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6章 神王之力
乌谬望见她眼中的不满:“你若出了差池,我会尽力保你不死。可是你一展才学的抱负就从此夭折了,不觉可惜?”
她叹口气道:“若是连投奔大监国的下场都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若回黑水城嫁人算了。”
整个沙度烈,甚至整个天外世界又能找出几个比他力量更强大、地位更崇高的人?若是连跟着这样的主子都没法好好混,重溪的确应该回老家了。
乌谬微怔,而后放声长笑。
站在外头的侍卫忍不住侧了侧耳,大监国难得这样开怀,是什么原因能将他逗笑?
良久,乌谬才收了声,以手握拳挡在唇前咳了一声:“好,你若办成此事,我定有重赏。”顿了一顿又道,“也让你知道,我和啚炆毕竟是不同的,我从不亏待有功之臣。”
他笑什么笑,嘴抽疯了吗?宁小闲腹诽两句,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眼看这人好像又有欺过来的打算,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还有疑问!”
他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心下居然有几分愉悦:“说吧。”
“我查阅资料就觉得有些古怪,孤木部落有十余万勇士,其中甚至有三名混元境,加上后面增调过去的三万援军,那是接近二十万人了。”她纳闷道,“我随王储参加血色山谷之战,也见识过战场是多么混乱的地方,当时也不过是数万人而已,孤木部落之战,双方合起来却有将近五十万人了,撤退、溃散、逃亡……这些情况不该很常见吗,为什么孤木部落最后好像是全军覆灭,一个兵丁都没跑出来?这不合常理啊。”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再说,我听闻那些强大的混元境有所谓的千里传讯的本事,孤木部落被困住恁多天了,他们怎么不向其他大能求助?”请神术、降神术,这些神通最早可都来源于蛮人,孤木部落为何没有使用?“资料上关于孤木之战的记叙,也是寥寥几笔带过,并没有细说。”
要知道她翻阅的可是沙度烈的国史,并且距今时间不长,理应最权威、最详细,结果读来令她大失所望。
孤木部落之战的记叙,根本就缺失了细节。
“好问题。”谈起正事,乌谬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关于孤木部落战役的多数内容,都援引自圣域的史书叙述,沙度烈自身反而是一片空白。”史料浩如烟海,她修为不高,能从中发现这样的问题已经难能可贵。
“哈?”这答案实在出乎她意料,“这些居然都是圣域的史官所写?怎地如此平铺直叙,我还以为他们会大吹特吹一番。”
“那是因为,圣域不许他们对这次战役作过多描述。”乌谬面露凝重,“甚至战中最重要的一点,也完全不在史料中体现,只有当时参与战斗的混元境才知道。”
有好戏。她竖起了耳朵,听乌谬一字一句道:“神王在战斗中使用了自己的领域之力。”
“神王的……领域之力?”她心中暗惊,脸上却要露出迷茫之色,以妥贴重溪的身份。蛮祖的领域,她在白柳山庄已经见识过了,的确是连混元境都逃不出去。
“领域是混元境以上才能拥有的力量。”重溪境界太低,乌谬也没打算开展教学,只粗略一说,“你可以理解为结界,只不过这个结界带有自身的特性。”
她不由得乍舌:“我的结界只有……”伸臂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神王的领域却可以覆盖整个战场吗?”
“对神境来说,轻而易举。”乌谬看她一眼,“他的领域,大概是与时间有关,所以被覆盖在他领域当中的人,首先与外界隔离,其次是连时间都已经错乱,恐怕对外发讯都很为难。”
这一点,她也是深有体会啊。
“并且到目前为止,尚无人知晓神王领域的真正特点。”乌谬眼中有微光闪动,“数百年来,他只出手了两次,可是两次呈现的领域特质不同,尚未有人能整理出脉络来。”
她轻轻“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露出困扰的神情。就好像地上的蚂蚁,是不会考虑天上的陨石何时会落下来的。
神境很少展现自己的领域,就像长天到现在都从未用出自己的领域。这当然不仅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并且她从长天那里也了解过,神境的领域之所以格外与众不同,乃是因为它的规则可以调整和变化。
也就是说,蛮祖在白柳山庄展现出来的领域,根本不是它的全貌!
她压下心底泛上来的无数个念头,又问起另一个重点:
“神树古纳图在这个世界存活了十几万年总有吧?”这问题她早就想提了,“为什么直到两百年前,神王才想起来可以用它的树干补完自己的神弓?”
谈起正事,乌谬总算是挺直了腰背,离她远了些:“根据我们探得的消息,神王原本对它并不重视,直到二百多年前孤木部落的族人随身携带的神木树枝被收缴到神王面前,他才发现了神树对他的用处。”
这里面就有个重点了:“这个献上树枝的人,是谁?”
乌谬冷冷一笑:“并未记载,我们在圣域的暗探也不曾打听到。要知道孤木部落和圣域军队起冲突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神王并不理会。他是所有神境中最神秘的一个,平时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他这么一说,宁小闲就咂摸出不对劲来了。神王如果一直隐居在自己的神殿当中,不大理会政务的话,区区一个孤木部落怎么能入他的法眼,这么细细一根树枝又怎么能冲破重重阻碍和封锁,直接送到蛮祖面前呢?
宁小闲点了点头:“除非,另有人知道神树躯干的作用。”
这种秘辛、这种知识,能推导出来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乌谬眼里闪动的已然全是冰冷的光芒:“去吧,将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越快越好。”
第2247章 刁难
大监国的动作果然很快,这天下午,宁小闲就走进了兵部的帷幄楼里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个“帷幄”当然用的是行兵布阵,千里帷幄之意,房屋的外形和结构却是保持了蛮族最初的传统,用怪兽的长牙为梁,以各式颅骨为装饰,配以鲜血一般红艳的墙面,远远第一眼望见时,蛮荒、古朴和凶厉之气就扑面而来。
这是沙度烈向蛮族先辈的致敬。
但是这建筑真心不大,体积也就相当于三层小阁楼。
宁小闲走进去说明来意,负责办事的公差就皱起了眉:“又审!”
“奉上命而来。”宁小闲将领自作册尹的令牌往前一推,“想必您这里也接到了公函,知道我今日要来的。”
公差听她这么一说,才从案边抽出一封加了火漆的公函,这根本都还未开封。
他懒洋洋地拆了火漆和封条,拖出里面两张纸瞅了两眼,再抬头看看宁小闲。介绍函上是用神通固化了个人头像的,免得被冒名顶替。他看看“重溪”的名字和人物相符,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重溪?你就是那个替王储殿下经营快活运的重溪?”
“大概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作大概!”这公差厉声道,“你来得不巧,这两日资料还在整理,给不了你。”
宁小闲眨了眨眼:“我知道啊,我就是来作这个的。”
“听不懂人话吗?”公差冷笑一声,“我说现在不开放,你过几天再来吧!”
宁小闲多久没受过这样的恶气了?她的脸也沉了下来:“这一次战争人员的核查是大监国亲自给作册尹下的命令,要求迅速、完备、准确,各级各司都要全力配合,你要抗命吗?”
“少拿大帽子压我。”公差背部往后一靠,“我不是不配合,实是现在帷幄楼还在封闭清点。这是十年一次的老规矩了,就算监国大人亲至也说不了什么。”
“要清点多久?”
他拖长了语音:“或者三四天,或者六七天,说不准呢。”
宁小闲状若惊讶:“监国大人说的话,在你这里都不好使了?”
他嘿了一声:“你将监国大人请到这里,自然就知道好不好使了。”
宁小闲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搬乌谬的救兵。她望了望眼前这人,忽然道:“乌廷青,你是锐金部的族人?”
案上有个牌子,写着他的职衔和姓名。
公差懒洋洋地:“看也知道吧?”
她笑了笑:“乌明是你什么人?”
乌廷青盯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她悠悠然道:“如果非亲非故,你为了个死人趟这浑水可就太不聪明了;如果你和他真地沾亲带故,现在这就算是公报私仇了,对你更没什么好处。”她一字一句道,“我若未记错,大监国发过话,乌明一案已经了结,任何人不得再妄议妄为。你阻挠我办差,就是置监国命令如耳旁风。”
她一口气不停:“只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能拿这点小事刁难我,就知道你份量轻微,上面一个指令下来,你就要粉身碎骨。帮我个忙,也算救你自己一命,不要拿着这种陈规当令箭,不好使。”
越到末了,她的语气越发严厉。周围办事的人都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
这名公差脸上当然也挂不住了,待要跳起来喝骂几声,这时身后突然有个人拍了拍巴掌,赞了声:“说得好。”
公差呆了一呆,立刻转身,毕恭毕敬道:“副巡长大人!”
新来这人脸皮微黑,身材中等。他瞅了公差一眼:“你是尸位素餐太久,脑子都不好使了么?竟然和作册尹对着干!”这话说得很重,乌廷青立刻低了低头,不敢吱声,心里暗叫倒霉,怎么恰好让巡长大人撞见这一幕了。
这人才转头对宁小闲自我介绍道:“我是灵,兵部副巡长。乌明的妻子是乌廷青的族表姑,这小子大概一直认为是你经营了王储殿下的快活运才引出这些后果。他脑筋不清楚,重溪莫要担心,核审是大事,我们必不耽误。”转头对乌廷青叱道,“还不领重溪进去帷幄楼!她要的资料要是缺了一页,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灵?看来这位副巡长是厚土部人。宁小闲也回以一笑:“太感谢了。”
“说哪里话来?”灵和颜悦色,“你有别的需要也只管提,我们必会尽力满足。”
宁小闲摇了摇头:“只要让我将资料源源本本核对完毕,就感激不尽了。”
灵打了个哈哈:“那是当然。”转向乌廷青立刻变脸了,“还不快去!”
乌廷青只得忍气吞声,向着宁小闲低头:“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在前面,宁小闲却不会漏看他眼角闪过的那一丝怨恨。
唔,她想,这可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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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廷青带她走进了帷幄楼的后厅,这里空无一物,四壁萧然。
他指着正前方的红土墙道:“从这里进去就是帷幄楼内阁了,你要的资料都在里面,但是只能当场翻阅,不得带走。里面有计时水冕,第二轮红日下山之前必须出来,否则被夜间巡卫抓到了要当场格杀!”
