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5章 细述因由
因此宁小闲坦然受他这一拜,才奇道:“她竟然已经找着你了……这么说来,你不在无量剑宗?”
她这话听着有些费解,不过符俊还是一下听懂了。符舒是从大陆东边、毗邻大海的海公城出发的,而无量剑宗却在南赡部洲的中南部位置。以凡人的脚程,就算偶尔有幸坐上修仙者的飞梭,也决不可能在半年内赶到无量剑宗,再返回中京。这一来一去,就是数百万里路程哪!所以符俊恭谨道:“我领命外出,姐姐寻我不需抵达剑宗驻地。”
符舒接口道:“说来也巧,我和阿花乘着飞梭赶到平宁州的时候,恰好接了个消息。”
原来去年黄萱婚典结束之后,符舒和阿花出发前往无量剑宗驻地。南赡部洲中东部经济发达,仙宗按惯例也做凡人生意,只要缴纳足够的银钱,也可以搭乘顺风的飞梭,因此两人赶到平宁州只用了几天时间。
原本从这里开始就无法飞行了,必须乘舟马车船沿地面行进。不过阿花到外面购买食物的时候,却在当地意外打探到一个消息:
平宁州归玄冰府管辖,这时候却不幸受到了北境仙宗的入侵。玄冰府实力只是中等,却很有自知之明,一早就向诸多盟友求援,其中就包括了无量剑宗。
无量剑宗本身的属地位置偏向中南,暂时受北境仙宗影响不大。不过这门派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不阻住北境仙宗入侵的脚步,早晚自己也要倒霉,再加上两家掌门的关系不错,因此慨然派出人手解围。
到符舒抵达平宁州的时候,南北仙宗恰好在这里打成平手,局面一时僵持不下。她得了这个消息,即与阿花赶往玄冰府,只花了七、八日,就抵达人家的山门以外。
她深知自己的隐藏属性很特殊,于是将青蚨钱交给阿花,由他来放飞。
两人原本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哪知青蚨钱却当真飞了起来!符舒立刻欢喜得手都发抖。
宁小闲送她的青蚨钱是子母钱中的一只,另一只藏在符俊身上。符舒深知道这孩子重情重义,念着宁小闲对他的恩情,多半会将青蚨钱放在身上,以利日后报恩。而青蚨钱寻亲的有效范围,只有数千里之远,因此青蚨钱能飞起来,就说明符俊离她的距离,决不似原本预计的那样遥远!
宁小闲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啧啧赞了一声:“果真是好逆天的运气!”
原来无量剑宗这一次驰援友军是派出了数千门徒,由副宗主带队前往。符俊入门不过六年时间,虽说资质不差,平时也勤练不缀,却还未资格上战场——上去了也是送菜——因此师门只派他随军做些杂役工作,毕竟大修士们在前头打仗,大后方的后勤保障也很重要,像他这样入门不足十年的弟子,跟上战场也只当作是接下师门摊派的试炼任务,只不过这任务危险了些,一不小心就要死人而已。
可是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反而亲历战争并且成功存活下来的门徒,日后才有可能成为宗内栋梁,无量剑宗这个算盘还是打得很响的。
当然,符舒当时面临的最坏情况,很可能是符俊已经被敌人杀掉,而他手里的青蚨钱也作为战利品被人收起,因此符舒和阿花找到的很可能是杀弟的仇人。
不过符舒的好运气,在这个时候就显了出来。她深知身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奇特福运命格,因此由阿花写好了信笺,也同样由他绑在青蚨钱上放飞,这样她的好运气就能发挥作用了。
果然他们在约定的地点耐心等了几天,阔别了十余年的幼弟符俊终于露面!他私自离开战场,还绕了远路,否则路程还可以更短些。
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姐弟二人失散多年再重逢,自然要抱头痛哭一番互诉衷肠。
可是眼泪都还未擦干,她就开始盘算将幼弟带走的办法。符俊出现的时候,脑门儿上包扎一圈白布,把她心疼坏了。弟弟身上好几道伤口,所幸都不妨碍行动,最严重的也只是折断一根指头,这都是在战场上边缘受到的波及。
符舒在世飘零多年,深知仙路险恶、人间苦难。仙人打架,凡人遭殃,这是数万年来不变的真理。她好不容易寻到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可不想弟弟马革裹尸,光荣战死;再者,符舒心底还有更深层次的顾虑和紧迫:她心底隐隐担忧白虎追来。虽然理性告诉她,这可能性小得可怜,不过她仍然坚持要将符俊立刻带离无量剑宗,以绝后患。
符俊这几年都呆在师门,本不愿离开宗派,可是拗不过亲生姐姐三番四次恳求,只得同意。
在仙军当中,隐流治军最严,如符俊这样私自出营要受到重责,至少得吃上三十大板。无量剑宗虽然相对宽松些,却也容不下战场逃兵,所以她想出来的法子,是将符俊先打发回去,在下一次玄冰府和北宗交战的时候,寻了具相似的尸身来伪造符俊的死亡。
虽说无量剑宗驻地也为弟子收藏魂灯,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保不住元神的情况海了去,只凭一盏小灯,很难摸清符俊到底死没死去。
最重要的是,他入门不足六年,修为尚浅,一个堂皇大派当中,这样的低阶弟子随处可见。他就是死了,也只有师傅和同门难过些时日罢了,又有谁会费大力气深究?
三人很快乘着战乱离开。在这里也必须提及,其实符舒也知道无量剑宗当中必有些秘法可以追踪门下弟子,否则兵戎相见之时不知多少弟子会当了逃兵。不过这支三人小分队里有阿花这只逆天的BUG小猫,就连白虎都追踪不到他们的足迹,更何况是普通宗派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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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6章 一言难尽
符俊的师门一次施放神通寻找大量失踪弟子,里面就没有符俊的下落,战场上又有一具尸体被炸得面目全非,怀里还揣着符俊的弟子令牌,因此也将他归入了死亡人口。
符舒寻着了世上唯的亲人,心愿已了,这时才真正感觉到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切阴晦灰暗的过往都被洗涤不见。三人商量后,决定往中州而来,这里号称天府,从来少历战乱,又有大量宗派四方维稳,是凡人最理想的居住之地。
当然最重要的是,符舒手下的产业,有一多半置在中州及其周边。符舒也知弟弟是为了她而当了一回逃兵,心中依旧记挂师门,她担忧战场上临阵脱逃一事成为他日后修行途中的心魔,因此生意若是做得顺遂,时常往无量剑宗那里纳些仙银,以填补符俊心中愧疚。
宁小闲听到这里,实在抑不住心中好奇:“来说说,你怎地摇身一变成了天衣阁的老板娘?”往身边的案桌一指,“你们自便。”
那案上摆着桂花酸梅酿,是纯净的紫色,水晶樽外瓶上还挂着细小的水滴,看上几眼就觉得有丝丝凉意沁入心脾。得愿山庄里面虽然凉快,符舒今儿却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又说了这许久的话,喉咙早就干得冒烟,闻言也不客气,给自己和弟弟都斟了满杯,一饮而尽,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天衣阁原本就是我乾娘创立的小店,我接了她的班,岂不就是它的东家?”
宁小闲立刻想起来自己接获的情报上所说,天衣阁始于小镇,后来奇迹般地慢慢做大,只用了几年功夫就打入中京外围。当时她还觉得这新字号的发迹如有神助,现在和符舒联系起来,当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原来符舒幼时自平青州奴营逃出,被路过的姚氏窝藏起来,这才没被奴营派出来的人手抓回去。姚氏在乱世中先后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女儿,孤身到老,见着乖巧懂事的符舒就尤其喜爱,遂认她作了乾女儿。
两人几番辗转,终于在中州的密仓县安顿下来,姚氏手头的积蓄太微薄,原本不够买宅置业的。不过两人运气当真不错,县里有间铺面刚刚整装好,原本要卖的是米面,可是东家突然遇事着急用钱,将这铺子低价甩出去,刚好被姚氏接了个正着,稍事修整就开出了成衣铺子。
姚氏和符舒的绣工都很不错,卖出的成衣物美却价廉,很快就在当地站稳了脚跟,那里又是中州境内,百姓生活相对富足,所以两个女人的日子也渐渐好过,对外只作母女相称。可惜的是姚氏长年奔波受苦,损了根底,不出两年就一病不起,药石无效,而后撒手人寰,只给乾女儿留下一间成衣铺子。
符舒接过铺子继续经营,有一回行商外出,偶然救下一头蛛母。她自个儿的运气一向不咋好,这回居然人品大爆发,救下来的蛛母正是巧织娘。这妖怪落到她手里的时候,肚子都被人捅破一个大洞,又断了两肢,险些儿活不下去。符舒花费重金,悉心为它将伤治好,巧织娘感戴她的恩德,遂将自家产的一整窝子孙都带过来投奔她了。
有了这几十只巧织娘,符舒终得以将铺子改名为天衣阁,开始做修仙者的生意。后面的事,宁小闲就都知道了。
宁小闲奇道:“既然有天衣阁在手,你还不安生做你的老板……娘……”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符舒对外的掩饰身份是个寡妇,白虎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气出内伤来,“怎会落到白虎手里?”
符舒苦笑:“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得的?宁大人想必也深有体会。我遇上白虎那一回,正好外出商洽,遇着了劫匪……唉,一言难尽。”末了一声长长叹息。
宁小闲听到这里却眯起眼:“不对罢?你平时都以这副相貌出现在天衣阁的下人面前?”
“是。”
“可是你外出走商,岂非一直都扮作男子?”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终是不便,符舒怕的一定不是名声受损,而是不安全。这也是当日在海公城分别之前,她自己亲口承认的,“也就是说,你外出接洽的是其他产业。”
符舒表情微滞,好一会儿才佩服道:“大人厉害。不瞒你说,我名下的确还有绸庄两个,木材铺子三个,酒楼三家。”宁小闲只凭这么小小一个细节,就将她的疏漏抓出来了,不愧是宁远商会的掌舵人。她幽幽一叹,“我和白虎相处这么久,他连我有几许产业都不清楚呢。”
宁小闲笑了。神境都那副德性,对凡间的事务爱搭不理。就算是宁远商会,因为是宁小闲一手包办起来的商会,同时做凡人和修仙者的生意,所以长天几乎也是从不过问。否则怎会有这次的拍品赞助?
她悠悠道:“好了,言归正传。你一向隐在幕后,连亲自给我送婚衣的小样都不肯,这回怎地又自曝身份站到我面前来?”
“我做的样子,你未必满意。当初若是贸贸然送上门,岂非令你为难?”符舒摇了摇头,眉宇间却不经意间流露少许傲气,“须得你亲自挑中了,我又做好了七八成,这才好出面来找你。”
宁小闲目光在她身上一转,笑道:“我手下人本来没备着天衣阁的样子给我看,是你动的手脚罢?”
