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6章 没有回头路了
门前这般变故,里面还是悄无声息。
娜仁蝎尾鞭甩出,将帐门卷了开去,再凝神一望,里间的软床上似乎卧着一团黑影,一动不动。
只是青色帷帐也施了术法,不能一眼看透。
那会是王储?
她艺高人胆大,也不惧怕,只是提起了全身煞力,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大帐外间,物什都在,也没作任何整理,看样子王储也不急着要走。她暗暗摇头,这时,里间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女声:
“快救我!”
那是阴素棠的声音。
被困在床上的人,居然是她!那么啚炆又去了哪里,是被人劫持还是将她扔在这里?
娜仁的手下正要去掀帘,阴素棠忽然又道:“慢着!我,我没穿衣服……”
她声音听起来惶急得很,进来搜帐的又都是男兵,这时脚步当即停下,还往后退开几步。开玩笑,未来太子妃的身子是他们敢看的吗?恐怕一瞄之下,左眼看到了剜左眼,右眼看到了剜右眼,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就要当瞎子。
这时只得娜仁移步,掀开青帐走了进去:“公主可有受伤?王储何在?”
怪事发生了。
青色的软帘刚在她身后放下,整个大帐内突然有青光一闪,紧接着这道青纱帷幕突然缩小,变作一块小小的方巾,忽然往里间床上的阴素棠飞去。
其实确切来说,是往阴素棠背后那人飞去。
变生肘腋,娜仁带来的侍卫也是一怔,惊道:“不好,有埋伏,快抢回大人!”他们跟着主人走南闯北,眼力也不差了,这时就发现王储大帐的里、外两间实际上是由两层垂落的青纱隔开的。王储的帐篷华丽,被隔作七间,每间都是这样的隔纱,哪怕是娜仁也不会细看。
谁能料到这两层薄纱居然是一件法器?娜仁抬手走进去,就走入了青纱的笼罩范围之内,法器立即生效,将她困于其中!
现在里外间已无隔阂,众侍卫就望见阴素棠根本就穿戴整齐,只是披了条被子在身上,她身后闪出一人,大喝道:“都杀了,一个不留!”
这个人,就是啚炆。
青纱就是向他飞过去的,这时已经落入他掌中。
一声令下,帐外顿时涌进众多蛮兵,对准娜仁的侍卫举刀就砍。
黑炉堡的驻军全是王储的私军,只忠于啚炆,哪里认得什么王廷护卫。后者失了首领,也就缺了指挥,先打算从王储手里抢回青纱,结果啚炆早就远远躲开,这时再想返身杀出重围,敌人已经里三重外三重堵得水泄不通。
王储军中也尽多好手,又是人多势众,娜仁这几个护卫转眼间就被剁成肉泥,一个都未跑掉。
啚炆手里抓着的青纱,就是父亲赐下来的法宝四方天罗,这时呵呵笑道:“我这请君入帐的计策怎么样!”这东西对他只行守护之职,在未辨识到威胁的情况下不会主动除敌。啚炆道行不足以驱动它,因此就布下这一局,让娜仁直接走入天罗当中。她是混元境,武力值远远超过啚炆,又是大步走向天罗的主人,因此很容易就被它判定为潜在的威胁者,二话不说就将她困住。
他那几个幕僚也被他从储物空间中放了出来,闻言连赞:“厉害,王储殿下高妙!”
只有白苛紧声道:“您既然困住了娜仁,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还是赶紧走吧。”
啚炆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他设计将娜仁困在天罗之中,又杀了她的手下,已经和大监国结下梁子。天罗里面可不是什么渡假胜地,里面有血煞、雷霆等杀阵三十六座,被困在里面的人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好在这东西现在的主人是啚炆,如果在特木罕啚末手里,娜仁连半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啚末疼爱自己惟一的儿子,自然替他预想了种种境况,包括遭遇混元境以上强敌,这时四方天罗就是最好的保命法器。
啚炆祭出了四方天罗,也就意味着再没了第二个选择,只能飞快逃往自己封地。
这时,他手中的青纱又传来悸动,像是有物自里面频频推动。
不消说,这是被困在其中的娜仁勃然大怒,要拼尽全力突围了。啚炆修为不高,四方天罗发挥不出最大威力,所以阻住娜仁一时还有可能,想将她杀掉就……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噤:“快走,飞艇在哪?”
手下人道:“就在四十里外的莫愁湖畔。”黑炉堡所建位置于过险峭,周围山峰尖锐如针,飞艇没法子降落,只能停在地势相对平缓的湖边。
啚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四方天罗,这东西暂时是不能放在身上了,否则就是将娜仁随身带着。他左右张望,随后大步走到熔岩大坑当中,将它一把扔了进去,低喝一声:“沉!”
天罗即听从他的命令,直接沉入了灼热的岩浆深处。
如此一来,待得娜仁出天罗以后,还要从炼狱般的熔湖中爬出来才能去寻他晦气,这还能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至于四方天罗,有机会再来收回去就是。
一行人召出飞行法器,急急往飞艇而去。这东西速度很快,若是全力飞行的话,明天傍晚之前就能赶到啚炆的封地了。只要逃到自己的地盘上,他的安全系数就大增。
没有人注意到,白苛最后回望一回熔岩湖,眼里忽然有黑光一闪而过,而后笑了一笑。
这等不毛之地山风呼啸,四下里又是黑沉沉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拍在护身罡气上噼里啪啦。
阴素棠也有些害怕,倚在啚炆怀里噘着嘴道:“我方才的演出可好?”
“好。”啚炆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怎么,心底依旧惴惴,仿佛没看到飞艇心头悬着的大石就不会放下。
阴素棠却有些不悦:“我们现在去哪?可别说是王都。”她自来讨厌比自己出色的美人儿,早看娜仁不喜,方才啚炆哄着她说,要给娜仁一个小小的教训,她才愿意配合。现在看来,哪有那么简单。
第2277章 反杀!
阴素棠好歹也是摩诘天的王女,不像普通人那么没见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笑了笑,却觉得脸上神经绷得紧紧地:“到我的封地。”
阴素棠这才大吃一惊:“什么!那我们的大婚怎办!”不在繁华的王都,她的婚礼可就没有那般隆重了。
抚着她的秀发道:“莫要担心这个,届时父王会亲来主持,一定比原先允诺的还要隆重得多。”这等紧迫时刻,他也顾不得了,只信口开河,不愿她再给自己添乱。横竖她贪恋他的俊美,回头仔细哄上几天也就好了。
阴素棠就是再单纯,也听出他的语气毫无诚意,当下脸一沉:“你敷衍我?”
正要答话,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这啸声像是来自北方,又像是直接从众人心头直接炸响,此刻天幕上恰好有几记闷雷连珠炮一样轰鸣,这记长啸一起,雷声立刻沉寂。
连天雷都对这声长啸的主人,表示出臣服和敬畏!
更是一下子脸色惨然,因为他已经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
乌谬!
幸好双方间隔得太远,啸声传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否则他非被震得心旌摇动。然而啸声中充溢出来狂暴已极的愤怒,却是他从未领教过的。
什么事,能令大监国暴怒至此?他现在离王都应该很近了,长啸一出,恐怕整个王都震动。
他一向最注重形象,最注意影响,怎地突然这般失态?
是暗算娜仁的布局暴露了吗?
不应该啊,这才过去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算乌谬神机妙算,都不应该知晓数百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飞行法器底下、黑沉沉的山崖之间,忽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电射而来,一下卷住了这艘梭形的飞行载具轻轻一抖!
难以言述的巨力袭来,一下将之绞作了两半!
载具上,手下一名幕僚正好坐在舷边,这时放声惨呼黑影这么一收紧,将他们连人带梭一齐给断作了两截!
剩下几人,当然被颠了下来。
的护卫们倒是临危不乱,这时已经纷纷呼喝着驭起神通,要去拱卫王储。可还不待他们转身,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忽然欺近,燕子点水般划过了第一名护卫的咽喉。
这人的目光还未聚焦,方才那绞断了飞梭的细长黑影已经反向击出,“嘭”地一声将第二名护卫的脑袋抽烂。
他明明望见了这黑影运行的轨道,也抬起武器去挡,怎奈对方动作实在太快,他手才抬起一半,这鞭子一样的物事已经兜头抽下,大好头颅如西瓜,一下被开了瓤。
运起神通降回地面,这时遇袭的第一名护卫才五体投地砸下来,身首立刻分家,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眼珠子瞪得老大,那里面还有凝固不褪的惊骇。
打个照面的功夫,的两名护卫就死了个干净。他定神去看偷袭者,下一秒却忍不住要揉眼睛了。抓着他袖口的阴素棠更是尖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你,你不是被……”
“我不是被沉在湖底了?”长长的黑影乖乖缩回主人手里,这双手纤细却有力,抚着掌中黑色的鞭子,“王储殿下,我看错你了。你还真有几分小聪明。”
她没有支起护身罡气,因此雨水顺着秀发和面庞淌下。原本美艳的面庞,被衬托得杀气腾腾。
娜仁!
绝不会错认这张脸。可是她的确被天罗镇在熔岩湖底了,仅仅在半刻钟前。特木罕交给他的宝物一向无往而不利,她怎么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逃出生天?
这不科学!
娜仁嘴角噙笑,手掌一动,蝎尾鞭高高扬了起来,尖端绽放如莲,每一根黑刺都被雨水洗出了淡淡毫光,看起来杀气十足。
惊疑不定,大喝道:“你作什么,你好大胆子,竟想对我动手吗?!”
娜仁咯咯笑道:“你没听到大监国的啸声?他要我杀了你!”
想到乌谬啸声中的暴戾,只觉心口都凉了。难道这一回乌谬真想杀了他?大监国不怕和特木罕撕破脸吗?他大声威胁道:“只要你敢伤我一根毫毛,父王一定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娜仁就迳直扑了过来。她身形矫健,动作轻盈而有爆发力,优美得如同雌豹。
同样致命得如同雌豹。
或许只用了一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她就欺到了面前,几乎和他面对面。
他口里最后一个“你”字还未吐出来,眼前黑影晃动,竟是蝎尾鞭如蛇头一般弹起,直直向他刺了过来。
一时之间,他周身各色光芒闪动,皆是护身法器开启了护主效果。
不过它们并没能给带来多少安全感,因为转瞬之间,伴随着哔哔剥剥的声响,防护罩纷纷爆开,竟然如同肥皂泡一般幻灭了。
七件防身至宝,居然被她一齐打爆。
娜仁的修为,竟然已经攀升到了这种地步!大骇,下意识地就想驱动最称手的一件宝物。
可是怀中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四方天罗已经被他拿去对付娜仁,沉入了黑炉堡熔岩湖的最深处了。
父王交给他的最珍贵的保命法器,是被他自己亲手抛掉的。
现在,它再也护不住他的安全了。
可是天罗里面困着的人,怎么就能逃出来?