她点了点头,乌廷青递给她一面令牌:“每天进来之前换牌子,无牌则无法通行。”
宁小闲接过来佩在腰间,然后一头扎进了墙里。
当然她并没有撞得头破血流,而是从墙体穿了过去,消失不见。
帷幄楼的资料藏量惊人,当然不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能够装得下的。这里面和天上居的白玉京一样,是个独立的异度空间,也称作小世界,兵部开辟了诸多空间,分门别类收藏了海量资料。
……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收集更多资料,她在帷幄楼里呆足了三天,将虎牢关战役和乌谬当年领导的西南部的赤宪平原会战的相关兵员资料都找出来,细细核查。
两大战役,涉及到的兵员有近三十万人。但她神念格外强大,原本在隐流就最精于此道,现在又只要抓几个关键字出来就成了,所以不到三个时辰就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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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8章 不存在的证据?
可是她当下扮演的重溪修为平平,断不可能这样快就完事儿,所以她接下去又老老实实地过来了两天,才算是把功课作完。
最后一天她揉着眼睛走出去时,啚灵也巡了过来,望着她笑道:“如何,可有收获?”
宁小闲苦笑道:“尚可,就是眼快瞎了啊!”说起沙度烈的几次兵员核查,其实是因为战争过程中变数太多,常有谬误,后面发现了差池当然要修正过来。还有一样就是,沙度烈内战当中的指挥官手里握有奖励和抚恤的名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的心也是肉长的,免不了就有偏颇、不公,冒领军功的情况出现。沙度烈很快就要进军南赡部洲,事先要再次表彰一批战斗英雄,这要是弄错了反而影响恶劣,所以本次普查其实很有必要,不独是她,作册府有许多官员也在作着同样的事,所以她的举动并不显眼。
这也是乌谬所说的“借东风”之义。
她谢过这位巡长,就告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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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她再度站到了前作册尹延庆图的家门口。
老头儿见她出现,当即轻车熟路引进门,再次挥退了侍从。宁小闲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标着四个名字:
“这几人当时都在特木罕军中,并且也和石龙一样出身青獐原,为何他们不必接受作册尹的调查?”兵员资料包括了姓名、籍贯出身、伤勋情况、入伍和退役时间等一系列资料。从茫茫兵员当中找出那一点点异常,真是需要无比精细的眼力,无比卓绝的耐心。
可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计划,值得。
延庆图接过来一看,随后蹙眉苦思。
毕竟这段历史过去的时日太久,他脑子里面又装着太多东西,想从识海某一处角落里将事实挖出来,可不太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老了。
他这一沉吟就是小半个时辰。
宁小闲都以为他不会再记起了,延庆图才道:“我记得当年似是作过一些笔录,还藏在家里,容我前去翻找。”
这一找,足足就是两个多时辰。
眼看日上三竿了,延庆图才慢吞吞地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出来,一边笑道:“前些年搬了一次家,丢失不少东西。幸亏这些手稿还留着。”仔细翻阅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其中几页对宁小闲道:
“在这里了。你找出来的这几个人虽然都出身青獐原,却和石龙等人分处在不同的部落里。因为废土面积的日益扩大,那两个部落世代都在争夺沃土,中间至少伤过百余条人命,算是结下了血仇。这两派人平素在军中也互相看不顺眼,时常有争端冲突,军法处发下去的警告都有三次了,目击证人也很多。”
“这四人当中,有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了两个多月,错过了问讯期;另外一人受轻伤,我们询问了余下两个,发现他们的说法一致,并且军中也有人证,所以不再追查下去。毕竟石龙的工作内容需要严格保密,他没有理由向自己的世仇透露。”
“原来如此。”宁小闲不置可否,站起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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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獐原,沙度烈王都以南七千二百里。
蛮人先祖首次踏上这片平原,发现到处都有青色的野兽出没,其形类似獐子,只是体型大了两、三号不止,头上有角,上犬牙却尖而细,长度超过下唇暴露在外,因此将它们名为青獐。其肉质格外鲜美,性情温和。不过随着蛮人在这里的迅速繁衍,以及环境的日益恶化,废土地域逐年扩大,山林和沃野面积越来越小,这种青獐也越来越少,现今在野外已经难觅其踪,只有青獐原的名字保留了下来。
宁小闲来到这里,才知道平原上有一个城市,七、八个中小型聚落。这种聚落一般以血脉为单位聚居,石龙出身的石家就是其中之一。长久以来都有一个恶邻,与他们争夺肥沃的土地和干净的水源,甚至争夺商路的所有权,这就是辜家。随着废土面积的逐年扩大化,青獐原上的生活并不容易,石家与辜家的争斗渐渐开始刺刀见红。这也是二百多年前石龙身处啚末大军当中的家乡背景。
这情况直到现在也没得改善,理由很简单:环境并没有变好,而是进一步恶化。
这一天宁小闲赶到其中一个聚落的时候,天色已暗,遂在当地找了一家苍蝇馆子落脚,就半扇门脸儿,连个招牌都没挂,一脚踏进去,里面就两个板条桌顶着墙。她大马金刀坐下来,身后两个护卫低声道“大人,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说话间,五大三粗的老板娘趿着土屐咯嗒咯嗒走过来,粗声粗气:“吃什么?”
“炖獐子,再要三份烤馍。”
“獐子没……”老板娘没说完,宁小闲已经截口道,“我见着猎户打到新鲜的獐子拿进你家,才跟进来的。”
老板娘微愕,然后道:“鲜獐子不好吃,要腌过的。”
“那就拿腌过的。”宁小闲倒是知道这种说法,有些肉并不是越鲜越好吃。
老板娘无法:“贵得很咧。”报了个价格出来,就算在王都吃山珍海味都够了。
宁小闲笑道:“不怕,有人给我报销。”
老板娘嘟囔一声:“还想给我家那口子留着的,算了,卖给你吧。”扭着肥|臀回厨房去了。
过不多时,一只热气腾腾的土陶碗就端了上来。
与其说是碗,还不若说是盆子,装两只肥母鸡进去都没问题,可见老板娘虽然满脸不情愿,到底没在份量上缺斤少两。
宁小闲一眼看出,在棕红色的汤汁里载沉载浮的肉块果然具备了腌货特有的金红色泽,挟起来就能见到第一块的肉质纹理都格外清晰,咬一口咸香四溢,又有野味特有的筋道嚼劲儿,尤其浅浅一层肥油在腌制后都变作了淡红色的脂肪,在汤水里并不溶化,到了嘴里嚼两下,居然就爆出满口脂香。
第2249章 碰碰运气
对老饕来说,吃青獐吃的就是这一层肥脂,那才真叫一个回味无穷。而在宁小闲而言,慢慢品来不觉有些愕然:这层油脂居然像极了咸芝士的口味,很难想象这种香醇厚重的感觉居然是纯天然的。
和獐子肉一起炖的,还有本地河里捞上来的沙贝,那取的就是一口活灵的鲜味儿。大口大口吞了肉,再把热乎乎的烤馍手撕成几块,浸饱了稠香的汤汁一口一口喂下肚,甭提能把肠胃哄得多么满足了。她身边那两个护卫也不嫌弃了,甚至宁小闲还替他们要了一壶温好的稞酒。
她慷他人之慨不心疼,付给老板娘的饭钱甚至多了一倍。大家对待金主的态度都是特别殷勤的,老板娘也不再板着一张脸,而是叼着旱烟走出来,坐到另一张板条桌上同他们聊天:“你们从哪来?”这几人的装扮,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宁小闲也不瞒她:“王都。”
“贵人啊。”老板娘上下打量他们几眼,“看你们也不像做生意的,跑到这种狗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来找人。”宁小闲笑道,“老板娘是本地人,可知道这附近有一户姓辜的人家?”
“辜?”老板娘大感稀奇,“姓辜的不都住在距这里三百多里的象壕边上?”
“不。”宁小闲笑眯眯地,“听说有一家很早就从那里搬走了,迁到了这里。”
老板娘眨巴着眼:“你找他们作啥子?”
“有件事想找他们帮忙,报酬从优。”
老板娘哦了一声:“可惜,我不知道。”
宁小闲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只透明的、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口袋,里面满满一袋花生米大小、黝黑晶亮的东西,怕不有上百颗。那光芒温润,让老板娘直盯得错不开眼。这东西她忙碌大半辈子,也没能经手多少个。
那是墨玉。
就这么上百颗,就相当于十万墨金!
宁小闲将袋子抛了抛,老板娘的目光就紧跟着它上下晃了晃,而后听这位女客道:“老板娘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老板娘咽了下口水,才惋惜道:“没,没有。”
“也好,少花了一大笔钱。”宁小闲忽然挥了挥手,两个护卫就齐刷刷站起,挡住了店门。门板原本窄小,他们又生得膀大腰圆,这一挡就休想再有人能出入了。
老板娘大惊,尖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声音极富穿透力,后厨棉帘一掀,有个人影钻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什么事!谁敢在这里撒野!”
新出来这人,正是宁小闲三人方才所见到的、提着獐子钻进店里的猎户。只不过他生得瘦小,那一副小体格和身后虎背熊腰的老板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宁小闲见着老板娘仿佛大鸟偎人一般往他身后缩,也忍不住要摸摸鼻子,有几分吃惊又有几分好笑:这体型如此悬殊的一对男女,竟是夫妻!
“你姓辜?”宁小闲盯着他道,“你是辜鸿,你的祖父是辜云狐?”
对方将他的底细都摸清了,丈夫脸色一变:“你是谁?”
宁小闲将手中口袋掷到桌上,有几颗墨玉就掉出来,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下:“买你几个消息,如果答得令我满意,我们转身就走,这袋子墨玉归你们所有,如有隐瞒……”后面的话不必多说,眼前人必能明白。
辜鸿紧盯着她身后两名护卫:“你要问什么?”这两人煞气波动强大,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我们刚从象壕出来,那里的人说,辜云狐很早就搬走了,后面好像还换过不少地方居住,害得我这一顿好找。”宁小闲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辜家和石家明明不对付,为什么辜云狐的儿子却娶了石龙的女儿为妻?还有——”
“二百六十年前东部的虎牢关之战,你祖父可曾对你们说起过?”
延庆图的笔记资料她也看了,这位老先生确实调查详细,当时在军中的石家那几人翻来覆去都被问透了。所以如果她还要心存侥幸的话,只能到石家的对头这里来碰碰运气。
虽说这机会确实太渺茫,但她这一生多少次死中求活,早就磨炼出了直到最后一刻仍不轻言放弃的信念。
希望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有趣的是,当年参加过虎牢关大战的辜家人,在统一战争结束后还活着的只有两个,偏巧当时都受过伤,没有接受作册尹的询问。其中一人战后卸甲还乡,留在象壕;可是另外一人,也即是辜鸿的祖父辜云狐,一家人却是被整个辜氏赶了出去!