符舒俏面微红,轻咳出声:“是我拜托阿花先生出马的。天衣阁在中京本无名气,还未够资格入宁大人法眼。”她做生意也讲诚信,却不是半点手段不用。若是凡事都要按步就班,她也挣不到今日这份身家了。
阿花遁匿无踪的本事,的确少有人及。宁远商会也不是重兵把守的龙潭虎穴,与得愿山庄不能相提并论,阿花偷偷潜进去动点手脚,也不算什么天大难题。
宁小闲哼了一声:“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在哪里?”
第1887章 借势
臭小子,居然和符舒合计起来对付她。她早就注意到符舒只带了符俊前来,阿花又去了哪里?
符舒望了弟弟一眼,后者会意,开声道:“我和姐姐前来中京路上,阿花先生就越发困顿,时常变回猫身沉睡,且时间一次比一次更久。我们本有些担心,不过阿花先生说这是即将进阶的前兆,让我们不必在意。果然最长的一觉睡了两个多月,直到现在都未醒来。”他顿了一顿,“我探过,他脉搏正常、呼吸悠长,的确只是睡着了而已。”
阿花又要晋阶了?倒不奇怪。他等阶低,又有宁小闲送他的珍贵药物,要长进相对容易。说起来,这小猫妖身上的血统太杂,连长天都没摸清他的底细。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好罢,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你可以说出自己的要求了。”符舒心计深沉,找上她决不只是要做这一棰子买卖。
符舒抿唇一笑:“宁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她就喜欢宁小闲这般明快的风格,没有一般生意人的云遮雾缭,“如今婚衣也快做好,敢问宁大人对天衣阁的做工还算满意?”
宁小闲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酿,轻飘飘道:“婚衣你做好了七八成,我也满意了七八成。”
她到底也是生意人,没把话一口说死了,留了两成转圜的余地,符舒心知肚明:“纱衣、霞帔和云鞋最迟下月中旬就能做好,包管大人满意就是。”
宁小闲轻啜一口:“你要什么?”
她的目光洞若明炬。符舒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不过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得将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宁大人婚典之后,天衣阁就要打入中京了。”
宁小闲笑道:“到时你客似云来,又要怎样感谢我?”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撼天神君的婚典会是今秋中京期待度最高的盛事,新娘子的穿戴当然是万众瞩目。到时候宾客们互相一打听,天衣阁自然声名鹊起,极有可能一举打入中京的成衣市场。宁小闲给她带来的广告效应,可是花上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符舒郑重点头:“宁大人这份厚意,天衣阁只是铭感五内当然不够。所以符舒想邀请大人,共同入主天衣阁。”
“什么?”宁小闲目光微凝,“你要将天衣阁卖给我?”买下一家成衣字号,对财大气粗的宁远商会来说当然不算回事儿,可是她不认为符舒会将自己的心血拱手相让。
“非也。”符舒果然摇头,“我是请宁大人入资,每到年底坐享红利。”
原来符舒想请她入股。宁小闲红唇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角度:“既然都有宁远商会了,我为何还要入资天衣阁?”她手里掌握着一个庞然大物,符舒怎会以为她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凡人衣阁?
符舒却是不卑不亢:“我观宁远商会蒸蒸日上,宁羽先生也是运营有方,不过有些类目还未出彩,天衣阁可补其不足。”她顿了一顿,“密仓为滦肇城之属县。我说得直坦些,当年滦肇城的宁远商会分号也做成衣生意,它要是强势打压,也就没有今日的天衣阁了。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宁大人分身乏术,对上一整个宁远商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全抓全管。不若将天衣阁作为延伸,平时也不须你费心经营,年底自有分红。”
宁小闲面色不变,心里却在沉吟。其实符舒说得不错,宁远商会发迹太快,从一开始默默无闻的小商会发展至今,也只用了六、七年时间,看着来势汹汹,其实还有诸多软肋。商会在丹药、香料、灵米等方面财源广进,其他类目的售卖,成绩就只是平平。符舒倒是眼光狠辣,一下看出了宁远商会在绸缎和成衣方向的缺失。这女子也是做生意的料,只可惜她手头资源不如宁小闲,否则成就还要远超今日。
想到这里,她心中也明了,遂道:“这般说来,要我入资多少?年底分成又是多少?”
终于说到了正题,符舒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一枚铜板,两成分红。”
她居然只要求宁小闲拿出一个铜板的入资,年底还让她坐享天衣阁全所净收入的两成分红!
宁小闲面上却没有惊讶之色,反而道一声:“忒贵了。”
符舒倒是睁大了美眸:“一个铜板还贵么?”
“不便宜了。”宁小闲深深凝视着她,“我若变作天衣阁的股东,的确不用掏钱。可是天衣阁在中州的生意,从此也就与我休戚相关,若是有甚疑难杂事,少不得要我出面的。”她早先阅读天衣阁资料的时候就看出来,这间信誉和制工俱佳的字号之所以在中京还打不开生意,最主要的原因即是东家只是凡人出身,没有足够强硬的后台。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泛大陆经贸之中心,世上第一等卧虎藏龙之地。反过来说,这里的人脉关系之复杂、明争暗斗之激烈,早就远超普通人想象。符舒将天衣阁经营到今天这步田地,已是竭尽全力,达己身能力之所极,若想再进一步,只有借势了。
既然非借势不可,那就不如借隐流、借宁小闲的势,合着隐流之强大举世皆知,而宁小闲又是深知她秘密之人,本身还是个女人——以符舒之聪慧,当然明白自己这一副真容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若是找错了人,说不定连天衣阁带她自个儿都要被一起收入囊中。几番盘算下来,还有比宁小闲更适合的靠山么?
这个小小女子挣扎至今日这步田地,也仍是满地荆棘啊。
符舒笑而不语,宁小闲则是轻轻吸了口气:“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你身上还有另一重风险。我要是入资天衣阁,也要将这个一并接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敢冒险得罪白虎的人,已经不多了。”大猫的脾气,都不怎么好。
提起白虎,符舒面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第1888章 求许
她轻轻道:“那一位神君大人已经返回北境了罢?他事务繁忙,应是早将我忘在脑后,宁大人不必担心。我为他侍女时,就听闻他说自己鲜少往南走,更不喜来中京。”
是么?那货半年前才来了中京,还跑来威胁她一顿,可不像将符舒忘在脑后的模样。神境的腿都很长,谁晓得白虎现在人在哪儿。宁小闲心里飞快转过许多念头,忽然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符舒眨了眨眼睛,首次露出了迷茫神色,“我便在中京安驻,得大人资助经营天衣阁。”
宁小闲没好气道:“我说你自己。”
符舒微愣几息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摇头:“我一个寡妇,还能有什么打算?过得几年,再挑个顺眼的男人嫁了便是,最好他是入赘,能续我符家香火。”南赡部洲上女子嫁人都早,她蹉跎多年,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在这里算是年纪很大的剩女了。
符俊一直沉默,这时突然道:“天衣阁的两个掌柜,都和姐姐有亲近之意。”
“呃……”宁小闲忍着抚额的冲动。白虎若是知道自己的女人对外自称寡妇,又对追求者假以辞色,估计要暴跳如雷了吧?不过这些她可不打算说出来,纤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半晌道:“好,就这么办罢。”
即使以符舒的城府,这时也不禁喜形于色:“多谢宁大人!”
“且慢。”宁小闲摆了摆手,“把婚裳做好了,让我美美地嫁出去,这事儿才算成。”
符舒抿唇一笑:“你放心罢,这中京之中不会有比你更美的新娘子了。”
两女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因此三人只说了几句话儿,符舒就告辞离去。
姐弟两人走出得愿山庄,爬上了自家的马车,符俊突然道:“宁大人与从前不同了。”
未来最重要的一笔生意谈成了,符舒心情甚好,俏靥上容光焕发,可惜被易容药物挡住了,谁也看不到:“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之人?”
符俊想了想:“姐姐与白虎神君之间……”
话未说完,符舒已经截口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了。”
符俊见她眼中露出疲倦之色,不敢再说,心里却道:姐姐不想再提,可见心里还是在意的。
窗外凉风吹入,撩动她额前秀发。空有这般绝世的姿容又如何?她经营天衣阁多年,不知道为多少豪门千金作了嫁衣,却没有一件是属于自己的。
得愿山庄大门外,是长长的林荫小道。符舒望着窗外葱茏,忽然想起在那个人身边才能体会到的、她过去二十余年间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真奇怪,在他身边时,她无时不刻都想着逃离;如今得了自由,反倒有些想念那个火热的怀抱了。
打住!她双颊发烫,赶紧将这个糟糕透顶的念头驱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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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舒走后不久,魔眼中即传出来长天的声音:“怎不将她还给白虎?”
宁小闲淡淡道:“她都有另谋良人的想法,我将白虎塞给她干嘛?”白虎想要她,宁小闲就该将符舒双手奉上么?虽说她觉得符舒对白虎未必全然无意,可是那头自大的老虎也活该吃些苦头了。“他确是放话威胁不错,可是你我要对他言听计从么?”
她知道,几大神境之间关系微妙。果然这话说出来,长天就不作声了。
……
复几日,得愿山庄中又逢好事:
涂尽归来。
他来拜见两位主上的时候,宁小闲望着他笑道:“那事儿都解决了?”涂尽在雁沙岗大战结束之后,即请辞去解决他和赤霞仙子的旧事,并且在灵浮宫偷走了天下七水之一,以救治素霞。现在看来,这家伙气度沉稳,眉宇间尤胜从前,显然心境修为大进。
涂尽应声道:“已作了断。”
“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弄清楚了?”这得力干将归来,她心里自然欢喜无限。
“是。”
宁小闲等了一会儿,不闻下文,也知道这人向来内敛不张扬,不喜旧事为人所知,也知道大概满足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了,只得叹口气,遗憾道:“那么,在她和鸠摩之间?”
涂尽断然道:“我和素霞之间不过是年少故事,从此恩怨两清,再不复见。请大人将鸠摩许给我罢。”
他和鸠摩早在一起,隐流高层人人皆知,只不过一直都未要个名份。这一回他主动求恳,就是表明心迹了。鸠摩身在隐流,宁小闲当然回护自己人,闻之欣喜。她望了望长天,后者面色淡然,眸中的金光却柔和下来。
他只道了一个字: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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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愿山庄之中,乔木四季常青。
涂尽现在缓步徜徉的,是山庄四大主园之一的揽翠园。这里巨木繁茂,抬头只见枝叶葱茏。今儿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因此在叶缝之间,还额外漏下无数金线。
第一抹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有个黑影也从天而降,向他头面扑来。
涂尽不退反进,双臂微张迎了上去。
果然这黑影扑到他面前,下一瞬即变作了个娇俏可爱的萝莉,被他一下抱入怀中。
这姑娘天使面庞,魔鬼身材,这么蜷在他怀里,涂尽立刻感觉到胸前沉甸甸地极有份量,耳听她娇声娇气道:“你来啦?”