除非……
在这一瞬间,灵台清明,连思维都变得空前灵活,一下恍然大悟。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防身利器,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只得全心全意地父亲求救。
自他出生以来,他还从未这样虔诚而绝望地祈祷过。那呼唤发自心灵深处,并且循着信仰的连接飞向未知的远方,企图惊动那个强大无比的存在。
在降世的这二百多年间,父亲一直是他最强大的靠山、最可靠的倚仗。直到此时,他依旧相信父亲的力量能护持住他的安全。
可是“你”字还没出口,蝎尾突然聚拢一处,灵蛇一般从他嘴里钻了进去。
第2278章 杀了小的,出来老的
应该说,他的祈祷还是得到了及时的回应,因为间不容发之际,他浑身突然泛起了乌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深沉的夜色中,这光芒虽然浅淡得几近于无,然而它的防护能力并不弱于四方天罗。
那是来自末的信仰之力,通过血脉的纽带传输到儿子身上,希望在千钧一发之际能保住独子性命。
然而就在此时,娜仁袖中突然窜出来一个细长的、蛇一样的影子,毫无花俏地一头撞在这层乌光上。后者连微颤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碎了。
失了防护,蝎尾鞭尖长驱直入,前进、后出,在后颅上盛开一朵血花,凄艳至极。
这一下如此凶猛,连他的魂魄都一齐击碎了。
王储殿下,卒。
击破了信仰之力护罩的黑影一触即收,又潜回娜仁袖中。在阴素棠的尖叫声中,娜仁回手一鞭打爆了白苛的脑袋,又望向她扬起鞭子。
阴素棠浑身血液都凉了,因此并未注意到白苛裂作两半的脑壳当中忽然有一缕黑烟冒出来,在雨夜的掩护下飞快飘进了娜仁的袖口里。
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是娜仁手上一顿,抬头一瞥,似是被某物惊动,居然放过了她,默不作声地返身往黑炉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的速度快极,几乎一闪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雨水连绵不绝。
阴素棠站在原地簌簌发抖,一时回不过神来。方才她还是沙度烈王储捧在手心里的未婚妻,结果不知道哪里钻出来这个疯婆子,举手投足间就将王储杀了。前后不过数秒,这荒山野岭之间只剩下她和几个侍女,身边则只剩下一个幕僚还活着,到现在张着嘴站在原地,显然吓得魂魄都险些没了。
就在这时,阴素棠眼前的空间突然扭曲,如受火焰炙烤。
紧接着传来一阵裂帛声,空气如同画布一般突然从中撕裂,阴素棠从中窥见了另一片天空,那里群星闪烁。
她虽然修为不高,但在父母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这是极高超的神术。
有神人撕裂空间,直接赶到了这里来!
她惊得转身就逃,可是才跨出一步,眼前就凭空冒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这人高达五丈(十六米),就算是小腿都比门板粗,出现得又很突兀,像是自来就生长在这里,只不过她自己一头撞上来而已。
遭遇连番变故,阴素棠早已叫不出声,这时呆呆往后走了两步,侍女赶紧抢到她挡着:“公主小心!”
新出现这人一低头,就望见了地上的尸首,不由得怒吼出声!
他的声音像极了负伤的野兽,坚硬如金石交鸣,直入云霄,至少也是数百里可闻。阴素棠站得离他太近,只觉得地面震颤、群山瑟瑟,似乎承受不起他的愤怒和悲伤。
这的确就是她从啸声中听出来的情绪,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懊悔、不甘、惊疑,种种难言。
眼前那两个侍女没再吭出一声就直直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这一声怒吼太过霸道,直接将她们震得心脉断碎、魂飞魄散,再也无人能救得。
阴素棠也被震得脸色发白,心头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喷出血来。这些众人平日里想见一面都要费尽千辛万苦的大能,也不知道从哪里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虽受了内伤,却没有步上侍女后尘。倒不是她修为有多高,毕竟她只是十六岁的蛮人少女。究其原因,乃是对方怒吼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她头顶就浮起了一支小小的金剑影像。
这只小剑看起来只有牙签那么长,悬在半空中还会慢慢打圈,可是从它身上焕出来的金光却令人感觉到温暖祥和,它笼罩着阴素棠全身。
毫无疑问,是这支小小的金剑护住了阴素棠,令她不至于被来人的暴怒震作齑粉。
而后,沉重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仿佛闷雷:“阴生崖的金敕剑!你是谁?又是谁杀了我儿!”
这小姑娘头上悬着的金剑,乃是摩诘天之王阴生崖的随身法器。显然这二者之间关系匪浅,但他虽处于暴怒之中,却一眼看出来阴素棠并非杀害的杀手,理由也是简单至极
她的修为太低,绝突破不了他加诸儿子身上的信仰之力的防护。
在他仿若雷的威势之下,阴素棠双腿都软了。幸好她陪伴在父亲身边多年,阴生崖也是不世出的大能,总算她对于神境的威严有些抵抗力,这时就用劲儿掐着自己手心,才能勉强答道:“我,我是摩诘天三公主,阴素棠!是我未婚夫,原本下月就要成婚,结果被沙度烈的娜仁所杀,就在刚刚!”
她不愧出身王室,虽然连遇变故,自身又是命悬一线,说起话来仍然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两句话交代完了重点。从对方的威严、谈吐和话语,她如何听不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堂堂沙度烈之主,特木罕末!
之死,那种椎心的痛苦终于将他从最深度的休眠中唤醒,跨越漫长的距离一步赶到了这里!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
娜仁?末很明显一愣,摇头道:“不可能!”娜仁对乌谬忠心耿耿,又怎么敢杀害特木罕的儿子,沙度烈的王储!
阴素棠微微冷笑:“怎么不可能,她逞凶不过瘾,还想挥鞭子杀我呢,多亏您来了!不信您检查的伤口,再不信,你何不问问这个人!”说罢,向着身后一指。
仅存的那一名心腹已经向着末跪了下来,脑袋都磕到了地上。方才末虽然暴怒如狂,吼声却未将他震死,显然是认得他的。
阴素棠话音方落,这人就点头如捣蒜:“确如公主所言,是娜仁所为!是属下亲眼所见!”
末微一侧首,却看爱子的尸首。他只消神念一扫,就将浑身上下的伤口都验了个仔细。
伤口只有一处,致命伤也只有一处。
颅骨由内而外的发散性创伤,是由很奇特的武器造成的。
第2279章 你该死
沙度烈内战时,他也见过娜仁御敌多次,对她手中的蝎尾鞭印象深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阴素棠大声道:“大监国方才一声长啸,声音传到这里来了。我听她出手之前说,监国要她杀掉我未婚夫!”
乌谬!末眼中似是燃起了火焰,迳直望向儿子的幕僚:“可有此事!”
这几个字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每一下都像大锤击在幕僚胸口,令他气血翻滚好不难受。可他只得低声应道:“是!千真万确!”
“起誓!”末瞪着他道,“发下重誓!”
幕僚不敢怠慢,赶紧狠狠发了一个毒誓,以证明自己所言都是真的。
可是最后一字刚刚出口,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随后整个人砰地一声爆成了漫天血雾。
他的儿子死了,这东西怎么敢苟活下来?末转头望向阴素棠,森然道:“她去了哪里?”
娜仁是乌谬的心腹,她不会无故袭击。
所以,他的好兄弟杀掉了他唯一的儿子,甚至连神魂都不留。
娜仁刚刚杀人,这会儿必定还未走远。阴素棠赶紧向着黑炉堡的方向一指,随后就见到这位特木罕的身影倏忽消失。
她脸上悲伤的神情也跟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一夕之间,沙度烈的王储莫名死在自己人手里,眼看沙度烈的双王又要内讧。
她是摩诘天的王女,若说送给父王的礼物,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好?
……
娜仁奔行在丛山峻岭之间,秀眉紧蹙。
事情好像有些蹊跷,她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像是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即将来袭。
她热爱的这个国家,她心爱的那个人,似乎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然而她至今找不到症结所在。
这挫败感令她尤其不安。
她赶路的速度极快,一步就能迈出数百丈远。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自己的目标了吧?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周的空气突然凝滞,像是从气体变作了液态,她每跨出一步都像在游泳,遭受着水一般的阻力。
而后,前方的山崖上突然缓缓浮现一尊庞大的身影,精确无比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人带着狂暴的怒气而来,周身蒸腾起来的煞气让整座大山的草木都凋零下去,天空忽然炸响几声惊雷。
天人交感!
他蓬勃的威势居然引动了天地气机,令得风云都为之变色。
闪电照亮夜空,也照亮了他的面庞。
他的脸已因愤怒和仇戾而扭曲,可是娜仁绝不会错认他的身份,她甚至能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望见自己惊愕的神情:
“特木罕?”
特木罕修复旧创、养精蓄锐,据大监国所说,他最早也要闭关至明年,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更不会错认对方蒸腾如沸的杀气。
惹怒特木罕的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现在,他的怒气却是针对她而发。
“你该死!”他是特木罕,这是他对她的终极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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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窗外雨声淅沥。
乌谬二度抬眼看向窗外,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侍女很机灵,怕雨声打扰到大监国,悄然行去准备关窗。
乌谬却摇头道:“不用。王储还未回来么?”
这后一句话另有对象。底下立刻有人答道:“还未接到消息。”
也是,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就算王储和娜仁乘飞艇返回,也没有这么快就抵达王都。何况还是个不好伺候的,他召进京,这小子从来不肯顺他的意,这回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娜仁。
想起娜仁,他暗自叹了口气。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结果他前几日暴怒如狂,心魔失控,到底是对她用了强。
她对他的情,他一向知晓。
甚至他也明白她为什么敬他爱他,却无时不刻都与他保持距离:大监国的女人不计其数,而娜仁只想做有名有姓的娜仁,不愿变作其中一员。
正因情到深处,才变得更加自矜也更加痛苦。
但他到底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纸,所以这妮子找了个理由把自己支开,远远地逃了。
呵,这傻姑娘以为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他摇了摇头,心底却有几分温热。
他反手从案头上抽出另外一份报告看了几眼,心不在焉:“这是什么?”