至于原因,辜家原不肯说,甚至对面的石家也是一副鄙夷不屑的模样。宁小闲何等手段,终是硬撬开人家的嘴,掏了些秘辛出来。
原来辜云狐自战场回来之后,一切都还正常,哪知道三年后,他的儿子居然看上了石龙的女儿。按理说辜、石两家世代结仇、绝不通婚,他作为老子应该首先带头阻挠才对。不过让大家更加意外的是,辜云狐居然点头同意,不顾家族的强烈反对!
石家自然也不同意,所以小两口私下完婚以后,辜云狐就带着他们悄悄逃离了家乡。
老实说,宁小闲从辜家人嘴里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先是满脑子问号,后来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有戏!
辜鸿和妻子相视一眼,摇了摇头:“我出生之前,祖父就已经去世了。他打过的仗太多,身上留了许多暗伤,令他不能寿终正寝。”
“你父母可还记得,他生前有没有提过此事?”
“据说祖父活着的时候对过去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跟人谈起。”
“这样啊。”宁小闲面露失望,“那么再没甚有用的线索可以给我?”
“抱歉。”辜鸿连连摇头,“我们知道的祖父事迹的确太少。”
“可惜了。”宁小闲叹了口气,一把抓起案上的口袋,“告辞!”
墨玉在袋中摩擦得咯啦作响,那胖大妇人一直盯着它,这时惊愕道:“等、等下,你问的我们都答了,这袋墨玉不是该留给我们吗!”
第2250章 遗物里的秘密
宁小闲耸了耸肩:“我说过了,墨玉可以给你们——如果回答令我满意的话。”挥了挥手,堵门的护卫立刻站回她身后,准备陪她一起出去。
妇人大急,突然抓着丈夫的胳膊道:“喂,你,快想想办法!”
辜鸿喃喃道:“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该是我们的就……”
他老婆怒道:“不能吃不能喝,再过几年就烂了,你留着它还有什么用!”
宁小闲脚下一顿,转身回来晃了晃手上的墨玉:“最后的机会。”
的确如自己的胖婆娘所言,那物留在手里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倒不如换了这袋墨玉,家境一下就能好起来。辜鸿想到这里,只得道:“请等一下,虽然我没亲眼见过祖父,但他有一样东西留在我这里了。”
“是什么?”
“自传。”说完这俩字,辜鸿就转身钻进了屋子里。
……
过不多时,他才重新冒头,手里抓着一本线装书,书页都已经泛黄了,封皮边缘还打了卷。可是上面没有灰渍,辜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了出来,放在宁小闲面前。
“这就是祖父的自传了,记述他一生经历的奇事。如果你想找什么答案的话,我也只能拿出这个了。”他低声道,“祖父去世前两年病得很重,我父母为了给他治病倾家荡产。祖父临终前突然清醒,叮嘱家人将他写的自传烧掉,陪他一起入土。那时我父母才知道,他居然偷偷写了自传藏起来。”
“我父亲想要留个念想,翻看自传之后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于是没有烧掉,作为传家宝传给我,一直留到现在。”辜鸿苦笑道,“在你出现之前,我家一直都觉得他想多了。祖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谁会特地来跟他过不去?”
这本书以灯芯草编订,连纸质都变得脆薄,宁小闲捧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她神念强大,不到十余息就从头到尾翻完了一遍。
于是身边的护卫就见到她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原来如此!
“很好,我很满意。”她将这本自传小心翼翼收了,随手将墨玉放到了桌上,“它是你们的了。”
辜鸿妻子长吁一口气,伸臂去取。宁小闲突然又问了一句:“这本自传,你俩都看过没?”
辜鸿摇头,妻子点头。
他立刻用力拽了妻子一把,待要说话,宁小闲等三人却已经转过身,走出了这间小小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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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现在去哪?”三人解了驮兽翻身骑上,有个护卫就低声问道。
“回王都。”宁小闲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连面色都变得红润,“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两个护卫一怔,异口同声道:“恭喜大人!”他们是乌谬指派给宁小闲的血刀卫,修为非凡。血刀卫平时只护送王公,这还是头一次陪伴没有位衔的平民出来办差,可是这两人不敢怠慢,对她反而加倍恭敬。
宁小闲笑吟吟道:“多谢。先去乍水城购买飞艇的票吧,听说前往摩诘天迎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
其实她领了任务出来没两天,就接到了迎亲队伍返回的消息。
摩诘天的三公主来到沙度烈王都,就意味着长天也回来了!她当时就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回去,却还要捺着性子远赴数千里之遥给乌谬办差,忍到现在早就归心似箭了!
而对两名护卫来说,这趟出行还算顺利,宁小闲回去交了差,他们也算立了一功,因此同样面露轻松之色。
不过就在三人笑得最欢畅的时候,异象陡生!
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比城镇还要小些的聚落,奔行在荒草稀疏的旷野当中。天外世界的环境正在恶化,这里也不例外,地面的黑土已经逐渐转黄。兽蹄过处,突然有一团黄土凝成巨掌,将它一把拽住!
驮兽撒蹄奔行,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出?当即悲鸣一声,庞大的身体重重摔跌出去!
它背上的骑士反应很快,正要从鞍上跃开,草丛里突然钻出了个人来,一步凌空跨到他的面前。
这人体形特别矮小,身高还不到重溪的胸口,胳膊却比她大腿还粗,浑身肌肉虬结隆起,看起来好像个长宽高相等的立方体。宁小闲更是一眼看到他眼小如豆酒糟鼻,胡子又粗又长,编成十几条辫子垂在下巴。
可偏就这样又矮又挫看起来像五等残废的人,跃起来的速度却快得难以用言语描述,护卫还没来得及防护,这矮子手中黑光一闪,已经擎出一柄巨大的四方锤!
这锤头大如车轮,宛如石铸,与他的体型真是不协调已极。然而他似乎根本不被这东西的重量所扰,旁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抡起大锤,一下击在了护卫身上!
后者根本连吭都未吭出一声,直接撞在了身后的驮兽身上。一人一兽顿时像棒球一样被砸向地面。
“轰”一声震响,地面被击出一个深坑,连护卫带驮兽都被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宁小闲身边剩下那名护卫连求援同伴的机会都没有,失声道:“杜庇隆大人!”
这几个字入耳,宁小闲瞳孔就骤然一缩。
杜庇隆!
这个长相怪异的矮子,居然是个修为深厚的混元境!乌谬指给她这两名护卫虽然在血刀卫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对上混元境却显得单薄了。
最重要的是,杜庇隆根本不是外敌,而是沙度烈的护廷之一,堂堂一等贵族!
宁小闲甚至记得这位混元境的资料,知道他在沙度烈内战当中也是身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
结果在这里,在离王都数千里远的荒郊野地,这位战争英雄居然埋伏在草丛里,狙击沙度烈的一个平民、两名血刀卫!
是以宁小闲身边那护卫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嘴里吭哧两声才如梦方醒,擎出自己武器低吼道:“重溪大人快逃,我来殿后!”
宁小闲也不会跟他客气,第一时间反身就跑!
第2251章 黄雀在后
此处四下空寂无人,她发力急奔,只觉耳畔风声呼呼,还有几只小兽被她惊得蹿出草丛,泼喇喇跑远了。
不出十余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
剩下那名守卫,终也英勇就义。
宁小闲向前再奔出两步,忽然一下站定,屏息望向四周。
果然前方草丛一分,杜庇隆矮小的身影踱了出来。
他后发而先至,抢到她前面去了。如若方才她不停下,这时怕是一头撞进人家手里了。
“小姑娘。”杜庇隆语音低沉,像是从胸腔里共鸣而出,“拿来。”
宁小闲退开两步,盯着他道:“那对夫妻呢?”
如果这位新出现的混元境知道她手里握有什么东西,想必辜鸿夫妇已经遭遇不测。辜云狐的儿子当年一念之差,没有遵从遗嘱将他的自传烧掉,结果现在祸及子孙、满门尽灭,说起来也是可嗟可叹。
果然杜庇隆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莫急,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宁小闲忽然扬手,将一物高高举过头顶:“别过来!”
今夜的月光分外明亮,将她手里这物照得纤毫毕现。
黄纸页,封皮打卷,正是她刚刚拿到的辜云狐自传。
杜庇隆不由得停下脚步,好笑道:“你要作甚?”这里再无旁人,他也从容自得。千里迢迢出这趟任务,居然只要他杀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女子,说出去还真贻笑大方。
干完收工,赶紧闪人。
宁小闲大声道:“你干么杀我!我与你无怨又无仇。”
杜庇隆笑道:“你搅进了不该搅的局里,还想活着回去吗?”
宁小闲目光闪动:“这么说,你知道这册子是谁要的?你不过是区区护廷,就胆敢叫板大监国吗!”
杜庇隆嘿嘿笑了两声:“小姑娘牙尖嘴利,舌头一定柔嫩多汁,烤起来加倍好吃。”
宁小闲盯着他:“你知道大监国为什么要这本册子?”
他原本就不爱说话,这时左手五指并拢,就要捏成拳头。
眼前这小姑娘不过是寻常血肉之躯,他这么虚虚一捏,就能将她爆成漫天血雾!
宁小闲不会错看他眼中的杀气,这时干脆尖声叫道:“你敢对我动手,我就敢毁了这本册子!”
杜庇隆倒是一愣。这小丫头是太害怕,所以胡言乱语吗?他来追杀她,本来就是要将这册子毁之而后快的。
”随你便。”
宁小闲脸色一变,忽然哀求道:“那我毁了这本册子,你饶我一命吧!”
这一下画风突变的节奏太快,她从大义凛然秒变贪生怕死,这过程竟自然得毫无槽点,就连杜庇隆也看得眼前一呆。
宁小闲还惟恐他不信,这时掌心就泛出了微微的红光,显然下一秒就是引真火烧书了:“这书我都没看过,烧掉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护廷大人饶命啊!”
天干物燥,这本书又薄又脆,当真是引一发就烧全身。
杜庇隆当然不会饶她性命。事实上,她在这里见到了他,这事情本身也是根本不能走漏风声的。
不过就在这时,他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警兆。
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低矮的草丛里,突然有蛇一样的物事蹿上来,缠住了他的脚!