“嗯。”他抚着她颈后秀发,低声道,“我回来了。”声音中有淡得几无觅处的喜悦。
鸠摩噘起嘴:“你都找到她了,正好再续前缘,为什么还回来?”宁小闲即将大婚,她也从巴蛇森林当中被接了过来。
涂尽随隐流大军离开巴蛇山脉的时候,她刚刚自沉睡中醒来不久,懵懂无知。可是过了两年时间,她也拣回了属于毒凤的天赋和神通,最重要的是,心智自然也成熟起来,慢慢从青鸾那里打听到了涂尽的往事。
涂尽是她破壳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两人又有肌肤之亲,自然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她就算再不通情|爱,也知道素霞在涂尽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第1889章 贺礼
两人已经有两年多未见面,涂尽本有些担忧,毕竟未转生之前的鸠摩可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现在见她吃味儿,他反倒放心了:“我和她前缘已断、恩义两清,还有甚可续?”赤霞有赤霞的机缘,他也寻到了自己想要的因果,道心从此澄明,可以一往无前矣。
鸠摩眨了眨大眼睛,一脸纯洁无瑕:“你真不会再找她了?”
“不会。”
“那要是她来找你呢?”
“从此是陌路。”涂尽微汗,她这一套,是跟女主人学来的罢?
鸠摩欢喜得露出两颗虎牙:“那时,你不会阻我杀个路人罢?”
“……不会。”涂尽咳了一声,“你可以将剧毒收起来了,那东西对我没用。”这妮子方才就悄悄放出了属于毒凤的手段。这种毒素无色无味,对植物无影响,却能放倒修为深厚的大妖怪。若不是他身上始终揣着毒凤内丹,此刻就早就浑身僵直地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了。谁说这丫头没心眼儿的?时隔两年不见,属于毒凤的特质又回到她身上了。
“嘿嘿。”鸠摩笑嘻嘻地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毫无被揭穿的尴尬。
“另外,神君大人已经同意,将你许给了我。”
鸠摩一怔,接着大喜,搂紧了他憨声憨气道,“我想你了。”面上神情虽然稚气,小手却从他衣领中悄悄探了进去……
涂尽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变得更沉:“莫急。”抱着她往林中深处走去。
那里,原本只有鸟鸣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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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商会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忙碌,因为恭祝撼天神君大婚的第一批贺礼陆续送到。
长天和宁小闲大婚的消息,是自去年底就已经发布了的。南赡部洲中部,尤其是中州地区的名门大宗、权贵望族近水楼台,所以礼物也是首先送到得愿山庄。中京里头不乏凡人富豪,有这样攀附神境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因此头一批礼物尽管只有八十多份,却依旧轻松堆满了一座小楼,宁小闲推门走进去,只觉一阵珠光宝气迎面扑来。
金山银海啊!阿里巴巴当年在四十大盗的宝库里,不外乎就是这种感觉吧?
嘿嘿,这种掉进财宝堆的感受,她在灵浮宫的宝库里没体验到,倒在自家库房领略了一把。长天见她笑得合不拢嘴,也只得摇了摇头,道一声:“财迷。”
名义上是八十份礼物,可是送礼本身就是一门学问。中京地区的民间嫁娶,最寒酸的也是一套四件。
什么礼轻人意重,南赡部洲不实行这个。轮到神境大婚,四方来贺的礼物当然要挑金贵的送,最少一出手也是十八件,再重些的有三十六件。所以此刻摆在宁小闲面前的物什用“金山银海”来形容,其实太lo。这里多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她随手拿起几份礼帖,就看到了奉天府的、朝云宗的……甚至还有乾清圣殿、广成宫等等曾经的对头。
她又翻过一张,呃,还有镜海王府的。
皇甫铭曾经说过,“姐姐”结婚,他一定会备上厚礼。如今看来果不食言。镜海王府曾经财大气粗,他送来的礼物足足八十一件,奇珍异宝自不待言。皇甫铭本人又早去了天外世界,可见这批礼物是离开之前就备好的。宁小闲只是奇怪,镜海王府都被怀柔上人给拆了,他这批手下又是藏在何处,从哪儿将礼物送来?
她的目光在帖子上停留的时间略久,即被长天感知。他劈手夺过来一看,长眉拧起,将帖子随手扔了:“将皇甫家的贺礼锁到库房底部,再不许拿出。”没将这些东西全部扔出去,还是看在喜事将近的份儿上。
神君有令,手下人赶紧喏一声,上前搬走。
这家伙的醋劲儿还是这么大。宁小闲吐了吐舌头,望见案上皇甫铭的贺礼被搬开后,露出来一挂珍珠。这条长长的链子上,每颗宝珠都有鸽蛋大小,流光溢彩。这等大小、色泽都是人间难觅,更难得的是几十颗珠子几乎同等大小,简直难以用钱银来衡量。宁小闲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不满道:“谁送的这链子?好没眼力价儿,根本戴不上脖子。”
辣么大的珍珠,一颗是罕见,十八颗是奇珍,可是串在一起沉甸甸地好有份量,哪个姑娘能戴?她若是套在脖子上,活肿脱就是沙僧现世。
宁羽闻言看了一眼,轻咳一声,迅速低头。只有长天似笑非笑:“这不是用来戴在脖子上的。”
宁小闲瞪大了眼:“那戴在哪?”
合着这两人都清楚,就她不明白么?她抓着珠串翻来覆去,想看出一点名堂,长天一伸手将它捞过来收了,再一翻掌,东西已经没了。
“喂,这是我先看上的!”仗着身高腿长人帅就能抢她东西哩?她不服。
旁边宁羽忍不住“噗”地一声,忍笑道:“姐姐,这只是阴阳宗送来的助兴用的小玩意儿,无伤大雅。”
“助什么兴?”是她突然变笨了么,为何死活听不懂?长天捏了捏她的肩膀道:“莫急,早晚给你。”
他虽然是招牌式的面无表情,眼中却有金焰跳动。他捏得有些儿重了,宁小闲杏眼眨啊眨,下意识地觉出话中险恶,正要追问,长天已经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你和宁羽不去商会了?”
“……”她怀疑地望着他,打定主意早晚要撬开他的嘴。
……
这天午后蝉声嗡噪,倒是吵得人昏昏欲睡。
宁小闲在宁远商会核查账务,宁羽亲手给她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进来:“姐姐可知,中京城里的于仲咸突然死了?”
“谁?”这名字,听都未曾听过。她取了一勺来尝,唔,冰凉爽口。
“于仲咸是散修,居于内城近二百年,道法平平,但是家中做香料生意很是红火,像生意人倒多过像修士,也是宁远商行的常客。这一次宁远发卖会,他也拿了七、八件东西参拍,据说里头还真有好东西,算是鼎力支持了。”
第1890章 恶客上门
宁羽一笑,“不过这等小事一向不拿来劳烦姐姐,所以姐姐对这人并不熟悉。”
“死有蹊跷?”
“这就不得而知了。”宁羽摇头,“中京虽然太平,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么大的城都,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于仲咸之死原本也翻不出多大的波澜,我们商会的慰礼都准备好了。之所以这事儿现在传得沸沸扬扬,却是于仲咸的家人揪着另一名大修士甄远真人不放,口口声声说是他药死了自家老爷。”
“哦?”她这才来了兴趣,“为何?”
“于仲咸和甄远真人是多年挚友。昨日于仲咸找过甄远真人之后即暴毙在府,据检验是吞服了剧毒而死。并且这毒甚是凶猛,连神魂都烧得干净。”
的确有这样的剧毒,不止作用于肉身。宁小闲点了点头:“甄远真人是小有名气的丹师,于家可是以为他喂自家老爷吃错了药?”她不认得于仲咸,却对甄远真人有所耳闻,就是因为大家于丹道都有造诣。
“正是。甄远真人当然坚不承认了。他的说辞也很有意思,居然是说于仲咸在面见他之前就已经中毒。现在这事儿已经上报中京督务局,由其判佐。”
她轻轻嗯了一声:“今日之内就将慰礼送过去吧。此事于我们可有影响?”
“目前不曾显现。”宁羽想了想,“于家并未撤回拍品,反倒是等着这些东西都发卖出去了好分家。”
老头儿死了,子嗣大概又不少,这种事儿在所难免。
两人正说道,门庭外突有脚步声凌乱,直往这里而来。未几,一个管事奔进来,急惶惶道:“大人,不好了!”
“火烧着你眉毛了么?”宁小闲纤指敲了敲桌子,“慢慢说。”
“是!”这管事眉毛没着火,倒是淌着汗珠子:“有人来、来……踢馆!七爷、七先生被打伤,倒地吐血了!”
这里可是中京,宁远商会又是隐流门第,向来太平无事,此刻骤然遇袭,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踢馆”这个词来,却不曾想宁远商会哪里是武馆?宁小闲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至少有一件事说得清楚:七仔受伤了。
七爷就是七仔。这家伙是隐流护法,宁远商会的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七先生。她沉声道:“细述之!”发卖会大小事项都由商会负责。七仔的真身是重明鸟,对珍罕金贵之物有天然的爱好,因此喜欢在商会里面闲逛,玩赏各式奇珍异宝。
“是!”她这么一板下脸,自然有上位者的威严。这管事面对着宁远商会的第一把手,不觉镇定许多,呐呐道,“方才有个客人上门,拿着发卖的凭条要来收回拍品。可是他这人和当初拿东西来参拍的,分明不是同一家人,我们自然不能给。这人立刻恼怒,竟要擅闯库房。正好七先生最近常在商会作客,见状出手,却被这人一击打成重伤。”
一击!宁小闲顿时动容。七仔是她西行路上的老伙计,又经历了诸多恶战,现今修为也快要摸到渡劫前期的门槛。虽说中京是卧虎藏龙之地,但她相信这儿能奈何得了他的人已经不多。
结果他在这欺上门来的恶客手下,居然走不过一招么?何况她留意到管事说的话,七仔可是吐了血的,那即说明伤及内腑。这种伤最不好治。
这人的力量,又强大到何种程度?现在渡劫前期的修仙者,已经这般不值钱了么?
“七仔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她拧起细眉不待发令,人已经站了起来往外行去。
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门扉洞开,有个蓝衣人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随即聚焦在宁小闲面上:“你就是宁远商会的当家人?”
