中那个静静安坐了许久的身影,又加重语气道,“我想,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皇甫铭转头打量着她。她今日着一袭缠枝暗纹的白裳,袖口襟领滚着蓝边,衣袍很宽大,将她周身的曲线尽数盖住了,只有风儿吹过的时候,纤细的身影才会若隐若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照在她脸上,给白晰如瓷的皮肤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红晕,可惜她的瞳色太过幽深了,那点儿亮光根本照不到她的眼里。
便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错觉,身旁这个女人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再不复见。
再看看面前的景象,这漫天漫地的阳光枫林透出鲜血一般的浓烈色彩,看起来竟是如此不祥!
皇甫铭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突然后悔领她来了这里。他了拽宁小闲的袖子,嘶哑道:“我们回去吧。”
夕阳余辉存在的美景,总是非常短暂。就在两人说话间,太阳已经沉入西山,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光芒也从这里消失。
他居然会主动要求回去,宁小闲觉得惊讶的同时也巴不得呢。
她漫不经心地往前一瞥:“好,那就回去……”突然凝住了目光,后面两个字被她生咽了下去。皇甫铭听她话音显然没有说完,立刻转头,发现她盯住前方不远。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枫林深处,前面有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底下的水潭中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击得潭边的岩石簌簌发抖。这里的水声,也若雷鸣一般。
前方有些异常。宁小闲眯起了眼。适才一阵狂风卷过,附近的所有大树都频频低头,怎么只有数十丈开外的这一小片树木静若无风?她不再闲庭信步,而是提起神通轻轻往前走。她行路如水流漫过青山,铺了一地的树叶竟然没有一片在她的踩踏下发出声响。
她这样往前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皇甫铭心知有异,也不作声,随后看到宁小闲返身过来,将他再一次提在手里。
“做什么?”他很不喜欢这个姿势,用口型无声抗议。哎,早些学会传音的神通就好了。
她用的就是传音:“小鬼,你是不是能偷入结界?”
皇甫铭愣愣看着她,想起前日闯进她居处的时候也是潜入了结界里,这才点了点头。前面有结界?这荒山野林里,居然有人设了个结界?看来有好玩的了,他满身的热血顿时沸腾。
“能带人进去么?”以她的修为,要打破眼前这结界并不难,可是必然惊动了里面的人,断然做不到他这样无声无息。
他又点了点头,薄唇微动,像是默念了几句咒术,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这就可以了?”
皇甫铭冲她一笑,指了指前方挥挥手,示意她前进。
她牵着皇甫铭慢慢往前走,果然身上微微一凉,像是进入了水幕一般,毫不费力地穿过了这层结界。她心里微惊,皇甫铭这本事实在可怕,若再强大些,许多仙派妖宗的禁地,他都可去得了。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前方反而传来了时断时续的声响,听不真切,似是有人受伤低吟。宁小闲手上运起神力,皇甫铭就觉得她身上传来一股浑厚绵醇的劲道,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似与外界隔绝。他年纪虽小见识却广,知道她这是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的气息全部屏除,令别人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毕竟他只是个筑基期修士,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在高阶修仙者面前根本隐藏不了行踪。
这一手本事对于神通和力量的控制,却是很精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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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宁小闲却和皇甫铭一起僵住了。
这片入夜之后的枫林里,居然有野鸳鸯在此!宁小闲只觉得两颊火烧似地滚烫起来。如果她自己一个人听到也就罢了,反正她也习惯了,可是现在她手上还挽着一个小小少年!
这算不算带坏小孩子啊?
她蓦地转身就要离开,牵着的皇甫铭却拉之不动。低头去看,这小子竟然听得眼都直了。
她低低喊了句:“皇甫铭,快走!”
这种好戏哪里是天天都能遇上的?皇甫铭咽了下口水,有心留下来再听几句、看两眼,一抬头望见她面色也是红通通的,却是圆睁着杏眼,带了两分薄怒。他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忽然觉得她拉住自己的手很软,但是热度惊人。
他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往外走。
皇甫铭咽了下口水,终于面红耳赤,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在宁小闲背上,这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密林中的响动还在继续,皇甫铭看到宁小闲转过身来。她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紧接着就往林边摸了过去!他立刻撇了撇嘴,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么?
刚才那女子说话的声音,竟然极是耳熟!宁小闲又往前摸了十余丈,躲在大树之后,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水潭边上,有矮小灌木掩映的一小片空地,枯黄的软草仍显浓密,此刻那上头铺着一整张名贵的宽大白熊皮子,正有一对男女。
这女子即使光线再黯淡,这张漂亮的面孔她却绝不会认错的!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女子会在这里,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怎会是她?以这女子的身份,怎能和野男人在这里?
这女子身材倒是不错!皇甫铭看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也分神察看宁小闲,所以他看到她做出了一个从未做过的、尤其女性化的动作:她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显示出无比震惊。随后她拉住皇甫铭一个转身,迅速离开,将那些响动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借助了皇甫铭的能力走出了结界,他才疑道:“你认得那两人?”她拉着他的手都忘了要放开,并且使的力气很大,显然心情有些激荡。
宁小闲不答,面色通红中隐隐泛出铁青,眼里微有怒意闪动。
第552章 人间不该有的花
就没有然后了。
她居然只是轻轻抚了抚这块红布,却不揭开,接着就转身对皇甫嵩云道:“不知能否入您法眼。先生,请您自行观看吧。”
这就叫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谁也没想到,她居然玩这一手。皇甫嵩云也被挑起了兴趣,接过托盘,找了个旁人见不着的角度,轻轻揭开红布一角。
皇甫嵩云只看了一眼。
他涵养功夫好,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熟识他的人,比如大司承典青岳,就能发现皇甫嵩云还是现出了些异状,比如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比如眼角微微一跳,这都是他吃惊时的表现。
这第三张红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样惊讶?
众人并不清楚,因为镜海王看过之后,竟然将红布盖回了原位,仍旧掩得密不透风,随后对宁小闲道:“此物甚好。”
这就像一出好戏快要唱到**,结果两个主角却突然都跑出来谢幕罢演了,把人吊得不上不下地,难受得要死。宾客中就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道:“宁长老,皇甫先生,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们也想观赏一番。”然而跟着起哄的人很少,能来到这里的,在各自的宗派中都是人精,从镜海王的这四字回答中至少品出了两个意思:
一,隐流所赠的这样礼物,很合他心意。
二,他和宁小闲一样,不希望将这东西公诸于众。或者说,这样东西于他,于镜海王府有用,对了胃口,他却不愿将此物呈于众人眼下。
更精明一些儿的人,立刻就察觉出来:隐流和镜海王府的关系,恐怕要更进一步了。毕竟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两个人,总是会更亲近一些的。
果然镜海王立刻就笑道:“宁长老所赠此物对各位而言,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于我府中有用,我也就不在这里打开了。”言毕,交给一旁的侍卫。这名侍卫刚刚双手接过,身体骤然一沉,差点倾在地上。幸好他身体强健,立刻手上使力强托了起来,随即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立刻有数人紧紧跟上。
众宾目瞪口呆:传说镜海王府中设有秘库,这侍卫莫不是要将这第三样礼物直接送入了秘库之中锁藏起来?场中各仙派赠送的奇珍异宝无数,也没见过镜海王拿哪一样这么当宝贝来看啊。若非凡人没有灵力,打不开储物戒,镜海王说不定直接就要将它收在己身了。
也有人寻思,这东西看来还挺沉,一个习武的凡人都差点拿不起来。镜海王接过来时却是轻飘飘地,看来他至少也有些底子在身。
这时宁小闲也接着镜海王的话,平静道:“乡间小物,博君一笑耳,镜海王不嫌隐流这几样礼物备得简陋就好。”她这三样东西体积的确都小,但对镜海王府来说,份量却当真不小了,尤其最后一样物事殊为神秘,直到现在还有大把人心痒若骚,她却偏偏要说“乡间”,要说“简陋”,这便是在回击济世楼的金满妍方才的嗤笑了。
站在一边的金满妍一言不发,只将下唇咬得煞白,金满意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站在老太君身后的皇甫铭看看她,又看看金满意,眼色沉了沉,闪过一抹厉色。
接下来,宁小闲也坐到一边,将位置让给陆续赶来的其他宗派嘉宾,果然又看到了许多珍罕的宝物,甚至有北方的万兽盟送来了猎豹大小、皮毛油光水滑的巨獒。所谓九狗才出一獒,这种虎面狮身獒犬是北方的异兽,力可生撕虎豹,天生就能御土,又对主人忠心耿耿,一经驯化后乃是看家护院守宗的好帮手。这个万兽盟虽是仙派,但一身神通都用在驱使灵兽身上了,修为境界也是跟着自己的本命灵兽来提升,是非常奇特的一个宗派。
宁小闲也只听说过这个宗派的秩闻,还从没亲见,正瞪着那几只獒犬看得津津有味地,不意和坐在后面的汨罗对上了眼,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向她遥遥一敬,同时她耳边听到了这人的传音:“你送什么给皇甫嵩云了,让他当宝贝一样收了起来?”
宁小闲也不打算瞒他,垂着眼道:“无甚珍贵地,也就是几片金石铭而已。”
汨罗果然扬了扬修长的眉毛,露出赞赏之色:“金石铭?真聪明!”
她送出来的第三样礼物,落在别人眼里,的的确确不是贵重之物。世间最早的文字,其实并不刻在甲骨上,而是铭于金石之上,这样的文字古拙、大气、苍劲,能够驱动鬼神,所以这样的文字残片,也称为金石铭。本世界的文明历史远比地球更加久远,动乱又多,被发现的金石铭最后多半都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不知所终。
修士拿到金石铭,最多从其中的笔法、意蕴上悟到一些道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用途。可是宁小闲看过神婆祈雨的全过程,知道她的术法承自镜海王府,而她所施展的奇异能力给宁小闲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以文字来造力。由此推断,镜海王府中的高人,对于古字古意的揣摩研读之渴望,要远远在一般修士之上。
她放在托盘上的两片金石铭出自长天。他给她私下授课的时候说过,自己年少时曾经从这两片石头上悟出了不少道理。尽管她对于古老文字的造诣不深,但能令长天也有所悟所得的东西,自然是不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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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这学问,讲究的是投其之所好。她这三样东西,样样都骚到了镜海王府的痒处,皇甫嵩云看她的眼神,立刻就温情了很多。若说她住进府时,镜海王表现的和蔼多半是因为皇甫铭的话,现在则是要重新估判和隐流的关系了。
过不多时,宾客都要入场完毕,这时皇甫铭才走了出来,站到老太君面前道:“奶奶,我也有礼物呈赠!”
老太君向来将这皇甫家的独苗苗疼到了骨子里去,闻言老脸立刻笑开了花,欣慰道:“好,好,我孙儿要送什么神奇的宝贝给我?”看她那喜不自胜的模样,哪怕皇甫铭送给她的是一束鲜花、一把贝壳,在这老太太眼里恐怕也要胜过满堂宾客所赠的奇珍异宝。
宁小闲自然知道皇甫铭要送上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她看了看典青岳和皇甫嵩云,发现这两人眼中都有些惊奇和兴味,才知道皇甫铭竟然没有将礼物之事告诉他们,想来是打算要一鸣惊人了。
皇甫铭嘿然一笑,随后面色一正,对着门外喝道:“呈上来!”
候在外头的几个奴仆,立刻就抬头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皇甫铭并没有遮掩,所以大家都能看到这几奴仆手里抬着的是一口完全透明的水晶巨盆,盆中液体是淡青色,一荡漾起来就有香甜的气味溢出。两株植物在盆中载沉载浮,不过看起来又黑又小,其貌不扬。
这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多数人都嗅得出那盆中液体是山脉的脊髓——石乳。入道多年,他们早就明白世间宝物常常表里不一,更何况这两棵不起眼的植物还要用石乳喂养,因而此刻也是兴致盎然地盯着水晶盆,想看看皇甫铭递上来的这东西,到底有甚妙用。
皇甫铭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手里滚落了一颗细小的金色珠子到盆中,瞬间就溶解了。
宁小闲盯着他的举动,红唇抿成了一线。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凡人生命力凝成的金珠。要令这株植物开花,少说也要一千凡人的生命力方可。可是镜海王府的两大巨头都面露讶然,显然皇甫铭弄出这颗金珠并未通过他们。如此说来,这小子也有自己的手下了,并且还要能帮他弄来千人性命。要知道,无论是哪个城市,骤然死了一千人都不可能不惊动官方。最要紧的是,在过去的半年多里,他本人基本都在朝云宗。他还不满十四岁,居然就已经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珠子才溶于石乳之中,盆中的植物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抖擞精神,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根、抽枝、长叶,由两株并蒂植物茂密地繁衍开来,绿油油地长满了整个盆子。也幸亏这盆子很是巨大,否则这些在几十息内长出来的新枝就要蔓延到外头去了。
极乐花才覆满了水晶盆,就立刻停止生长。新抽出的嫩枝还是鲜绿地,却开始长出了一个又一个淡粉色的花苞,那样含羞待放的模样,比起水榭外的荷箭不知道要动人多少倍。
皇甫铭又投入了一枚金珠。
水中花立刻羞涩地绽放了。目睹一朵鲜花从含苞到盛开,往往需要几个时辰,然而在这个水晶盆里,只需要十几息而已。
第556章 箭
这是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鸠摩突然道:“这是魂鸢的尾羽!”她看到众人面上不解的表情,解释道,“根据凤族秘闻,魂鸢生活在上古时期,是禽妖中的异类,天生以魂体的形式而存在,成年之后幻出来的体型也只有锦雉那么大,性格却凶猛,喜欢捕捉其他妖兽的魂魄为食。”
“被它杀死的猎物,身躯都是完好,却只相当于一个空皮囊,里面的魂魄没有了。不过魂鸢这个种族繁衍十分困难,早就已经灭种,并且魂鸢死后直接消散于天地之间,不会遗留尸体。这一截箭尾不知道是谁所制,竟然能令魂鸢的尾羽脱离了本体而存在。光这份炼器的本事,就十分了不起了。”
她原本是隐流的首领,眼光自是厉害的,她既说这东西不凡,大家看待这枚断箭的眼神也不同了。
阿花却没有半点留恋,将项链扯下来,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献给了宁小闲。
她也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纳入怀中:“你手上怎会有这东西?”