这一举和方才他阻挡飞奔的驮兽几乎一模一样,也是毫地预警,没有半分杀气,就好像是他自己失足踩在了丛间的蛇身上,才招徕对方的反击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并且这东西死死缠住他右腿以后,末端就有黑刺突然立起,根根刺入他的皮肉当中!他的身体强度还要远远超过南赡部洲的仙人,却依旧被这东西透体而入,刺了个鲜血淋漓。
这时才发现,每根黑刺上面都有放血槽,虽然细微得人眼几乎看不见,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好。
杜庇隆顿时大吼一声,声音中满带痛楚——无论谁的脚被三十二枚钢钉一齐扎入,都不会舒坦的,尤其这些钢钉顶部还带着倒刺。
宁小闲这时才看清,缠在他脚上的是一条黑色鞭子,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直径比她自己的麻花辫还要粗些,哪怕在今晚这样明亮的月光底下,这鞭子也黯淡无光,惟有顶部的钢针忽然绽放如孔雀开屏,显出无比狞恶。
鞭子缠住杜庇隆之后,就猛力绷紧,想将他带倒地面。杜庇隆伸足往地上重重一踏,整片原野似乎都震荡起来。
周围的荒草突然从里向外纷纷倒伏——迅猛的冲击波以他为圆心,瞬间推向四面八方!
这一记无差别大范围攻击一般在群战时用出,他现在不集中全力对付偷袭者,反使出这一招,却是将目标依旧锁定在宁小闲身上!
杜庇隆看起来粗豪,战斗经验却很丰富,虽说变生肘腋,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杀重溪,毁自传!
这小姑娘道行低微、身体脆弱,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冲击波。
宁小闲果然大惊失色,将自传顶在自己胸口上,仿佛这样就能少受些攻击。
这时潜在暗处的偷袭者不由得哼了一声,忽然掠了出去,一下挡在她面前。
冲击波呼啸而至,这人修长的身形却像钉在地面上,连半点晃动也无,身上的罡气层扩展开来,将宁小闲也包括在其中。
耳畔喇啦啦一阵响动,那是平原上的草木被摧枯拉朽,不过宁小闲站在人家的罡气层里,连鬓角的发丝都未被拂乱。
她安然无恙,并且惊惶的神情已经撤掉,换成了喜出望外。她笑眯眯道:“娜仁大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挡在她面前这人一身黑衣,修长而婀娜,蓬松秀发如云,直垂到腰间。其身体匀称而结实,充满了矫健的美感和张力。
这个人,就是娜仁。
与宁小闲的欢欣鼓舞不同,娜仁面上有些郁闷,还有几分无奈,一边紧盯对手一边低低道:“你知道我会来?”
宁小闲悄声道:“那是自然了。我执行的任务这么重要,监国大人怎么会只派两个护卫给我?”
第2252章 各自攻心
从拿到自传以后,她对时局的判断就进一步明朗了,也知道这本自传不仅关乎乌谬,甚至也关系到整个沙度烈的未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么重要的东西,乌谬怎么放心全交给她来运送?适逢摩诘天三公主赴京,那是国宾上门,他不得不留在王都接待,所以“玉先生”不能亲至,却要派自己的心腹来确保这件证物的安全。
他最信得过的人,娜仁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趟出行,宁小闲从望见自己的两个护卫开始,就知道乌谬不仅要差遣她办事,还将她当作了诱|饵。
王都有神境守护,某些人只能蠢蠢欲动,现在来到乡野之地,还不露出爪牙吗?
这一石二鸟之计,乌谬使得好熘。甚至他也不怕对方不中计若不出手,等重溪带着证据返回王都、上交监国手中,那么诸事晚矣。
这也是赤果果的阳谋。
宁小闲当日想到这里,唯有摇头。她多久没有这样被人当枪使了?这就是为人之下的悲哀。不过她还有小小的空间可以利用娜仁其实一直潜伏跟踪,并且到了这等关头对“重溪”还有试探之意,所以迟迟不肯出手。宁小闲作势烧书那几句话,其实是对她说的。
这些子明招暗法,两人心知肚明,所以娜仁重重叹息一声,立刻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敌人身上:“杜庇隆,监国可曾亏待你半分?你竟敢背叛于他!”
她赶来援救重溪,黑鞭自然放松了对敌人的钳制,被杜庇隆挣脱开去。这两人同廷为僚,杜庇隆对娜仁也是熟悉得很,见她露面即知今日想完成任务怕是不易了,这时脸上神情变幻,似是心中挣扎许久,才低声道:“大监国待我固然恩重如山,可是、可是我也不得不为……”话是这样说,手中的巨锤倒是慢慢放下了,杀气同样收敛起来。
宁小闲从娜仁背后探出头来,冒了一句:“你也是奉人之命,对不?”
杜庇隆看她一眼,没说话。
宁小闲扬了扬手中的破书:“并且你也不知道这册子里写了什么,只不过有人命你来追杀我而已,可对?”
这么一个道行低微的平民,杜庇隆自然不屑搭腔,微一侧头对娜仁道:“我所做一切,都为了沙度烈。”
娜仁冷冷道:“沙度烈并非一人所有。”
杜庇隆似是微微叹息一声,而后道:“你们这就要返回王廷?”
“你跟我们一起走。监国大人想见你。”娜仁顿了一顿又道,“你据实以告,他必不与你为难。”
杜庇隆也熟知乌谬脾性,犹豫几息后终于点头:“好。”
娜仁这才收起了手中的鞭子。这件至宝名为针尾鞭,是天外世界的一种奇特怪兽“针尾狮”身上撷取下来的利器,这种生物爪牙虽利,最阴险的进攻手段却是这截尾鞭,除了生有倒刺之外,针上还附有可怕的腐毒,能令猎物快速麻痹、导致肌肉溶解,异常毒辣。昔年蛮族垦殖天外世界的过程中,就有大量蛮人死在针尾狮的攻击之下,并且甚尾部的毒刺还可以发射出来,防不胜防。
娜仁这件标志性的武器是从一头千年狮王的尾部截下来的,乃是当年锐金部的老首领赠给她的成年礼物。
杜庇隆的体质强悍,一时未被毒倒,腿上也已皮开肉绽,流出来的血都被剧毒染成了浓重的青色。他看起来虽是行走如常,但脸皮也慢慢变肿,浮起一层浅浅的青气。
既然他认降,娜仁也就抛过去一枚药丸道:“解药。”
杜庇隆伸手接来吞了,一边问道:“那书里写了什么?”
娜仁望他一眼:“你杀掉的那两人没有告诉你?”
“说了。”杜庇隆咧嘴一笑,“不知所云。”
辜云狐的故事,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当然是一头雾水,何况他怎会对小人物的故事感兴趣?
解药果然灵验,只这会儿功夫,他脸上的青气就消褪下去,腿上的伤口自发止了血,宁小闲甚至看到被毒刺扎穿的皮肉正在快速愈合。
她看一眼就心中有数了,混元境的自愈能力比起南赡部洲的仙人似乎还要强大一点。
解了毒,杜庇隆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往远方一呶嘴:“走吧。”
话音刚落,宁小闲就绕到娜仁身侧去,离杜庇隆远远地。
杜庇隆盯着她,嗤了一声:“你怕什么?”
“不得不怕呀。”宁小闲粲然一笑,“你好像比我们还急着回去。”
娜仁这时候已经拿出一件镣铐模样的法器,抬手要铐住他,闻言微微一顿。
杜庇隆双手都已经伸出来了,这时候掌心忽然有微弱的黑光一闪而过。
那柄本命法器巨锤又凭空出现,被他握在手里,由下往上,照着娜仁颌骨直接撩了过去!
两人相距不过两尺,这锤头又是威力无穷,单是带起的罡风扑面而来,都让人几欲窒息。这一下打击范围很大,将娜仁和重溪都囊括在内。
被他击实了,娜仁的骨骼再坚硬恐怕也是当场立碎,而重溪只要被一点点锤风扫过,方才那被击成肉泥的护卫和驮兽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不过早在娜仁举起镣铐之前,“重溪”就已经飞快往边上撤退。她的速度在混元境眼里当然是贻笑大方,却胜在见机得早,这时离两人已有五、六丈之远,逃离了被一击必杀的范围。
她熘得比兔子还快。
娜仁不发一语,掌中镣铐突然击出,闪电般依旧锁向杜庇隆手腕,身体却向后倒去,快得像是有人从正面狠狠推了她一把。如此一来,她的右腿顺势前抬,同样往杜庇隆的下巴踢了过去!
她个子比重溪还高,杜庇隆站直了也只到她臀部位置。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下就是欺负人家手短脚短。
杜庇隆一侧首躲过了她足尖的攻击,左手却被镣铐铐了个正着,当即大吼一声,左手用力回扯,居然要将她拉向自己,随后锤头中途变向,再度向着娜仁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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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3章 死亡名单
这一下举重若轻,驭力的本事实在惊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娜仁身手灵敏,力气却不如他,不愿与他近身缠斗,当即放开手远远地蹿了出去。
那条镣铐还缠在杜庇隆左手上,这时咯吱咯吱开始收紧,深深勒进他的皮肉当中,杜庇隆挥锤砸了两下,才将它砸得没了动静。这时两边都撕下了伪装,他也懒得说话,大步向娜仁这里冲撞过来。
从见到娜仁的瞬间,杜庇隆就明白自己没有回头路了。事已至此,只有将这两人一起杀掉,秘密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娜仁低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杜庇隆的面色就变了,连步伐都慢了下来,不复先前刚健勇勐。
他的脸皮慢慢转白,嘴唇却转黑,咬牙道:“你给我吃了什么!”那枚解药有毒!以他对娜仁的了解,怎么会料到她在针尾鞭的解药里,还掺入了其他剧毒!
并且这毒素比起针尾鞭来还要强上一大截,最可怕的是,他是直接将它吃进去的,这玩意儿能迅速对五脏六腑起效!
娜仁侧了侧头:“不用拖延了。这是曹牧大巫医亲手配制的巫毒,专门对付混元境的,你不需想着用煞力将它控制起来。五十息内,你就会倒下。”
她举起针尾鞭,鞭尾如蛇首一般高高昂起,一根根毒刺都竖了起来:“你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先打烂你的脸,再逼着你戴上这东西?”那副镣铐已经回到她手里,在月光下反射着金属独有的白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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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外头高大的悬铃木飘落第一片黄叶的时候,大监国的喝斥声传遍了王廷:
“岂有此理!”
乌谬狂暴的怒气席卷王廷,连巨大的窗棂都咯咯作响。
大殿里一片低气压。
“从青獐原驶往闪金城的飞艇,为什么会爆炸!”他重重拍案,“沙度烈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原因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大司承站出来道:“原因正在调查中,最多三日即可上报。”
“死亡的乘员名单呢?”