这种踢堂的行径,以往都是由她来做。想不到风水轮流转,有一天她坐在高堂上的时候,也有人这般闯将进来。
不过现在不是唏嘘的时候。这人身形高大,几乎快赶上白虎了。他着一身宝石蓝的缎袍,颜色甚是通透,隐隐有宝光浮现,显然质料珍贵,至少她是分辨不出。但款式看起来却有些儿陈旧了,至少在中京这等追求风尚之地甚是少见,连凡人也不穿戴。
其面貌约莫是年过五旬,一头墨绿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颌下有须,眼睛细长,面色却是潮红。宁小闲只觉对方望来的眼神凌厉如钢刀,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就令她肌肤疼痛不已,似是被锉子生生刮下一层。
以她如今修为和阅历,能令她生出这般感应的,至少也是真仙以上!
其他人等更加不堪。冲进来报讯的管事直接泥一般瘫软在地,宁羽也是面色发白,不自觉后坐入椅。宁小闲勉力两次调息,将狂乱的心跳强压下去,凝声道:“阁下何人,缘何擅闯?”
不比他处,这里可是中京!除了五年前长天刚刚脱出神魔狱,要率领隐流杀出重围那一回,中京已经安享数百年安逸太平,不曾有任何人敢在这里动武了。连皇甫铭那般身世背景,要收拾一只碧眼金蜍也要找个包厢当掩护。
那么反过来说,这人敢大喇喇地欺上宁远商会动手伤人,必有所恃。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平复了心跳,这人意外地望她一眼,沉声道:“本君名号定渊。”手一挥,即有一片纸笺平平飞来。
这上面没有附加其他力量,宁小闲伸手接过来,目光只一扫即微怔道:“这是于家拍卖物品的收据条子。”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宁羽方才还说起于家的轶事,后头紧跟着就来了这张字条。
这条子上清清楚楚写的是于仲咸参加宁远发卖会,共参拍物品八件,以下都罗列出来名称和品级,附注意事项及发卖佣金等等,随后是于仲咸本人的签字和宁远商会的印鉴,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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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1章 欺人太甚
这人望着她道:“这的确是你家的收据罢?”
这上头都是例行格式。宁小闲只一眼就看完了,摇了摇手上的条子:“不错,条子和印鉴都是真的。”宁远发卖会所用的收据是特制的金花笺,各批次之间有极细微的不同,偏偏每一批次都印有相应的批号,很难仿冒。
“很好。”这人浓眉紧蹙,看来也像耐着性子,“东西还来,不拍了。”
宁小闲啼笑皆非:“这位先生,商会的规矩是参拍的物件只有物主本人,或者物主的亲友才能取回,即便是后者也要附上物主本人的委托书。你与于家非亲又非故,宁远商会给不了你这样东西。”这人头发呈墨绿色,决不是人类,也不可能是于仲咸的亲戚了。
这时又有伙计小跑进来,没有抬头看不速之客,只急促对宁小闲道:“七先生伤重,奄奄一息。”
伙计陈述期间,这人面容平淡,似是所言与他全无关联。宁小闲却是怒从心底起:“好厉害,竟然抢到了宁远头上?”她性子极是护短,得知七仔被打伤之后也是憋一肚子火气。只是这人看起来道行惊人,她才勉强应付,杏眼中却已经透出了厉色。
这人却不理会,只问她:“你给是不给?”
宁小闲嗤了一声:“我若说不给,你是不是也打算下手抢……”最后一个“夺”字还未说出口,眼前一花,咽喉已被对方扼住!
这人不知何时欺身而上,右手两指伸出如钳。明明他的动作连宁羽都能看得清,可就是避无可避,好像除了乖乖落入他掌心,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宁小闲还是说错了,这人不仅要下手抢夺,甚至还想挟持她的性命!他好快的身手,好高深的修为,好霸道的性格。
宁羽胆颤心惊,可是一声惊呼还卡在嘴里,就见宁小闲身上泛出一点金光,将蓝袍人的手荡了开去。这金光很淡很淡,偏偏挡在蓝袍人掌下,令他手中一滑,这一抓就没有真真切切地抓在眼前女子细嫩的肌肤上。
他轻咦一声,似甚惊讶,不过紧接着就是抬手继续攻来,依旧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姿势。
可气的是宁小闲分明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也依旧……避不过去。
那层金光被蓝袍人一捏,顿时如肥皂泡一般破灭。宁小闲心中不由得大惊。这是长天置在她身上的护身神通,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普天之下能击破这层金光罩的人,实在已是寥寥无几!
幸好这点金光终是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蓝袍人再伸手来抓的时候,已经有个高大的身影自半空中浮现,一下挡在她面前!
这一抓还未触到他面门,就被他后发先至,刁住了手腕,随后一拳打在对方肋下!
与此同时,他也沉声道:“都出去!”
正是长天赶到。
未等宁小闲回话,他左袖一拂,神力顿生,将屋中众人都送了出去。
宁小闲脚尖才刚刚触及中庭的草皮,就听身后轰然巨响,随后是一片摧枯拉朽之声。
众人回头望去,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宁远商会雕梁画栋的主楼原本共有六层,每一层的墙面、檐斗都有不同纹饰、雕塑,堪称美轮美奂。所谓人要衣妆马要鞍,宁远商会实力膨胀之后,也很花了些力气来建设中京的分舵。现在倒好,这华美的大厦现在完全坍塌殆尽,连一根粗壮的大梁都剩不下,完完全全变作了废墟!
宁小闲明白,这是长天将她送出主楼之后,再不须留手,可以全无顾忌地迎敌。可他同样知道宁远商会是宁小闲一手创建,平素绝不愿损毁她的心血之作。现下大厦俄而倾塌,只能说明这敌人实在太强大,令他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力量!
果然废墟中有两个身影电射而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交击几次,每一次都扬起层层向外漾出的震荡波,恐怖的音爆随之而至,炸得人人耳鸣目眩,道行浅弱的,当场就七窍流血,不支倒地。商会里还有不少打杂的凡人,一下就被震死。
这还是长天及时开启了结界之故,否则在场的连同宁小闲在内,一个都活不下来!
宁小闲也觉心旌浮动。她不逞强,迳直往后飘出去数十丈,大声道:“他伤了七仔!”
话音未落,蓝袍人目光转到她身上,就要前来堵截,结果被长天阻住去路,缠斗不休。谁的眼力也跟不上这两人速度,就算是宁小闲也只能勉强望见两条细微的影子倏忽来去,从地面打到了半空中去,每一次接触都悄无声响,交手产生的震荡却是余响不绝,远远向外传去,无远弗届。
至此,宁远商会的总部被炸塌了三栋大型建筑,园林毁坏近半,幸而再往外就没什么损失了。这还是长天顾忌自家产业,硬是将这突如其来的对手拱上了天,战斗都发生在半空中。否则要是停留在地面上,两大神人交战,波及无数,也不知道这大半个中京城里有几个人还能站到最后?
不过这战场就万众瞩目了。天上风云色变,城里人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异象,附近也很快起了骚动。毕竟这是中京腹地,梁膏锦绣之处,此处骤然遭袭,对整个中京城来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宁小闲却不管天上的事,逮着方才进来的伙计道:“七仔在哪?”
这伙计也是隐流手下的妖怪,有些修为在身,这时就没倒毙。上司有令,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领着宁小闲奔去了一处阁楼。
这儿离战场较远,也就没被两大神境的余威波及,七仔负伤以后就被安顿在这里。
宁小闲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化出真身,蜷在地上,神情痿顿,见着她走近,挣扎着要起身。宁小闲摇头:“躺着罢。”蹲下来一看,重明鸟一身雪羽当中,有一处暗色的印迹尤其明显。
如七仔这样的妖怪,只有伤重难支才会维持不住人形,现出真身。
(未完待续。)
第1892章 失主
方才那管事没有夸大其辞,七仔的确负伤太重,奄奄一息。
宁小闲心里暗恨,却小心翻开雪羽,看到翅根部位有五个血洞,约莫一尺深度,正合五指戳入,流出来的血却是墨绿色的,如豆花状。若再细看,当能发现血块中还有细线轻轻蠕动,只有头发丝那么粗,却擅于钻营。
这东西是活的。
她拧起秀眉,迅速往七仔口中塞了两颗丹药。大白鸟低鸣一声,垂首蹭了蹭她的手背。宁小闲拍了拍它的大脑袋以作安抚,随即拣了几枚血块放入水晶皿当中,掏出药剂开始挨个儿试验。
显然这蓝袍人当时五指张开,在七仔肩上抓了血洞出来。长天对上他都不敢大意,何况七仔境界未到,这一下剧毒透骨而入,立刻生效。
她越试越是心惊,原来这血块中的细线竟是寄生虫一类的物事,遇着血肉即大口啃噬,也不惧修仙者身上的灵力。宁小闲想了想,纤手按在七仔颈上,一股神力透了过去。
她的神力最早得自长天,同源而同质,果然一送入七仔体|内,这种奇特的寄生虫即为之一遏,安份许多。她运行一个周天,只将这些家伙堪堪赶到伤口附近,它们居然就已经发觉她力量远较真正的神境为弱,立刻毫不留情地反扑,竟要顺着七仔的经脉逆行,气势汹汹地要来寻她晦气。
宁小闲只得将手收了回来,心下乍舌不已:这些比牛毛还细小的生物,居然也有灵智,并且行动协同统一,宛然一个真正的生命体!最可怕的是,她已经探出这东西附带腐毒,很不好清理。
以她见识阅历,这种玩意儿还是头一次遇上。不过这东西惧怕长天的神力,倒是好办了。她抚了抚大白鸟的羽毛,低声道:“且在这里休养,我出去看看。”她看得清楚明白,那蓝袍人要找的是她。她留在这里太久,只是给伤员引祸而已。
待得宁小闲奔出门外,天上的战斗终于接近尾声。外头呼哨声此起彼伏,这厢也终于偃旗息鼓。
长天身形一闪,已立在宁小闲身前,昂然站定,南明离火剑执在右手,红光流转,在场众人皆能感受到丝丝热气扑面而来,可见这把神剑方才是发威过了。
那一名蓝袍人则是轻轻巧巧地落在院角,轻轻掸了掸自己蔽膝道:“你是巴蛇。”
这是个肯定句。
他胸口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从右肩划到心口位置,其上有淡淡金光流转,显然长天留下的神力挥之不去。不过令宁小闲侧目的,却是他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居然是墨绿色的。
她很清楚,长天一向不喜用毒,所以这应该就是蓝袍人本身的血色了。可是神境的血液一般都呈现耀目的赤金,这人却不守常规。到这个时候,她基本可以认定,这蓝袍人当真是神境了——否则怎是长天一合之敌?并且她的心上人此刻面容紧肃,用“如临大敌”这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知他甚深,知道能这般被他重视的,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他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妖怪?从他所说的话来看,他从前和长天互不相识。这就很奇怪了,毕竟长天三万年前就扬名南赡部洲,最近又是声名大噪,哪一个神境会不认得他?
果然长天冷冷道:“虚泫?”