阿花挠了挠头道:“在镜海王府的宝库中顺手拿的。”
方才在回廊中,她其实并未发现阿花的形迹。可是她一走到那里,就感受到了这枚断箭尾的强烈呼唤,那样渴望、那样亲切的悸动,她如何能忽视?再说她一直温养在身体里面的噬魂针,向来是安安静静仿若不存在,那时突然也闹个不休,几乎是哭着喊着要她将外头那物事赶紧接引进来。
在里应外合的强烈悸动下,她若还发现不了回廊的垂花柱下躲得有人,那才是不可思议。
也正因此,她才愿意伸手将他从重重危机之中救出,否则被侍卫将这小猫妖带走了,她怎好再去拿这箭尾?何况从前既然已经救过这只小猫一次了,现在也就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送命。
换了一个毛贼在此,她必定不理其死活,转身就走了。
东西到手,她面色才舒展开,缓缓道:“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细细述来。”
阿花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开始讲述。
原来宁小闲当初虽不许他跟随自己,却也在离别时赠给了他一枚筑基丹。这丹药出自长天之手,药效比普通筑基丹不知好上多少,猫妖的修为原本很低,吃下之后又辛苦修炼了两年,竟然成功踏入了化形期,化出了人形,人生从此就不一样了。
可惜形貌变了,阿花的性格却没有变,他在人间呆了一小段时间,颇感不惯,最后只能胡乱投奔了一个妖宗。他实力低弱,只能充当最低级的炮灰妖众,不过好在最近妖宗无战事,他也就落得个悠闲。哪知不久前,宗内的大人突然将他找去,要他混入声名远播的赵家班打下手。
赵家班再有名气,那也是时人所不齿的下九流贱业。让堂堂妖怪之身给凡人,还是唱戏的凡人打下手,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尊严的妖怪都是绝对不肯的,可惜阿花的辞典里天生就没有“不肯”这两个字。宗内的大人让他吞了颗药丸,警告他最后不返回宗门的话,就会毒发身亡,又说事成之后给他一千灵石,这小子就兴高采烈地干了。
彼时赵家班正好在招小工。阿花进入化形期之后,不仅身上的妖气敛得半点全无,并且只要他愿意,神通在身的修士也无法用神念扫视到他的存在,因此倒是很顺利地进入了赵家班,跟着越过了几个大州,来到了镜海王府,专为老太君九十大寿献艺。
他看起来就像个凡人。哪怕府内有修士能认得他是只猫妖,这般低等的修为,在别人眼中也和凡人差不多了,谁会注意这么平庸又卑微的小妖怪。有了这层保护色,他趁着寿宴进行、赵家班登台的机会,偷偷溜出来,寻找宗内大人交代的那件宝物。阿花的匿踪之术,当年就能瞒得过长天,应付其他修仙者当然更不在话下。
镜海王府的宝库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可是交代他办这差事的大人,已经将进入宝库的详细方法步骤都告诉过他。阿花依样画葫芦,倒也没费多大劲儿。
说到这里,阿花抬手挠了挠脸,苦恼道:“真是怪了,那些个侍卫应该在宴场附近值守的,怎会突然进入了宝库?”他才刚进宝库没多久,居然就有王府的侍卫也进来了,若不是他溜得快,差点被逮个正着。就是如此,也被人家看到了背影。
宁小闲和一众隐卫轻笑出声。他们当然知道为什么了,当初隐流赠给老太君的第三件礼物是刻写了古字的金石铭,镜海王很看重这样东西,直接让侍卫带回宝库中存放好。估计他们走进宝库的时候,正好和前来行窃的阿花撞了个正着。
这么说起来,还是隐流坏了阿花的大事呢。
“你要偷的东西呢,到手没?”宁小闲现在对这个更感兴趣。镜海王府里的秘密很多,她多了解一些,与这个凡人家族打交道也就更多一些筹码了。皇甫家连聚宝盆这种东西都有,她很好奇里面还有什么更神奇的宝物。
哪知道阿花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呢。”抬眼看了宁小闲一眼,欲言又止。
她展颜一笑:“怎么,要给你的东家保密?”
阿花低头,咬了咬牙道:“若是别人问,我必是不说的。可是您,您是我再生父母,我这条命给了您都没问题,何况只是区区宗门任务的内容?”
心脏?这个答案大出她的意料。宁小闲脱口而出:“为什么?”
阿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话才出口,宁小闲就知他所言非虚。猫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妖怪,那人怎会将细节透露给他?他知道得越少,这秘密就保守得越好。只听阿花接着道:“我在宝库里翻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心脏外形的石头,倒是奇珍异宝有一大堆。这镜海王府,当真是有钱到了极点!我也不敢多拿别的,瞧着这断箭顺眼,顺手拿了来,没想到您能喜欢它。”
宁小闲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怨我拿了你的东西?”
“不怨,不怨!”阿花眼中有了神采,“您想要它,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的目光中,有十分的诚恳。宁小闲看得一呆,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我马上就要离开镜海王府了,你跟着我一道儿出去吧。离开之前,你暂和隐卫们一起住在其他小楼里,切记保持猫形,只伪装成一只普通的小猫就好,不可泄漏了妖怪气息。”
阿花一愣,接着就是狂喜,连声应道:“是,是!”
她觉得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挥挥手,让众人都离开了中厅。
待所有人都退走之后,她才取出了三样东西,依次在桌上排开,分别是得自仙岩中的宝物噬魂针,得自伍家庄伍老爷秘柜中的纤细石条,还有今日阿花手里的断箭尾。
她伸手将这三样东西两两拼起,先是箭头、然后是箭身,最后箭尾……断裂处果然严丝合缝。当她伸手按紧,三个断裂处突然发出了紫黑色的光芒。她下童识地将眼一闭。
待得再睁开眼,眼前三截奇物已经只剩下了一样:桌上静静躺着的,乃是一支细细的小箭,比她的巴掌还短小。石质的箭身和箭头,魂鸢尾羽制成的箭羽若隐若现。箭上的断裂处完全被修复,她伸手拿起,顿时觉得一阵奇异而又澎湃的力量瞬间涌遍了全身。这股力量,比起当初的噬魂针,何止强大了十倍不止!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属性的力量,然而拿在手里,她就能感受到这东西竟然也有脉动式的轻颤,并且和她的心跳同步。她对这东西并无害怕或者担忧,因为黑箭上传来了亲昵又欢愉的情绪。器灵的情绪是不可作伪的,因此她知道,这东西的确正在为了与她的相逢而由衷欢喜着。
而她对它,也有如同当时拿着噬魂针那般血脉相结的感觉。当然,现在这支黑箭的名字同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此物名曰“噬魂箭”!
宁小闲握拳,噬魂箭就渐渐沉入了右手之中,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这支噬魂箭天生就属于她,不必滴血认主,此后它就会像獠牙一样,接受她肉身的温养,并等待助她一臂之力的那一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东西是顺应了天意,一定要落在她手里的么?事到如今,她也约摸知道该拿这东西对付谁了。老天爷,也是这样计划的么?当初是谁将噬魂箭拗成了这么三截,这个秘密,她并没能从噬魂箭本身获得,也许今后永远也都是一个谜了。
谜团当然不止这一个。阿花所在妖宗,想要他从镜海王府里偷取的黑石心脏,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化形期的小猫妖去偷取这件东西,也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
第560章 鲛人珠
“织绡?”她皱了皱眉,鲛人这个种族好像天生就是倒霉的:鲛人夜泣,滴泪可成珠,所以豢养鲛人的奴隶主,经常会鞭打它们以求珍珠。用鲛人体油提炼熬成的鲛油,可以制成长明灯,燃烧千百年而烧不尽,一如她在龟仙人腹内和隐流里见过的那样。
“雌性鲛人生产的鲛绡,入水不湿,轻若无物,披在身上有清凉之效,太阳下看起来流光溢彩,远非凡俗女子所织之物能比,所以鲛绡和鲛绡制成的衣物,价格都很昂贵。本届发卖会上就有好几件鲛绡衣,您到时可以看看。就算在衍居地,雌性蓝鲛人也已经是凤毛鳞角,这家伙身价不菲呢。”
再接下来路过的牢笼中关着的有男有女,据吴管事介绍,当中有许多北方战线上被擒的俘虏,妖亦有,人亦有。
当然了,无论在哪个时空,雌性的奴隶都是最最炙手可热的。天上居又力求表现出每个展品最完美的一面,所以她们看起来施妆敷粉、衣着华丽。个别懂得开始为自己前途着想的,还会冲着台下的男子抛媚眼,以期发卖会上人家能将自己拍回去。
这倒不难理解,她在华夏看到的拍卖预展,展品还要用天鹅绒、水晶杯、镭射光来衬托,就连灯光打在宝贝上的角度都是有讲究的,何况天上居自恃身份和招牌,要卖出手的货物逼格都很高,每一样都要做足了表面功夫端上来,怎能像菜市场上的大白菜一样成筐打包丢到客户面前?
她也注意到,女子奴隶前方聚集的人群,往往是凡人男子居多。天上居既是开门做生意,就不限仙俗,所以凡人中的权贵显要之家,也能参与发卖。此刻这殿中所站着的,十有六七是凡人呢。
凡人奴隶倒也罢了,这里还有许多猫族、蝶族、狐族等妖种的雌奴,面貌、身材都是第一流的。
宁小闲目光微动,居然从某个笼中见着了几张熟面孔,心下一惊。
吴管事察颜观色,看她凝望着那个方向许久,不由得笑道:“这是南赡部洲阿泰丽雅的特产。那里的呼连部落盛产双胞胎美女,且其美貌能维持四十年之久,每一年的成交价也不是特别高,买回去非常划算呢。”
不错,这笼里关着的,正是她在阿泰丽雅雪山从采艳团的车队中救出来的双胞胎美女。当时她还专程差人将这些双胞胎拆散了,送往各地,没想到这笼中的几对姐妹花还是难逃一劫。想来她们在藏身的小镇里露了马脚,被鸣水宗派人逮了回去。由此可见,天上居对这门买卖志在必得的决心。
按规定,呼连部落的女子都要被送去最负盛名的平青州奴营接受驯化。此刻她再看到这些女孩,果然精气神和一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了,薄施了脂粉、细梳了发丝,有的满身绫罗,描细了眉、挽起了高髻,眼里都是妩媚的流光;有的身上衣着清雅不俗,低眉垂目、面若寒霜,正眼也不瞧人一眼,若玉观音一般。
更甚者,同一对姐妹花当中,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清冷如冰,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貌,却有截然相反的作态。
此时,有几个呼连部落的女子看到了伫立在远处的宁小闲,眼神顿时一凝,流出了无限楚楚可怜的意味。宁小闲知道,她们希望她能将她们拍回去,像去年那样,再次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可惜,这一次她帮不了她们了。这大殿中的奴隶何止数千人?若人人都要相救,她也没那本事。
她垂下眼,长长吐了口气,觉得心头有些闷堵。此时,鸠摩扯了扯她衣袖,传音道:“这几个女人既是被鸣水宗逮回来了,那么天上居恐怕也知道我们参与了打劫采艳团!”
宁小闲微微点头,传音给她道:“不错,七仔当时没拿下鸣水宗的副宗主闻人博,这消息恐怕就已经走漏到天上居的内线那里去了。不过我身后站着隐流,天上居就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敢拿我如何,稍安。”要让这几个见过她的女子拼出她的外貌实在再简单不过,用最简单的办法——口述描摹即可,何况采艳使钟离皓在死去之前,已经将呼连敏敏的画像传去了宗内,而呼连敏敏和她长得那么像……
她这一垂眼,笼中那几对双胞胎立刻知道求她为己脱困无望了,忍不住露出了绝望的神情。她们一直便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一会儿先是朝着一个方向楚楚哀求,接着又面露凄惋,不少人的眼神就顺势看了过来。
宁小闲立刻感受到了那一堆目光中混入的几道极不友善的视线。顺势看去,恰好望见一名中年女子,微眯着眼看她,此人肤色极白,但面寡而无肉,满脸严肃。发现宁小闲的目光,这女子向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宁小闲却不知怎地,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她习的见微知著心法,惯于从细微处推敲种种异常,这女子掩饰得虽好,终是被她觉察到一丝丝恶意。
她心下了然,也不理她,转身走了。
出了大殿,她才低声问吴管事道:“方才笼边那黑衣中年女子可是天上居的?”