大司承回身点了点头,即有一人双手奉上:“飞艇上乘员三百二十七人,无一生还。死者名单已经查清,俱都录入。”
这效率其实已经很高了,乌谬却怒哼一声,伸手夺了过来。
细细从头看到尾,他俊美的面庞都微微扭曲起来,额角的青筋更是隐隐鼓出,显然在强忍怒火。王廷内跟随他多年的老臣甚众,这时见了他的面色都不由得心惊,暗道监国大人这回竟是要降下雷霆之怒了?近二十年来他都未这样发过火了。
果然乌谬放下卷轴,目光从廷下扫过,底下经办的官员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了头。只听这位沙度烈至高无上的王者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三天之内,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
“提头来见!”
……
廷议散去,众人议论纷纷。大步往外,走出去数百丈了才回头问道:“王叔这是怎么了,区区一架飞艇爆炸,又不是在王都坠毁,有什么好大动肝火?”上一次见到乌谬雷霆大怒,好像还是他年幼之时,记不太清楚了。
慕积蹙眉:“或许艇上载了什么重要物事?”
嗤笑一声:“对王叔来说,有什么东西算得上重要的,能令他这般失态?”
慕积当然只能回答说不知道。
可是转念想了想,面色倒是凝重起来:“王叔从不无的放矢,你说得很有道理,那艇上必定有他重视的东西。喝!值得调查一番。”转头唤了一个跟上来的随从,“去,把那份死亡名单要过来看看,我倒想知道都死了什么人。”他也不傻,当然看出乌谬是看过名单以后确认了某事,怒火才更加蔓延。
慕积微微一怔:“殿下!”
“怎么?”斜眼望他,“我好奇,不可以吗?”
“没问题。”慕积满脸堆笑,心里却是暗暗吃惊。看来迎接到摩诘天三公主阴素棠以后,王储的心思就膨胀了啊。乌谬着紧什么,他就想知道是什么。作这样的调查,自然是想要洞悉这位好王叔的弱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换句话说,王储殿下已经有了不恭和不臣之心。
不过这句话嘛,慕积只敢让它烂在肚里,只希望旁人不要也看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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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
有一辆大车从王廷附近缓缓驶出来,跨过了最繁华的街道,又钻过了三、四条巷子,才在一家门面很大、很光鲜的店家门口停了下来。
店面门楣上方的匾额题着几个大字:
玉琳琅。
这里就是玉琳琅的总部了。
紧接着车门打开,化作了玉先生的乌谬缓步走了下来。
早就候在一旁的总管赶紧上前,陪着他一路走到了店里去。玉琳琅这家字号在王都的生意做得很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买下了偌大地皮,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独立的庭院了,园景森森、水木清华,有闹中取静之雅趣。
“他们到了?”
总管点头:“已经请到鹿鸣轩喝茶了,您再不来,店里的好茶好点心都快被吃光了。”
饶是乌谬心事重重,这时也忍不住一笑:“哪个吃得更多?”
“矮的那个,瘦瘦小小,看不出来那般能吃。”总管总在玉先生身边多年,说话自然没有那么拘谨了。
乌谬嘴角轻扬:“不花她的钱,她当然能吃。”
鹿鸣轩是很小也很精致的会客厅,风景独好,外面有鹿鸣啾啾,此处离主人卧室不远,只有玉先生的熟友才能进到这一重。
他才抬腿走进去,果然就看到里面有两人已经候在这里,一高一矮,一立一坐。
高的那个听到脚步声,旋身迎上前来,矮的那个却安坐锦椅上头也不回,又拈了一块软糕进嘴。
乌谬面色终于放松,眼中终于有了喜色。他大步走到高个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炯炯:“谁干的,伤得可重?”
高个儿被他直勾勾地盯着,面色微乱,不过立刻定下神来:“我们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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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4章 卖两张黄牛票
坐着那人笑嘻嘻接口:“皮都没擦破一层。”
乌谬向后挥了挥手,总管和厅内的侍从立刻都退了下去。
这两位客人虽然都易容穿起了男装,却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两人就是娜仁和宁小闲了。
乌谬轻轻吁出一口气,露出了两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你俩所用的化名都在飞艇的死亡名单上。我还以为你们受伤了。”袖子在眼前一挡,恢复了原来面貌。
宁小闲耸了耸肩:“要是硬捱了那种程度的爆炸,娜仁大人或许还能保命,我是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然而她们看起来毫发无伤,乌谬望了望娜仁:“用了什么方法规避?”
他的手还未从人家肩膀挪开,娜仁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才放开手:“我们根本没登上那架飞艇。”
“唔?”
娜仁望了宁小闲一眼:“她在追踪线索过程中,遇到杜庇隆的截杀,可见行踪已经被有心人掌握。”
“杜庇隆!”乌谬眼里有寒光一闪。
宁小闲接口:“我们去的是青獐原籍籍无名的偏远小镇,杜庇隆大人都能追踪而至,可见原定的路线已经不安全了。青獐原的飞艇点只有一个,暗中算计我们的人肯定知道我们必定要乘飞艇飞回闪金城,才能再辗转回到王都。所以我的护卫原本给我们订好的票,已经不能用了。”
她的心思还是这般精巧。乌谬却还是问出重点:“既然没有登艇,你俩的化名怎么会出现在死亡名单上?”宁小闲和娜仁所用的化名,他当然知道,所以这两个名字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他免不得大动肝火。现在看来,她们是连他也骗过去了。
很好,否则她们怎能顺顺利利带着证据回到王都,回到他身边来?
娜仁低声道:“我们将身份卖出去了。”
乌谬一怔:“什么?”
“您提供给我们的假身份。”宁小闲笑道,“我们本想将飞艇票给退了,可是想想迟早还是要坐上去的,老被人惦记着多不好,所以还是要想个法子混过关去。这时候正好当地有人在收飞艇的黑票,我们就去了。”
乌谬抚了抚下巴,好笑道:“黑票,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在他和啚末的统治下,沙度烈空前强大。可是政治再昌明,也免不了有阴暗的角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每天都有大量无合法身份的蛮人进出沙度烈,他们无法在审查严苛的王都生存,但沙度烈其他地方环境相对宽松,这就出现了许多贩卖身份的地下黑市。正好青獐原的飞艇登乘检验程序相对粗糙,只凭肉眼查看引条和乘客相貌是否符合,毕竟检验神魂的法器等阶太高,价格离谱,小地方承受不起。所以买走娜仁和重溪的假身份的人,只要照着两人的头像作些易容就行了。
易容服务,黑市就有提供呢。
那一班飞艇还是按时飞走了。娜仁轻声道:“我们在当地等待了两天,直到听说了飞艇遇上空难的消息,才用真身份去重新买票登艇,赶回来找您。只是这过程都不敢主动与您联系了。”冒用她们身份的替死鬼已经被炸上天了,暗中那对头必然想不到她们其实安然无恙地呆在地面上。这时候再返回王都,无疑是安全得多。
只是接下来为了安全起见,她们一直埋头赶路,连乌谬都不敢通知。
乌谬自然明白,摆了摆手道:“无妨,事急从权。”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功劳暂时记着,后面再赏。”
娜仁陪在他身边多年,对他习惯了若指掌,这时就取出辜云狐的自传双手献上:“幸不辱命。”
乌谬还未翻开,宁小闲已经轻咳一声:“监国大人慢慢看,我先告退了。”
乌谬凤眼轻抬:“犒赏都还未发下去,你就要走了,这可真不像你。”
她干笑一声:“出去多日,归心似箭,家里还有人等我。”
乌戮脸上笑容渐渐淡了,而后微微颌首:“那就去吧,容后封赏。你暂时不要恢复身份。”这里是王都,不是青獐原那等偏远无法纪之地。如果她骤然在王都里以本来面目出现,暗中那对手一定知道她已经见过了大监国、提交了证据。事机已经败露,就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后手。
至于娜仁倒是无所谓了。她是乌谬派去保护重溪的一着暗棋,本来敌人也未料到她会出现,又将唯一的目击证人杜庇隆抓获。所以她也参与调查辜云狐手记一事,也无外人知晓。
宁小闲何等聪明,这时已经明了乌谬话中含义,于是赶紧行礼退下。
等她身影从玉琳琅的前门走出去,娜仁才摇了摇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她遵乌谬之命,这一路南行基本缀在宁小闲身后,见到这女子剥茧抽丝、追踪线索的本事,也觉叹为观止。沙度烈英豪无数,然而心细慎密至此的,真是屈指可数。
乌谬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她为何跑那么快?”
娜仁迟疑,摇了摇头。
“她已经看过这个了吧?”乌戮将手里的书一扬,淡淡道,“看来,她已经知道我不会喜欢这其中的内容。”所以才跑得那么快,唯恐一会儿被他的怒火波及。
娜仁自然也看过了,只觉心中堵着一块大石,不由得低声道:“监国大人……”
乌谬微一抬手,止住了她的下文,随后将这本册子放到桌面上,一页页翻看。
他明明可以用神念一扫而尽,他明明可以一目十行,然而此时神情肃穆,对着一个乡野平民写就的简陋书册,居然一字一字地读下去。
娜仁立在他身边,自能感觉到鹿鸣轩的气压一点点降了下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已经让人喘不上气。
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变得特别难捱。
终于,乌谬将书册扔回桌上,忽然纵声长笑:“好,好,原来如此!”手在案上轻轻一拍,这张紫檀木制成、又加附了诸多阵法的坚硬长案,就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第2255章 怒火中烧
他原本长得极俊,这一下笑起来,却是无尽冶艳、无尽寒气,连侍立在他身侧的娜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时候她倒有些羡慕重溪了,这真是个明白人,早早脚底抹油熘了,不必面对这样的大监国。
乌谬吃吃笑了起来:“我待他一片赤诚,从不猜疑。他居然、居然……”
即使在盛怒之中,他的容颜看起来依旧倾国倾城,只一双眼中风云变幻,教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娜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觉得心底疼痛难忍,像是有人用匕首狠狠刨挖。只有她知道,大监国为了沙度烈付出多少努力,也只有她明白,乌谬为了这个国家作出多少牺牲。
他的一切努力、一切理想、一切信念,换来的却是……
娜仁再不愿沉默,低声道:“监国大人岂非早有预感,这事情并不突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人隐瞒得再好,终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经过了这么长久的观察和寻找,大监国也并非全无所感。
他的确是有心理准备了,否则这时候爆发出来的怒火怕是要毁掉大半座王都了。乌谬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无限失望:“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要那么做?为什么那人居然可以毫无愧色地对他下手?
“神树。”娜仁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他要毁掉神树。”
这话说出来如石沉大海,乌谬毫无反应。显然他早知结果,这时不过是自言自语。娜仁就有些恼恨自己了,尽管对乌谬的痛苦感同身受,可她向来口拙不擅言辞,如果是重溪在这里,至少能想出十几种办法来开解大监国、舒缓他的悲愤吧?