底下人赶紧凑上来仔细看了几眼,小声道:“这是过去两个月,各大小官员的资金去向。”
简单来说,就是王都大小官儿花大钱买了什么东西,这里头都作了记录,上至房产、物资,下至美姬、女奴,俱都罗列其中。乌谬以小见大,最擅于从小节把握人心动向。
他点了点头,顺手翻了几页,看上两眼,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底下人最知他心意,见到这个表情,心就悬了起来。
果然乌谬指着其中一行问他:“王储买这东西作甚?”
这人凑近一看,也不明所以。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丰收日,牙市拍卖蝎尾鞭一条,取自八百岁蝎尾狮,经查证为王储府购入。”
所谓“牙市”,其实是黑市的雅称罢了。光明之地,黑暗总是如影随形,王都繁华,黑市也就异常活跃。乌谬对它一向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其中很大原因却是他对这里拥有强大的管控能力。虽然黑市里鱼龙混杂,买卖双方身份难辨,但是乌谬想要查找的东西一般都能追到来龙去脉。
这条蝎尾鞭即是如此。虽然藉由黑市卖出,但乌谬仍能查到隐藏起来的买家。
那么问题来了,王储府买蝎尾鞭作什么?他知道有娜仁这英姿飒爽的榜样在前,不少蛮人都效仿她使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武器。可是向来厌恶大监国,恨乌及乌之下,必然也讨厌与大监国有关的人或事。
所以,王储殿下特地买一条蝎尾鞭回去给自己碍眼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相形之下,王储府采购的一大堆军备物资,比如红嗉石、青金等,好像不那么扎眼了,毕竟王储的私军以后可能用得着。
第2280章 被偷走的命根子
“丰收日?”乌谬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两下,“谁去经办的这事儿?”
这话问出来,即有人赶紧前去查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半个时辰后,消息就放到了乌谬的案上。
“王储府的总管钱江?”
“是的。”底下人答道,“钱江久居王都,牙市的买办都认得他。我们又查证,他那天参加拍卖会还带着王储的令牌,所以确凿无疑。”
钱江是王储府的老人了,已为服务了三十五年,精明能干,府里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把抓。按理说查到这里,也能证明蝎尾鞭是王储亲自要买的东西,可是乌谬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查,再给我查清这条蝎尾鞭的去向。我要知道怎么处置它,哪怕是送人也要知道对方打算怎么个用法。”说到这里,心底警兆突生!
手下人一个“是”字刚刚出口,就听到大监国拍案而起,怒喝一声:“竖子,敢尔!”
那张精工细造的红曲木顿时碎作齑粉。这人吃了一惊,待抬头去看,大监国已经不见了。
沙度烈王都,西北方向一百三十里,鸣翠山脉。
十年前,这里还是风景优美、百鸟鸣翠的幽胜,现在却已变作了车水马龙的大军驻扎之地。
这里有整整两支军团常驻,坚固的防御工事后面,整整四座大山都已经被从中掏空,变作了囤积物资的天然货仓。
这里囤储的战备物资,是连宁小闲的海纳袋也装不完的丰沛。
这里就是距离王都最近的时空裂隙所在。按照沙度烈的动员令,近三年来无数重要物资、军饷都由四面八方送至王都城外,然后再由军队统一运到这里囤装。
因此,这里的戒备森严,阵法机关更是复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乌谬自己都不敢说能凭借神通进出自如。
这时大军营地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波动,随后乌谬的身影缓缓现出。
他动用了最便捷的神通,几乎两步就直接从王都跨到了这里来。
守营的兵将起先如临大敌,见到他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恭敬致礼:“监国大人!”
营地看起来一片正常,乌谬脸色却变得铁青,闪身迈入整个军营形状最奇特,却也是最重要的建筑当中。
鸣翠山脉原本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就是深达二千七百尺的大峡谷。它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劈了弧形的一刀,长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一百里。这里汇集了无数湖泊和火山群。久负盛名的天瀑,其实是湖水从地表的断裂口飞溅而下,形成了近二百丈宽的大瀑布。
如果从天空俯瞰下来,这道大裂谷的形状其实很像曾经剖腹产子的妇人肚皮上那一道旧疤,所以又被称为母亲的伤痕在天外世界,开腹取子已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手术了。蛮族的生育率日益低下,再承受不起难产夭折的减员,所以母婴技术倒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不过如今在峡谷最低处的水面上,在湍急凶猛的河道正中,沙度烈修起了坚不可摧的桥头堡。这座巨大的、拥有圆钝角的建筑在建造时掺入了一点点息壤,因此会随着水位的变化而调整自身高度,不会被季节性的洪水吞噬。
建起这家伙的成本和难度都很大,沙度烈当然也不是一时兴起,其原因在于经过测算,下一次时空裂隙将会开在峡底的水面位置,沙度烈必须做好大量、快速运兵的准备。
桥头堡的基座,就牢牢嵌在谷底的坚岩之上,几乎往下延伸了三千尺,直至与峡底无缝连接,渗不进一滴河水。
现在,乌谬已经长驱直入,从桥头堡上方一路往下,直达整个巨堡的底部。
再辉煌的建筑,总有不光彩的、阴暗的角落。如桥头堡这样气势恢弘的建筑奇迹,到了最底部的几个窄小的储藏间也是阴暗、潮湿,鼠蚁抱窝。
这里堆放的,都是不起眼的东西。没人愿意到这里来,因为水面以下根本无窗无门,最薄的一堵墙厚度也达到了二十三尺,因此深入地下三千尺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稀薄,连最强壮的蛮人都会感觉到窒息的痛苦。
乌谬却抛下守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这时候他也不再刻意收敛气息,强大的威压迫得这里安居乐业的小生物玩命向外逃窜。
他并没有走进那几间小小的储藏室,而是在仅容两人并肩的过道上停了下来,站进一个天然的、向内凹陷的石槽。
石槽很窄,胖一点儿都挤不进去。
乌谬就伸指在石槽顶部、底部各敲两下,而后在中间位置一按。
轻微的磨砺声传来,他面对的大块黑岩就向内缩进,让出一人多宽的门洞。
他一步就迈了进去。
黑石很快又在他身后填起,重新将这石槽变得天衣无缝。
这里是桥头堡的最深处,阴暗冷僻,平时绝少有人到访。乌谬还不放心,特地在这里开辟了几间储藏室,无论是人类还是蛮人,就算起了疑心都会习惯性地沿着道路走进储藏室去一探究竟,却忘了路上也可能另有玄机。并且他在这里布下的还是最朴实也最隐蔽的机关,而非神通阵法巨堡底部无人造访的地带,居然有术法的波动,岂非更加惹人怀疑?
从小门钻进去,只有一条宽不及两尺的羊肠小路。这是强行开辟在地底的通道,当然没有经过平整,加上四面幽暗无光,哪怕是猿猴在这里攀爬,恐怕也要滚落下去。
可是乌谬走得驾轻就熟,并且飘逸如一缕轻烟,几乎是一闪身的功夫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眼前红光大炽。
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当会发现此处和神树祭洞深处一样,眼前是奔腾的熔岩河,高温和毒气几乎隔绝了生物的存在。
乌谬的脸色,即使在熔岩的红光中都显得微微发青。
原因很简单:熔岩河两岸空空如也,只余漆黑的岩石,原本被他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
神树,不见了。
第2281章 是真是假?
窃贼甚至没有隐蔽自己来去的路径,因为熔岩河上方,原本封闭的石壁上多出来一个大洞。
洞很圆,洞口边缘整齐,像是精心挖凿出来的,然而乌谬跃上去一看,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人手打出来的洞,而是凭借蛮力,生生从石层中间挤出来的一条通道!
就连他都不由得怵然动容。
要知道这里的岩石与众不同,乃是抵住了地心真火千万载炙烤才形成的,强度远远超过金刚石,至少是普通石头的百倍之多。要在这样的坚岩中挤压出一条通道,那得倚靠多大的力量!
倘是如此也就罢了,乌谬以一己之力也能办到。可问题在于,这里还布置着他设下来的领域。
窃贼首先破解了他的领域,随后才偷取神树,逃之夭夭。
也正因领域被破,乌谬才生出感应,否则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神境的领域是这样好破除的吗?他设在血色山谷的领域迷惑了多少人?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活着走出来过。怎地这回居然有人能钻入这地心深处,信手破之?
要知道他的领域规则时常变化,谨慎起见,这一回他布下的领域和血色山谷里的已经大不相同。如果窃贼还想沿用旧办法,一下就会深陷其中。
现在这里空空荡荡,只能说明来人对他的领域规则已经了然于心,指不定观察了多久,这才骤然发难!
乌谬虽然急火攻心,这些推论也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得出了个大概。他沿着对方打出来的盗洞往外奔去,地下没有参照物,他估计自己至少行出了数十里远,眼前才豁然开朗!
盗洞赫然凿过了一整座大山,从山的背面穿了出来。洞口外是阴沉的天幕、淅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洒落在乌谬俊美的面庞上。
放开神念往四下扫视,偌大的旷野空无一物,除了无尽的植物,只有小生物出没于其中。
盗贼无影无踪。
乌谬双拳捏得咯咯作响,骤然仰天长啸!
清亮的啸声冲破阴暗、冲破雨水,远远地传了开去,千里之内皆可听闻。
两百年来的努力,两百年来小心翼翼呵护的希望,到此俱都打了水漂。他怎么甘心!
不,不对!
古纳图安置在祭洞深处的熔岩湖中二百多年,都未被人盗取,怎地这次由他亲手移植回鸣翠山脉,转眼就没了?
到底谁在觊觎这棵至宝?
乌谬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压下狂躁的怒气,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这一回移种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有的。
古纳图从血色山谷移到这里,只有两个人知道。
娜仁,以及重溪!
对于娜仁,他是无条件信任,第一时间就将她排除。
而“重溪”这名字出现在脑海,立刻就照亮了许多隐藏于其中的念头。这个小姑娘聪明但是神秘,直到现在他也未能完全看透她。甚至他心底对她还隐怀戒备,打算在这一系列事件过后就处置了她。
他还暗笑自己没有容人之量,怎地会对一个法力低弱的小姑娘如此忌惮?现在看来……
他早该听从自己的本心才是,为什么没有斩断对她的好感,为什么要顾全他的大局!