吴管事凝神回想了一会儿道:“那是娟娘,是我们天上居的一等执事,比我还高出两个位衔呢。宁姑娘曾见过她?”天上居的管事有三阶,执事只有两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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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范围广大,展品亦是极多,这一个山峰一个山峰浏览下来,不知不觉也花去了二十个时辰,即是快要两天时间。这还是在走马观花的前提下。有心在此淘宝的人,无不是提早半个月就来观瞻的。白玉京发卖会果然遍揽奇珍,这里出现的东西当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着的。其中一个专门展示杂件的大殿中,还出现了三只镶满了宝石的储物戒,容量都是惊人的大,其中一只储量甚至达到了五万斤。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峰。这一峰,只有武器。
此时小雨已停,天空中云拨雾散,正是一派明媚。这小世界里,居然也有四季变化,阴晴转换。
宁小闲面上虽无表情,但心却是提了起来。宁羽占卜说,她会“得偿所愿”,莫不是就应在了这里?
只有青鸾、七仔这样熟识她的人,才会从她轻轻吸气的动作中,了解到她心中的紧张。
宁小闲一脚踏入了大殿。
这一殿中,武器琳琅满目。能进入天上居发卖会的,至少也是玄级中品以上的法器,这里以地级的宝物最多,天级下品、天级中品也有几样,不过展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众。天上居也破例在这一殿加大了守卫的数量,几样重要武器前方都有修为高深者把守。毕竟任何修仙者手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武器,这里宝物众多,说不定哪个家伙红了眼,铤而走险咧?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兵器,这里数量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长剑,然后是刀、斧、铩、刺、红绫和弓、矛、盾。大殿正中的展台上,静静陈列着一支巨大的方天戟。这支戟长近一丈,比她身高还长得多,浑身闪着青铜光泽,尖端若针,戟身两侧各有半月形的锋刃,既能直刺,扎挑,又能勾、啄。在明珠灯光照射下,锋刃仍然不甘寂寞地闪着幽冷的寒光。
高阶法器都有灵性。这只方天戟面向所有人透出来的,乃是极度嗜血、暴戾、无血不欢的气息,两面锋刃上不时有暗红色的光华一闪而过。她明白,只有跟随着主人杀人无算的凶兵,才会有这样可怕的气息。
这个展台边上围着的人,是最多的。因为立在一边的白玉牌上赫然写着:“刺龙戟,上古蛮族大首领之一啚伏武器,准神器。”
关于蛮族,她所知不多。
第567章 证据
他就一直保持着这般姿势。稍顷,一直到最后一点火苗也被吸进了他的肚子里,才紧紧闭起了嘴,又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这是火狮的天赋食火之力,可以将敌人的火焰吸入腹中。不过这也仅限于等阶不高的火力,若是他敢将长天或宁小闲的玄冥真火吸入腹中,那恐怕要被蚀烂得肚破肠断。
但无论如何,这一手还是很出彩的,尤其火焰一熄灭,有人就惊道:“李家人怎么样了,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火还未见这家子人出现,恐怕是遭遇不测了。
李家在这一带的名声和人脉很好,当下就有不少人自发顶着浓烟往里面钻,想去寻他们的踪影。可是众人才进了李宅,都惊得瞪大了眼。
李家的垂花门已经被大火烧烂,连同整堵墙都塌了下来,露出了后院的场地。话说垂花门这种建筑很是有趣,因其檐柱不落地,垂吊在屋檐下,称为垂柱,其下有一垂珠,通常彩绘为花瓣的形式,故有此称呼。这道门极有讲究,它是外院与内宅的分水岭,外院专以待客之用,而内院则是自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外人一般不得随便出入,这条规定就连自家的男仆都必须执行。人们常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门”即指此垂花门。
李老爷的家庭成分简单,住在附近的左邻右舍,就算和李家老爷关系再好,也不会跑到人家的内宅中去看女眷,当然也从来没进过李宅的内院了,此刻见垂花门倒下,纷纷鱼贯而入,去寻李家人的行踪,结果——
李家的后宅,居然只有几间小小的厢房,其他都被隔作了巨大的库房!有好事的人数了数,这里的库房至少也有十余间之多,此刻这些库房大门洞开,看来火势最开始就是从这里蔓延开来,里面的东西也被大火给烧得七七八八。
谁也没想到,李家后宅居然是个隐秘的巨大仓库!
人群中有不少修士,都是目光如炬之辈,一眼扫到库房当中那些不曾被烧毁的东西,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挪不开了。
海底金、天外陨铁、赤精,还有形形色色的妖怪内丹、法器,烧得只剩半截的千年血芝、玉参……随便拿两样出来,就能抵得上李老爷所有的家业了!这真是一个中等殷商的家中仓库,所能藏匿的东西吗?
众人进入后院后,被这番景象给惊得怔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人急急奔进那几间厢房里,大声道:“李家子!”
这几间厢房连屋顶都被烧塌了,里面的人下场可想而知。宁小闲传音给鸠摩道:“跟进去!”
鸠摩会意,紧跟着那几人进了厢房,果然看到了两大四小一共六具黑漆漆的尸体,随后她顺手施放了个结界,挡住了外界窥探的眼光。
这场大火虽然猛烈,但燃烧的时间不长,所以这几名死者还是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尸体也没有被长时间的高温给烧得缩小了。进屋的人看到,其中五具尸体都歪倒在床边,只有身材最高大的一具是俯趴在地上的。
有人就悲呼了一声“李老爷”,伸手要去掀地上的尸体。鸠摩目光一闪,突然抢前一步,扑在李老爷乌黑的尸体上道:“李叔!”若是宁小闲在此,少不得还要哀哀哭几句“你死得好惨”之类的话,再掉两行宽面条泪。可惜鸠摩做不出来这等事,只能干巴巴地往那里一杵。
她何等修为,这一扑瞬间就将那人推得一个踉跄,倒退出两丈之外。
这人怒目而视,鸠摩只作不见。她扑出的角度很有讲究,乃是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随后伸手在李老爷身上一捞,果然觉出死者手里紧紧捏着一面令牌。她无暇细看,立刻将偷偷它收入了储物戒之中,再抓着李老爷的尸身反复晃动,看似是伤心欲绝,其实却是检查他身上衣物里有没有其他物件。
她看得很清楚,床边那几人面色平和,五指大开,显然是藏不住东西的,若有人要栽赃,只能藏在这李老爷身上,因此一进了房间就直扑这李老爷的尸身。
她这几下动作迅捷无伦,又是渡劫前期的修为,想看清她的动作,这屋子里的人根本办不到。飞快地检查了一遍之后,鸠摩就冷不丁将尸体翻了过来。顿时李老爷临死前目眦尽裂的表情映入所有人眼里,他脸部都被烧得变了形,偏又做出这种表情,大半夜里看起来实在惊悚,两个胆小的凡人忍不住倒退了一大步。
鸠摩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死人脸上。李老爷这俯趴的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临死前是要盖住下方的什么东西,果然当尸体翻过来的时候,她赫然看到地面上有几道浅痕,看似是李老爷临死前用指甲抠起了砖缝里的灰写下来的。
李老爷家境不错,厢房里用的是清一色的水磨方砖,砖磨得很平,砖缝也抹得很整齐,用的是相当牢固的洋白灰。可是李老爷死前想必怨念深重,连指甲也在砖缝里抠断了,才沾起了洋白灰写字。
地上只有一个字:
宁!
这时有人已经觉出不对,伸手来扶鸠摩的肩膀疑道:“你是什么人?”
鸠摩抽泣了两声,才抚着胸略略退开,给其他人腾出空间。她一哭起来,巨大的胸器就上下起伏,夺人眼球。问话那人一时看得呆了,待要再问,她已经蹒跚走了出去。而在这一带甚有声望的淮南子则挤了进来,告诫所有人:“退后!等督务局派仵作来!”
而鸠摩既然看到了那一个字的遗言,那一处地面上,自然是只余一片模糊白灰,什么也留不下。
鸠摩走出厢房还捂住脸,状甚伤心,可是走到宁小闲身后的时候放下手,眼波明亮,面上哪有半滴泪痕?她轻轻前倾,从李老爷手中抠出来的那块牌子,就已经递到了宁小闲手中。
宁小闲抚了抚这块牌子的纹路,面色一变,旋又笑道:“做得漂亮。”
鸠摩黛眉一扬,突然看到周围的隐卫都转头瞧着她,眼神怪异。她先是一愕,随后才惊觉:“我居然做出了这种事!”她可是堂堂渡劫前期的大妖怪,高傲的凤之一族,换了在以前,打死她也做不出这等当人面假装抽泣之事!哪知道跟着宁小闲不到一年时间,居然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放下架子,摆出这种作态?真是堕落了啊!
宁小闲哪知她心中所想。她摸了令牌的纹路,心中就止不住冷笑:“果然如此。”
这纹路再熟悉不过了,乃是宁远堂的腰牌。她这暗中的对头眼见她不上勾,不进李宅追索灵茶,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杀了李家六口人,再栽赃嫁祸到她身上!
她早些时候若是转头走了,现在断然要因为李老爷手中的宁记令牌和临死前留下的字,背上这口黑锅了!
宁小闲面上神色如常,腹中却有一把怒火越烧越旺。自出道以来,就算和阴九幽的分身几次交手,她也能全身而退,和其他各色人等打交道,更是占尽了上风,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自家的灵茶下落不明,损失钜万,还差点被贼子反咬一口,污为杀人盗宝之徒。这样光挨打不还手的羞辱,真真是她所不能忍受!
想着想着,她紧紧握拳,身上蓦地升腾起一股暴戾而凌厉的气势来,令身边的隐卫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小半步。
她暴怒了,而能够安抚她的那人,目前恰好不在服务区。
七仔咽了一下口水,试着去拉她衣袖道:“女主人!”衣掌却被她的罡气弹开了。她这气势外放得忒狠,连淮南子等人都看了过来。
鸠摩皱眉,抬手拍了过来。她道行深厚,这一掌就轻轻压到宁小闲的护身罡气上,随后她低声一字一字道:“这里是李宅!”
这几个字,终于让宁小闲突然醒悟到自己还在火灾现场,厢房里死了人,现场还有许多修仙者,在这里失态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她眼中神光一闪而过,气机顿时收起,她又变回了那个外表清秀无害的女子。
她的拳头也慢慢松开,轻轻放在身侧:“这帮人又不是不露破绽,我既能抓住一个,也就能抓住更多。时间还有两天,还足以反击!”
她在这院中又站了一小会儿。幸好督务局办事效率很高,派出来的人很快赶到现场,先将库房里的东西都保护起来,再一一录下目击者的口供,其中也包括她的。在这个地方,她必须步步小心,不可落人口实,就连之前跟着刘云峰到淮南子府上作客,也只有一样目的:她虽然不知道要对付她的人准备了什么后手,但有一点是清晰无误的,即是她需要有人能为自己作证,证明对头使出毒计的时候,她与证人在一起,她是清白的。
她又反复地检查了现场,确认再也没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这才和淮南子、刘云峰一起离开。
第590章 难拒
他平时沉默寡言,但开了口就是一字千金。其他长老见他发声了,也均就沉默下去。戚长老腹中冷笑:“任你如何舌灿莲花,我只管咬定了,说个反对就是。”
只见吴管事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快速道:“宁长老这一回拿出来的,是四枚玄天道果。她想以此六物,换取南明离火剑!”
这话说完,对面的几位长老却没有动静。吴管事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他们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是了,玄天道果虽然大名鼎鼎,但毕竟是神仙之物,从来不曾出现在人间,要这帮老家伙从记忆深处将它的名字挖出来,也当真是不易了。果然许长老迷惑道:“玄天道果是什么……什么,你说的是玄天道果!”他再顾不得形象、气度,后面半个问句声音提高了至少四度!
其他长老似是也想起了这物什,忍不住骇然相顾!连权长老都动容道:“桌上这果子,就是号称食用之后能够上体天心、窥视天道的玄天道果,自上古之时就只有神仙一流可以享用的道果?!”说到后来,他面色已经极其严肃,眼中更是爆出了精光,紧紧盯住吴管事,一字一句道,“此事非同儿戏,你不可陪着那姑娘胡闹!”
吴管事在来路上就已经预料到了众长老的反应,此时只是肃容,团团躬身行了一礼:“吴浩礼作行事,从不敢恣意轻狂!宁长老的意思,是此果尽可以送去鉴定,但是天上居从未入手过这等宝物,所以恐怕要耗去很长时间。她几次强调,此举意在拍下南明离火剑,如果各位长老评议或者鉴定期间,神剑被别人得了去,那么这玄天道果她也不想再拿出来了。”
他刚说完,戚长老就站了起来,大声道:“不可!这女子古灵精怪,桌上的果子未必是真,她想拖延时间是实!届时若是我们放缓了神剑的发卖,这果子却鉴定出来是个假货,岂非是自砸了天上居的招牌!再说,白玉京内从来无此先例,若是以后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照此行事,白玉京发卖会还有何权威可言……”
坐在他对面的卞长老轻咳了一声道:“戚长老今日火气很旺啊,连着否决了几次提议。”前两次宁小闲的要求都被拒绝了,他有心相助,怎奈天上居长老议席的规矩摆在这里,六人中有三人否决,他也无能为力。看着戚长老这般猖狂,他也气恼得很,现在终于抓到了机会,想也不想就开口道,“这女子求的不过是拖延一小段时间罢了,又不是让神剑就此撤卖!玄天道果的名声太大,效用太神奇,卞某以为,这个险值得一冒。诸位细想,这几颗玄天道果若是真的,对我等而言又将是何等巨大的收获!时不我待,此事应尽速决断!”