她咬了咬唇,只好继续道:“既已知道真相,监国大人准备怎么办?”据说如果一个人处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中,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莫过于问他或她“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这可以让人从一味沉浸的情绪发泄迅速转向理性的思考。
监国这才微微仰头,望着她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他这般期待地望着她,因为仰视的角度,茶色的眼珠隐隐又变作了透明。娜仁想说话,嗓子却发干。她咳了一声才道:“您该怎么办?我,我觉得……”她从没这样恨过自己的磕巴,“这要看监国大人打算、打算如何处理与他的关系?”
“很好。”乌谬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还有呢?”
“还有……”他的眼神太可怕,娜仁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脑筋果然一下子就灵活起来,“还有,要考虑这事情对沙度烈的影响。”
乌谬忽然冷笑起来:“时至现在,我还要考虑对沙度烈的影响吗!”他这么多年鞠躬尽瘁,不就为了沙度烈?
他明明愤恨满溢,声音却又轻又软,好听得不行,娜仁知道这反而是他气到极致的表现,后背上顿时冒起来一团寒气。不过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只能强抑着心里疯狂示警的灵觉道:“您苦心经营了二百多年,才换来今日之局面,天隙又是洞开在即。这时候与他撕破脸皮,岂非前功尽弃?”
“好,说得好。”乌谬盯着她,忽然笑道,声音轻柔,好像怒气转眼沉淀下去,“娜仁认为,为了沙度烈,我应该忍?”
这话不知道要怎么接,她不敢吱声了,心里却隐隐知道不妙。
她的劝解好像起了反效果?
“那么娜仁你呢”乌谬缓缓站了起来,凑在她耳边道,“为了沙度烈,你也能忍受一切?”
“我不”后面几个字骤然转成了轻唿,因为乌谬毫无预警地一把抱起了她!
他大步走向角落的罗汉床,娜仁慌乱起来,伸手撑着他的肩膀道:“大人,请放我下来!”
他想都不想就拒绝:“我现在很饿,你若不想我发作起来对沙度烈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就要想法子令我满意!”
娜仁急急道:“我回府替您找个美人来,一、一个月前那位您就很满意……”两人身体紧贴,她能感觉到他浑身气劲鼓荡、肌肉绷紧,显然不仅是怒火中烧,连身体都叫嚣着要发泄一通。她被他这样抱着,身体都软了,心底却知道不好。
他勐烈而狂暴的怒气若是再无从渲泻,恐怕倒霉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乌谬已经走到地方,将她一把按在罗汉床上,目光炯炯:“我现在是玉先生,你忘了么?”
他以玉先生身份来到玉琳琅,若是监国府的美人被送到这里,他的身份岂非就暴露了。
娜仁一时瞠目结舌,被他除了外衣才勐地回过神来,眼见他伸掌往下,赶紧拽住自己的皮裙苦苦恳求:“我去坊间替你找,必有好的合适的!”如乌谬这样强大的神境,连|床事都要得很频繁,可他恪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则,从来不对她下手。两人相伴多年,她都可以性命托付,却独不愿与他做这种事;乌谬平素也最多是嘴上调|戏她两句,从不付诸行动。这一次,他是要破戒了么?
“能比你更合适?”
虽说这是句奖励,但她可不希望现在听到:“可……”
“娜仁。”乌谬面庞埋在她胸口上,她看不见,只有低沉喑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到了此时,你还是不愿么?”
他的声音饱含了无尽痛苦、狂怒,甚至还有一点点沮丧和无所适从。娜仁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监国,身体和心底一起颤抖,攥着皮裙的手微微一松。
乌谬顿时欺身而上。
侍从早就退下,苑内的小鹿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鸣啾,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喘息声越发粗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声尖叫,压抑而急促。
乌谬从来都能得到他想要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无尽的情火灼烧中,娜仁悄悄伸出手,攀住了他宽阔的背,听到自己口中发出来的、抑制不住的古怪声响,那比大监国的寝殿中曾经响起的任何女子娇|吟还要妩媚十分、妖娆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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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6章 团聚(双倍开启,求月票!)
他想必也是喜欢的,因为他是那么勇猛。她见过无数女人在他身下承欢时的迷醉,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身体验。这具优美强健的男子身躯蛊|惑了她多少年,可她从来敬而远之,谨守着主仆之间的鸿沟。没料到这样特殊的时间与地点,这样奇特的一种情境下,她献出了所有,却也得到了所有。
乌谬突然捧着她的脸轻轻抚摩:“哭什么?”声音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断续。
娜仁这才发现自己鬓边湿凉,不知何时居然淌下泪来。
“我与你……”她的声音在他的动作中破碎,“我不是,为了沙度烈。”他的进攻太狠太凶猛,好像要生生将她撕作两半,她快吃不住了。
他紧盯着她不放:“为了什么?”
“为了你。”她把眼一闭,才能横着心说出这句话,“只有你。”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心就再没系去别处。她为他所作的一切,都不为沙度烈。
唇上忽然一暖,却是乌谬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放慢了,温柔又磨人。她却感觉到更加难耐。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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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回到自己的住处,手还未碰到门板,门扉突然打开。有一双胳膊从里面伸出来,猛地将她一把抱住。
她顺从地揽住这人脖子,任他将自己抱进门,抱过前厅,抱进了小而温馨的卧房当中,而后笑嘻嘻道:“我回来了。”
长天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她的欢迎。
最后宁小闲推开他的时候,脸蛋红得像苹果,唇也肿了。
两人气息都有些急促。
长天抵着她的额头道:“又闯祸了不是?”他都无奈了,这丫头身上到底带了什么光环,惹出来的麻烦连她这个九重劫仙自己都差点儿摆不平。飞艇爆炸这个消息传来的瞬间,他惊得肝胆俱裂,而后才想起来两人心血相连,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必定知晓。
真是关心则乱。
她望着自己郎君,双眼和刚刚被吻过的红唇一样晶亮:“没有,真没有。这回是祸事自己来找我!”这个锅,她才不背!“你那边儿的迎亲队伍很顺利?”
“是。”他挠了挠她的细腰,让她咯咯笑着躲个不停,“去了摩诘天的首都,接了阴素棠再回来,中途连一波打劫的强盗都没有。”无聊死了。
果然他那里一帆风顺,是因为她没有陪同前往的缘故吗?她嗤地一笑:“哪家不开眼的强盗,敢去抢摩诘天和沙度烈的队伍?就连和他们最不对付的圣域,现在也不会干出来这种事了。”
天隙快开了,蛮族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内部战斗,转向了即将发生的与南赡部洲本土居民的大战,圣域若是袭击了迎亲队伍,那就是打算同时向天外世界的两个超级势力宣战。就算蛮祖再怎样强大,面对两国拥有的众多神境,依旧不会这般轻举妄动。
“好啦,我要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敛起笑容,面容转为严肃。
长天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淡淡的金光,等待她的提问。
“我想知道——”她一字一句道,
“阴素棠真地和传说中的一样丑?”
“……”这丫头就没个正经样儿,连他都敢戏弄了。长天面无表情地把她翻了过来,在她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她疼得吱哇乱叫,他才回答这问题,“丑,果真是丑。”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至少这次不是。
他抬了抬手,空气中就快速浮现出女性的虚影。宁小闲能看出,他勾勒出来这女子身材尚可,也称得上凹凸有致,可是那张脸……
唔,怎么说呢,其实五官拆开来看,每一样都生得很不错,眼睛大而深邃,鼻子很挺,又有樱桃小口,毕竟俊男美女辈出的摩诘天王室的基因摆在那里。
可是将它们合在一起,就好像造物主在塑造这张人脸的时候喝醉了。
她的两眼间距非常大。说得难听点,中间隔了那么高挺的鼻梁,宁小闲都怀疑她的左眼只能看到左边的影像,右眼只能看到右边的风景……就像绝大多数草食性生物一样;她的嘴唇虽然饱满而有弧度,怎奈人中太长,令她的面相看起来长而寡。
看到阴素棠的模样,宁小闲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当然更同情的还是要娶她的啚炆。估计王储殿下见到自己未来新娘的瞬间,对大监国的恨意就又加深了一层吧?
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婚礼一个月后举行。”长天淡淡道,“到时候摩诘天的重量级人物均会到场。”
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沙度烈王都更是卧虎藏龙。
宁小闲皱了皱眉:“我们要快些抽身离开。”王都里的大咖越多,他们所处的环境就越险恶,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对了,那事儿办得如何?”话是这样问,她对夫君向来很有信心。
果然长天轻轻抚着她的顶发,接下去的话就转为了传音:“拿到了。”
这个回答既清晰又明确,宁小闲顿时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他们这趟天外世界之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探明时空裂隙的精确资料,以及蛮族在各个裂隙点的派兵情况,如此返回南赡部洲之后才能有的放矢,作针对性的防御布置。现在这东西既然已经到手,天外世界之行就完满了大半,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余下时间要走要留,都是随心所欲。
“你偷走了阴素棠的嫁妆?”她要是没记错,这份资料也是摩诘天三公主的嫁妆之一。
说得这么难听,长天长眉微皱:“不告而取才谓之偷。”
……有什么区别?她嘿嘿一笑:“是极,我记得有个人说过,窃书不能算偷。”
长天在她额上打了个爆栗:“真觉得皮子痒了,要我帮你松一松?”
“不用不用,愿闻详解!”他有的是办法令她生、令她死,令她生不如死。宁小闲当即乖乖趴伏在他怀里,再不敢作怪。
第2257章 书里的秘密
“这份资料,是阴素棠自己给我的。”话音刚落,他就见到宁小闲豁然抬头,上下打量着他,脸色不悦:“她作什么主动给你?”该不会是这家伙施了美男计?重泯的外形虽然远远逊色于长天,但到底算得上高大英武。
“胡思乱想。”他捏了捏她的下颌,“阴素棠怎说也是个公主,摩诘天的送亲队伍卧虎藏龙,这一次高度戒备。莫说是小小一个‘重泯’,就是带队的沙度烈亲王也不能靠近她三丈之内,但凡与她说话都要在公开场合,并且摩诘天也请出三名真仙相送。”
“难度这么大啊。”她吐了吐舌头,“那么我智勇双全、谋算无双的夫君大人,是怎样令阴素棠乖乖交出时空裂隙的资料?”