他微一跺脚,身形就从原地消失。
……
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回到王都,站到了青苗巷里。
眼前就是那扇熟悉的黑门,前不久他还送重溪回来过。
薄薄的门扉自然挡不住堂堂神境。甚至都不须他动手,狂猛的威压就将它碾成了木头碎片。
爆裂的脆响声中,乌谬已然登堂入室,直奔主屋去了。他此前虽然不曾亲至,但神念扫过这里无数回,对这间宅子的结构早就了然于胸。
重溪找回辜云狐自传有功,他不能公开表彰,私底下却要重赏,于是赐给这小姑娘城北华宅一栋,离王廷不过三里,另有钱物、丹药赏赐无数,称得上很是大方。不过小姑娘接了房契也只是笑眯眯收好,却没有要搬家的意思。
当时他打趣问起,她只说住惯了青苗巷,不愿搬动。
于是屋子里响起一声惊呼,一声厉喝。
这里原本坐着两人,重溪见到房门突然被撞开,有不速之客冲到眼前,来势汹汹,不由得瞪圆了双眼,惊叫出声。重泯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厉声道:“你是谁,怎敢擅闯民宅!”
乌谬哪有心思管他,顺手将他拨到一边去。
他没用甚力气,重泯却被甩出半天高,撞破了门墙,直砸到院子里的老树才掉下来,半天爬不起身。
重溪张着嘴呆若木鸡,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乌谬欺到她面前,揪起她的领子森然道:“神树在哪里?”
她被他的气势一迫,忽然叫唤起来:“哥哥!哥哥!”扭头往墙上的破洞看去,却望见重泯倒在树下生死不知,不由得放声尖叫。
乌谬抬掌,本想重重掴一耳光打醒她,手举到一半突然顿住,改为摇晃她的小身板:“收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把你和他都一刀一刀剐成碎片!”
他自知现在处于失控暴走边缘,重溪再不好好配合,他怕是一把就将她脑袋扭下来。
幸好这威胁生效了,她果然不叫了,却吓得小脸又青又白:“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传递到他的指尖,像是刚刚从水里爬起来的猫。
“还要装相?”乌谬一下眯起眼,阴沉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她哭道,“我醒来一睁眼就在这里了,我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她哭得连连颤抖,不似作伪,和平素泰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模样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乌谬瞪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你的名字?”
“我,我叫重溪!”
他指了指倒在外头的男子:“他是不是叫作重泯?”
她点头如捣蒜:“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抽泣两下又哀求出声,“我们刚从乡里来,没带什么钱,求你饶了我们!”
第2282章 幽灵
刚……从乡里来?
难道……乌谬压下火气问她:“你睡醒之前,可记得自己在哪?”
她嗫嚅两声,好像有些犹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乌谬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修长的手指如虎钳,按得她疼痛不堪,眼角泪水长流。
她只得艰难地张嘴:“我,我昨天还在部落里,爹爹安排了我的婚事,我不肯,就、就求哥哥带我走!我们把行囊都收拾好了……然后我就睡着了,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就在这里了!”她抽噎一声,“哥哥也刚刚醒来,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里有两张房契,上面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乌谬进来之后没有分神关注别物,这时微一侧首,果然望见榻上有两张房契,上面都署着重溪和重泯的名字。
“……所以这个房子大概归我们所有吧?但我们真不知道它怎么来的,我们怎么会变成房子的主人!”她急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里没别的值钱东西,你要房契就拿走吧,不要伤我哥哥!”说到最后语声含悲,又转眼珠去看重泯,见他动了一下这才放心。
乌谬冷笑一声:“我怎知道你有没有骗我?重溪一向最狡猾了,不是么?”
重溪一脸茫然:“你,你说什么?”
乌谬低头凑近,两人面庞几乎贴在一起。重溪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天字第一号美男子离得这样近,脸噌噌噌红了,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他按住了气管缺氧导致,眼神却有些涣散。
乌谬却在细细端详她的眼睛。
重溪那丫头千灵百巧,惯会骗人,他怎知这一回不是她故布疑阵要将他骗过去?
眼前这个“重溪”,虽然面貌、身材,甚至体感温度都与先前那个完全一样,眼中更是盈满泪珠,偏偏她的眼神却没了那样灵动而润泽的光彩。
眼神骗不了人。
那个玉先生一心想挖到自己麾下效力、那个乌谬派出去寻找孤木部落真相的重溪,尽管面貌平平却生得一双好眼。只看那双似乎装进了半壁山水锦锈的眼儿,就知道她心生七窍,玲珑剔透。
可是他面前的这个重溪目光微浊,竟和一般蛮人姑娘没什么两样。她的眼里有恐惧、有迷茫,甚至他还从中看到了一点点偷偷摸摸的爱慕,那是几乎所有女性望着他都难免的情愫。
然而“那个”重溪没有。
“那个”重溪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花心的萝卜”。她从来避他唯恐不及,从来喜欢的只有重泯。
重泯!
他蓦地转头,去看外面挣扎着要站起来的男人。
自己不是对方一合之敌,心爱的妹妹又被人掐在手里,重泯眼中露出焦急的光,喘息道:“放她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乌谬神念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皱起好看的长眉:重泯的修为不弱,但也仅止于不弱而已,与那个守卫王廷的银刀卫“重泯”截然不同,无论是武力还是气势,两人均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不仅重溪是假的,连入宫值守的重泯都是冒牌的?
若在三个月前有人跟他说起这个荒谬的故事,或许还能博他一乐。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他一手捏着重溪的脖子,忽然凑近木桌,从房契底下翻出来一张纸笺。
上面写着四个字:
后会有期。
白纸,黑字。
字迹很工整也很眼熟,他一眼认出那是重溪的字。她写给他审阅的文书,通篇都是这样娟秀的字。
这张纸笺用一块红色的令符压住,晚风从墙上的破洞钻进来,吹得它轻轻晃动。
这块令符是他的,是重溪去帷幄楼查找资料之前,亲手从他手里接过来的。
显然这张纸笺也是留给他的,她知道他会查到这里来。
乌谬望着这张纸笺,俊面更加阴鸷,忽然垂首凑近重溪脖颈,轻轻嗅了一下。
这动作看起来像极了登徒子轻薄少女,乌谬脸上却露出说不尽的失望之色。
从前她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每天不尽相同,却都令人心生愉悦。娜仁说过,她擅于调香。
可是重溪的体息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与先前那种静雅芬芳的气味截然不同。
只要是伪装,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会有边边角角、难以顾全的细节露出马脚。
除非……
除非这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她抵达王都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重溪是什么模样,才会被她蒙蔽。如今她功成身退,才把真正的重溪推到台前。
而他连自己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何等修为都不知道。
他要寻觅的,是个没有面孔的鬼魂,是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潜藏了两个多月的隐形人。
现在她褪去了“重溪”的身份和伪装,重新潜伏在王都一千多万平民当中,他要采取什么手段,才能将她的真身给逼出来?
怎么想,这都是大海捞针!
乌谬缓缓松手,重溪捂着脖子大口吸气,而后奔去搀扶重泯了。
王都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先前他震碎青苗巷民宅的大门,这会儿城防巡卫已经急匆匆赶来喝道:“谁在里面!”
乌谬漠然望了他一眼,顺手指了指重溪:“将这两人收押。”
他的倾城之姿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城防巡卫怎会不认得,这时就悚然应了声“是”,赶紧上来拿人。
乌谬大袖一拂,从桌上卷走了字笺和信物。
“重溪”虽然走得洒脱,却不是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首先,像她这等天资和才智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天外世界有多少个女性强人,其中又有多少个是性情飞扬跳脱的?他和“重溪”也相处了两月有余,深知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这般查起来虽然艰难,却不是漫无目的。
其次,她和冒牌的“重泯”关系非同一般,举止亲密,显然是一对璧人。如今细想重泯,大概这人完全敛了锋芒,才混得那般低调。
第2283章 永诀
可是能在大监国眼皮子底下假充一个普通侍卫却不招他疑心,天底下又能有几人?
像这样排除下去,或许很快就能得知她的真身了?
乌谬当然不会忘了当下最紧迫的任务——追回神树。
这两人也潜伏了很久,莫不就是为了神树而来?可是仔细想想,这世上渴求神树的人哪有多少?除去乌谬自己,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神王,以及沙度烈的特木罕啚末。
这一对男女,是他们当中哪一个人派出来的呢?
好像都有可能。
二百多年前,神王为了补完自己的神弓才发动了剿灭孤木部族的战争,当时他未达成目标,这回很可能卷土重来。
至于啚末,乌谬已经知道他有毁掉神树的意图和动机,不难联想到二百六十年前向神王揭密神树功效的人,恐怕就是得到如今的特木罕、当年的厚土部大首领之授意!
站在目前已知的真相层面往回推导,很容易就明白,特木罕假手于蛮祖毁灭神树,可收一石二鸟之效。
首先,他不能亲自出手毁树,否则就是逼迫乌谬直接跟他翻脸,这与他维稳国势的初衷不符;其次,孤木部落可是骁勇善战的一族,英豪辈出,又与乌谬关系很铁,如果后面得此助力,锐金部会不会一家独大?作为上位者,一定要考虑各方势力的均衡,如此才能长治久安。为此,他是宁可折损整个孤木部族,也不想让乌谬获得它的帮助。
如果这一回神树也是他盗走的,那么乌谬与他之间,就是旧恨加上新仇!
想到这里,乌谬的呼吸都为之一顿。
便在这时,他的神国突然泛出波动,虽然轻微,却让他勃然色变:
身为沙度烈的最高掌权者,他当然饱受万民膜拜和敬仰,神国当中的信仰之力千丝万缕、数之不尽。可是现在,最牢固、最璀灿,也最受他重视的那一条,突然断了。
与此同时,他耳边似乎还听到了一声细弱而温柔的喟叹,似有似无,却带着无尽的依恋和不舍。
这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像是絮絮倾诉对他的爱恋,又像是悲伤的诀别。
这一瞬间就道尽了千言万语,而后信仰之力中断,无论他如何催动自己的神国,也找寻不到属于她的回音了。
那条信仰之力,来自于娜仁。
乌谬一下怔住,难以置信。
她只是去调查黑炉堡异变,怎会遇上危险!这一瞬间,什么算计、悲伤、愤懑和仇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惶急和焦虑。
乌谬找准了娜仁的信仰之力最后消失的方位,伸手撕裂虚空,直接一步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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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空气一阵波动。
啚末转身,恰好望见乌谬的身影自虚空中出现,而后变得清晰。
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不过乌谬随后就感受到了特木罕残留的威压,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连晚风也吹拂不尽的血腥气味。
他的目光落到地面,瞳孔骤缩。
矮灌木中露出蝎尾鞭的上半截鞭梢,下半截却不知掉去了哪里。鞭子旁边的草叶沾着淡金色的血珠,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他放开神念,当即感受到方圆十余丈内的草丛、枝叶、树干上,都沾染了这样细密而不成片的血渍。
他可以确认无疑,那是娜仁的鲜血!