他这话,第一句就直指戚长老。
在座的都是人精,今日戚长老接连否决了贵宾的两个要求,都是宁小闲所提的,可见他和人家之间必有罅隙。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客宾提出来的要求,能满足的一般都不会拒绝。只不过戚长老好歹也是六大长老之一,那两个要求对天上居来说无益无害,否了也就否了,可是这玄天道果却不一样啊!若是这回议席再从了他,万一当真与这等天地之间的异宝擦肩而过,恐怕其他五人都会悔得捶胸顿足。
玄天道果这等神物存世稀罕,从来没有落入仙人以下等阶的修仙者之手,所以他们至今也是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宁小闲有底气拿它出来换南明离火剑,原因也很简单——从栽种到成熟,就连长天也肖想了它一年之久,以他之眼高于顶,还能将一件东西如此放在心上,岂非说明它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天地异宝?况且白虎听闻之后,也臭不要脸地索走了一颗。两大神兽都垂涎的东西,能不是好东西?
“上体天心”这四个字听起来平凡无奇,然而修为到了仙人之境、真仙之境,再要往上挪进分毫,可就十分艰涩晦奥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八个字的意思你以为是指所有人境界高深之后都会走上同一条仙道么?那可就错了,它的真正含义,却是指修仙这种事情入门简单,无论你是以人身、以妖身,以邪功,以正道入途都无所谓,然而越到后面,能走的路也就越是窄小;境界越高,斩荆披棘的难度也就越大,仙人以上几乎就是寸步难行!
这是普遍规律,没有人可以豁免!
这个时候,什么功法、修为都成了外物,真正要洞悉的是本心,真正要窥探的是天心!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玄天道果的霸道才体现了出来。这就好像一场毕业考试当中,老师出了极难极难的卷子,不过如果你半夜骑墙偷进办公室去翻出了答案背熟,那么第二天考试当然就是如鱼得水,达到了任凭其他童鞋捉耳挠腮、冥思苦想,你自仰头望天坐看云卷月舒的境界!
玄天道果激发的,就是那么一丝一毫的上窥天意的机会。而惟有洞察了天道的心意,今后的修行虽不好说是康庄大道,但至少是事半而功倍。相比之下,南明离火剑再好,不过是身外之物,是一柄武器罢了。
卞长老说得没错,为了这等异宝,推迟区区一柄神器的发卖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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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这一层关系,其他人看待戚长老的面色就不好看了,包括平素与他交好的那两位长老也是。这两人心里就想:“你个老兔子,平白替你挡了两次贵宾的请求,这一回异宝临门的机会,你却因为和卖家看不对眼也要将它推出去,这是要连朋友一起坑杀的节奏吗?”
权长老冷眼一扫,各人面上神情已经尽收眼底,心中顿时雪亮。他轻咳一声道:“卞长老说得有理,余个人以为这等异宝临门,已是有资格让我们暂缓南明离火剑的发卖了。现在,仍按议席的规定,请各位就此事定夺。反对者,请举手。”
众人静静等了一会儿,结果席上竟然没人表示反对,连原先跳得最凶的戚长老都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绝不伸出来。大家都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心底暗暗啐了一口道:“这老狐狸,狡猾得紧!”
能在这生意场上屹立不倒,戚长老自有自己的一套花巧心思。他此刻没反对,乃是这几息之间就将前因后果理了个清清楚楚:修仙修得再是心若止水,也不过是面前的利益和诱|惑不够大而已。在这等重宝面前,眼前其他长老会作何反应,已不必再去推敲。他方才一个不注意,已经挡了别人的道儿,此刻若再不识相,恐怕要被其他长老一脚踢开。他也看得分明,刚才那么一阻拦,连平素交好的两个长老面上也有不悦之色,此刻,真不宜再犯众怒了。
最要命的是,宁小闲已经说了,她手里的果子只有四枚!可是长老议席的成员却有六人。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盘根错杂的庞大仙宗,这果子拿回去了多半也不是自己用,而是交给宗内的某个道行参天的老祖宗了。能带回这等异果的,在各自宗内的地位自然是任凭风吹雨打也从此巍然不动;相比之下,带不回玄天道果的那两个天上居长老,其宗门事后一旦知晓此事,恐怕给他的就再也没甚好脸色了。
所以这四枚果子的最终去向,将在它们鉴定为真之后刻不容缓地摆到台面上来。戚长老也想要玄天道果啊!这种重要关头,他还出手反对的话,那么等果子被天上居收入囊中等待分配的时候,长老议席不将他一脚踢开才怪——反正你也行使了否决权了,说明你不要。既然脸上都写满了不要不要的了,还来跟我们分果子干啥?一边儿凉快儿去吧!
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其他长老一定求之不得,六人分四果和五人分四果,那成功的机率可不止增大了一成。利字当头,哪怕是他那两个好友也是一样。戚长老无比深刻地领悟了这个道理,所以此刻也只能苦笑着缩手不语了。
所以,关于南明离火剑延拍的决定,长老议席全席六票通过!接下来天上居就要着手拖延南明离火剑的发卖了,这种事都不须宁小闲来烦恼。
直到此时,戚长老才暗自叹了一口气,对隐流的这个年轻小姑娘也起了佩服之意。他连拒了她两次请求,本决定第三次也是无脑拒绝的。可是她拿出来的东西,却是连他也不能拒绝、不敢拒绝的天大诱|惑!
还谈什么否决?他现在也压根儿不去考虑犯不犯众怒的事了,而是改想着自己能不能拿到一枚果子……这真是赤果果的阳谋啊,不怕他不中。并且由于他先前习惯性地出声反对了,因此这玄天道果最后进行分配的时候,他隐约间已经落在了很不利的地位。
第597章 迷龙雾
宁小闲皱了皱眉,从余英男手里抢到它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要怎样才能将这把桀骜的剑收入神魔狱呢?
她正思忖间,原先蜷在师傅后面的余英男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南明离火剑的剑柄。
她是神剑认定的主人,从这把剑落到她脚边那一瞬起,她的心中就不停地响起神剑发出的亲切而无形的呼唤。这一下见四周无人,忍不住就要动手去拔。
她师傅回眼望见了,面色大变道:“英男,不可!”
这话却说得迟了,余英男手上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就将南明离火剑给拔了出来!顿时,全场无数双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了这里。
余英男的师傅跺脚道:“傻孩子,这下你我都成众矢之的了!”那剑扎在地上谁也弄不走倒也罢了,现在小徒儿一下子就将它拔了起来,师徒几人立刻就成了群狼眼中的大肥肉!
此时,摘星楼的颤动停止了。它和南明离火剑相比,二者体积太过悬殊,南明离火剑扎在地板上就像钉刺扎在人身,疼痛非常,但拔出来之后立刻就是痛苦大减,摘星楼也就安静下来。
然而这时,天上居的人马也赶到了,从入口处涌了进来,厉声喝道:“请各位宾客归位!否则莫怪我等手下无情!”
白玉京自投入发卖使用上千年来,只发现过小偷小盗的行为,却从来没出现这样明目张胆的动乱,原本作为守备力量的护京守卫成为久逸之师,所以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们修为俱是深厚,这一下鼓足了神通齐齐喝出来,全场顿时为之一静。
对于白玉京的老东家,在场之人还是有三分敬畏的,所以守卫们进来之后,多数人都有些犹豫不决。
可就在此时,余英男的师傅甩手就往场地中扔下一枚圆珠。珠子触地即破,释放出一股浓浓的白雾,几乎在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大厅。
这股子雾汽透着古怪,连修士的神念都不能穿透,身处其中的人,和瞎子都没什么两样。
九霄派久居东海之上,驻地不远处就有一个天然的绝地,称为“迷龙坳”,水下暗礁遍布、漩涡噬人。这世上,“龙”是真正存在的极强大而神秘的生物,敢用“龙”来命名的地域,必然是,或者曾经是惊险的绝地。迷龙坳也是一样,除了拥有凶险的地势地形、堪称船只杀手的暗礁群以外,它于每日子、午二时都会飘出一种奇怪的乳白色雾汽。
这种雾汽闻起来甚是香甜,凡人处在雾中超过一刻钟,神志就为其所夺,浑浑噩噩再难清醒,而修为强大的修士虽然可以免于此劫,神念却不能透过雾汽,因此陷入迷龙坳之后是很难走得出去了。
九霄派中于是派了专人,每天定时在迷龙坳外围采集雾汽,再由派中高手炼成了毒雾球。余英男的师傅被称为寒琼仙子,她丢出来的这道毒雾,药性比迷龙坳的还要浓纯得多,连稍弱一些的修仙者都受不住。余英男和甄师姐早知师傅有这般手段,迷雾漫起之时,就赶紧塞了一颗丸药入口,以保己身无虞。
寒琼仙子也是姜老弥辣,眼见徒儿拔出了南明离火剑,就知道今天的事儿怎么也不能善了啦。自己这四人根据师叔的卜算,果然寻到了神剑,都拿到手里的宝物,哪儿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尤其余英男又的确是神剑的真正主人。可是这把剑是在发卖会上被人家买走的,天上居平息了这里的骚乱之后,必然要她们将神剑交出,还给那名买家。
事关至宝,九霄派岂是能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要交出神剑,就算余英男肯,寒琼也是不肯的,这事关名门大派的面子问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然后让余英男收起南明离火剑,再摸回座位上坐好,届时这里还有数百号人呢,天上居能一个一个地检查贵宾的储物空间吗?倘真如此,那这白玉京发卖会,以后再也别想举办了。
她打的算盘虽好,怎奈早有一双眼睛牢牢盯住他们。这人便是宁小闲。四周虽然是一片乳白色,但她的眼上事先用药汁擦过了,余英男和甄师姐的鞋上都撒了药粉,在她视野当中隐现红光。这追踪之法连迷龙坳的浓雾都无法阻隔,在她眼里,这两人就像大雾中的灯塔一样突出。
浓雾四下弥漫,既是九霄派的机会,也是她的。
四下里一片白茫茫,许多人掠到了九霄派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却是扑了个空,随后互相厮打起来。寒琼仙子料敌在先,迷雾刚起的时候,已经抓起弟子挪移到了大厅的墙根边上。
她甫一站定,侧耳听了耳周围的动静,刚对余英男低喝了一声“将南明离火剑收起来”,心头上就有警兆突生。她大惊之下勉力回首一格,只见迷雾中探出一把黯淡无光的匕首,轻轻巧巧地就往她眼中戳来,速度其快无伦,寒琼仙子都感觉到眼皮被寒芒所侵带来的凉意。
对方的速度快若鬼魅,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幸好随身携带的护身法器发挥了作用。她周身有青光一闪而过,将这一击格挡在了外面,同时寒琼仙子头上也出现了一头钩嘴巨颚的龟形巨兽虚像!这是用东海的异兽旋龟的背上宝甲制成的法器,防护之力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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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琼仙子身上的青光闪过,宁小闲就暗自皱了皱眉。这道光芒她眼熟得很,当初庆忌在大雪山逃走时用的也是这种旋龟背甲制成的护身法器,防护力非常惊人,她要用出全身力道才能击破。总归獠牙是轻飘飘儿的一对匕首,唉,她方才跳下来太急了,忘了将其他拍得的物品一并收走,否则刺龙戟就是专破这类法器的克星!
此时,余英男带着哭腔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师傅,我……储物空间满了,装,装不进去!”
严阵以待的寒琼仙子,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被宁小闲抓住了机会又是一顿猛攻,龟甲上的光芒几次闪动,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这才想起来,小徒儿只有筑基期修为,所以宗门派发给她的,是一个只有一立方米左右的储物空间。小姑娘又是贪玩爱吃的年纪,所以这空间里,多半都堆满了零食和衣物,的确是放不进三尺长的青锋宝剑!
她只得黑着脸,怒喝道:“把储物戒清空,把神剑装进去,快!”眼前正在进攻自己的这个身影,身材窈窕,看样子也是一个女人。可是用匕首的女人一般走的不该是轻灵路线吗,旋龟宝甲正是克制这类进攻的最好法器。但她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巨力?只攻了两次,旋龟宝甲的防护就已经宣告破裂!
“哦!”余英男委屈地应了一声,果然开始将储物戒中的东西往外面扔。储物空气放进东西很方便,但取物却是要一类一类地拿,她在里面果然没少装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寒琼仙子只听地面上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真是气得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了出来。可是旋甲宝甲的防护已经告破,她实在无暇分神他顾了。
不过此时白雾中又抽出一记鞭子,带着十足的威势甩了过来。寒琼仙子眼力不错,一眼看出这鞭子上还带了歹毒的倒钩,抽到人身上恐怕要连皮带肉一起刮下来,更别提上面闪动着蓝汪汪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附有剧毒的。
敌人不止一个!她暗暗叫苦。
鸠摩的进攻到了,她顶替了宁小闲的位置,令她有空翻身去逮余英男。
不错,宁小闲早在进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南明离火剑还是无主神物的时候,的确不容易被她驯服收走,可是现在它已经择主了,情况就是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她对付不了它,但可以对付它的主人撒!
她的速度何等之快?眨眼间已经掠到了余英男身边,伸手就去擒拿。这个美眉对她来说太娇弱了,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只消手刀一记打得失去了知觉,就能连人带剑收入神魔狱之中!