这名字报出来,底下众人当然一脸茫然,宁小闲却是怵然一惊。
虚泫!那个海上的霸主、天涯海角的主人——东海神君。前些天谈及黄萱和宁远商会那一批走不出来的拍品时,长天还提到这个名字。这位神境远在天涯,又深居海底,当时她只觉得这一位离她异常遥远,远得好像今生都不会有交集了,哪知道仅仅过了这么些时日,他本人就站到了她面前来!
是了,方才他自报名号为“定渊”,就像长天被称作“撼天”,不过大家一般习惯性地称呼他为东海神君,她一时就没记起来。
虚泫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挡我作甚?”
就算是长天,此时也要气得笑出声来:“你不晓得自己在谁的地盘上撒野么?”
虚泫这才看了看一派狼藉的宁远商会:“这发卖会是你办的?”
长天冷哼一声。
虚泫捂着胸口,伸手一指宁小闲:“这女人也是你的?”
这人说话粗直无状,长天双手抱胸,横跨一步将虚泫的视线隔断:“这是我双|修的道侣,十月即要完婚。我往你处发了请柬,你应该接到才是。”倒不是他小气,而是神境的目光轻易就能杀人。眼前这一位又是出了名的横行暴戾,他可不想让未婚妻冒险。
撼天神君成婚,出于礼数起见,隐流向当世大能都送去了请柬。虚泫虽然远在天涯海角,长天却不会漏了他这一份儿。
虚泫侧了侧头:“我刚刚自天外回返,即遇上定海珠失窃,一路追来这里。”
这意思就是没功夫收看他的请柬了。长天也不动气:“你现在知道了。”
虚泫撇了撇嘴。他脾气虽然糟糕,却不是愣头青——能修行到神境的,哪有傻的愣的?这小小女子虽然修为尚浅,却显然被巴蛇置于己身羽翼保护之下,要动她的麻烦和风险都不小。“把定海珠还来,本君既往不咎。”
他莫名跑来,砸烂了宁远商会的华厦,又打死打伤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居然还在长天说,自己可以“既往不咎”。若是闭上眼又不计这声线,宁小闲险些以为遇上了第二个长天。
长天微微一哂:“你将华运楼重建得和原来分毫不差,本君也既往不咎。”被他二人交手震塌的宁远商会主楼,就叫华运楼。
这两人的狂傲桀骜,真是毫无二致。
虚泫这么随手一指,她印堂顿时隐隐生疼,像是被利剑所指,只得往外挪开一步:“为何用上‘还’字,这分明是于家拿来参拍的物件?”她心细如发,哪怕面对这等可怕的大敌,依旧没有遗漏重点。
第1893章 不翼而飞
虚泫皱眉,想来是不愿与她这等蝼蚁说话的,不过看了看长天,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本是我之物,名为定海珠。前些日子有小贼趁我不在偷了去,结果给送到你这里来了。”
这消息真真是震撼。宁小闲和长天互视一眼,想起前几天东海上出现的异状,心里都道一声:麻烦来了。
虚泫后退一步:“那珠子于尔等无用,三日内交还于我。”宁小闲见他抽身要走,赶紧道:“慢着,你毁我阁楼、伤我人手,这笔账怎么算!”打人损物以后还想跑,哪有这般容易之事。她从来不是个吃亏的主儿,有长天在侧,就算神境也一样。
长天没有吭声,虚泫却能望见宁远商会的地界上不知何时织起金色的大网,网线都是细细的神力织就,凡人肉眼难见。金线上偶有雷霆闪烁,暗示这玩意儿极不好惹。
海中的生物更加厌惧雷霆之力。虚泫一开始只道这是个寻常商会,想也不想就闯进来,哪知道随后就遇上个扎手的钉子,居然对上了同为神境的巴蛇。
这时候再掐架已是极不划算了。他也只得抛出一枚绿色的丸子:“重明鸟服下这个,再养上几月即可无恙。至于你这商会——”他环顾四周,阴森道,“若是得回我物,我便赠你一件宝贝就是。”迈步凌空而去。
宁小闲也听出来,他的自称已经从“本君”变成了“我”,降了不止一个等阶,显然对长天也有忌惮。
这人许出的条件还算公允,长天也没打算当真将一个神境留下,因此空气中的金网在他触着之前,就已消失不见。
虚泫离开不久,督务局派来的人也赶到了。宁远商会的几位协作赶紧出去接洽,快声快语地将这里面的情况说了,尤其将虚泫的穷凶极恶添油加醋一番,又将自己家神君的行为说得情非得已。这几人动静哪里瞒得过虚泫的耳朵,然而他自矜身份,也懒得去纠正,只一张红脸迅速转黑。
督务局派来的也不是傻蛋,一听里面两大神境对峙,脸色顿时苦得快要滴下水来。宁远商会里面发生的动静太大,消息长了腿儿似地往外飞传,根本遮不住也盖不下。他只是来探查消息的,这时连门儿也没进,飞快奔回督务局回禀了。
中京已经有数年不曾收到这样的挑衅,并且比起长天初出神魔狱那会儿,现在执掌中京的幕后势力已经扩展到三十余家。虚泫这么光明正大地欺上门来,也就是光明正大地将所有宗派的脸面扇得啪啪作响。
这种行为,当然是绝不可以容忍的。
不过虚泫显然未将这种威胁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宁羽也匆匆奔了回来,取出海纳袋,从中掏出一个箱子:“于仲咸拍卖的珠子,就装在这里面,封条完好。”
宁小闲仔细检验一下,果然箱子上的封印符文无人动过,还是完好无缺。她随手将这封印祛了,轻轻打开盒子。
下一瞬,在场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盒子里,空空如也。
其实也不能说神马都没有,这里头只有一张编号“一七六四”。除此之外,只有一小簇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海吞珠呢?
长天微一皱眉:“未曾拿错?”封条都是完好的,这种符文带有唯一性,撕破了就不可能再重制一模一样的出来。
宁羽手里另捏着一块玉简,他将神念探入其中查询,不一会儿即回复:“无误。于仲咸拿来发卖的海吞珠,被收下来之后的编号的确就是一七六四号。”
宁小闲插口道:“将蜃珠的影像调出来一看。”
按宁远商会的规矩,每收进一件拍品都要用蜃珠取了像再去藏妥。于是宁羽再按她的吩咐办事,调来了当日蜃珠摄下来的资料。果然宁远商会的管事是照章办事的,先取像,再编号,最后收妥了拍品再开了收据给于仲咸本人。这时众人就能从蜃珠幻化出来的影像看到,所谓“海吞珠”,其实是指头大小的一粒浑圆小珠,色泽与普通宝珠无异,看起来并没甚特别的地方。而宁远商会的鉴定师给出来的评语是:可定地颤火山,吸能无穷尽。
这个评价给得很高了,意思是这珠子可以平复地颤和火山的威能。也就是说,当年宁小闲往西北大雪山寻找南明离火剑的时候,如果有这珠子在手,火山就绝不会喷发了。
看到这里,她多少也明白过来:几日前东海异变,目击者看到海面有黑色烟雾冒出,水面如沸。这哪里是海君愤怒,分明就是天涯海角少了定海珠的镇定作用,海底火山喷发出来而已。
只不过这珠子的作用有限,不是御敌能用的法器,只被鉴定师认作“奇物”,没有被列入奇珍之中,否则这么高品级的宝珠,早就被列入重点拍品之列报与宁小闲知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这其中的棘手之处,面沉如水。先前虚泫上门寻衅,滋扰了大半个中京,这还不能算是宁远商会的错处。可是分明签字开条收下来的拍品不翼而飞,却是天大的问题。若不尽早解决,待这消息传开,满城宾客还有多少人敢将珍宝委托给宁远商会来发卖?她苦心打造的商会信誉,必定是一落千丈!
“查!”她沉声下令,“务必将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另外,将当天经办的鉴定师给我找来。”
从于仲咸手里接过拍品的鉴定师是一头猫鼬妖,这个妖种天生灵巧聪慧,对武力不在行,倒是常出经算、鉴定等等门类的人才。猫鼬妖的说辞,与蜃珠中的幻象吻合,只有一点被他特别提及:
于仲咸此前已经登记了七件拍品了,而这枚海吞珠却是他专程拿来参拍的。并且鉴定师记得很清楚,于仲咸的面色不好,看起来忐忑有心事。面对于仲咸这老主顾,鉴定师当时依旧要问到他此物来历。结果老头子只说这是多年前无意中得来的宝物,要求他尽快鉴定,登记入册。
第1894章 沉渊
宁小闲听到这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枚海吞珠,可是真品?”
猫鼬妖正色道:“我以项上人头向两位大人保证,凭我二百多年的鉴定经验,那必非假货。”他顿了一顿,“只是我鉴定不出海吞珠的极限,不知道它能容纳多少灵力,只知道这必是灵物体|内诞生出来的宝物,如龙、龟、蛇孕珠。可是专物有专用,恐怕也没法子拿它来对敌,因此只给了天级奇物的评价。”
于仲咸专门拿这东西来发卖,并且面色不好么?宁小闲抚了抚下颌,若再联想他的死因,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很明显,暗中有人在对付她、对付宁远商会。就算没有虚泫的威胁,这事情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想了想,抓了个伙计问:“于家还有活人么?”于家人可不会轻易给出发卖的凭条,碰上虚泫这么个脾气火爆的神境,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果然宁远商会一打听,于仲咸原本三房妻妾、四个儿子、十六个孙子,底下曾曾孙子不知凡几,可谓开枝散叶满门兴旺,结果虚泫到他家走了一趟以后,人数至少也减了三分之一,尤其虚泫上门时于仲咸的两个儿子上门拦截,所以世上自然就少了这两个人。如今于府上下愁云惨雾,说不出的悲戚。
宁小闲听到这里即道:“于仲咸的贴身仆从可还活着?去于府将这人调来,就说是于仲咸的遗物发卖需要些佐证。”
打发了人手之后,她就拖着长天找了个静室。两人刚刚钻进去,她就回身去解长天的衣袍。
他惊笑:“这么着急?”也不阻她,任她剥了衣物,露出结实光滑的胸膛。
这胸肌,很棒。不过宁小闲还是呸了一声,送他一个白眼:“逞什么强?”在他胸口上轻轻一戳,“疼么?”
长天摇头,俯首在她俏面上亲了一记。
他右边胸口上有个碗口大的黑色拳印。
宁小闲细看那颜色,就知道其实是墨绿,只不过这一拳打得太狠,连皮肉都微微凹陷进去。她不敢直接去碰伤口,只在附近轻按两下,发现骨骼无恙,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虚泫是强大的海妖,长天伤了他,自己也免不了负伤。只不过巴蛇铜皮铁骨,两人也没有真正要打生打死的意思,这一拳并没有伤及长天的肺腑。
“七仔的伤与你仿佛。”她掏出那枚绿色的丸子,“吃么?”