“摩诘天并未将时空裂隙的资料写作文件,而是交给阴素棠,令她牢牢背熟于心。这样她到了沙度烈之后,王储和王廷若是想要这份资料,就必须对她更加宽容体贴。”
宁小闲明白,这是压箱底的嫁妆,自然要慎重对待了。
“其实没有书面文字更好办。”长天言简意赅,“你我都知道,镌刻在识海当中的记忆会模糊、会褪色,甚至会自行扭曲篡改。所以许多人其实对自己的记忆力存疑。”
她点头。大脑其实是一样很神奇的器官,它有时记住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经过了自行处理后的关键元素。简单地说,这货甚至连自己都骗哪。“你用了什么诱导手段?”
“梦境。”
她顿时恍然大悟,送他一个香吻以示褒奖:“真聪明!”
“迎亲队伍路过一个大城,称作廊华城。当地有数十万人口,已有足够的基数来形成梦中世界。”长天手指一动,即有一缕黑烟从袖中钻出来,对着宁小闲扭了两下,又原路缩回去。这动作很拟人化,甚至这东西她自己也偷藏了一个,正是涂尽的分身!
她毫不怀疑这一招是否能奏效。昔年阴九幽就是用这办法对付她,甚至在长天眼皮子底下将她的神魂拖入了梦中的德水城。阴素棠也是如此,尽管神魂已经远离,但肉|身依旧是酣眠模样。她脾气又是有名的乖戾,没事儿谁愿意靠近她、观察她?因此“入梦”的方式真正说得上神不知鬼不觉。
“我让它在梦中城化作摩诘天王后的模样,与阴素棠相会,顺便检查女儿的资料是否背熟。”
她呶了呶嘴:“检查。”
“就我在摩诘天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阴素棠自知相貌丑陋,容易为人笑话,因此和父母的关系最好。这趟出门,王后原本就是反复嘱托,阴素棠梦见她乃是再正常不过了,甚至醒后都不会存疑。”
“所以,她把资料都背给你听了?”
“是。”
宁小闲眼珠子转来转去:“就这么简单?”以她对长天的了解,有这样好的机会,他怎可能不利用?
果然知他者,宁小闲也。长天微微一笑:“我还给沙度烈送了份大礼。”俯首在她耳边,悄悄说出来几名话。
宁小闲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乍舌:“阴险,简直阴险!”
她亲爱的夫君从来不是刚正不阿的,她都有些同情沙度烈了。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长天才问起两人分开后她的遭遇。宁小闲先将青獐原之行说了,才轻轻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沙度烈自己有这种矛盾,我们再怎样使力也是无用。”
“小苍蝇。”长天捏了捏她的耳垂,“最重要的是,辜云狐的书上都写了什么,能被监国认定为最重要的证据?”
她轻吁一口气:“这里面记载了他一生见闻,多数都是小人物的遭遇,但是也提到了虎牢关之战和孤木部落覆灭的那一场战役。其实,这两场战斗发生的时间原本就是交叉的。孤木部落被灭族时,啚末在东部带军强攻虎牢关,乌谬则在南线作战,两边都不是闲着没事。还有必须提及的一点是,红嗉石这种奇特的通讯工具有效范围虽然很广,但从孤木部落发出来的话,只有啚末的大军可以接收到。”红嗉石毕竟有个接收范围的限制。
长天听得认真,不放过每一个字:“继续。”
“青獐原的辜家和石家是世仇,这一点在军中依旧没变,两边还为一点小事急过眼。不过有一回大战方酣,辜云狐、石龙这两人和大部队走散了,掉进黑水部族的包围圈中,两人只得将恩怨先放到一边,同仇敌忾,甚至石龙为了掩护辜云虎还中了一箭。”
长天明白了:“是以他俩脱险之后,交情非同寻常?”生死之交,本就远胜常人。
“是。他们赶上大部队之前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石龙提议为了两人的安全起见,也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分开来各自归队,不要表现出患难与共的模样。”宁小闲回忆道,“辜云狐也认为他说得有理,果然延后了两个时辰才回归营地。所以这段秘辛始终没有走漏出去,直到我们看到了那本自传。”
也正因为大家都知道辜与石的刻骨矛盾,沙度烈的作册尹才没有循着这条线深挖下去。
这就是一种阴差阳错。
“从这以后,辜云狐与石龙私底下往来,均觉趣味相投,先前又是共患难过,渐渐变作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当然,是私底下。两家这种一代又一代累积下来的、根深蒂固的仇恨,不是他们凭个人之力可以化解的,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也不打算费那力气。”
“重头戏来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时候石龙已经被调去值守红鸦帐,那职务其实并没多大技术含量,只要接收红嗉石传来的讯息就是了,再就是啚末军中如果有什么指示,也通过红鸦帐往外传递。石龙因为心思细腻,有一手速录的本事才得了这个差事。”
“有一天,石龙忽然将辜云狐叫了过去,要他帮一个忙。”
第2258章 没被销毁的真相
长天点头:“与红鸦帐有关。”
“是的。”宁小闲嘿了一声,”红鸦帐有两人轮值,每二十天交替一回。这天深夜,石龙来找辜云狐了,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要去红鸦帐上工了。辜云狐也是很吃惊,下意识地知道有大事发生。”
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没甚大不了,就是石龙吃坏肚子了,连着几个时辰都腹痛如绞。他嗜吃青獐源上一种特有的鱼酱,这种鱼儿只有中指那么长,平时瘦而寡肉,味道也不够鲜美,无人愿食。只有到了秋季突然连肚腹都胀得滚圆,那是抱上了鱼籽了。这时候再去捞起来以炭火烤食,那鱼籽粒粒爆裂在嘴里,咸香肥腴,其美味难以言语。
不过鱼籽当季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当地人为了多品一段时间的美味,遂在秋季打捞小鱼,加土盐和其他佐料生腌成为鱼酱,如此可以保存更长久的时间,待要食用,可以夹在烤馍当中。石龙就好这一口,行军自然带上,不过当时天气炎热的缘故,鱼酱大概是坏了,他吃得又多,每过上半个时辰都要如厕。
偏就这样巧法,如在平时也就罢了,了不起时常去蹲坑。坏就坏在红鸦帐里一天十五个时辰都离不了人,石龙值守其中时,每五个时辰才允许出来上一趟厕所,并且还限定了时间,必须在一刻钟内返回。
现在他跑肚这么严重,是不可能安然自若地呆在里面了。辜云狐听到这里也觉奇怪:“和你轮岗的人是谁,请他替你在红鸦帐内多坚持几个时辰不就完事了?”
“不可,不能!”石龙双手乱摇,“按规定,我们这样的在值守前三个时辰内是不能吃东西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可是我……”言罢苦笑。
可是他嘴馋了。这事儿要是被他同帐的兄弟知道了,搞不好如实向上汇报,他少不得要吃一条“贻误军情”的军规处置。啚末治军严格,他犯这事儿至少要打三十荆条。
这个时候,辜云狐也知道石龙找他帮什么忙了,大概是帮他顶班一小段时间。他心底自然是不愿的,被抓到了连自己也要受罚,并且这一回罚得绝对很重。不过石龙实在求得恳切,并且说这次帮忙神不知鬼不觉,因为红鸦帐很少有人靠近,它虽然名为“帐”,其实却是一辆全封闭的大车,值守人员与外界的交流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口,情报就由此递进传出。
谁会关心车里坐着的是谁?所以辜云狐只要在夜里换班之后潜进去,就没人能发觉了,待到第二天傍晚守卫换班的空档,石龙与他交换回来就没问题了。
石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最关键的是他曾经救过辜云狐,后者欠他一个大人情,这时也只得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上了。
“那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辜云狐上工不到两个时辰,那时还是深夜,他就接到了一条远方的急讯。”宁小闲一字一句道,“这条讯息,就是孤木部族发来的。”
长天等着她的下文。
“讯息里提到,圣域突然增兵五万人来攻打孤木部族,如此两方的兵力对比达到了二十八万对十六万,后者请求啚末的援助。”
长天点头:“虽然孤木部族是防守一方,有地利之便,有神树守护,但毕竟没有沙度烈王都这样的高墙作为强大的防御工事,恐怕这一下要损失惨重。”他一生南征北战,经验何等丰富?虽然不曾亲见当年战役,但仅凭现有的线索就能鞭析入理。
“是以孤木部族不能托大,赶紧求援。红嗉石的用法简单,辜云狐得了石龙事先交代,很快就上手,这时即将情报整理出来,通过车身上的小窗递了出去,外头马上就有人收走了。”
宁小闲笑了笑,“这也是石龙来找他而不是找自己老乡帮忙的原因——辜云狐擅仿人字迹,由他仿着石龙的字采写情报,上面不一定能看出来。”
当然辜云狐上交了这条情报以后,也是提心吊胆,唯恐被人一下拆穿了西洋镜。然而可喜的是,消息递出去以后就石沉大海,一切都太平得难以置信。
这一天傍晚,石龙身体也恢复了,果然依言前来换人,无缝对接,无人察觉。
辜云狐只替了这一天班,其他的情报也不知晓——他也不想知道。但是过了不久,红鸦帐就在对黑水部族的战斗中被毁,好友石龙壮烈殉职,辜云狐自己身受重伤,好长一段时间都昏迷不醒。
等他在伤兵营养好伤,已经是数月以后的事了。那时候无论是东部战役还是孤木部族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他从众人的议论纷纷当中拼凑出一个奇怪的事实:大首领啚末对外宣称当月望日才到孤木部族的求援申请,从而调军支援,但已经无力回天了。可是作为知情人的辜云狐分明记得,自己收到孤木部族的情报,还要再早六天!
更重要的是,那六天当中,啚末大军与黑水部族正处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也就是说,东部战场根本还未吃紧!啚末如果派军相援,根本就来得及!
是什么导致他战机贻误?难道辜云狐顶替当天那条消息,根本没有送到啚末手里吗?
他也不傻,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另一个显而易见的推断就从他心底浮现出来:大首领啚末,有意压下孤木部族求援的情报!
这个可能性,细思极恐!
辜云狐只是数十万蛮人大军中普普通通的一员,大局观未必太好,那时第一反应就是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不过他也不傻,知道事关重大,是以从不将此事向旁人泄漏,只将它默默写进了自己的自传里。可是当沙度烈内战结束,他解除兵役回乡安养,在余下的日子里,他却越来越倾向于自己当初的结论。
如果从这一点出发考虑,他的至友石龙的死因,就显得很蹊跷了。
第2259章 神树的作用
红鸦帐当真是敌人烧毁的吗?