余英男才刚刚将储物戒清掉一半,就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贴近,身似幽鬼,快若闪电,吓得头皮都发麻了,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里,就是出不来!幸好此刻护在她身边的另一名女子也动手了,挡在宁小闲面前,挥手放出了法器。
这女子是寒琼仙子的师妹,也就是余英男的师叔,修为极深厚,更重要的是,她擅于防御,因此才被寒琼仙子留在两名女弟子身边。这女子放出来的乃是一盏长明灯状的法器,一离了手就高高地悬在主人头顶,放出了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三个女子身边三尺范围。
宁小闲的攻击落在这蓝色的光罩上,竟然反弹回来,还隐隐感觉到了强大的反噬之力,心里不由得一惊。
第611章 值多少钱?(三更再+1500字求粉红票!)
有两人正要开口喝斥,长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只挥了挥手,他们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露了这一手,谁还敢冒然上前?这举动,却也是变相地救了那两人,否则难听的言语说出口之后,这张嘴也没甚机会再说别的话了。
见这名执事张口却不发声,长天不耐烦道:“回答!”
被他一对金眸盯住,这名执事只觉得阵阵惶恐自心底浮现,居然半点儿抵抗的意识也没有,只呐呐道:“得,得问他,他方才一直守在这里。”伸手所指的正是丁大。
丁大见到这名男子的双目转向自己,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不过他生性机灵,赶紧道:“卞长老方才的确出来了,但我们哪敢问他去了,去了哪里……”
长天微微皱眉道:“他的住址?”
“啊?”
“他的住址在哪里?”
“华亭老街三百一十二号……”丁大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话音方落,目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将这里团团围住的天上居高手们也是一阵哗然。
在这身负修为的数十人的眼皮子底下,对方居然凭空消失,这不合常理吧?
直到此时,他们才突然记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天上居的众位长老还在白玉京之中,而现在小千镜被毁,他们还出得来么?!镜中那个黑黝黝的大洞谁敢靠近?有谁敢确保这个不知名的通道一定能够通往白玉京?
长天此时却没有马上去寻卞长老的住处,而是凭着魔眼的记忆走向隐流原本下榻的客栈。虽说是用“走”,但他每跨出一步都有百丈距离,看着意态潇洒,然而只跨了两步就消失在路旁行人的视野之中。
中京的内城虽然面积很大,但也经不住他这样走。大约是几十个呼吸之后,他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却不是客栈了,而是在中京最繁华、最宽广的雍南大街上,并且距离城北门只有六十丈之遥。
以青鸾为首的隐流妖众,在这里截住了三个人——寒琼仙子师徒。
话说今日白玉京发卖会直到月上中天还未结束,隐流妖众原本就觉得奇怪,尤其青鸾更是清楚,七仔还带着大家去宁记商会取了一次钱,奔回白玉京的路上遭遇伏击,经过了好一番恶战才脱身。七仔返回宁小闲身边的时候,青鸾就带着妖众反扑敌人,果然成绩斐然。若论单打独斗的本事,这些敌人远非妖众对手,青鸾抓了好几个严加拷问,逼死了三个,才在第四名俘虏口中听到了“济世楼”的字样。
寒琼仙子师徒下榻的客栈与隐流是同一家,只隔几间上房罢了。她们出发去白玉京的时候是四个人,回来却只有三个,并且人人面色肃穆焦急,余英男手上还戴着白纱,眼尖的妖众一眼能看出,她的右手是齐腕断去了。隐流妖众与济世楼的敌人周旋颇耗时间,不清楚白玉京发生了什么事,但青鸾见这师徒三人迅速收拾了物什就匆忙退房离去,想来是有些不对劲的,于是率人跟了上去。
也幸亏中京无论内城外城,均不允许修仙者驭剑飞行,否则这师徒三人早就不知道跑出多远了。长天自白玉京出来之后,即通过心盟血誓向所有妖众下达命令,其中第一条就是截住寒琼仙子师徒!
寒琼仙子却不认得隐流的一干人等。她们被这些妖怪拦了下来,对方又不说明原因,只是将她们围堵起来,神色漠然。修士的性子多半高傲,眼见对方这般不讲理,寒琼仙子已经怒斥了好几番。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中央大街,看热闹的有之,报官的亦有之。寒琼仙子听见有人已经远远地跑去报了督务局,心头的大石也稍稍放下了。眼前这些妖怪虽然还未动手,但个个看起来都是修为不凡,武力值颇高的模样,她虽然不惧于其中任何一人,奈何余英男和甄师姐两个徒弟道行浅薄,余英男还被废了一只手,万一打将起来,两个徒儿万难幸免啊。
长天赶到的时候,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的到来,自然也惊动了寒琼仙子师徒。尤其余英男和甄师姐,见了眼前这男子均是砰然心动,只觉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异性。然而他天生威仪,气度华严,两女只敢浅瞄一眼就垂下螓首,不敢多看,心中亦自惴惴不安。
寒琼仙子到底比两个徒儿多长了几百年的见识,见到这黑衣男子信步走来之后,围住自己的妖怪们脸上神情均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就明白了,来人乃是首脑级的人物。
她心中不由得一沉。她放出了几缕神念前去探查,却是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这黑衣男子越是走近,形貌反而越看不清楚,待得要再细看,却像是拿肉眼去直视正午的太阳一样,只能令自己双目刺痛流泪,那隐在万丈光芒中的身影反而越来越模糊。
这人的修为到底有多深?她连想都不敢去想,被这样的人拦下了,会有什么好事?
长天也看到了她,眼中顿时爆起一缕寒光。在争夺南明离火剑的过程中,这寒琼仙子四人百般阻挠,尤其宁小闲力战到底之时,正是寒琼仙子的师妹放在她身上的红丝蛇引,给予了她脏腑最狠辣的一击,尤如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非这伤势实在过于沉重,她也不至于燃烧神魂,以驱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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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般平淡的语调,像是以往和宁小闲讨论“今天要吃什么”的话题,而不是取走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并且还是迫人自戕!
寒琼仙子一愕。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对九霄门下出此狂言,她正待扯动面皮大笑几声,可是一感知对方身上的庞大气势,这笑声就硬生生憋回了肚中。
在这一刹那,一个事实清晰无比:他的确有本事将她们的生死尽握手中,并且他貌似是很严肃地打算要她们的命。
所以她只得昂起头,义正言辞道:“这位前辈,九霄门下哪里得罪了您,要对我等痛下杀手?”对方修为深不可测,年龄必然不小了。她又点出了自己是九霄门下,若是因循有旧之人,也会就此放过了她们。
长天对她言语中的技巧心知肚明,自然是仿若未闻道:“宁小闲取南明离火剑身殒,有你们一份功劳……”说到这里,又是痛彻心扉,最后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看待寒琼仙子的眼神中,自然又添了无边恨意,“还有你门中那个会使卜算之术的师叔祖,她既是如此能掐会算,可算到了你们九霄派的覆亡之期?”
他这样说,身后的隐流妖众无不勃然作色:宁长老竟已殒在了白玉京之中?听神君大人的语气,眼前这几个女人,也与宁长老的死有关?他们与宁小闲相处多时,早对她言听计从,一朝得闻噩耗,眼中俱放出了凶光。
长天哂哂一笑,这笑容却让旁观者只觉得冰霜入骨:“若是算不出,我便明白告诉你们好了。两年内,九霄派必亡,并且是从上到下、鸡犬不留!”
若非九霄派中有人算出南明离火剑该归余英男所有,这师徒几人怎会进入白玉京第七层?若她们未入第七层,宁小闲拍得的南明离火剑应该好端端地躺在石匣中,又怎会冲出包厢,前去寻主?若非这几人起了据宝为己有的念头,想要抢占神剑,怎会引发后面那一场混战?若无她们种种出手牵制,他的小闲又怎会在阴九幽的陷害设计下力战而亡?
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没有力气和他再说一句话!
他自认不是恩怨分明,和她的死有关的人,他必会个个诛尽。否则,此恨难平、此仇难消!
寒琼仙子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这人连她的师门都不打算放过了,又怎会令她从容离开?她不知道这人是夸下海口还是真有本事办到,但那都是在她身死之后的事了。
就她这瞬息犹豫的功夫,长天已经不耐烦道:“名字?”他心中一股怒气憋闷着无处发泄,若是那女师叔还活着,长天必会将她魂魄抽出,用神火熬炼,让她尝尽人间至苦。可惜,这个仇已经由宁小闲亲手报了,他能做的,只是牵连和解恨而已。
寒琼仙子回头看着抱在一起簌簌发抖的两个徒儿,涩声道:“此事与她们无关,你可否……?”
她话未说完,眉心间就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她面上的神情也就此凝固。
这是长天常用的神通“戮神指”,只不过如今以剑代指而已。莫看这个红点不比针尖大多少,连血液都流不出来,然而在南明离火剑的剑威之下,寒琼仙子连元神带身体都已经被一剑戳尽,从此魂飞魄散,天地之间再无这一号人物。
“聒噪。”长天这才淡淡道:“我说过,九霄派从上到下必会死尽死绝,莫说是她们,就是宗派中的一口猪、一只蚊子,都绝不会有命活下来。”
这男人长得如此俊俏,手下却狠辣至斯。连师傅都被人一招毙命,余英男和甄师姐也知道自己万无活理了,只是恐惧到极处却说不出话。
长天身后站出来一名隐卫,一剑就从甄师姐喉间划了过去,这女子伸手捂着咽喉的伤口,咯咯了两声却说不出话,只能慢慢软倒下去。腥热的血溅到余英男面上,她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
她就要死了,在这等强大的对手面前,自己和蝼蚁有什么区别?余英男惨白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只等对方结果了自己。
果然那名隐卫剑上的血还未淌尽,已经直指她而来!
她突然听到长天的声音传来:“慢着!”
那一截散发着寒光的宝剑抵在她喉间,停住了。剑上传来的寒意,刺得她细嫩的皮肤起了痱子。
长天目光在余英男身上一扫,又在她右手断腕伤口处看了两眼,突然道:“罢了,既已至此就放她一马。她若能活,算她运气。”
众隐卫面面相觑,都是大讶!长天大人居然也会心软?他说出这话,余英男不啻有了免死金牌,日后众人血洗九霄派的时候,她也同样可以免于一死。
“夺剑之时,小闲最不愿伤的人就是余英男……我不想拂了她的遗愿。”长天淡淡道,“走吧。我们去找个老朋友,叙一叙旧!”话音冷飕飕地,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时,寒琼仙子的尸首胸口位置却冒出一缕极淡极细的黑气。此时月光不甚明亮,这点儿黑气在夜色的笼罩下简直不要太隐蔽,它甚至谨慎地贴地飘荡,移动得十分迅速,眼见得就要钻入长天的影子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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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离火剑的高温,寻常修士都无法阻挡,这缕黑气被它这样一烤,顿时叽叽两声,被烧成了一缕灰烟,当真消散不见。它临终前的那两声,像是老鼠被牙签戳刺发出的惨叫,怨毒瘆人得很。
长天哂然:“这女人把戏不少,难怪她不肯自尽,非要我动手杀她,原来不是骨头硬,而是她想将这诅咒放到我身上而已。”寒琼仙子也不知哪里得的秘法,能将一种恶毒无比的诅咒放到亲手杀掉自己的人身上,只可惜她修炼不够精深,还是被长天发现了。
“走罢。”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女人啊,一个一个地,为什么都喜欢玩这种心眼儿?长天转过了身,目光不再在地上的两具尸首上停留:“走罢。”
隐流的妖众们赶紧跟上。
身后,传来了余英男极力压抑的哭声。她扑在师傅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却不明白这个冷酷的黑衣男子为什么杀了师傅和师姐,还扬言要灭掉九霄派满门,却独独留下自己的小命。
翦水双瞳中凝满了恨意,可她不敢放声大哭,惟恐眼前这群怪物改变了主意。
长天根本不曾分神去看她。当然,即便看到了她眼中的仇恨,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青鸾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低声道:“大人,七仔和鸠摩……?”
长天倒是无甚反应,答道:“他们受了重伤,被我收入了神魔狱。”
若是那丫头还活着,见他这样动不动就要屠人满门,恐怕又得要心软了吧?
他从来都不是恩怨分明的,便是牵连了无辜的人又怎样?她一向便是那么心软善良,结果还不是被这帮人给害死了?她便不无辜么?他们下手的时候,怎就也能那样狠辣?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报之!
长天垂下眼帘,遮住了里面的滔天杀气。南明离火剑上不会沾染血迹,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杀了多少人。
他的伤痛为什么还减不去一丝一毫?不够,不够,他心口的空洞还是张大了嘴正在狞笑,呼唤他用更多人命和鲜血去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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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营有年,卞长老在内城也挣下了偌大的家业,他这宅院中有假山溪流、小桥流水,甚至有呢喃的燕子、夏鸣的紫蝉,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的阵法,令奢华的院落四季常春,一片锦绣。
长天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房里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卞长老见着了他的身影出现,手中微微一顿,这才举起杯子向他敬道:“你来了。”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桌上还有一只白玉雕成的空酒杯,杯身盘龙画凤。
长天却不执杯,只是上下打量他两眼,不屑道:“你不过是阴九幽的一个化身,也有资格向我敬酒?他人呢,莫不是已经跑了?”在天上居,卞长老是吴管事的上级,然而真相却是阴九幽占据的是吴管事的身躯,而卞长老不过是他的一个分身罢了。
真正的元凶自然是阴九幽,但以他对这个家伙的了解,要逮住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先将金无患、寒琼仙子这些帮凶先清理干净了,再找阴九幽算总账。
这事儿,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办成。不过没关系,复仇的过程越是复杂,收获的果实就越是甜美。他活得这样久了,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这话无异于在卞长老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的下巴立刻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本尊已经离开了中京,他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阴九幽果然跑了。他自来便是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全身而退了。“哦?他自己开溜了,留下你这个分身当替死鬼?”长天冷冷道,“说吧,说完了我先送你上路,你的本尊很快也会去陪你的。”
“这局游戏,你的小宠物在最后时候翻盘,所以算你赢了,但我也未输掉。”卞长老一字一句道。
长天握剑的五指立刻收紧。游戏?他心爱的女人都死在了夺剑的路上,阴九幽居然敢管这叫做游戏?不,该让这狗X养的知道什么叫做游戏:待他的神魂被抽出来,放在玄冥神火上烘烤千年,那才配叫做“游戏”!