“她呢?”乌谬开了口,声音不复动听,沙哑得像是沙漠里多日不曾饮水的旅人。
啚末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这时侧了侧头道:“到处都是。”
乌谬一下闭起了眼,声音更加沙哑:“为什么杀她?”
“她杀了啚炆,自然要血债血偿!”
乌谬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你对她作了什么?”
“你知道的。”啚末紧紧盯着他,“挫骨扬灰。”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儿也没有夸大的成分。特木罕本身就有一项神通名为“挫骨扬灰”,混元境及以下中此术者,肌肉和血液都会炸作血雾,连骨骼都被分解为细小的粉末,这样身体被分解为微尘的痛苦,世间无人能够道尽,真正将“杀人于无形”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只是这项术法颇耗元气,如非结下深仇大恨,他很少使用。
所以乌谬在这里的树木、草叶上都能嗅到娜仁的气息,却寻不见完整的她。
两日前,她还与他交颈缠、绵,以自身的娇柔来抚平他的怒火,劝说他以沙度烈大局为重。她的呻|吟、她的香气、她光滑而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的枕畔,流连不去,今日他却接到了这样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啚末好狠辣的手段,甚至没给她留下全尸。
乌谬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啚末暴怒的神色已经褪去,缓步走了过来,一边道:“我知道娜仁杀我儿子,是出自你的授意,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杀他!”
乌谬这才睁眼,轻声道:“你假神王之手灭尽孤木部落,毁坏古纳图,断我子嗣希望,这二百六十年里竟能行若无事,继续与我称兄道弟,让我替沙度烈卖命。”他凤眸中浮现淡淡血光,“啚末,你真是好算计!”
无论自己怎样遮掩,他果然已经查明了真相。啚末脚步顿住,长吸了一口气。
他呼吸之间,整个山林的风都烈烈作响,像是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
然后他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让你断了子嗣,但你也杀了我的独子作为报复。这事儿就算扯平了,天隙开启在即,你我重新联手,才能在南赡部洲创下千秋功业,让沙度烈后世子孙都铭记我们于心!”父子连心。啚炆被杀,他一时同样气恨如狂,可是杀掉娜仁出了胸中恶气后,他马上就将这些负面情绪都压了下去。
是他对不住乌谬在先,现在对方杀了他的儿子,一报还一报,是非都算了结。儿子虽然难得,以后或有机会再生,可是争霸南赡部洲的机会千载难逢,若再错失这次良机,沙度烈恐怕永无翻身之日了。
第2284章 爱别离
他身后有厚土部族,乌谬身后有锐金部族,这两大主流势力要是互掐,沙度烈又要陷入内战。
天下大势,已容不得沙度烈再生内耗!
舍小为大,这是他和乌谬一向以来的信条。他相信老伙计一定可以领会自己的用心,放下个人恩怨,重新齐心协力。
“扯平?不,我们没有扯平。”乌谬嘴角一扯,忽然笑了。这一笑竟然妖冶至极,如同王都的大河边绽放的紫色曼陀罗。“你杀了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啚末微怔,立刻明白在自己闭关时,乌谬和娜仁之间的关系必定有所改变。唔,所以说这个结拜兄弟还是对自己的女卫下手了吗?
啚末与乌谬相识无数年,对他的神情举止了若指掌,这时就明白他怒火沸腾,不由得低声道:“我接到啚炆的死讯,也是太过气愤才用出了挫骨扬灰。不过国有国法,杀害王储的凶手必死,这一点望你理解。”
娜仁不过是锐金部一个小小孤女,被调到乌谬身边充作护卫而已,哪怕在沙度烈立国以后被提擢为一等贵族,但她低贱的出身始终摆在那里,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啚炆可是沙度烈王储,真正的特木罕血脉,身份何等尊崇?娜仁弑王储,当然必死无疑!他只要娜仁性命,却不再跟乌谬计较,一方面是由于二百多年前对孤木部落所作所为是他理亏在先,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的大度和忍让!
他和乌谬都明白,哪怕不完全受到南赡部洲天道的制约,自己也很难再有子嗣了,否则这两百多年来为何啚末也未再生养后代?啚炆一死,他想再诞下一子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在子嗣这件事上,双方算是扯平了。他饱受丧子之痛困扰,却依旧愿意与乌谬冰释前嫌。这个好兄弟从来以大局为重,必能体会他的苦心。
乌谬赫赫笑了两声:“国有国法,家也有家规。你越俎代庖对娜仁下手,就是不把我放在手里。”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说出来的话却锋锐如针尖,“你那儿子蠢如猪狗,也配与娜仁相提并论?嘿,死得好!”他侧了侧头,“你还记得我身上的诅咒吗?别忘了,当时我们同时中术!”
最后几字出口,他的眸光已经变作了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当年他们杀掉的大巫凶临死前发出毒咒,要对方断子绝孙,不独是乌谬中了,连啚末也受到了波及。只不过啚末先前已生下一子,香火延续下来,对这诅咒自然没有乌谬在意。
可是现在,啚炆死了,现在再去想这诅咒的内容,那真叫细思极恐!
啚末面色一变,大声喝道:“你要为一个小小的女侍,葬送沙度烈的未来吗?乌谬,你可思量清楚!”
声若雷霆,有当头棒喝之效。
可惜乌谬不为所动,右手虚晃一下,即有黑气萦绕上来,化作一杆长戟。他手腕一抬,戟尖就对准了啚末:“我比你仁慈一点,待杀了你后,取你魂魄为我器灵。好兄弟,你照旧可以陪着我,完成沙度烈的丰功伟业。”
这时不远处的大树后方也转出来一个人,望见这场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乌谬对他的到来毫不惊讶,泛着红光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曹牧,你帮哪一边?”
后赶来这人,就是大巫凶曹牧。
他最忌惮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曹牧脸上慈祥的笑容早已撤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站到了乌谬身边去。既然不能避免,那就听从自己的本意而为吧。
因为古纳图之事,他对乌谬有所亏欠,这一回就算补上了吧。
远处又有熟悉的波动传来,那是王都里面的混元境和神境即将到来的前兆。乌谬先前的长啸,已经将整个王都里潜藏的大能全部惊动!
乌谬伫立当场,戟尖直指苍穹,作了一个起手式。此时风雨无歇,刮到跟前却特地绕开了他,仿佛对他也心存敬畏。
啚末也缓缓执出了自己的本命神器。他知道,眼下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唯有战之一途!
昔日情同手足,今日操戈相向。
这里的气氛突然一下沉凝,双方气机感应交缠,如同巨网将所有人都黏著其中。
直到——
直到半空中一记惊雷劈下,电光将夜空照亮如白昼。
光芒将乌谬的眸子照得琉璃一般透明的时候,他也猛地迈出一步,直接跨越自己和啚末之间的距离,将戟尖送到了敌人的胸口上!
什么大义、什么大局、什么深谋远虑,都见鬼去吧!就这么一次,他要听从自己的本心行事。
那滔天的恨意、那无尽的懊悔、那直似将心底都能凿穿的悲恸交织在一起,酿成了最深最纯的苦水,只掬一口就要将他逼疯!
红鸦帐的真相被揭开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和啚末决无可能回复从前了。他们本该做个了断。
如果他早一步先发制人,或许娜仁就不会死了。
想起娜仁,他心头就是针刺一般的疼痛。
那个长久以来一直站在他身后、似乎能陪他到地老天荒的婀娜身影,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这种连胸腔都要炸裂的痛苦,只有用疯狂的战斗才能缓解;这种镌入了骨髓的仇恨,只有用啚末的鲜血才能洗净!
杀!
杀掉眼前这个谋算他子嗣、杀害他女人的凶手!
等着吧,搅进这一场阴谋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下一记连珠闪电的光芒再次辉映夜空。电光石火之间,有许多许多细节突然浮上心头,像是一粒粒珍珠终于串上了线,寻出了首尾。
先前他和啚末情同手足,特木罕连闭关期间都可以放心将整个沙度烈交给他打理;至于啚炆,虽说是相看两厌,但多数情况下还是相安无事的,双方至少能保持表面上的和气。
从什么时候起,双方之间的矛盾日渐尖锐、激化,最后酿了今日的祸事呢?
好像……
好像就从某一个人出现在王都开始!
第2285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看起来是那么不起眼,第一次被引荐到啚炆面前,王储只让她用车行一试身手。
从此以后,她算是越爬越高了。可是如今往回推导,乌谬就发现她的每一次出谋划策,表面上看来是在为主子服务、排忧解难,实则都将整个时局推向了不可逆转的恶化当中!
她用单骑生意盘活了快活运,看起来像是为王储攒足了墨晶。可是别忘了,啚炆随后就卷入了跟风事件,狼狈不堪。
印鉴处的官员乌明是怎么死的?哪怕凶手已经抓到,现在看来仍是疑点重重。
快活运的四个据点为什么会突然起火,纵火犯至今也没落网。
啚炆太依赖她了,虽然她的确能替他赚钱,可是从长远来看,王储殿下的资产总在与大监国的纷争中一次又一次地缩水。每一次,背后都有她的推波助澜,每一次,她也都是十足无辜的,因为每个决策都是当事人自己做出来的,她都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直到她投入大监国麾下,这奇怪的轮回又再重新上演。
啚末说娜仁杀了王储,然而乌谬当然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忠心耿耿的娜仁也绝不可能擅自动手。
唯一的可能,是“她”又出手了。
先前她借用了重溪的脸蛋和身份,将沙度烈的最高首领玩|弄于鼓掌之中;而这一次,她冒充的是娜仁!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想明白了王储府从牙市拍卖会上买走蝎尾鞭的原因了:
那根本不是啚炆要的东西,而是这个幽灵一般的女子假借他的名义拿下的。所谓大总管钱江亲去现场购买,呵呵,只不过又是一个幌子罢了。
她买下蝎尾鞭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可以将娜仁冒充得维妙维肖,可是娜仁的武器却很特别,造成的创口形状更特别。为了取信于啚末,她必须用娜仁的招牌式武器杀掉啚炆,如此看起来才像证据确凿。
这样推导下来,既然“她”要连啚末也骗过,就不可能是啚末派来的细作。如此说来,她的出身只有一处了:
圣域!