长天摇了摇头:“留给他罢。这伤势奈何不了我。”他并没有夸大,巴蛇的神力不知比七仔充沛多少倍,这点儿伤势自然不能危及他的性命。
不过神境出手各有特点,伤口中的属性之力哪里是那么好消除的?宁小闲在丸子上削了些粉末下来,才出门将它递给宁羽,吩咐他送给七仔,而后返身走了回来。
以虚泫之身份地位,没有必要骗人。因此这丸子九成是真的。
她望着长天的伤叹了口气:“这得几天?”
“月余吧。”长天哼了一声,“他也不好过。”虚泫硬吃了他一剑,巴蛇神力加上南明离火剑的火毒,也够这家伙喝一壶了。神境打架,最常见的结果就是一损俱损。
“虚泫攻击带毒,唔,严格来说,他给你们留下的伤口中,都有些古怪的寄生虫,不好驱除。”她仔细观察伤口,“我得想办法将这些东西赶出来。在七仔那里试了几种药物,都不凑效。”
长天伸指,在自己伤口上划了一下,墨绿色的血水顿时涌出,顺着胸口淌下。
他的血,原本是金色的。就这么流了一小会儿,血液的颜色并没有变淡。
宁小闲看得心疼,赶紧将绿色的药丸拿出来做了些检测,最后道:“这丸子严格来说,算不上愈体的解药,只是改变肌体的性状,令寄生虫厌食,自行离开而已。唔,这倒是个全新的思路。”身为一名优秀的丹师,她当然对各式奇特的药剂感兴趣,“令寄生虫离开么?”
“这药丸里的奇特介质,我们手头并没有。”
“自然没有。”长天把玩着她的秀发,“若我所料不错,这药丸应该是用虚泫本身的皮肤制成。”
“皮肤……”她撇了撇嘴,深刻明白了长天为什么一定不吃那个药丸了——谁愿意吃别人身上搓下来的死皮哟?“他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怪物?”
“虚泫时常沉眠,很少露面问世,有关于他的资料不多。”长天沉吟道,“我在蛮族文典中读过一小段关于他的记载,其本体大概是唤作‘沉渊’的一种生物,生活在东海海底,浑圆如球,身上有数根触手。哪怕没有得道,其成年体也至少有三百丈长,无口无肛。”
“无口无肛?”这东西比饕餮还猛啊,后者至少还有一张能吃四方的大嘴,它老人家倒好,连嘴都不需要,“那它怎么进食?”
“它体表寄生有一种奇特的小虫,名为蜚蛭,虽然体生四翼,其实肉眼难见。沉渊几乎捕食海中一切生物,只消用触手缠住猎物,寄生在它身上的蜚蛭就能钻入对方体|内,将血肉吞吃一空,再将营养通过表皮的传送反哺给沉渊。”这种古怪的秘辛当真只有蛮族的典传中才有,现今哪里还找得到?“值得一提的是,沉渊的数量虽然稀少,但本身寿元近乎无限。它身体当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每当肌体衰老时,都会自发更新,重新变回年轻状态。蜚蛭从他身上也能汲取到这种力量,因此二者是可以共同修炼的。”
这货居然有灯塔水母的本事!宁小闲忍不住一挑大拇指:“牛气!”地球上的灯塔水母号称是真正长生不老的物种,它在性成熟后会重新回到水螅型状态,并且可以无限重复这一过程,从而拥有了返老还童的能力,也打破了生物“生老病死”的天常循环。
“不过沉渊本体的行动异常缓慢,需要这种墨绿色的小虫助它捕食。”
第1895章 借你运气一用
这很好理解,二者之间形成了共生关系。宁小闲现在也明白了,侵入长天和七仔肌体的小虫,当然就是寄生在虚泫本体沉渊兽身上的常客。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沉渊得道变作了东海神君,寄生在它身上的虫子也一起得了造化,演变作他手中一种更加强大的武器。
若未得虚泫救治,恐怕真仙也驱不出这种虫子,只能任它把身体掏空,脏肺啃噬殆尽。那么虚泫给出的解药,自然就是以自己脱少下来的表皮制成。虫子寄生在他体表,当然不会对他构成伤害,只要令受治者身体中带出虚泫的气息,寄生虫自然停止侵害。
虚泫的气息,她自然捕获不到。宁小闲能觉察到长天体表有气流微动,当知他其实正在努力驱出这些小东西,只不过虚泫这一拳打得太狠,比赠给七仔那一抓还要严重得多。
她想了想,突然伸手按在长天胸口上,将自己的力量渡了过去。
这一回,她送过去的不是神力,而是生长之力了。她和长天身上的乙木生长之力依旧是同性同质,双方又时常交融,因此甫一进入,即能感觉到长天的乙木之力异常活泼地前来迎接。二者如鱼儿般嬉戏两圈,齐刷刷掉头,往伤处而去。
这一下,短兵相接。
在她神念的探视中,长天伤处里那些顽固不化的小家伙扑上去就是一顿大嚼。不过乙木之力澎湃汹涌,它们吞吃不尽,一个个撑得肚皮滚圆,连动都不愿再动一下,再被长天神力一冲,即纷纷掉出了伤口,顺着血水排了出来。
再过上小半刻钟,长天伤口中淌出来的毒血,颜色已然变淡。不过她能动用的乙木之力不多,这时候也已经是穷弩之末,无法再坚持下去,遂收了自己的力量。
长天抚着她有些儿发白的面庞,真心实意道:“辛苦你了,后面我自己来罢。”心中却道这丫头身体当中的乙木之力,能动用的数量虽少,质量却高,犹胜于他。每次都是这样,她的乙木之力一旦融汇进来,就能立刻引动他的。
宁小闲笑了笑:“侥幸而已。”这种小虫虽然已经修出了灵智,但本能兀占上风。它们生存的法则原本就是尽可能地多吃多占,而乙木之力代表了生命力,对这种东西来说从根本上就是大补,因此寄生虫一定捱不过这种诱|惑,非要大啖特啖不可。这种投食之法,本就非常规手段。她叹了口气:“海吞珠之事,你怎么看?”
“线索太少,无可定性。”长天思索道,“虚泫所述不似有假。若真有人偷了他的东西,转手送来宁远发卖会,那么行事这人不仅手眼通天,并且还对你我满怀恶意。”
她暗地里再加一条:并且还胆大包天。一次就能得罪两个神境的本事,并不是谁都有的。
得知暗中有这么个敌人在,她也是闷闷不乐。
长天知她心意,温言抚慰。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来通传了:天衣阁姚三娘到。
符舒来了?
宁小闲蛾眉舒展,起身出去迎接。
符舒在人前照旧妆作寡妇形象,望见宁远商会如今的局面早就乍舌不已。宁小闲才将她迎入楼阁,她即轻声道:“我见到半空中的异状,又听到你这里出了事就赶来了……怎地在中京里,居然还有人敢上门寻你晦气?”这直真是不可思议。
宁小闲只能苦笑,心里却是微暖。宁远商会出事,符舒是第一个赶到的,这么个凡人反倒比别的仙宗都要快上一步。哪怕她现在有求于己,单只这份情义也不寻常。
只不过神仙打架那些事儿,早超出了凡人认知的范畴。符舒虽然聪慧,到底还是肉|身凡胎,因此宁小闲含糊带过几句,待得拉着她的柔荑时突然想起来一事,笑道:“我还需要你帮忙。”
符舒虽不知道自己怎能帮上这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但依旧道:“请说。”
宁小闲笑吟吟道:“我想向你借人一用。”
“谁?”符舒眨了眨眼。她手下又有何人,能让宁小闲注意?
“你。”宁小闲摸了摸鼻子,“我只有一个请求:你接下来几天能否都住在我这里?”
这真不是甚难办之事,符舒微怔:“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这等风水宝地,哪是我平日里想住就能住的。那么我明日……”
宁小闲掐指算了一下时间:“你若方便,今日就搬来吧?”
符舒惊奇道:“好。晚些我交代阁里将我的物件和活计送到得愿山庄便成。不过你这是……”
“我让人去查些线索,应该快有下文了。”宁小闲苦笑道,“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运气。”
符舒不由得莞尔。
……
也不知是不是符舒的福运光环发挥了作用,两个时辰不到,于仲咸的贴身仆从就被送到了宁远商会。
这人还活着,就意味着第一手线索没有中断,这着实让宁小闲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仆人运气忒好,虚泫到于府中寻找珠子的时候,他恰好被派到外头办事,因此从头至尾都是毫发无伤。
宁小闲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将你家仙爷从参拍宁远发卖会,一直到临死前这段时间的表现,一字不漏说出来。”
这仆从顺从地应了一声,娓娓道来,显然于仲咸死后,于家人提审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些证词都不晓得说过多少遍。
原来于仲咸送海吞珠去发卖会参拍的前一天,在家就时常发呆,这仆人总听他喃喃自语:“这要如何是好?万一他是骗我的呢?”
于仲咸在中京经营二百余年,办事从来有条不紊,这仆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焦灼,并且“他”是谁,始终也没弄明白。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贴身仆从,这种疑问只会烂在肚子里。
这个时候,于仲咸去拜访了一名友人。这个人,就是前头宁羽接到的八卦消息当中的另一主角:甄远真人。
第1896章 阴私
两人关在静室里密议半晌,于仲咸才起身告辞离去,而后带着海吞珠去了宁远商会鉴定、参拍。
说起来,这仆人担任于仲咸贴身侍从三十多年来都从未听说过“海吞珠”这枚宝贝,不仅老爷未提及,家中的宝库也没有这件存货。
于仲咸手里这枚海吞珠,真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足足五年不曾踏出中京了。这几年中京大大小小的发卖会也不知道办过多少场,远的不提,就是前年的白玉京发卖会堪称南赡部洲影响力最大的发卖会了,于仲咸也没拿出这件宝物来。
从宁远商会返回之后,于仲咸的神情更加焦虑了,甚至对着这使唤了多少年的老仆也严辞厉色。这仆人只不过端食晚了几息功夫,就险些被他差人架出去痛打一顿。
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后来于仲咸又去拜访了甄远真人一次,依旧是小室密议,不许外人听闻。
这一次,可就出事了。
这仆人随着于仲咸归家,当夜太平得很。可是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老爷都没起身。要知道于仲咸的作息极有规律,每日清晨鸡鸣之前必定起身,面对东方餐霞饮露,吸取天地间游离的灵气。这也是多数修仙者都要做的早课。
可是这一天,于仲咸迟迟不起,仆从只得低声细气去敲门,不过屋内当然是没有任何反应了。
待他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就望见于仲咸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身体蜷作一团,脸部肌肉扭曲,嘴巴大张似要喊话,双目外凸得几乎要掉下来——当然,气息是早就没了。
家中顶梁柱突然暴毙,于府上下立刻大乱。
仆人的证词也就说到这里。宁小闲再问他:“没了?”