森严的杀气溢出,这房间内的气温立刻降低。卞长老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赶紧接道:“事有两面,你在神魔狱中虽然被囚了三万多年,却何尝不是躲过了种种杀劫?至今仍然存活的上古人物,在世也没有多少个了,你我曾经情同手足,当今的南赡部洲正是我等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何不尽弃前嫌,借机共晋真神之境?”
长天心中怒极,脸上反而平静若水:“阴九幽新学会的本事,是说冷笑话?”
换了一个人必会大笑出声,然而他了解阴九幽,就如同阴九幽了解他一般,这的确是包括阴九幽在内的上古妖仙会做出来的事。看起来很冷血、很不通常理,然而修为到了神境之后,尤其是离真神之境只差临门一脚、百尺竿头偏偏难以再进一步的时候,他们这些神人神兽最看重的是大道得悟、功参造化,至于过往的梁子、过往的恩怨,在境界提升的诱|惑面前算什么?多半是可以一笔勾销的。仇敌变为并肩作战的队友、亲密的道侣反目成仇,这在上古时期都是再普遍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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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一次阴九幽算错他了。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先展示一下我的诚意。”卞长老叹气道,“若我没记错,你该发现你那个小宠物的魂魄已经残缺不全了罢?”
长天的身体立刻紧绷,眼中金光闪烁。阴九幽是魂修的大拿,有望魂的本事,宁小闲燃烧神魂以驱动身体之事,果然瞒不过他。不过,他现在提起此事,莫非……
因为这个兴起的念头,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还有一丝惶恐、一丝小心翼翼,惟恐新生的希望太稚嫩,一不小心就被更残酷的现实压坏。
他一定是面上失态了,因为卞长老望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原先一样冰冷:“我在听。”
“我拥有阴九幽的大部分能力,所以我能看出来,你望着我的眼神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嗯,我猜,那是因为你的小宠物已经死掉的缘故?原来你当真喜欢她!”
“我们像三万年前,来做一笔交易怎样?你放心,这笔交易附上的条件对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你向来是轻易就能办到的。而回报嘛,却很丰厚。到了咱们这个境界,做事全审己心,只看值与不值。”卞长老突然笑道:
“你觉得,你这小宠物的命,能有多值钱?”
口口声声将她称作小宠物,真是碍耳。长天眯起眼看着他,突然道:“你知道,无论这笔所谓的交易是否能达成,你都是必死无疑的吧?阴九幽留你下来,就是为了表示一下诚意,让我折磨折磨你出出气。”
卞长老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笑容都已无影无踪。
长天欣赏着他的脸色,接着道:“他既留你下来,就说明你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你虽然有他的记忆和部分神通,却不是他,也成不了他;若我没猜错,阴九幽绝不会让你坐等我上门,而是要你在白玉京内等着我,是也不是?只不过你心底还是有几分苟且偷生的念头,巴望着我被困在白玉京里出不来,所以才跑回了这宅院,是也不是?”
他冷森森道:“哼,一枚弃子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卞长老终于捺下了脸色。他的确听从了阴九幽的命令留下,却不代表他就愿意去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这般智慧的生魂?巴蛇神君在怒火攻心的时候还能这般冷静地思考问题,果然是可怕的对手,本尊分析得并无错处。这一瞬间,他心头闪过的除了屈辱,还有对己身性命的担忧。
他取出一截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的木片放在桌上。这看似是从大树上剥下来的,但上面长有一支粉嫩的芽苞。长天认得,这是养魂木,宁小闲也曾从端木彦手中获得过。
卞长老开口道:“这是养魂木,神君既握有神魔狱,想必息壤中也有种植。不过这一块养魂木的年头很久,至少有一万余年了,又在海眼的最深处经年累月地滋养,所以魂魄居于其中,效果最好。你的小……宁小闲残魂不全,不能用一般养魂木养护,只有将她安顿在这里面,她的魂魄才不会继续流散。”
长天不语,右手掌摊开,果然有一缕蓝色的魂火燃起。他早在这周围设下了结界,风吹不进,然而这一小簇魂火也跳动得十分吃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而去。
他拿起桌上的养魂木,果然蓝色魂火下意识地受到牵引,焰芒暴涨,伸出火舌在养魂木上察探了一下,似是检出了美味,这才欢天喜地地钻进了那个芽苞里。
“……”虽然蓝色魂火没有自主意识,但一切表现都像极了那个臭丫头!长天心中一酸,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家丫头有这样可怕的自|残倾向?若是,若是她能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他必要将她先按在膝上,痛痛快快地揍上半个时辰不可!
卞长老也看在眼里,点头道:“不愧是你喜欢的女子,虽然当时危急,她燃烧了神魂,却知机地避开了中枢魄没有燃尽。中枢魄主记忆,是以她现下虽然凝不起元神也没有意识,但过往的记忆多半不曾丢失。”
所以?长天凝视着他,心底那一丝希望的种子开始萌芽。阴九幽办事从来有的放矢,他既有这般作为,想来……
果然卞长老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来和一枚玉简来。这卷文书通体散发着淡淡的血光,材质不明,但看起来很古老了,卷边已经发黄,散发着一股沧桑的意味。普通的血腥气息让人闻之欲呕,然而这文书上的血气却竟然带着雅致的馨香,反而让人想要一探究意。
长天的瞳孔骤然一缩:“血契文书?”
当世认得这血契文书的人已经不多。这是上古时期妖仙之流互相结盟所用的惯常手段。上古时代人们首重大道,对于后世讲究的“大德”却没有多少青睐,所以为免空口无凭,日后被人反将一军,仙妖之间若要结下盟约,一定要用上血契文书,定死了条件,以免对手反悔。
血契文书用蛮蛮鸟的血液浸泡过。这种怪鸟形状象野鸭,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要两只鸟合起来才能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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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蛮鸟也是早已被捕杀殆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生物了。阴九幽手里有这东西倒不奇怪,只是他想用血契文书来做这笔交易,首先代表了这笔交易是绝对不可以出错的!
“我的本尊有言,若论杀人,你才是行家里手。”卞长老不再耍花招,老老实实道:“所以,契约内容如下……”
长天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越听唇边的冷笑越是扩大。
等到卞长老说完,整个房间里都被低温覆盖,连白玉杯里的酒水都凝成了坚冰。他念完血契,将文书翻过来给长天看,果然在两方的签名栏中,“阴九幽”三个泛着紫光的大字赫然已在其上。
在血契文书上头签下的名字,是耍不了花招的,直指契约人本心。日后若是反悔,天道也将直接责罚于其身。
长天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个死人:“果然作得一手好死,竟想拿我当枪使!为何非他不可?你是他的分身,我逮了你去,也办不成此事么?”
卞长老摇头道:“我离开本尊已经有一万余年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分身是没有自行研摩魂术的能力。阴九幽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又练成了哪些神通,我们怎么会使用?”
长天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语。
卞长老打了个寒噤,苦笑道:“那么,你是不愿意喽?”
长天垂目,看了那张文书好半天才道:“不,我签!”神力运转,他的食指上就绽开了一个小口子,随后他以指代笔,在文书上也签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金色大字:“长天”!
最后一笔写完,血契文书突然无火自燃,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烧得连灰烟都不剩下。
文书已经烧给了苍天。从现在起,这道契约由鬼神守护。
长天这才抬眼看了看卞长老,后者只感身上一寒,就听对方道:“至于你,我另有用处。”还未等他有异动,南明离火剑已经搁上了他的咽喉,令他乖乖举手,被收进了神魔狱内。
卞长老是阴九幽的分身,长天舍不得就这样让他死掉。
南明离火剑专破邪厉,对于魂魄尤有克制之用。特别是剑上附着的恐怖高温,更是多数魂体的克星。由来生猛厉鬼,多半是出现在什么荒冢、破庙、阴冷之地,什么时候你在铁匠铺和炼器房里见过了?卞长老毕竟只是阴九幽的分身,阴九幽或许道行精深不惧这柄神剑,但他却办不到。
长天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桌上拾起那枚玉简,紧紧攥住,如同抓住心中的希望。
阴九幽打的好算盘,又一次要从旁渔利。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是为了她,他们之间的账可以容后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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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宅院外头的隐流妖众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长天施施然走了出来。
青鸾心细,几乎第一眼便已发现了神君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气势有些不同。若说进入这宅院之前,是天下人都欠他一条命般的苦大仇深,这再走出来的神君,脚步似乎都轻盈许多,甚至露出了两分松快的意味。
在这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好奇。
不过,他们也没空细想这个了,因为中京督务局派来的城防巡守,终于赶来截住了他们。
在这一处十里长街。
长天打破了镜中世界与南赡部洲相连的通道,导致天上居众长老失陷在白玉京内生死不明;他还在中京最繁华的大街上斩杀了九霄派门下,现场的人证都有数百个。这种情况下,督务局身上的压力其大无比,若不办了这帮无法无天的妖怪,督务局今后声名扫地,中京日后如何还敢自夸长治久安?
是以站在长天和隐流众人面前的,是三百余名杀气滚滚的城防巡守。打头的是督务局的三位供奉,这三人平时养尊处优,安享中京给予的孝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非常情况出现的时候,能够出手相助。
这三人,都是渡劫前期修士,自然也带着上位者的傲慢而来:“来者通名。”
“隐流,长天是也。”以他的高傲,决不会开口解释。再说,解释又有何用,他真的几乎拆散了天上居,他真的当街杀了人。
这一战,在所难免。
不过是未渡劫的修士罢了。这三人的修为,还没放在长天眼中。真正令他有些吃惊的,却是包括这三百城防巡守在内的肃杀气势,竟然与整个中京的运势紧紧连在了一起。
在他这等大能眼中看来,中京是人口过了千万的超级都市,又是天下经济之重心,所以整个中京上空的紫气蒸腾氤氲,浓得风吹雨打都化不开去,这是由滚滚红尘、亿万人心所向而凝聚所形成的气运,也谓之“华盖”。
它甚至强大到能对任何不受欢迎的外人形成压制作用。而督务局的城防巡守,个体实力在长天看来虽然渺小,然而他们此来代表了中京的意志,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己身气势与中京的气运连成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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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因为在他的年代里,南赡部洲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巨型的超级大城,还从未有这么多人共同生活的聚落出现。
在这一刹那,他脑海中闪过几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像从记忆的深洋当中翻出了几个闪闪发光的珠贝。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那么做!”
眼前的战局却不容他多想了。那三名供奉已经执出了法器,向隐流妖众喝道:“缴械,或不杀!”冒犯中京威严者,必严惩之!
长天哂然一笑,并不搭理,反而转头对妖众道:“众儿郎,可愿随我突围?”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金眸熠熠生光,令天上的明星也要黯然失色。跟在他身后的隐流妖众一阵热血沸腾,齐声道:“谨遵君命!”隐流妖怪的血管之中,一定流敞着好战的血液。而眼前这一位,正是隐流伟大的创立者,曾经带领隐流先辈从无数危局中杀出血路的上古神兽,能与他并肩而战,是多么珍贵的荣耀,是多么值得炫耀的资本!
有那性格激昂的妖怪,立刻双眼也为之红透!
长天一言即挑得妖众群情奋发,无形中隐流妖众的气运也蓬勃而起,与他紧紧相连,在众人头顶上形成了一个若小山般宏伟的身影,散发出蛮荒、厉悍之气,那是长天真身——巴蛇的虚影,以此共同抵抗中京之势。他仰天长笑一声,迈开了步伐。
他这一放开周身气势,毫无保留,方圆数百丈风云雷动,空气沉凝,迫得人人都要喘不上气来。
他每踏出一步,地面都要为之颤抖哀鸣,仿佛已经承载不住他的重量。这哪里还像个人,分明就是洪荒之中杀出的猛兽,带着满身凶蛮厉横之气,要摧毁路上所挡的一切事物!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隐流妖怪,明明只有数十人之众,却焕发出了数百、数千人那般尖锐刺骨的杀气,他们就像盘起己身、伺机而发的毒蛇,等待给予仇敌致命一击。
中京的城防巡守,面色也自变了。他们虽不知自身有中京的气运加持,但镇守中京以来,但凡对上闹事的修仙者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冥冥中也树立了强大的信心。然而面对这等声势、这等心志的敌人,人人都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法器。
对任何一方来说,这一战都是许胜而不许败的。
长天大步向前迈近,明明大战已不可免,他的步态、他的神情,却犹似闲庭信步,这是身经百战才能砥砺出的气度,这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自信。一关三万年,并没有磨减他的雄心,他的血管里,还流淌着嗜血的渴望,他的心脏砰然冲击着胸腔,对于出狱之后的第一战无比渴望。
她的死带给他的冲击,也需要用人命来抚慰。
小小中京,还挡不住他的步伐。早些杀将出去,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做。记忆深处,那对儿杏眼又对他俏皮一笑,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是一片火热。
冰凉的晚风拂起他漆黑的长发,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俊美的面庞凝着寒霜,有若九天帝君,这一刻的威仪、这一刻的华贵,不知俘获了多少旁观少女的芳心。
南明离火剑被他笼在袖中,静静等待饱饮鲜血的那一瞬间到来。
以几十对数百,这一处十里长街,鏖战方兴!今夜之后,这里的血腥气便将会浓得雨水也冲刷不净。
他与阴九幽的血契,也从这一场杀戮开始!
