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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58章 是人是鬼?

    酒楼里四人说过,这里只剩他们和恶鬼了。如果这少年就是恶鬼,现在走入巷子的又是谁?他目光一瞥,望见地上少年脸色都变得惶急,似是当真惊恐。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提起少年一把跃上墙头,几个腾挪跳跃之后就身在数里之外了。他自踏上仙途之后,身手已比一般凡人要好上许多,飞檐走壁是基本功了。

    池行一边急奔,一边道:“你若不是恶鬼,它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少年身体被缚,嘴巴还能动:“不是‘我们’,而是你。”他纠正道,“在钵中城,恶鬼感应不到我的存在,它只能追踪你。是你把它引过来的!”

    池行从善如流:“哦?那我们要怎么摆脱它?”

    “你跑得再快也没用。它能感应到这城里任何一个人的位置,早晚都会追上来。除非——”

    池行微微一笑:“除非放了你,是么?”

    “我身上有遁踪符,用上之后,你也可以从它感应中消失。你自己找罢,右边腰带里就有。”

    池行停下来,在他身上掏摸起来,果然搜出一大堆黄色的符纸,上面图案各异,显然用途也不同。凡人们又说中了一点,这少年的确是天师后人,至少曾经是。“哪一样是遁踪符?”

    “上面画有云彩的就是。”

    池行翻了翻,果然找着了,只不过符纸上面的图案太抽象,说“云彩”实在有些勉强。他仔细看了几眼,就拿起来拍在身上。

    这少年讥笑道:“你竟然这么放心便用了,不怕我动手脚?”

    池行淡淡道:“这符纸上确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再说了,我自己也画过几张,与你的大同小异。”修仙者和天师所用的技法,有些是相通的。隐流军中人才济济,有些同僚也教过他符术,一眼看出这遁踪符不是假货。

    符纸贴上,他周身当即泛起一点青光,随后符纸化作粉末,散落到地上去了。

    这便是遁踪的能力生效了。

    池行提着柳青岩又奔过了七、条街,静静候了一会儿,确认无人追来,这才将他扔在地上:“若想申辩就抓紧时间,否则人头落地。”

    “酒楼那些人怎么诳你的,说我是恶鬼?”少年扭了扭,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说杀了我就能脱出钵中城?”

    “是。”池行抱着膀子,“你倒很清楚。”

    “每次他们对着我喊打喊杀,都是这套说辞,早听厌了。”柳青岩不屑道,“都是被人当枪使的蠢蛋。”

    “哦?你要如何证明?”

    老实说,这问题太刁难人,就像路边随便抓个人来问:“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可是这少年偏偏就说:“能,你看我手掌。”

    池行将他翻了个身,拧开手掌。光线虽暗,池行依旧能看到他掌心有一个暗红色的符文。

    这符文非常奇特,并不是以朱砂绘上去的,而是用类似于种痣的办法直接将降魔灵文植入皮肤底下,以取代画符施咒,这样施放术法时省时省力,又能应对许多突发状况,是许多天师家族喜用的驱魔手段。但有一样:种符必须在孩童幼年时进行,超过五岁之后就不得生效了。

    这少年掌中不时有细细红光闪过,在皮肤下沿着符文的笔划流转,这种独特的方式显然不好伪造。并且池行在妖王麾下已久,见多识广,这时也勉强认出他掌心的字符乃是蛮文中的“降”字,当下更无疑意。要知道驱鬼降魔的手段源自擅驭僵鬼的蛮族,从而也部分流传到人类手中,这么世代传承下来,衍生为新的体系,而掌握了这门特殊技巧的人群,也被称作天师。

    这就证明了,柳青岩不仅是柳天师家族的传人,并且也不曾为恶鬼附身。否则这于他无碍的符咒,对恶鬼来却说不啻砒|霜,立刻就能对它造成巨大伤害。

    对付某些古怪物事,天师倒比修仙者还要在行些,池行也知道自己站在是非之地上,有个熟悉情况的天师作帮手,总好过自己瞎子摸象,因此抬手收了捆仙索,任柳青岩站直了,才低声道:“所谓的恶鬼,从哪里来?”