他低头恭声道:“小人所知,已全部陈述。”
宁小闲瞅着他笑了笑:“异常娴熟,这是已经说过好多次的罢?”
仆人谨慎道:“老爷出事之后,家里上下已经审过小人六次了,不敢有瞒。”
“你每次都这般应对,一字不差?”
仆人稍事犹豫:“大,大致吧。”
宁小闲拿起桌上的灵茶,汲了一口:“一般来说,凶案的证人在事发过后,总会慢慢回想起更多细节,从而不断修改自己的证词。像你这般从一而终的倒真不多见……”
仆人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张口欲辩。宁小闲却不给他这机会,对着身边抱臂而立的木讷男子微一侧首:“这个人交给你了。”
男子颌首,大步走来将这仆人一把提起,后者大骇:“仙姑饶——”最后一个“命”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即有一缕黑烟趁机从他张大的嘴巴里钻了进去。
这仆人立刻闭上嘴,安静下来。
十几息以后,这缕黑烟才重新露头,被男子重新拢回袖中。
宁小闲身体微倾:“如何?”
“果然有所隐瞒。”涂尽消化完魂魄分身带回来的讯息,顺手将这人抛出门外才回禀道,“于仲咸死后,他第二次进入主人卧房是搀着悲痛欲绝的大夫人一同进去的,那时他注意到于老头常坐的那具锦榻上多出了一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里面还有些许透明的液体不曾流尽。就他所知,家里只有一个人用过这个器型的瓶子。”
“谁?”
“大夫人。”
验尸是杵作的工作,仆人可不敢轻动现场。不过等到督务局派遣的杵作赶到的时候,这只小瓶子已经不见了。督务局找家里人问话,也没人提起过这只小瓶子,似乎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可见当日若非自己眼花,就是瓶子被人偷偷藏起——自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这老仆服侍于家数十年,对豪门深宅内的种种套路都了若指掌,这时就明白自己人卑言轻,最好夹起尾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最后败露了别人的好事,恐怕项上大好头颅不保。
大宅门里那一点阴私,宁小闲压根儿不想理会。可是事关宁远商会和东海神君,她还得追个水落石出。“于仲咸平时可有食用什么药物?”
“自然有的,修士多数都要按时吞服丹药,以助修为。”涂尽想了想,“他每天清晨日出之前会服一剂增效丹。不过这丹药已经交给督务局检测过了,无毒。”
无论是人是妖,除了夜里对月吐息之外,同样能采集太阳真火,以期阴|阳调和。只不过那时间特别短暂,也只有清晨日出前后的十几息而已。时机一过,金阳真火四溢,就不再适合普通修仙者采集了。于仲咸服用的增效丹是一味辅佐药物,能够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吸取更多的灵气和真精。这也是中京许多修士常用的药物。
“这药物是谁炼的?”
“他的好友,甄远真人。”
也难怪于家将自家老爷的死归罪到这位丹师头上。宁小闲仍不放心道:“后头要想办法,取一剂来。”
“另外,这仆人可曾推测,是何人所为?”魂修的本事就在这里了,直探灵魂深处,不容他人作伪。
“在他想来,应该还是大太太所为。”涂尽又闭目搜寻了一会儿才道,“于仲咸出事后,除了仆人之外,首先赶到的就是大太太了。这种门第最讲究长幼尊卑,半点逾越不得。于仲咸的尸首,也只有大太太最先去看。并且于仲咸死后,当家人就换成了大太太。”
难道于仲咸的死,到头来居然是家里人所为?宁小闲惊愕良久,抚额道:“这里是中京,不能肆无忌惮地对她动手,还得谨慎计划。”
东海神君胆敢大闹中京,乃是因为他老人家的根基在茫茫千万里之遥、无尽海水之中,与陆地仙宗几乎全无交集。他在这里闯了祸,拍拍p股走人就是了,还不用带走一丝云彩;宁小闲可不行咯,宁远商会好不容易在中京打开一片天,隐流又在中部地区站稳了脚跟,她可不打算和中京督务局对着干……唔,至少不能明地里这么做。
涂尽微微一笑:“不须捉来。”
(未完待续。)
第1897章 开膛破腹
他面目原本木讷,这一笑却是阴鸷尽去,显出难得的好心情。宁小闲拊掌道:“是了,我怎么将你的本事给忘了?”涂尽离开太久,她总忘了魂修行事之隐秘,堪称天下无双,在这守卫森严的中京正好便宜行事。
涂尽点头:“交给我罢,最迟明日。”说罢告退而去。
接下来他就会潜入于府,偷取于仲咸原配脑海中的想法了。
这桩麻烦暂时解决,宁小闲吁了口气,笑嘻嘻对符舒道:“多亏你了。”
符舒刚搬进得愿山庄,闻言展颜:“我可什么也没做。”
宁小闲耸了耸肩:“什么也不需做就能帮人大忙,这才是本事。白虎错失你这样的至宝,想必肠子都要悔青。”
听到白虎的名字,正埋头收拾行装的符舒即是脊背一僵。宁小闲只作不见,继续道:“你身上那诅咒,可想过法子解掉?”
符舒沉默,好一点儿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沉夏婚典之后,我想过不少时日,你身上的诅咒可以移除。”宁小闲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符舒面上波澜不惊,宁小闲就明白她早知有这种方法了,想了想又道:“你灵根赋禀皆是上佳,何不趁着年华正好的时候除祛诅咒、踏上仙途?”
符舒轻轻叹了口气。
宁小闲觑她一眼,突然笑道:“你可是还舍不得他?”
符舒面色微红,咬唇、摇头。
宁小闲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时间不多了呢。”
一语双关,符舒自然是听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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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宁小闲使了易容术,将自己和长天变作面貌平庸的一对男女,再从得愿山庄后门溜了出去。
既然有人打算对付她和宁远商会,那么她此行还是低调些儿的好。
这一次走得有些远,大概是横穿了中京的半个内城,若骑良驹奔行,就算马力全开也要跑上大半天。得愿山庄在繁华的内城南部,那里处处是占地广阔的山庄大宅,可是到了中京西北部,房屋就密集起来,显然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地位不如前者。
从街尾穿过了两个胡同,宁小闲二人就站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这一户高墙金砖,门面儿也拾掇得甚是气派。宁小闲伸手拉着门上铜环轻磕几下,却没半点儿敲门声响起,当知这里面支起了结界。
这不奇怪。在中京,修士家中往往都设结界,以隔绝外界吵闹,又保自家**。所以两人耐心等了一会儿。
无果。
她伸手,再次磕门。
十几息过去了,依旧没人应答、没人开门。
据说里头这位房主不仅独居,还是死宅,平素不爱出门,现今得到督务局的严令,更应该足不出户才对,怎可能家中无人?长天目光一闪,伸掌按在门上,神力微吐,大门“吱呀”一声,向内洞开。
两人闪身而进,宁小闲反手将门带好了,才随长天跨廊而进。
这里面的结界自然挡不住两人,三下五除二就被破除了。结果结界刚破,他们就听到庭院深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呼声!
这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还至少抬高了八度,任谁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炼狱般的痛苦。
可是听着这惨叫,宁小闲反倒舒眉:“还好,没有来迟。”
“再不救他,恐怕又一个要命丧黄泉。”长天说话间,已带着她往宅院更深处而去。
花廊尽头是一座清雅的书房,惨呼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长天顺手推开门,就见着里面有一人双手抱着肚腹,正在满地打滚。
宁小闲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头一按,这人就动弹不得,只浑身颤抖,显然痛极。再细看,他脸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面部肌肉都扭作一处。最奇特的是,他额上的汗刚冒出来,就化作白烟消散不见了。
见到有人来,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火毒!救……我!”
只这么一触,她就察觉对方身体热度惊人,至少超过了八十度,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可以承受的极限。
她放出神力在这人身上探视一圈,俏面当即变色:“他的脏器快被烧熟了。”
他胸腹中有一股狂暴的热量正在左突右冲,力争将所遇之物统统焚烧!换句话说,这人肚子里装了一团不属于自己的真火,现在正被烧得欲生欲死。宁小闲的神念甚至探视到他的肝脏至少是七成熟了,胆囊整个儿都被烧焦。并且在她和长天对话的功夫里,这倒霉蛋身体里的形势还在迅速恶化。
照这样下去,不消三十息,他的肚腹就会被完全烤熟!
长天的回答言简意赅:“救他。”
宁小闲即伸指在这人身上按了几下,遏住他的手脚,一边在他耳边大声道:“我要剖开你肚皮,将火灭了,你且忍住了!”
这人身受人间罕见的酷刑,灵智倒还清楚,知道眼前这冒出来的两人是自己惟一活命的希望,于是拼命点头。
宁小闲也知时间紧迫,没功夫再给他做麻醉,再说这人肚内疼痛若此,恐怕什么麻|药也不管用了。她将他仰天按在地上,掌中寒光一闪,獠牙已然在握,接着手起、刀落,自胸口直直切到脐下,一刀剖腹!
虽说她使力精准,并未伤及脏腑,可是这动作看起来狠辣已极、惊悚已极,伴随而来的,往往是鲜血如喷泉一般外涌。
然而,并没有。
这人的胸腔、腹腔当中,流动的血液不多,血管都被褐色的血块堵住;再看他的脏器,宁小闲也不由得乍舌——她经常下厨,当然知道猪杂、鸡杂下锅后是什么颜色,而这人的五脏六腑有一小半都变作了那般。
也就是说,他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内脏都被煮熟了。连血液无法喷溅,都是因为被体|内的高温生生煮成了血块!
并且他的其他脏器还在飞快变色,可见这可怕的高温还在蔓延,看起来不将他整个人做熟还誓不罢休。
幸好这时长天掌中已经凝出一块坚冰,再轻轻一捏,即碎作无数粉末。
(未完待续。)
第1898章 水火相济
宁小闲从他手里接过这捧晶亮的冰|粉,轻柔均匀地洒入伤员的胸腹之内。
说来也怪,冰粉刚刚撒入,与高温相碰,即化作丝丝缕缕白烟,“嗤嗤”几声消失不见。
她继续播洒,直到重新覆盖了内腑的冰粉不再气化。再看这人,脸露解脱之色,显然身体当中的火毒已经拔掉,内腑也不再受到那般熬煮。
现在他才有力气翕动干裂的双唇,说出完整的字句:“劳二位相救,徐林治不胜、不胜感激!”