[咳,若水云说本书完,乃们会不会抽死我?^_^]——好吧,本书第一部《西行路》至此全部结束,接下来进入下一个剧情短卷《西线无战事》,这一卷节奏平缓、温馨甜蜜,算是对大家近一段时间以来受|虐的补偿了。
第615章 作秀
----水云DE话匣子---
今天4更,将呵呵哩啦童鞋第一枚仙葩缘的债还上了。后面还有呵呵哩啦的另一枚仙葩缘,以及卡米大人、米淳、mao875160、冰绿色|女郎1、遥思1124的和氏璧,共计欠债10更。先记着吧,水云要吐血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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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过一回澡,她的精神反倒振奋了些,头发都湿漉漉地披下,沾着一点点水气。
“到房里烘一烘就干了。外面天寒地冻,你还想出去?”他的声音里还飘荡着郁气。
“我躺了好多天,房里窗户关得死死地闷得慌,你带我去晒晒太阳吧。”高床软枕虽然舒服,但一睡多日,她也嫌骨头发僵。
她眼中露出他熟悉的乞求眼神,就差没在背后摇尾巴了。
长天不置可否,仍然大步向逸仙居走去。
宁小闲怏怏地撇嘴,心想这男人好生无情。
结果长天认命地叹了口气,回房里取了一条狐皮大氅将她裹好:“想去哪?到处都是冬雪,哪一处林地不一样?”
她想了想,认真道:“森林中部有座长满了火木的山谷,里面还有一小座瀑布,我初入隐流时,常去那里玩耍,你还记得么?”
他自是记得的。那山谷在巴蛇森林偏东位置,盛产火木。这种奇异的树种也几乎是巴蛇森林的特产了,它只生长在地热资源丰富之处,从树干到枝叶,乃至秋天结出的果实,都是十分艳丽的明黄色,像是火焰芯子的颜色。火木被伐下之后,木材常年温热,其果犹如烈火,扔在地上都像爆竹一样噼啪炸响。
若不是产出量就这一山谷而已,宁小闲还真想将这木料好好开发,毕竟它能自行发热,是应对寒冬的好东西,尤其对易患宫寒的女子来说,若有一块火木暖腹,每月月事来临的疼痛都能减轻不少。
这样冰寒的天气里,森林里到处都是积雪累累压枝的景象,千篇一律,果然也只有这处山谷有不一样的景致。
可是,那里……他正想拒绝,低头望见她期待的眼神,那一句“不行”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将她严严实实裹住,施展开神通,下一瞬间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他是这整片巴蛇森林的主人,数万年来,森林都在巴蛇生长之力的滋养下成长。他在山脉间自由移动,比寻常修仙者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倍。若以七仔的脚程,从逸仙居到火木谷,至少也要大半天功夫,而对长天来说,不过才耗去一刻多钟时间。
她蜷成一团,在长天神力的保护下温暖又安全,看着周边的景物再一次虚化,然后变成单调的直线被甩在身后,她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神境,果然还是她尚不可理解的境界。不知道再上头的真神之境又是怎样地高深莫测。
她忍不住问道:“长天,服下道果之后神游小千世界,对你的帮助大么?”人家一走半年,结果他一去就是一年,大概收获也会比别人大得多罢?
“嗯。也许再过不久,就可以叩击真神之境了。”
她惊喜道:“这样快?”
他抿了抿唇:“快么?三万余年前就已经到了神境,我在神魔狱内枯坐这么久,也并非都是吃苦全无收获。”到了他这个境界,修为的提升已经十分缓慢,接下来考究的无非是心境和眼界。
他年少时,失之于轻纵骄狂,活该有数万年的牢狱之劫。困守神魔狱的日子,也是他砥砺意志、抵抗心魔的孤独修行;偶然得了道果,又借天道之力去周游三千小世界,这一次增长的,却是最最宝贵的见识。待得走了这么一趟,他才明白此前数万年的生命,原来都被狭小的见识所局限,不知天外有天。
他的境界已趋于圆满,再想踏前一丝一毫,都是千辛万苦。而这两方面有了突破,日后前方道路上的瘀阻势必要清理得更加轻松。
他的言下之意,她自然不能全盘理解。不过,那又怎么样?她的长天越强大,越有掌握自由的权力,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不愿也不应被束缚的,他身上那种天生的璀烂夺目的光芒,令每个看过他的人都无法忘怀。
她静静倚着他,仔细听他很久很久才会响起一下的心跳。不过,他的胸膛暖得像火,熨得她身子服帖。这个男人的体温一向偏低,此刻也是为她着想吧?他什么都不说,却是什么都替她想到了、想好了。
身旁掠过了千山万水,他的怀抱却似自成天地,两人的气息相互缠绕,难分难舍。
她难得这般乖巧。长天垂目望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到了。”
这片山谷不大,然而漫山遍野的明黄色,拂乱了寒冬带来的肃杀之气,令人一望之下,手脚都倍觉温暖。长天抱着她信步走了进去,也暗自点了点头:这片林子无时不刻都散发着袅袅热气,若在夏季未免蒸得人满头大汗,可是冬天来此避寒,却是最好不过了。
这山谷地面温度太高,除了某些耐热的苔藓之外,也无其他植物生长,此刻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声极清脆。长天缓步找到一片林中空地,倚着大石坐了下来,又替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令她螓首靠着他的颈窝。
这一片林木稀疏,午后的暖阳毫无阻碍地照在她的俏面上。她极度舒适地长长吁出一口气,笑嘻嘻道:“天好蓝……这太阳晒着好舒服,在房子里闷了这么多天,我身上都差点儿长蘑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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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才沐浴过,她的气色好极了,素净的俏面像是剥好的鸡蛋子儿在胭脂盒里打了三个滚儿那般的颜色,瓷玉般的肌肤里透着浅浅的粉,最高明的匠人也仿不来那样美丽的色泽。耀眼的阳光穿透树林倾洒下来,照得她白晰的耳垂仿佛透明,也照见了她耳后细细的茸毛。
比起初次见面,她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长成了令他都情难自已的娇俏佳人。
长天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树叶再度沙沙作响:有人来了。
他皱了皱眉,看向宁小闲,眼底有两分了然:“难怪你要我抱你到这里来。”
她自然也听到了,噙着笑不说话,眼底又露出了精明算计的光芒:“难道你喜欢被她缠着?”
这个臭丫头,只有脑袋能动就又开始算计别人了!“你再说一次试试?”言下透出浓浓的警告之意。
她吐了吐舌头:“我错了,大侠饶命!”
长天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命令道:“不许见她。”
“为什么?”
“你这副模样,也好意思见人?”他的话一向直白又残忍。
不就是腻在他怀里么,又不是断手断脚,有什么不好见人了?她气鼓鼓地正待反驳,长天却在她喉间轻轻一点,她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可恶,可恶!她本来就处于瘫痪状态,只有嘴皮子能动一动,这魂淡竟然连姑奶奶最后一点乐趣都剥夺了。
长天长叹一声,本想就此离开的,后来仍是不想拂了她心意,硬抑着满心的不情愿留了下来。
一代神境巨妖,隐流里放着大把的要务还没处理,居然要陪她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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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流里的妖怪没有那般闲情逸志,而外客知晓的又不多,火木谷也因此长年寂静。
然而晏聆雪主仆二人来过隐流多次了,却是知道这片山谷的,也曾对着火木的特别之处啧啧称奇。上一次离开时,隐流外事堂还送给她一个火木雕成的挂件,佩戴身上暖意自生。
她求见长天和宁小闲都未成功,这几日心情不好。横竖火木谷离贵宾的宿处也不远,主仆二人征得了陪同的隐流护卫同意之后,就到林中来踱步散心。这里地热蒸腾,寒意无踪,是冬日里难得的桃源圣地。
有隐卫陪同在侧,主仆两人也不好放开聊,瓶儿只拣些她喜欢听的来说,总算逗得这位千金小姐展颜开怀。她们走了不多时,身边的隐卫突然一怔,随后直接站到两人面前:“小阁主,请回去吧。”
“怎么了?”她们的修为不如对方,察觉不到前方的动态。
这隐卫低声道:“神君大人在前。”
晏聆雪还未说话,瓶儿已经喜道:“择日不若撞日,快些前方带路。”
这隐卫不肯让开,面露难色道:“神君大人素来喜净,不愿受外人打扰……”
晏聆雪微笑道:“我找你家大人有要事商议。事关明年天凌阁的矿产配给,现在已是腊月,聆雪要于一月之前将消息传给家兄。你现在挡我,日后可担得起责任?”
她这样娓娓道来,配着娇艳的容颜,别有一番美人风味,这隐卫怔忡,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晏聆雪也不多说,迳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隐卫还想阻拦,想起她说的“日后可担得起责任”,手还是缩了回去。
瓶儿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向自家女主人竖起了大拇指。
晏聆雪却是心若鹿撞,想起每次见到神君大人的情景,又是期待,又是畏惧。
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转过一片高大的火木,才看到了那个坐在岩石上的熟悉身影。他背对着两人,腰板挺得笔直,暗金色滚龙纹的衣袍平滑如缎,没有一丝褶皱。他散落下一头柔顺乌黑的发丝,和那日晚宴上发束金冠相比,少了几分冰冷肃杀,多了几分飘逸随性。
晏聆雪的心跳得更快了。
还未待她开口,前方的长天已经淡淡道:“小阁主还请止步。”他的话有令人无法抗拒之力,两名女子果然站定了。
她微微一愕,才发觉他手里实际还抱着一人,只是她先前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竟未看到这般明显的目标。
这人全身都被银狐皮大氅紧紧包住,直到小腿以下才露出一小截水葱色的裤脚。晏聆雪一眼就能认定这是女子,因为大氅下偷偷溜出一对儿轮廓秀美、骨肉亭匀的小脚,上面未着鞋袜,赤着纤细浑圆的足踝。即使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对纤足也堪称无可挑剔。
长天似有所觉,立刻拉过狐氅盖住,这对儿玉足惊鸿一现,即告消失。
她心中微感苦涩。神君珍而重之抱在怀中,甚至不许她双足沾地的,又怎么会是个男人?不消说,这便是隐流的外宾从未见过的那位宁大人了。
宁小闲若知道她心中所想,包准要减冤枉。反正她也无法自己走路,长天又怎会多此一举替她穿鞋?她此刻正因为无法发声,正对着长天横眉怒目。
她有一肚子话要说哇,对这个觊觎她男人的“小阁主”。长天低头欣赏她面上的神情,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很没诚意地安抚。
“内子身体不适,我带她出来散心,这便回去了,你们慢慢游玩罢。”他站了起来,微微侧身,向晏聆雪点了点头,露出了完美无暇的侧脸,然而高大的身影还是挡住了主仆二人投向他怀中的窥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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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的身形顿时一顿。
晏聆雪一语喊得他站住,心下微微得意:牵涉到与隐流未来战局息息相关的军料物资,这个男人果然不可能不在意。
她抓住机会,赶紧道:“我们惯常所走的西北商路上,已有两个仙宗发现天凌阁与隐流做生意,接下来势必要派人截留。家兄的意思,要重新开发商道,未免还要花些力气……”
“这不是想坐地起价嘛?”宁小闲人不能动,耳力仍在,听她这样说,心中好笑道:“要糟,长天惯不吃人威胁。”
果然她话还未说完,清冷的声音已经响起:“小阁主,今年的配比若按以往,那是最好。如果天凌阁不想费这力气,隐流可以不做这项生意。”
晏聆雪顿时花容失色,急道:“我不是那般意思!”
长天未等她下文,已接道:“小阁主若有它意,请与外事堂接洽。火木谷景致不错,雷云,不可怠慢了贵客。”他语速虽然不快,但哪里有人敢打断他?
雷云自是她们身边的那名侍卫了,此刻已经赶了过来,赶紧大声应了声“是”。
他站在边儿上从头听到了尾,心下恍然:“原来神君大人根本不在乎这桩买卖,我也真笨,居然被个女人忽悠了!”
晏聆雪檀口一张,还待再说,眼前景致突然微微扭曲,三人都觉得眼前一花,待定睛再去细看,这一片黄澄澄的火木林里只有落叶徐徐飘下,四下寂静无声,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晏聆雪的小口没有闭上,这里地热充裕,空气湿暖,她却觉得一颗心冷冰冰地,怎么也捂不暖。林中空地的风才吹了过来,她隐约闻到一点点栀子花香的气息,这才想起,他抱着的那人虽然看不到面貌,但脑后也是一头潮湿的青丝垂下,方才小风吹拂,两人发丝婉转纠缠,说不出的亲昵无间,说不出的幸福完满,也是说不出的旁若无人,哪里还有第三者插足的半点空隙?