可惜这真相只有辜云狐知道。然而他是个普通蛮人,本身并没有多少权势,这时能为老友作的,不过是力排众议将他的女儿接入家门,尽量令其衣食无虞——在丈夫阵亡之后,石龙的遗孀和女儿过得并不好。
这个秘密他本想一直带入黄土里去,所以临终之前嘱咐儿子烧掉自传,以免祸及子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是被这祸事断了香火。
宁小闲和长天看到这里,已经可以断定孤木部族在遭遇圣域大规模增兵时,第一时间向虎牢关的啚末发出了求援。或许在石龙值勤期间还有更多次求援,但啚末都选择了无视,直到望日才装模作样地调派降军前去增援,那时最宝贵的时机已经贻误。
那么,还是回到辜云狐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啚末为什么要这么做?
孤木部族虽然一直与世隔绝,但是战力强横,为扼守沙度烈北部边防的重要力量。何况那时沙度烈内战已经到了白热化地步,啚末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冲击胜利,为什么会暗中阴自己盟友一把?
“舍小害,为大利。”长天连想都未想就道,“啚末不会作出自残之举,只能说明孤木部族的覆灭于他有利。”他的视界和眼光,都非辜云狐能望其项背,这时从上位者的角度思考,要得出结论并不为难。啚末能延续先辈的荣光,将厚土部发扬光大,能击败其他部落完成统一大业,本身就说明这人是雄才大略之辈,至少不会弱于乌谬。否则虎狼怎会与绵羊为伍?
“我在王廷当值,无意中听到一件旧闻。”他的工作重点,其实也是刺探情报,“乌谬的军队当中,其实有许多孤木族人。孤木部落原本盛极一时,覆灭以后无人置信,有族员特地告假赶回,从此一去再无音讯。最后连乌谬身边的两员大将都回去调查,到场只见一个大坑,其他什么也没留下。”
“特木罕的手脚很利落啊。”宁小闲也轻轻叹了口气:“为了神树。”
若说孤木部族里什么东西最打眼,最惹人垂涎,首先非这株神树莫属。
“特木罕迟迟不肯增援,就是希望假圣域之手将这株神树消灭?”她耸了耸肩,“如果作这样的推断,就要弄清神树如果继续存在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说到这里,将血色山谷之行的情况尽数说与他知。
长天越听越觉心惊肉跳,到最后脸都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他都准备对你出手,你居然不召我前去相助!”
“这不是还没到万不得已吗?”她干笑一声,赶紧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顺便占一把便宜。“现在我不是好端端躺在这里,头发都没掉一根?”
又酥又痒,长天抓着她的小爪子不让她使坏。再这么撩他心火,正事儿又不用谈了:“乌谬对你……”她就算顶着这张平庸的脸蛋,落在有心人眼中一样是光华灼灼。
有些人,天生就不平凡,天生就要过得光彩夺目。
乌谬觊觎他的珍宝,他对监国就一定不会客气。
宁小闲没有漏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这时就摇了摇头:“他只是对‘重溪’好奇且爱才罢了,若说喜欢,还真谈不上。”她眼中也有微弱的神光闪动,“在我看来,他对身边的娜仁反倒有些特别呢。”
长天沉声道:“可以利用?”
宁小闲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或许。”
长天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将注意力转向神树:“乌谬对这棵树同样很重视,与啚末相反,他是不惜损耗天外世界的本源之力也要令它活下去。”位面的本源之力即是一个世界的生命力,窃取它、透支它,对于活在该位面的生物当然有害无益,就算有一时之效益,那也是饮鸩止渴,这一点从地球的现状就可以看个清楚。乌谬本身是神境,对大道的理解远超常人,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可是他和啚末都采用了激进的手段,一个是坑害自己人以灭神树,一个是坑害位面生命力以活神树。
“也就是说,神树身上有乌谬渴望,而啚末却打算毁灭的力量。”她总结到这里,望见长天眼中金光闪动,显然也有明悟:
“乙木之力!”
神树古纳图是星力在人间的投影,其本质是乙木之力直接化成的生命。如果说沙度烈的两大强者对它有什么肖想,只可能着落在这一点上。
宁小闲轻轻道:“我在祭洞当中有机会碰触神树,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与它产生了共鸣,也……看到了这世界上发生过的许多事实,当然那都是以神树的感知角度出发。其中就有乌谬对它的渴求。从这里逆推回来,当真明白了沙度烈当今表象下潜伏的许多矛盾。”
长天抱着她的手不由得一紧。这是最重要不过的讯息,除了两大当事人之外几乎再没有知情者了,她和神树同为拥有乙木之力的生命,在本源上互通,这才有机会窥视到当年旧闻。
这是何等珍贵的资料。
她一字一句道:“乌谬希望借助神树的力量,解除身上的死咒。”
长天已经知道玉先生就是乌谬,那么他自然记得乌谬中过神境临死前的死咒反噬,诅咒他断子绝孙,永不能生育后代。这段秘辛发生在中正大战的末期,也就是孤木部族覆灭之前。
这两场战争从时间上来说,是一前一后有承接关系。
因此他点了点头,肃容道:“合理,这世上本就没有解不开的诅咒。”
的确从技术层面来说,没有解不开的诅咒,没有破不掉的阵法,正是所谓世事无绝对。可是这说法就和地球人都知道的绝对零度一样,你知道它的存在,甚至可以无限接近,却谁也达到不了。巫凶之术已经通神的敌人以生命为代价发出的诅咒,的确是连乌谬几乎都要无能为力的顽固和歹毒。不过嘛……
第2260章 生命果实
不过乌谬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
“以生之力,对抗死之咒。”
修仙者道行等阶越高,生育能力就越弱,像白虎、巴蛇、玄武这样的神兽,天地间几乎不可能出现第二头了,此谓天道制衡;蛮族却不同,这种族很早就逆天而为,最直观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的生育从来不受南赡部洲天地常理的制约,就算是法力通天的蛮祖一样能够生儿育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蛮族却不循此理。长此以往,天地必将失衡,这也是蛮族和整个位面之力之间重大而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一。
蛮人对于血脉的重视程度不下于神兽,这点从镜海世家和摩诘天的王族不惜违反伦常也要保持血脉的纯净度就可见一斑。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乌谬这样的绝世强者而言,被剥夺了生育之力岂止痛苦,更是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
所以他在中了死咒以后,必然孜寻求解咒的办法。
而突破口就在天外世界的本土生物——古纳图身上。
古纳图本身就是星力在人间的化身,又不曾在蛮人入侵天外世界的时候被毁灭,因此它身上积蓄着大量的乙木之力。
宁小闲和长天都身负乙木之力,自然知道这种力量最直观的表现是什么——蓬勃而旺盛的本源,如同大树强壮而发达的根系一般向全身提供充沛已极的生命力。
在四种星力当中,乙木之力展现出最为强大的生之力。有了它,巴蛇才能够突破物种极限,成长为那样惊人的、无以伦比的体型,那就是生命力强大澎湃的象征;而在星力相对薄弱的天外世界,古纳图也能伸展开南赡部洲所有巨木都难望其项背的庞大身姿,同样是乙木之力的功劳。
“乌谬身负的死咒,一定是牢牢束缚了他的本源,也只有同样强大的生之力可以为他解锁。”长天淡淡道,“生死对立,生死循环,原本就是这世间最难领会的奥秘之一。你从神树的记忆中可曾发现,乌谬打算怎么利用乙木之力?”
先前宁小闲就已经说过,天外世界的乙木之力直接化作生命行走人间,不可转移给外人,那么乌谬怎能用它为自己解除诅咒呢?
“有。“她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乌谬的要求已经格外明确。他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乙木之力,而是具有强大再生能力的生命本源之力。这一点,人类或许无法办到,但是树木可以。”
长天凝神倾听。
她顿了顿,让长天琢磨其中涵义,才接下去道:“孤木部落覆灭,神树遭遇重创。乌谬找到它的时候,就与它达成一个协议,即是大监国为它打通地心,助它汲取本源之力以弥补自身;作为回报,它要结出一枚果实赠与乌谬。这枚果实当中,必须含有最精纯而澎湃的生之力。”
长天缓缓点了点头。果实是树木生命力的精华和延续,乌谬这个要求的确提得很有水平。
“可惜的是,神树遭受重创过剧,而天外世界长久以来都受到蛮族的侵蚀,其本源之力越发疲弱,并且神树汲取的地源之力还需要转化,已经不能满足它的需要,只能勉强维持它存活下来。它无法成长,乌谬也就迟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果实,是以这项交易一直没能完成。”她想了想,“乌谬在地心曾告诉我,去了南赡部洲会有更好的法子供养这棵巨树,我想来想去,他的办法只可能有一个——”说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
“不错。”长天点了点头,“等到蛮人大举入侵南赡部洲之后,他获得乙木之力去供养神树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我,从我这里夺取。”
神树遭受蛮祖重创,最起效的良药当然还是乙木之力。只不过天外世界生具双日双月,从而导致星力微弱,神树光是沐浴星光已经不能满足自身所需,乌谬这才退而求其次,为它挖取世界本源。这回去了南赡部洲,那里天地规则健全,乌谬绝不可能再这般简单地挖取地心本源了,相比之下,去夺取神树的第一口粮,也就是乙木之力还来得现实一些。
宁小闲身上的乙木之力太隐蔽,连陪她走完了西行路的长天都没发觉,直到两人水乳|交融。所以世人只知道巴蛇身负乙木之力,其庞硕体型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若说旁人要夺取撼天神君身上的星力,宁小闲只会一笑置之,偏偏抱定这念头的人是沙度烈的双王之一乌谬,她可就笑不出来了。
一个乌谬的实力就已经深不可测,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好基友啚末,本事不下于他。长天以一己之力迎战这两大神境,决不轻松。
宁小闲抬手轻抚爱郎的面颊,没问他有没有把握。
神境之间的战斗,谁敢说自己有把握胜出?
假设这一局面出现,必定凶险万分。从她知道乌谬的算盘起,她就明白作为蛮族三大势力之一的沙度烈,与南赡部洲、与隐流、与长天的矛盾必然是不要调和的。所以她一定要倾尽全力先端掉这个隐患,削弱这两大神境对长天的威胁。
幸好,他们已经有了突破口。
“为什么啚末力图毁掉乌谬想要的东西?”宁小闲呶了呶嘴,“这两人不是义同金兰,有过命的交情吗?”
长天淡淡道:“就像我和阴九幽?”
他说得好有道理,宁小闲吐了吐舌头,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世上真没有亘古不变的感情吗?长天和阴九幽,啚末和乌谬,都是血与火锤炼出来的友情,本该坚若金石才对,结果却也熬不过时间的打磨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长天见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小脑瓜子在想什么了,微微摇头,“世事难以两全而已。我和阴九幽决裂,主要是时局决定。如果放在啚末和乌谬身上,可能仍是这个原因。”
他知道妻子虽然千灵百巧,但对天下大势的通盘考虑仍不如他,因此还要耐心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