但那没有关系,等他杀掉啚末,为自己和娜仁报了仇,稳定了沙度烈的局势,再去寻找那个女贼。
他和她之间,有一笔账要好好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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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记闪电划破夜空的时候,宁小闲正站在极远处的山峰峭壁,倚着丈夫往战场眺望。
他们都恢复了本来面貌。
隔得太远了,以她的目力都不能尽览战局。这也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落实起见,毕竟王都一向卧虎藏龙,这一回大能们都被惊动过来,她可不想走露了自己的行踪。
那里风云变幻,高耸的山峰被削下,巨大的山脉垮塌下去。
天摇地动。
宁小闲喃喃道:“打起来了。”卷入战局的不仅是乌谬和啚末,还有隐在王都当中的神境。所以这一场战斗必定异常激烈,无论谁最后赢得胜利,都只是惨胜。
这就遂了长天和她的意愿。
这个局,两人一早就布下了,一定要引动乌谬和啚末兄弟反目、同室操戈。如此,沙度烈才会遭受最大程度的削减,南赡部洲面临的压力才会减小。
娜仁对她说过,啚末和乌谬之间的情谊坚不可摧,昔年的黑水族第一美人也不能离间。但是宁小闲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她找错了导火索而已。
娜仁在乌谬心目中到底是何种地位?这一点或许当事人双方都不清楚,但是宁小闲多少看出了一些眉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连乌谬也说不清,自己对娜仁到底是何种感情。他在王廷上听到飞艇坠毁的消息勃然大怒,到底是为了追查的证据还是为了娜仁?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有时候相伴太久,反而模糊了感情本身。
至于娜仁,她虽然明了自己心意,对乌谬也是一往情深,却在自矜的时候又不自信。大概她打从心底知道,男人一向是得不到的最好。
她宁可自己永远是乌谬心头的那颗朱砂痣,而不愿变作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如此,两相耽误,终成今日之殇。
乌谬找到辜云狐手记,解锁了二百多年前孤木部落覆灭的真相以后,原本就对啚末怀着深沉的愤懑,只不过他生性实在隐忍,连这样的背叛都打算原谅。
可以说,啚末对乌谬的性格实在是了若指掌,算准了这位老伙计从通盘考虑,不一定会为了当年旧怨跟他清算总账。所以只要两人各自退让一步,是很可能回到从前把臂言欢的好日子的。
他唯一算错的,就是娜仁。
在乌谬心目中,她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可任他人宰割的对象。
孤木部族覆灭的真实原因,是对乌谬的第一重打击。
神树突然被盗,温养了二百多年的希望骤然熄灭,是对乌谬的第二重打击。
这两次打击在前,就算是圣人遇上了也要癫狂。
但是长天还嫌不够,还要将他再推入绝望和愤怒的深渊,这才能令他义无反顾地走上决裂之路。
如果破坏啚末和乌谬的关系需要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娜仁或许就是那根稻草。
如果要成功在这两大神境之间引战,那么娜仁或许就是那根导火索。
所以他要求宁小闲化作娜仁的模样,对啚炆下手。
“娜仁”杀掉啚炆的时候,手下是留了三个目击证人的,堂堂摩诘天三公主正是其中之一。有阴素棠的指证,加上蝎尾鞭造成的独特创口,被暴怒冲昏头的啚末自然更易采信——八百年道行的蝎尾狮,鞭尾并没有那般厉害。能接连打爆啚炆七件防身至宝的,其实是獠牙。这家伙吞噬了蝎尾鞭之后,也就能变作它的模样了,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啚炆一死,四方天罗自然失效,真正的娜仁脱困而出,恰好离啚末不远……
后面那一连串危害沙度烈的祸事,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再不需要他们提供一点助力。
第2286章 回家
宁小闲望着远方的战场,呆呆出神。
长天搂着她的香肩,低声道:“该走了。”在天外世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他们的掩护身份也已经暴露,是该离开了,在乌谬或者啚末还未开始追查这一连串阴谋之前。
宁小闲低低地叹了口气,点头。
于是长天执出南明离火剑,炙热的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红痕。
他收起剑,红痕却没有消失,反而缓缓向外扩大,露出里面不一样的风景。
那里有绿树红花,正中央天际高悬一轮红日。
那里只有一个太阳。
离开之前,宁小闲最后一次回首,樱唇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娜仁是个好姑娘,性格直爽又忠诚,对乌谬的深情也令宁小闲动容。
宁小闲甚至还有些儿喜欢她,如果她不是蛮人,或许两人还可深交,就如同她与符舒。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乌谬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是一定要进入南赡部洲与巴蛇为敌的。他的智计和武力都太惊人,更别说还有个好兄弟啚末从旁相助。长天身上的担子已经太重,她绝不愿自己丈夫再多这么两个心怀叵测、时刻惦记他性命的对手。
为了他,她一定要将这可怕的威胁扼杀于摇篮当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战争,本来就不在乎死去的是好人还是恶棍。
宁小闲搂紧了长天的脖子,不发一语。
随着修为的增进,她的心跳也是越来越慢了,现在两人紧紧相贴,似乎连心跳也同步了。她想,自己是不是和长天、乌谬越来越像了,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顾一切?
“不是你的错。”长天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后背,“从发现辜云狐手书中的真相开始,主动权就落在乌谬手里。可他只想隐忍,平白失了先机。”
“一步错,步步错。”他干脆将妻子抱起,一步跨进了裂隙,“他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处在他和乌谬这样的位置上,那是悬崖上走钢丝,何止是高处不胜寒?只要一步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一次天外世界之行,表面上看是宁小闲和乌谬之间的博弈。实际上呢?
实际上,这是撼天神君和整个沙度烈的对决呵。
……
两人的回归,就和离开一样悄然,并没有惊动多少人。
巴蛇森林正值初夏,野花漫山遍野,虫鸟之声相闻。微显躁热的风吹过幽暗的密林和潺潺的溪水,拂到人身上已经变得清凉宜爽。
森林里有一口罕见的冰泉,温度常年保持在两度左右,隐在浓密的竹林里,一向不许外人进入。
不过这天午后忽然哗啦一声水响,不知惊飞梢头多少雀鸟。
“魂淡呀!”宁小闲从水里冒出头来,吐掉口中的清水,“我说要洗澡,不是要游泳!”她以为回来会有一次舒舒服服的泡浴,水面上还漂着玫瑰花瓣那种,哪知这家伙居然直接将她丢进泉眼里。
唔,她可以假装水面上飘着的竹叶是玫瑰瓣儿,可是这泉眼足足有五丈(十六米)深,底下黑漆漆一片都没多少光线呢!
“你自找的。”他也跳进水里,姿势不知道比她优雅多少倍。
宁小闲转头避开扑面而来的水花,腰间却是一紧,已被他牢牢揽在怀里。
虽说好几个月没开荤,他也不想表现得太急|色,怎奈这小妖女被他抱回来的时候就不老实,老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一边又伸出丁香小舌偷偷去舐他的脖颈,动作像极了小猫喝牛奶,一边还吃吃笑道:“我今回立了这样的大功,神君大人打算怎么奖赏我才好?”
“功劳太大,赏无可赏了。”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低哑,“你要什么?”
“你。”她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看来她也饿了,需要他好好喂食。不过听说猫都是怕水的,果然把她一丢泉里,她就炸毛了。
岸边传来了草叶拂动的沙沙声,还有轻微得只有她和长天才能听到的脚步声——这里也是守卫的固定巡逻路线之一。
他们的回归并没有大张旗鼓,所以多数妖众还以为两位主上仍在闭关。
有人来就不好玩啦。宁小闲正想往岸边游去,却听到他低声笑道:“屏息。”
屏息?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等一下,这家伙该不会是想……
果然她一个念头还未转完,长天已经潜下水里——同时箍着她的腰,把她一起带了下去。
他的速度很快,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水面在她视野中也变作了一个闪亮的光点。
水底又是另一番光景。许是这冰泉营养丰富,于是细密的水草爬满泉底的礁岩,像极了柔软的地毯。水底反而明亮了,因为这里的小草会发出淡淡的、幽蓝的光芒,并且每过上一小段时间,水草的叶片上就孕育一颗细小的水泡。
他们的过来扰动了水流,于是成百上千颗小小水泡脱离了草尖,冉冉上浮。
那场景真是梦幻极了。
宁小闲看得一瞬不瞬,好一会儿才传音给他:“你何时发现的这里?”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吗,谁没事儿会下泉眼里欣赏风景啊?
他手上忙得很,随意耸了耸肩:“也就是现在。”
他也没来过?宁小闲一低头,才发现这家伙趁她呆怔出神的功夫已经解开了她的衣带,正在拉扯外裙,动作娴熟得像是剥荔枝。
她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他的打算了,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不肯就范。
这家伙太会玩了,她直觉这种环境下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不过长天已经欺了过来,将她压在一块大石上用力亲吻。
她伸手撑着他胸膛,碰到的却是光滑紧实的肌肤——这家伙的衣服就是巴蛇的外皮所化,心念一动就能收起来,所以他现在可是对她坦诚相见,一丝不挂了。
他给两人都施了重力术,在水里就不再漂浮不定了。
在他连绵不绝的攻势下,怀里这头小小的野猫先是被驯化,随后却又着力挣扎,攀在他身上颤抖不已。
第2287章 条分缕析
宁小闲却是有苦说不出。
她虽然擅泳,也能长时间不需要呼吸,却只在少数几次对敌时需要屏息。眼下心如擂鼓,原本该是喘息不定的,在水下却得闷闷地憋回去,这样一次、两次……她憋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体却越发敏|感了,连带着他的动作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她熬不住了,只得传音恳求,哀哀切切。他笑声中带着不怀好意:“错了。”
什么错了,这家伙今天发了狂吗?她昏昏噩噩想了好久,终于脑海中有灵光一闪,遂咬着他的耳朵求饶:“好哥哥,饶了我罢!”
这一声又娇又腻,她只觉出身上这人忽然加快了动作,不再慢悠悠地折磨她了。
果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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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将她抱出水面的时候,巡卫早就走远了。
宁小闲昏昏沉沉了好久才缓和过来,扑到他身上给他送了无数个牙印子。
他抚着她湿漉漉的长发威胁:“再咬一口,我们就继续。”他的精力还充沛得要命,方才不过是开开胃而已。
她立刻僵住,慢慢松开了牙口,又讨好地在他肌肤上舐了两口。
这动作真是要命地妩媚,长天压下欲|念翻过来将她压在身下,才舔了下她圆润的肩膀:“怎么了?”