她心中顿时妒意如沸。日前瓶儿所言,她还觉得甚是有理,神君大人这样的男人哪可能被一个女子独占?她当时还想着,只要分得长天的一点喜爱就好,可是看他今日对待怀中人如珠如宝的态度,她心中突然升腾起的那种无法抑止的妒忌和愤怒,连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那样完美的男人,为什么偏偏宠的爱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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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行出了百余丈,这才解去了禁制,令宁小闲能够重新说话。哪知道过了好半天,也没见她吭声,不禁大奇:“你舌头让猫咬掉了?”低头一看,她面色通红,死死瞪着他,小嘴微微噘起,眼里的神色有几分羞窘,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迷茫。
这丫头有几分不对劲,长天担心道:“神魂不适么?”这几天的复原期很重要,万不可出错。他刚要伸手抚她的额角,宁小闲已经开口,鼻音有点儿浓重:“你方才和她说,我是你内人?”他方才这般说,直将她吓了一跳,到现在刚回过神来,不知怎地突然想哭。
他一派云淡风清、理所当然:“嗯,怎了?”原来是为这事。
她紧紧咬住下唇:“我什么时候成你内人了?”心口的喜悦,一点一点渗出来,但是这话她一定要问清楚。如果神魂尽复,她的心脏此刻一定会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
长天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两分严厉、两分不满:“你不想与我结为道侣?”他怎会将她拱手让人,她连这点儿自觉都没有么?
“呃,我……”一个“想”字差点儿脱口而出,被她死死憋回去了。不能这样没羞没臊啊!再说,这问题是不是歪楼了?“我何曾答应过了?”她支支吾吾。
咦,这并非她心中所想啊,可是话出了嘴边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脚下立刻停住了。长天将她下巴抬起,令她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宁小闲,你说什么?”
她以超音速后悔了,眼神飘乎摇移,就是不敢看他。话说,自作主张的是他,她为什么要心虚啊,为什么还会有一点点内疚啊?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要求他先求婚再等待她同意,不也是最正常的程序吗?
他冷笑:“你心里还想着谁,是汨罗,还是权十方?”
胡说八道!宁小闲气得闭眼不理他。
长天的眼神越发冰冷,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下去,吹出来的热息都拂在她脸上,痒痒地。
“权十方半年前从禁地出关,修为已到炼虚后期,目前人在骈州处理朝云宗事务;汨罗这几年修为进展倒是很不错,又将奉天府完全掌控在手里,不过他再过半年就要渡劫……”
他对这两人的行踪,皆是了若指掌。她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咬唇道:“你提这些做什么?”
“以往我在神魔狱,只能眼见他们与你纠葛难消,当真是奇耻大辱。”他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出来的话平淡若水,却有丝丝缕缕杀气满溢:“不过,从今日开始,只要你心里还有一点点他们的影子,我就费点儿劲,将他们全都杀了。”
这几年南赡部洲局势混乱,他虽然厌恶这两人,却没下狠手,尤其汨罗甚至下令奉天府保持中立,隐流压力大减。不过这骚狐狸始终在觊觎他的东西,满心地不怀好意。若为了她,顺势除掉这个眼中钉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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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人已回到逸仙居。长天面若寒霜地大步迈进厅堂,将侍立在这里的众妖都吓了一跳。
他将她轻轻放到榻上,这才替她将额上散乱的发丝细细拂好:“你以为权十方为什么还能活着?我翻看了魔眼,知道你在镜海王府对他说过的话,还算差强人意。可是,小乖,你若是今后再和那些男人纠葛不清,无论是这两人也好,镜海王府那个皇甫铭也罢,或者是今后再有什么样的男人对你存了心思,都会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宁小闲气怒道:“神经病,我何时喜欢过别的男人了?何时与男人纠缠不清了?”见他屈指轻抚她的脸庞,她有心想躲,却无力转头。知道这种话题越纠结下去,只会越辩越黑,她索性恨恨地转睛,不去看他。
这个时候,她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只被镇压在神魔狱底,对外界无能为力,只能事事仰仗她的神兽了。这男人向来霸道,束缚一去,此后行事更是肆无忌惮。他习惯将任何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这其中,也包括了她!
长天见她下颌紧收,紧咬牙关,一对儿杏眼原是黑白分明,此刻眼角却微微发红,显然羞气难当,心中一软,怒气稍减。她舍了命才救他出来,这份心意无需再推敲考究也知是情深意重的了,只是他越在乎她,越存了自私的心思,只希望她笑也因他,怒也因他,不分给旁人半点儿。
他不许她被旁人碰触,甚至不许她心里有一星半点别人的身影,谁也不可以。
他自来就是患得患失的,从在神魔狱中,从她身殒,从她醒来,一直都不曾安心过。她对这个世界来说原是外客,如今有了机会,他盼着将她牢牢抓在掌心再不放开。这份渴迫已折磨了他好久,从她被安置在无尽海眼之内,他每次透过那枚果实窥探她玲珑的身影,都能感受到苦苦等待的甜蜜和隐忍。
她一定得是他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仰头道:“谁?”
门外人恭声道:“神君大人,鹤门主有急事上报。”全腹地的人都知道,神君大人的作息现在变得极其规律,不是在议事厅,就是在逸仙居。若有急事,来这里找他准没错的。
“唔。”他忍下心头怒气,对她低声道,“小乖,莫要胡思乱想,只消乖乖陪在我身边便好。”
他走出去之后,满室的炙热似乎也跟着他离开了。
待宁小闲回过神来,气得几欲抓狂:“这到底是谁在胡思乱想啊,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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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当了三天高位截瘫病人。第四日清晨,她终于能勉强抬手了,比长天预计的还要早了一日。
她怎么从来没觉得,能动能说话的感觉,原来这样赞!这几日伺候她的侍女名为弱萍,是一只小小的荷花妖。她也很有眼色,见到宁小闲脸上掩不住的欢欣,也喜道:“恭喜宁大人,最多再有两日,也就完全康复了!”
宁小闲当然高兴,同时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这几日躺在床上,她心里念头百出,最恐惧的一点,就是万一终生都无法康复,那该如何是好!在她自己而言,是万万不愿成为长天的累赘的,她不怪男人届时变心,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连她自己看着都膈应得慌。
如今,真真切切扔掉了这层顾虑了,大善。
清醒了几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原来从白玉京之战后,长天将她的身体安置在无尽海底,由其自行恢复。而她当初燃烧神魂以驱动身体,所以长天为她抽出来的,只有一缕残缺不全的魂火,只好将她这缕神魂放在养魂木之中滋润。这三年间,他寻了不少修士和妖怪的残魂来试验补魂之术。
这门秘技的难度实在太大,即使以他的本事,前期也屡屡失败。并且神魂原本就生长得极其缓慢,一个人的魂魄伤残成那副光景,经过修补之后要完全长好,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长天试验了一年有余,才勉强掌握,又练习了一年,才敢说成功率大增。
直到小半年前,他敢称出手之后万无一失了,才取出她的神魂进行修补。阳明宗那两人摸进无尽海眼想偷袭她,正好是长天将神魂种回她身体的十天之后,因此长天保守估计,宁小闲至少也要半年后才会醒来的,那时她的魂魄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体,醒来之后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们此前在沙漠之城遇到过天青州奴营的调香师陈定,他是被阴九幽的分身将魂魄提取出来,硬塞入一具俊俏躯体中的。只是这类种魂之术,对魂魄和身体的损伤都极大,一时之间还不显露,但过上三年五载,魂力减退,寿命也会跟着大减,所以长天是断不敢这般随便地对她。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两人偷入无尽海眼,虽然没有伤到她,却将她提前从睡眠状态中唤醒过来。
她的神魂已经离体近三年,又经过了修补,重新放回身体之后居然有异己反应,也就是身体不受神魂的控制,所以她醒来之后,才会连睁眼都觉得困难。因为呼吸、心跳和肠胃运动、血液流动等等,乃是人体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都能进行的活动,除此之外,她甚至连转头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她了解得越多,心头的疑窦也越多。长天虽然神通广大,但她和他相处那么久,却从来没听说他通晓什么补魂秘术,又恰好可以救她。并且,他用来试验神魂术的那些魂魄,又是哪里来的呢?她不愿深想,反正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生来就是天残地缺的魂魄?
再者,她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清新小可爱,但好歹也是与世无争,阳明宗那两人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了,不惜以身犯险冲入禁地来取她性命?修仙者的秉性有多自私,她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两人肯付出这么大牺牲,其中必有隐情。
并且这隐情,长天多半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令真身盘在无尽海眼之中守护她,明显是不放心这禁地本身的威力,还要再加一重保护。
其三,她已隐隐感觉到巴蛇森林以外,世道似乎更加混乱了。无论是长天和属下的对话,还是那晏聆雪露出的只言片语,都说明了一件事:隐流正深陷战局之中!
隐流原本就很强大,如今长天回归,正该是如日中天的好光景,有什么样的战斗不能速战速决,反而打起了加时赛?所以,事态一定是出乎她意料地复杂,战局才会这般胶着。
这一整天,长天都没有出现。
到了下午,她已经能在弱萍的搀扶下,走到逸仙居的院子里去,晒一会儿太阳,深吸两口冰冷但很新鲜的空气。手脚仍然疲软无力,但至少比动弹不得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她轻轻屈指,只感觉无论手指怎么用力,拳头都握不紧。这在华夏被称为“鬼压身”,即是每日起床的时候,大脑的一部分神经中枢已经醒了,但是支配肌肉的神经中枢还未完全醒来。但在这里,乃是她的神魂还未能完全掌握身体的表现,弱萍说得没错,最多再过个一、两天,她就能重拾身体的掌控权。
在她还未苏醒前,青鸾一直暂时代理外事堂的堂主之职。这一职位,到宁小闲康复之后就会还给她。
虽说事到如今,即使她没有半点职衔,在隐流之内也是地位超然,可是全隐流像一台马力全开的机器,只有她这么一个大闲人,既浪费她的能力,也影响她的心情。就好像多数有上进心的女性,即使家境再富裕,也总是要在外头给自己谋一份差使,为的不是收入,而是那一份体面,那一份尊重。
长天为了她,可算是用心良苦,连这一点都考虑在内。
所以她今日身体才有好转,青鸾已经差人送来了十余本账簿让她过目。弱萍服侍得很好,预先在软榻上铺了白虎皮垫子,扶她斜倚着。她如今神魂还在恢复阶段,远不如以前强大,只看了两、三本就要闭目休息一会儿。
这般看了一下午,心中甚慰。外事堂的生意,比起数年前她接手时要红火得多,每一笔账目涉及的银钱数量都极庞大。不过其中的疑点亦是很多,倒非账目本身出错,而是其中大部分买卖的指向性都很明确——这些生意,多半不在明面上儿做,反而冠以各种名目,以暗地里交易居多!
比如她从账薄里可以分析得出,她一手创办的宁远堂如今居然已经转入暗中活动,另取了个名字为留仙居,除了一般商会活动之外,居然也以举办发卖会为主了,并且主要售卖的就是隐流的药物,只是若有人着手去查,留仙居的背景却是干净得很,和隐流都挂不上边儿。而宁远堂原先遍布南赡部洲中部的生意,却都以其他方式转到留仙居名下,或者转手盘给别人。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宁远堂无法再用原来的招牌去经商?长天知道这个商会是她心血凝聚,轻易不会摘了这块牌子的。所以会导致这一情况的发生,八成是外面的情况对隐流来说很恶劣,至少恶劣到与隐流密切相关的宁远堂都无法生存下去,只好改头换面。
另一个疑点,则是她居然从账薄里看到了大量奇怪的售卖纪录,卖出去的东西,都不是巴蛇森林的特产!
举例而言,她看到的一桩买卖是“火棉,三千两百斤,售与平成城一千斤、驰明城二千二百斤,钱款已入账”。她记性很好,还记得“火棉”是她在西行路上经过的一个小镇的特产,虽然名字里带个“火”字,但其实是因为这儿的泥土里含有特殊成分,种出来的棉花纺成布之后,天生便是火烧云般的颜色,尤其阳光照耀下,更仿佛有水银般的色泽流动,这比人工染上的颜色不知道要生动活泼多少倍,用它制成的衣物在大型城池中很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然而重点在于,这个小镇,明明位于阳明宗管辖范围之内!隐流为何将它出产的东西,做到自己的账目里头去?莫非这镇子现在归隐流所有了?类似于这样的条目在账薄里比比皆是,简直不要太多。
她越看越是惊心,显然隐流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只出产药材和丹药了,连凡人的生意也一并在做。并且另两本账薄里所记的是支出情况,她只稍作分析,就能看出隐流在过去的三年中,头两年用于购买原矿和法器成品的成本极高,几乎占所有支出的一半以上,这情况直到去年才稍有下降。若不与人争斗,法器的消耗量怎会这样大?
青鸾拿过来的账薄数量太少,她的推测也就很少,不知道和事实的真相又隔了多远。
这些日子,每问及外部情况,长天总是一语带过,或者顾左右而言它,明显不欲让她知道。至少,不是现在。
可越是如此,她心中的疑问也滋长得越发厉害。
……
她毕竟还未伤愈,这般劳动心神,到了夕阳西沉时就忍不住睡着了。弱萍不敢惊动她,只将她手里攥着的账薄悄悄拿走。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觉得脸上传来轻轻柔柔的触感,似有虫儿停驻,若有若无,羽翼轻扇。
“长天?”宁小闲揉了揉眼,声音里犹带五分睡意。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她对他的气息太熟悉,熟悉到她都不防备他的接近。若是旁人进了这房间,她恐怕第一时间就醒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能有谁?”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他原本明天傍晚才会返回,她今日还窃喜呢,得了一天的死缓时间。
“你已经能动了?”果然提早一天赶回来是有福利的。她还真给了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