宁小闲将多余的冰粉轻轻拨走,一边笑道:“甄远真人太客气了。”
这个满地打滚、险些连内脏都被煮熟的倒霉蛋,居然是于仲咸的好友,甄远真人!只不过他现在披头散发,开膛破肚,哪有平时半点逍遥模样。
她接着道:“我要将坏死的部分切除,否则……”
甄远真人本身也精于丹医,知道她说得在理,虚弱道:“您只管动手就是。”
开腹的痛苦已非常人能忍受,再接下来更不用提了。看到甄远真人嘴唇都白了,宁小闲赶紧补打了一发麻|药给他,令他从颈部以下都没了知觉,毕竟她行术是为救人而非刑讯。
和方才炼狱般的疼痛相比,现在的无知无觉就宛如身在天堂。甄远真人浑身都放松下来,感激道:“二位救命大恩,徐某何以为报?”
宁小闲笑道:“就等着你这句话。”
甄远真人看了看她,再看看伫立一旁的长天,不知所以:“请问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宁小闲望了长天一眼:“我们来自隐流。”
隐流?撼天神君一手创立的那个强大妖宗么?甄远真人还等着,她却没有下文了。
宁小闲运匕如飞,将坏死的内脏都切除了,又做好止血的工作,洒了生肌的药物,这才开始拣拾他腹内凝结的血块和絮状的血糊。修仙者的身体不比凡人,愈合能力强大,更没有感染的风险,不必担心术后并发症。如甄远真人这样的修士,被煮熟了一小半的内脏都不会死去,只要将坏死的部分祛除,很快就能自行生长补完。现在反倒是堵塞了血管的血块更加麻烦。
方才事态紧急,她没有时间多想,长天却是阅历丰富,一下看出甄远真人乃是中了极厉害的火毒,五脏内焚。照这般烧下去,待得心脏被烧熟烧焦,人也死于非命。这和普通毒物不同,并不是吞服解药就能了事的。他凝出来的玄冰,温度低到极致,洒到患处上可收水火相济之功,立刻就中和了火毒,这才能救下甄远真人一条命。
她一边清理,一边问甄远真人:“怎么中的毒?”
因着麻|药的效果,甄远真人说话都有些吃力:“今日从督务局回来,取了一剂保灵丹吞下,结果就变作这般。”
保灵丹是修仙者常用的一味丹药,功效是调理身体、去芜存精,提高调息和汲取灵力的效率,每日一丸。不过它必须配以无根水吞服,所以像甄远真人这样定居一处的修士,常常将它收在盛接雨水的大缸旁边。
长天从水缸边将盛药的盒子找出,打开来一看,里面还有五粒尾指大小的保灵丹。
再多看两眼,就会发现每粒丹药上头都有肉眼难辨的细小孔洞。他随手捏破一粒,三人就望见丹丸中央落出些细小的褐色粉末。
甄远真人连连摇头:“保灵丹是我亲手炼就,里面绝不掺这些粉末。”
“作掉于仲咸的人,想将你也灭口。”宁小闲嘿了一声,“你也太不小心了!”
甄远真人只能苦笑:“暗箭难防,我现在知道了。”贼人就在他服用的丹药里注毒,险些将他弄死。“老于就是死于此毒,没料想我也尝到了。”
宁小闲耸了耸肩:“合该你运气好,我们事先看过了于仲咸的死因报验,否则今日你还不一定有命活下来。”
提审于仲咸的贴身仆人之前,督务局就差人送了死因校验过来,那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于仲咸是“疑中火毒”、“内焚而死”。这个死法很不寻常,所以她拖着长天跑了一趟,亲自验尸。
于仲咸昨日暴毙,尸首并没有停在家中,而是被督务局收走检验。撼天神君的招牌极是好使,再说这事儿和宁远商会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督务局也就允她验看。
尸体是早被解剖了。她看到的死者身体内部情况,比起今日甄远真人还要糟糕,不仅是全熟,甚至都已经焦枯,食道和胃肠化炭,连皮肤都被烧得变色。火毒和明火不同,如果是真正的三昧真火,会将整个人都烧作焦炭,而前者则是短时间内散发惊人热量。如果它处于生物体内,高温就将血肉烹熟,这也就是杵作所说的“内焚”。
很明显,这药物也是被于仲咸吞下去的。不过他修为比甄远真人更低些,身体的耐受力更差,被这内火一烧,连吭都未吭出声来就死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也凝不出元神。可是督务局在现场找不着他的魂魄,因此应该是被凶手收走了。
他不过和于仲咸讲过几句话罢了,就有人要杀他灭口。甄远真人吸了一口凉气:“好狠,我要如何是好?”
宁小闲头也不抬:“无妨,你的命保住了,暗中那人不会再下手了。”
甄远真人松一口气,接着奇道:“为何?”
“原本你掌握着他的秘密,不可告人。只消将这些秘密公之于众,他也没有再杀你灭口的必要。”宁小闲耸了耸肩,“大概他做这布置时,也没料到督务局这么快就找上你。现在你已经录完口供,横竖这秘密已经守不住了,再杀你也是于事无补。”
就怕贼惦记。甄远真人点了点头:“姑娘此来也是为了问于仲咸死因的吧?”
身体被麻|醉,幸好头脑还是清明,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见闻说清楚了:
于仲咸第一次来见他的时候,面色焦虑,言前一天夜里自己被人弄昏过去,随后似是塞了些药物给他。
第1899章 经过
待得于仲咸醒来,发现手里揣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送海吞珠参拍宁远发卖会,迟则毒发。事成之后,当赠解药。中途轻对人言,杀无赦!”再一转头,枕边放着一个匣子,里面置宝珠一枚。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有人给他喂了毒,要他拿着海吞珠去参加九月十五日举行的宁远发卖会。他得办成了这事才有解药可拿,否则就会毒发身亡。若是中途对旁人提起,必死无疑!
这也印证了于仲咸贴身仆人的说法。那人既能潜于仲咸的房间,要杀他是易如反掌。被这么个对头暗中惦记,谁不害怕?于仲咸那几日表现出来的焦灼,想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对外求助。当然他最后也找了人,找的还是自己最信任的老友:甄远真人。
宁小闲问出了关键:“他到底中毒没?”说话间已经将他内腑清理完毕,开始缝合伤口。她用的软线,七天后就能自然融解在脂肪当中,再不须挑出来。那时甄远真人被切出来这一道外伤也该愈合了。
做好了针线活儿,她歪着头打量几眼,甚是满意,感觉比起上次在长天身上练手时还是进步了呢。
“惭愧,我并未能验出。”吞了几粒灵药下去,甄远真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大了。幸亏仙家灵药入口即化,药力立刻发散往全身,要知道他现在的胃肠可不能正常工作。“我给他作了些测试,可是哪一项都显不出他中毒,似乎血液肌肉都是正常。然而暗中那人大费周章驱策他办事,当真没有下毒么?”
宁小闲明白他的顾虑。测不出来,并不代表于仲咸一定没有中毒。
“我丹道造诣有限,兴许是验不出来呢?中京城里必定还有高人。可是老于要是另请高明,说不定就惊动了凶手。所以我给他的建议,是依对方意愿行事,反正只是送个东西去发卖会参拍,又不是杀人放火造孽。”
所以,于仲咸还是拿着海吞珠,走了一趟宁远商会。他是商会的老主顾了,前头又有七件货品参拍,再添一件也不会引人注目。
他从商会返回之后,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果然发现枕边又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小字:解药。附一只小小的水晶瓶子,里面是透明状的液体。
于仲咸自然又拿着这瓶所谓的“解药”去找甄远真人了。这一回直接拿到药物在手,甄远真人就能很有把握地告诉他:水晶瓶中的药物无毒,验出来的七味药物,果然都有解毒功效。
既然吃下去没有副作用,反而有机率解掉身上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毒”,那么于仲咸自然放心大胆地服用了。
然后呢?然后当天夜里,他就丢了性命。普通修仙者不比巴蛇、龙龟这等神物,能将自身炼作法器。多数修仙者注重外部防御,五脏六腑依旧柔软,这种由内而外的火毒一旦发作,当真是要命了。
再往后,于家就将这事情归咎到甄远真人身上。他自然要为己辩驳,却忘了于仲咸接过的条子上写着“中途轻对人言,杀无赦”,显然下毒的人是不愿消息外传的。
宁小闲笑道:“你运气也忒好。若不是督务局找你去问话,拖延了你回家的时间,恐怕我们现在走进这屋子,只能发现又一具死尸。”
甄远真人叹了口气:“两位既然看了督务局的尸检报验,请问老于到底有没有中毒?”
严格来说,火毒不算毒素,因此宁小闲明白他实际问的是于仲咸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中毒。
“胆、胃、肠都烧干净了,无法测试。但是就血液和肌肉而言,并没有。我亲手验过了。”宁小闲肯定道,“最大的可能是他原本就好端端地,逼他办事的人只不过虚张声势,根本不曾给他喂毒。”
甄远真人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疲倦道:“是我害了他。”
他既是性命无忧,宁小闲就将他安顿在书房,与长天一起离开了徐宅。
两人拐到胡同口的茶楼里,符舒正在这里饮茶,面前摆着四色点心,一个人慢慢斟饮,好生悠闲。她也借用了宁小闲的化形露,现在的面目就是一中年大妈,胸围和腰围相同,从上到下就是个圆桶造型,因此也没人来骚扰她。
宁小闲看着她,总觉得这姑娘即使在乱世之中,一个人同样能活得很好。
“可是办好了?”符舒见他们走近,放下茶盏笑吟吟道。
“好了,亏得有你。”宁小闲拍了拍胸口,“千钧一发之际,把证人抢救下来。”亏得她聪明,把符舒带出来了,安顿在离甄远真人屋宅不足二里的地方。这妞儿的福运光环果然强大。他们再晚个几秒赶到,甄远真人就要一命呜呼,和他的老朋友手拉手去走黄泉路了。
长天摇了摇头,点她一句:“怪力乱神。你若次次倚仗别人的福运,总有失手之时。”运道此事极不好说,符舒就算真有福运光环,也未必就次次生效了。
宁小闲吐了吐舌头:“我就是这么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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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得愿山庄,宁小闲先去看望七仔。
虚泫闯入宁远商会讨要定海珠的时候,可是收敛了气息来的。七仔只道他是寻常客人,哪料到居然是个神境,说的话就不太好听,于是这回踢到了铁板。
好在七仔的修为比起西行路上已然大进,虚泫并没能一掌打死他,又或者认为掌上附着的毒虫可以将他弄死,并没有在他身上耗太多力气。吞了那一剂绿色的丸药之后,重明鸟伤口当中毒虫尽祛,只肩上五个血窟窿还在。
神境的手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以他自己恐怕最少也得十年八年才能化去。不过有长天坐镇,自然每日过来帮他推脉过血,数月后有望尽数康愈。
青鸾恰好被外派办事,不在中京。七仔独占一个小院,现在变作人形歇息。
-----水云有话说----
今儿可是“霜降”节气。闽南有谚语: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大家今儿记得进补+早睡哦,水云今日煲的是四物番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