这时阳光已经西斜,再穿过竹隙照在她身上的时候,给她乌黑的长发、荔枝冻般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他抚着抚着,更觉爱不释手。
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了,她捉住他的手狠狠啃了一口,才低声问他:“乌谬和啚末的战斗,真的是不死不休?”
她的声音娇柔,还带着余韵过后的软腻,长天听得心里一荡,定了定神才笑道:“你怕他们打到后来又握手言和?”
“嗯。”她嘟起了嘴,“倘是如此,白费我们一番布置。”
“多虑了。”长天给出来的答案却要教她安心,“这两人不斗则已,一旦厮杀起来,必以一方的完全败北告终。你可知为何?”
乌谬和啚末的关系原比任何人都铁,翻脸的时候却要比任何人都狠吗?
这就叫相爱相杀吧?她想了想:“是因为深仇大恨?”
“不完全是。”长天伸指在她瑶鼻上轻轻一点,“这两人冷静而理智,都擅于克制己身,这回若非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乌谬,他也真未必对啚末出手。但你要注意一点,嗯,用你平时最喜欢的一句话来形容——”他顿了一下,“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神境之间的战斗,又有几人能够插手?
不过宁小闲已经听懂了,面上微现恍然:“你是说,他们背后还有两大部族!”
“不错。”对她的灵敏,长天一向嘉许,“你最大的功劳,表面上是撩拨乌谬和啚炆的个人矛盾,其实却是激化锐金部和厚土部的纷争,使它们最终变得尖锐而不可调和。”
他俊面上露出讥讽之色:“一山本就容不下二虎。乌谬和啚末只是因为私交太好,强行将两个部族的矛盾压下去罢了。然而这种办法就好比拍皮球,你使的力量越大,它的反弹力道也就越大、越难控制,最后会将你撞得鼻青脸肿。南赡部洲有句老话,‘天无二日’,乌谬要是以为天外世界有两个太阳,所以沙度烈可以双王并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沙度烈经过内战之后摇身一变,成为集权制的国家,它的君主天然地追求权力的最大化。所以无论是乌谬还是啚末,在施政时一定不会感觉到那么得心应手,因为曾经的手足已经变作了自己政途上的拌脚石,手足身后的部族势力已经变作了维持国家稳定的拦路虎。
好在神境的寿命实在太长,权力没有下放到子孙身上,沙度烈的局势就还算稳固。本来这种稳固还可以继续下去的,因为天隙开放在即,国内的矛盾可以立刻转移到对外战争上面。
长天和宁小闲所作的,不过是将这种矛盾在短时间内扩大化罢了,剩下的,其实还是由乌谬和啚末自己来解决。
解决的方式只有一个:一方全胜,从此问鼎权力的宝座。
这不是个人的胜负,而是两大部族之间的生死搏杀。无论乌谬还是啚末获胜,为了沙度烈的真正统一,为了权力的绝对集中,一定都会对另一个部族展开铁腕的屠杀和镇制,就如他们当年对待其他五大部族一样。所以到两人开战为止,已经再顾不得什么对错、什么情面,保住自己、保住自己部族的唯一途径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不死不休。
胜者得所有,输者输天下,这就是铁律!
这种情况下,他们怎可能不全力以赴,杀出一个高下来?
宁小闲为他话中的腥风血雨而乍舌,好一会儿才道:“你觉得,哪一个会胜出?”
“这不好说。”长天沉吟道,“关于这两人的神能,我们掌握的情报不多。事实上,神境鲜少亲自出手,一般都比较神秘。若是非要我选一个的话,我还是押在乌谬身上。”
“为何?”她挑了挑细眉,“因为娜仁之死,乌谬进攻时心神大乱,这样也能赢吗?”
“啚末原本就有伤在身,两百多年前神境留给他的创伤到现在还未平复,乌谬只不过中了个无子嗣的毒咒而已,对他本身战力无损。此消彼不长,其一也。”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在她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挠了下,惹得她咯咯直笑:“我看乌谬虽然被你激得先攻,像是恨怒如狂,但他出手依旧沉稳,绝非以命搏命的打法,这是失去理智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她目力不及长天,方才看不见战场呢,只得摇了摇头。
“匹夫可凭一时血气之勇而获胜,但这对功参造化之辈不适用。”只会让对手趁虚而入。神境之间的战斗,精密堪比机器,比拼的绝不仅仅是武力值,不是哪一方状若疯虎强攻不已就能赢的。
第2288章 神树古纳图
“我看乌谬的战斗本能也是格外强大,一旦进入搏杀,恐怕立刻就是心无旁鹜,一心一意求取最后胜利。”千万人俱往矣也不见得能换回一个神境,可见成神之路有多艰难。
没有这种素质,哪能修炼成什么神境?
“第三。”他竖起拇指,“在这场决战当中,乌谬始终是成竹在胸。”
“什么意思?”这回她真没听懂。
“我问你,假若有一生死大敌正在闭关,你原先并没把握打赢他,你欲何为?”
她想也不想:“当然先下手为强。”说到这里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乌谬对啚末修为的了解一定比任何人都深。他得悉真相后还迟迟不动手,反过来说也是对自己着实自信,笃定啚末万一动手,他一定应付得了,这才能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她舒了口气:“罢了,无论谁赢,沙度烈势必国力大削,对我们、对南赡部洲来说都是福音。”
长天轻哼一声:“对摩诘天和圣域来说亦如是。”
他们只不过投下了一粒石子儿,满池的水后面要如何波纹荡漾,那就不是他们可以管控的了。
晓风轻拂,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饶富韵律,听着听着,倒是勾起了瞌睡虫。宁小闲在他胸口上蹭了蹭,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长天捏了捏她的脸:“还记得死在乌谬手里的黑水族第一美人?”
“记得。”
“乌谬杀她的原因是什么?”
“不想被她挑拨了他和啚末的关系呗。”她费力地抬头,看他一眼。
长天笑了笑:“睡吧。”
莫名其妙。她嘟囔一句,很快找周公去了。
他漫步穿过茂密的丛林,走过斑驳的树影,将沉睡的妻子一路抱了回去。她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任风儿吹过树梢,任虫鸟林间啾鸣,可她从头至尾都未醒来。
她累了。
在天外世界,她每一天都崩紧了神经,周旋在那么多大能之间,唯恐一步踏错。就算是铁人,也要疲惫不堪。
长天悄悄搂紧了,在她额上悄悄落下一吻,只觉佳人在怀,安宁喜乐,倘能岁月静好,即臻完美圆融,真正叫作不羡鸳鸯不羡仙。
可惜两人之间这样闲适安逸的时光,以后大概很少再有了吧?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却倍加珍惜。
这傻姑娘也不比娜仁明白到哪里去。她们都不知道,当年乌谬挥手斩杀黑水族的美人,看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只不过是因为他真地心动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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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睡足了十二个时辰,第二天傍晚才见到了小树古纳图。
神树当然是被长天偷走的,带回南赡部洲以后就种在仙植园的息壤上。不过她明白,古纳图的伤由蛮祖的神箭造成,不是单纯的水土营养可以治愈的。
它需要海量的本源之力,才可以对抗蛮祖箭上残余力量对自身的腐蚀。
长天把它晾了两天,所以它看起来更是病怏怏的模样,一大片树叶变黄,许多枝杈光秃秃地。
长天此举,当然有他的道理。他救神树可不出于义务,这东西境界很高早通人性,最好尽快明白它立在谁的地头上,谁是老大。
宁小闲走近,明明没有风,古纳图的树冠却轻轻摇晃起来,树枝扭转,看起来就像它转了个头。
挺拟人化的。她看长天向她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按在树干上。
丈夫能点头,说明这棵大树对她构不成伤害。
下一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两人心头响起:“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它早已探明,这两人身上拥有海量的乙木之力,这正是它最渴望的及时雨。
长天淡淡道:“你既然接受孤木部族供奉多年,应该知道有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吧?”
孤木部族是为保全古纳图而全员战死,不过这个部族平时和神树相处的模式其实是互利互惠,孤木给神树送来源源不绝的血食,让它三天两头就能打点牙祭又不用自己动手;神树则以自己的力量为蛮人提供强大的属性光环,令他们战无不胜。
双方各取所需。
所以古纳图现在的回答是:“知道,合理。”
它毕竟是一棵树,甚至有别于南赡部洲的树妖,乃是完全另类的生命,其思考方式也与普通的智慧生命迥异。不过它首遇宁小闲时,明明被她身上的乙木之力所吸引,却不将实情告诉乌谬。从这一点上,宁小闲就知道这株看似木讷的大树,其实也挺有心眼儿的。
“我们能给你乙木之力,你能提供什么当作交换?”
古纳图沉默了。
抛开这两人体内蕴含的乙木之力不说,他们的修为也远超常人,尤其长天的境界高深,连它也没有探明。他们能和乌谬一样吗?
它想了想,干巴巴地问:“你们也需要子嗣吗?”
宁小闲不防它有此一问,俏面立刻通红。
长天脸皮终究更厚,这时波澜不惊地开口:“需要,但你帮不上忙。”
古纳图也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失望道:“也是,你们的乙木之力比我还要旺盛,不需要我的果实。”乌谬渴求它的果实,是因为古纳图将最精粹的生命之力荟萃于其中,能够令乌谬强固本源,以生之力对抗死之咒。这两人身体当中蕴含的乙木之力比它还强大得多,他们要是生养不出后代,只可能是别的原因导致。
宁小闲抚着它树干上那道狰狞的疤,箭伤中的黑气沾到指尖,立刻引发热辣的痛感,仿佛硫酸泼在手上。不过她体|内的乙木之力立刻活跃起来,将它驱逐出去。这样的痛楚,古纳图已经忍受了二百多年,想必是受够了。
“你的伤深入树芯,破坏了整个给养系统,需要海量星力才能愈合。”宁小闲轻轻道,“就算南赡部洲的东方星宿之力全部由你吸收,至少也要一百多年才能奏效。老实说,大战在即,我们无法全部让度。”
从神树抵达南赡部洲那一刻为止,这个世界就有三个生命身怀乙木之力。
第2289章 更好的选择
这是前无古人的,说不定也是后无来者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本世界的星光之力从天而降,要被这三个生命瓜分。宁小闲和长天是夫妻,本为一体,有互促之利,无竞争之害,但再多出一个古纳图可就不一样了。
这是对星力资源的争夺,很明显古纳图处于绝对的劣势,甚至这两人很可能由于不愿分享星力而将它砍掉。更别提旷世大战在即,长天夫妇不可能将星力全部让予它。
可是分不到星力,身负蛮祖神力这种速效剧毒的古纳图的下场只有一个——消亡。
它沉默了很久,才发出了沉重而机械的声音:“是的,我知道。”
对神树而言,从孤木部落覆灭以后,它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先是偷偷摸摸躲在地下,虽说被乌谬寻到,也帮它打通了地心汲取世界的本源之力,可是要把世界的源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很费功夫,而天外世界天上的星宿之力又很微弱,满足不了它的需要,所以它在过去的二百多年里只能苟延残喘,争取伤势不再继续恶化。
原本乌谬也向神树提过自己的打算,即是到了南赡部洲之后再替它争夺乙木之力。可是它也明白,那谈何容易?所以长天潜进鸣翠山脉地底以后,神树当然愿意被他带走,一来他身乙木之力,神树天然地对他有亲近感,二来南赡部洲的星力浓郁,对它只有好处。
宁小闲望着它,忽然道:“当初在祭洞底下,你为什么替我打掩护?”
她身上有它最渴望的东西,乌谬不知道,神树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当初她随着乌谬深入祭洞,正是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即使现出真身都不一定能逃出包谬的抓捕。神树为何不向乌谬揭发她呢,这样一来岂非就获得了能够自愈的力量?
这个情,她是一定要领的。
神树不具备人类的情绪,这时即很平板地说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指望乌谬,所以我和他签订了协议,如果他能带给我足够的星力,我就孕育出生命的果实赐予他作为交换;可在你出现在地洞当中,我就知道自己有了更好的选择。”
“怎么说?”
“神王的神通之力纠缠我二百多年,我虽然未死,然而身上每一片树叶,每一块表皮,每一根叶脉都被这种力量浸透。要将它驱出我的身体,谈何容易?”在神树的身体当中,每一天乙木之力都和神王的煞力顽强斗争,即使它不是人类,也感觉到疲惫和痛苦,“我已经累了。”
“依照我和乌谬的协议,我在获取了星力之后,还要为他凝结出生命果实。能够对抗他身上死诅的果实,至少要囤积
一千七百年的星力才可以办到。”
她一下听明白其中的关键:“也就是说,即使拿到长天身上的乙木之力,连驱逐蛮祖神力带结出果实,你至少要花费两千年的道行才能完成与乌谬的交易?”
“正是。”
“那么,遇上我们以后呢?”她最好奇这个了,“我们能给你解决这些麻烦?”
“没有‘你们’。”大树悠悠道,“只有你!宁小闲。”
这回连长天也扬了扬眉,被挑起了兴趣。
神树解释道:“你们两人虽然都具备乙木之力,却只有宁小闲与我的力量本源最相似。”话锋一转,“你们二人阴阳交泰之时,乙木之力是在她的丹田当中汇聚吧?”
宁小闲面上一红,长天却淡定道:“是。”
“那是因为她生具源灶之故。”神树的枝叶簌簌一动,“她的丹田已经变作了源灶,乙木之力得灶火滋养,这才能融合壮大。”
这个词,莫说是宁小闲,连长天都第一次听说:“源灶?”
“这个名为南赡部洲的世界,星力规则与我们不同。”神树已经来了两天,又听这对夫妇说起本世界风土。它的寿命阅历经验,都非宁小闲可比,很快就理出了一个脉络来,“你们这些妖……怪,虽然被星力宠睐,但是死后就保不住它了。星力会传去另一个妖怪身上,可是?”
长天嗯了一声。
“但她和我,却不是这样。无论我们……”神树一根嫩枝倾斜过来,指向宁小闲,然后斟酌了一下词汇,“转生多少次,星力永远只会笼罩在我们身上。也即是说,我们身上有一个标记,只要身处这片星空之下,就能让星力永远指向我们,忠诚、永恒、不变。”
她依稀明白了:“这个标记,就是源灶?”
“我就是乙木之力,乙木之力就是我;我就是源灶,源灶也就是我,所以星力很容易就辨认到我。”神树这回的说法就有点儿玄乎了,“至于你——小姑娘,你是人类,与我这样的先天之灵有本质区别,所以你的世界为你准备了源灶。如此一来,东方星宿才能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你的身影。”
到目前为止,她都听懂了:“那么,你能从我这里获益?先说好,一年半后天隙开启,我没法子在这个时候自损修为。若你能等,不若待大战结束?”
“不,不!”神树声音变得宏大,显然接下来的提议很重要,“不需要你自损修为。正相反,我的建议对你还大有裨益。”
“请说。”
“我需要你的源灶!”
这话一说出来,宁小闲就是一愕,长天凤眸中立刻闪过一道杀气:“你是打算被劈作柴烧吗?”
这棵半死不活的树竟敢肖想他妻子的源灶?
“误会!”神树的树冠都摇晃起来,“我不想夺过来,只想融合进去。”
“我不!”这回是宁小闲出声拒绝。放棵大树进自己身体,这念头简直让她不寒而栗。更别提以后两人以后还要过夫妻生活,关键时刻始终有个第三者在,这算怎么回事?
“你们现在所见的,不过是我的躯壳。”神树声音中都带上了一点无奈。要不是受伤太重,它还不肯这么委屈求全。
第2290章 最初的本真
“我的本源是最精粹的乙木之力,只不过需要躯壳才能行走人间。自从被神王射伤以后,躯壳反而变作了我的束缚,令我不得解脱。”
宁小闲正想开口,长天却已经听出一点门道了,捏了捏她的小手当作安抚,对神树道:“说下去。”
“算上我在内,这个世界身负乙木之力的人有三个。首先我不能夺取到你们身上的星力来愈合自己;其次,就算你们允许我每天自星空汲取星力,我也最多分得三分之一,再也多不到哪里去了,离康复自身还遥遥无期。何况我重伤至此,没有你们星力的直接供给,只凭自己汲取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它活得太久了,深知夜长梦多,在自己不得康复的这段时间里,不晓得还会发生多少变故,尤其大战将启,南赡部洲动荡,它被削弱至此哪有什么自保之力?“所以,我有一个建议——”
古纳图的声音变得庄重严肃:“请允许我脱离这副躯壳,搬入你的源灶与识海之中。”
宁小闲一时啼笑皆非:“我只听说过人住到树上去,没听说过树住进人身体里去的。”
“方才已经说了,你们见到的不过是生命的表象、星力的载体罢了,只不过乙木之力不似其他星力那样化为奇兽。”神树显然也着急说服她,“只要脱离了躯壳,我就会还原为最精纯的乙木之力。我的进驻,首先会让你获得这株树木当中剩余的所有星力,其次,你也能够获得我的传承。我看过什么,记录下什么,你也有机会看到。”
它这样说来,宁小闲倒真是动心了。古纳图剩余的星力听起来不多,可是能与神王对抗的生命力量是何等顽强?南赡部洲快要大祸临头,这时候她每多增长一分力量都是好的;最重要的隐形资产,却是古纳图丰富庞沛的知识。前头已经提过,古纳图在蛮人入侵天外世界时并未像其他星力生命那样被摧毁,后面又从神王箭下逃脱,所以是相当完整地保留了一生的见闻和心得。别的暂且不提,由于它本身就是星力,对于乙木之力的理解必定还要远远超过了长天。
这份知识,才是最值得她看重的宝贵财产哪。
不过她也不会贸然放一个外星智慧生命进自己的丹田和识海,阴九幽闯入巴蛇识海闹出来的弥天大祸就是前车之鉴。“我怎能确保你于我无害?”
“你自己吸收的星力,会对你造成危害吗?”
“自然不会,吸取的星力无主,自然为我所用。”宁小闲说到这里,心头一动,“你该不会是打算……”
“我说过了,我的生命本质只是星力而已。”神树的声音平缓,似是一点都不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愁苦,“与你从星空自主汲取的并无不同。对于所有星力生命而言,只要这具躯壳毁灭,意识就会回复到最初的本真。如果我能够成功脱离这副躯壳,搬出来的意识和力量会还原为最初的种子,在你的识海中重新发芽、成长,成为你本源力量的一部分。”
宁小闲现在修为大进,已经明白所谓“最初的本真”的涵义了,那即是回复到混沌状态,如同婴儿在母体当中的状况,有知却又无知,有识却又无识,平安喜乐却又无谓无觉。鸠摩的涅槃重生,就是如此。如果古纳图以这种形式进驻她的识海或者丹田,恐怕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当然不会对她构成危害。
长天突然道:“这里是南赡部洲,按照此处星力规则,你不能再转世。”
天外世界的星力生命被毁灭之后,会在其他地方随机重新诞生,力量和意识都要重新积累,就如同这里的人类经历轮回;可这里是南赡部洲,星力可不是生命,只是一种能量而已。
古纳图若是死去,不可能再转化为新生命了。
宁小闲想不明白:“这等同于自杀,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将得到重生,我的本源可以得到延续。”神树回答得异常平静,“一切生命追求的,都是己身的延续。他们的身躯化为尘土,但生命的因子却通过繁衍和传承进入了下一代,他们以这种方式活着;我的躯壳虽然腐朽,我的意识虽然会消散,但我的本源却能延续,并且更加壮大——在这个小姑娘身上,至少比我汲取不到星力、从内到外都永远消失要强得多。”
它伸出来树枝,指了指宁小闲:“我知道她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和我一样不属于这里。在她的世界,星宿将源灶放在她身上,同样是为了己身在穿越无穷位面之后依旧能够延续,因为它们自己不可能跟到这里来。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和它们,又有什么不同?”它顿了一顿,“在我原来的世界,星力原本就黯淡,不得已通过生命的方式诞生于人间寻找新的出路。我莅世之后存在的时间,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却不是神王的对手。我再留于这副躯壳,即使伤势能够尽复,也只会止步于此。”
它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带出了一点类人的情感:“这个世界的星力澎湃,这个小姑娘身体当中蕴含的星力又那样丰沛,正好是我全新的起点。”
壮士断腕,其实也是保全自身的一种手段。古纳图舍弃了自我的意识,却可以令天外世界的星力在这里重获接续,并从此延绵壮大。这笔账,到底划不划算呢?
宁小闲沉默不语。
求生是一切生物的本能,“我还从未见过一个智慧生灵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的生命仍在,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古纳图苍老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点点波动,“如果你同意,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了。”
她看了长天一眼,后者会意,对神树道:“此事,我们要慎重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