    柳青岩活动筋骨,伸展伸展已经被捆麻的四肢:

    “柳家二百年前在帝流浆爆发前夕捉到一只恶鬼,名为‘罗喉’,其法力高深,渡化不得,我家先祖只好将它镇入了家传的宝物烟云钵里,慢慢磨减它的道行。”若是宁小闲在这里,当会知道柳氏先祖的做法和阴九幽如出一辙,都是将杀不掉的对手封印起来,令其得不到天地灵气的滋养,只能平白消耗己身,最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磨灭。

    “这头恶鬼被镇入烟云钵之前已有千年道行,最擅识心变形。据说当初我先祖为了拿下这头鬼物,事先已作了万全的准备,结果还损失了一百多名族人,可见其难缠。”柳青岩幽幽道,“我家拿下它之后,将之镇在烟云钵中,每月都要巩固封印,令它无法逃出。可是十几天前,这东西突然蹿出来作乱,大肆杀戳。我家的长辈们勉力封印之,混乱中,烟云钵不小心将我也吸了进来。”

    他说得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交代了重点。“所以,我们在烟云钵之中?”池行一下get到了要点:“那么他们见到你吃人的景象……?”

    “那不是我。”柳青岩反驳,“我方才已经说过,恶鬼能变化人形。它变作我的模样去吃人,好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才是怪物,让我变作众矢之的,这样所有人都会来追捕我,无意中就为它效力了。”他哼了一声,“不得不说,这法子真不错,我好几次险些被这些凡人杀了。”

    池行回忆方才酒楼四人所说的话,果然掉进这座东明渠镇的人,最后都会意识到唯有杀了柳青岩才能逃出生天,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人暗中引导。他想了想:“这古怪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为实,跟我来。”柳青岩反手在自己身上贴了个黄纸符,带着池行在偏僻又弯曲的巷道里飞快前进。这符纸的效用大概是神行符一类,因为柳青岩的速度快得惊人,脚边又隐约有清风萦绕,不似人类少年能够达到的速度。

    想来也是有了这类奇符的帮助,他先前才能躲开池行的追踪。

    这里地形如蛛丝,池行根本记不清他穿过了多少条街巷,只知道每一条小路都如同主街,家家户户门紧闭,大红灯笼高高挂,在这幽静的雪夜里回望来路,那许多摇曳在风中的灯笼都像恶鬼的眼睛,明明暗暗闪着猩红的光。

    池行当然不习惯被一个少年牵着鼻子走,这时望了望两边的景致,突然捏着柳青岩肩膀道:“怎么又回来了?”

    虽然柳青岩选取了全新的线路,但池行抬头仍能看见几样熟悉的景物,比如刚刚经过的馒头铺子,外墙上用黑炭歪歪扭扭写着的也是“李记”,只不过他们这回走的是后门小巷,他自己顺着大路踱过来的时候是望见了前方的门脸儿招牌。

    果然再拐过两条街,远远地又能望见杏春园酒楼气派的屋顶了——这酒楼的高度在附近也是数一数二,隔着百来丈都清晰可见。

    这少年绕了一圈,居然又带他拐回原地。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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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9章 凶残的真相

    柳青岩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跟我来。”趁着夜色摸进了附近一间大宅的角楼。

    作为一个小镇,东明渠的民宅都相对低矮,不过不少人家里都修了角楼。这种楼阁比普通厢房要高出不少,顶层视野开阔,有瞭望、放哨之用。可见烟云钵中的这个东明渠镇,时常还要防御外患,远不如现实中那般太平。

    柳青岩选择这里,显然也是经过了细心的考量。因为池行跟着他爬到顶楼,从微掩的窗户看出去,恰好能望见下方杏春园后厢的部分景象。而为了楼中人的安全考虑,角楼上是安装了外置的假窗的,因此他们站在这里,外头的家伙们都发现不了这里藏了人。

    前面说过,酒楼后面都有一大块空地,以安置车马,堆放杂物,杏春园也不例外。池行垂眼看去,只见先前计划截杀他的那几个人,正跪在后院的草堆里,似在交头接耳。

    不过待他看得再仔细,饶是他随着隐流东征西讨、久经沙场,看清底下的情景也不由得瞳孔一缩:

    草堆上躺着一人,正是先前取针打算戳瞎池行双眼、反被他施还己身的文弱男子。只不过现在这人悄无声息地仰天躺着,竟是咽气多时了,只有身躯不停地轻颤。

    而导致颤动的理由也很简单:他的肚腹部早被剖开来,有人正拿着小刀,割取他的内脏。

    再看旁边那三人,哪里是交头接耳?分明是低头捧着同伴身上割下来的血肉,吃得正欢!

    这小小的院落中,居然正发生同类相噬的惨剧。

    一个时辰之前,这同伴还和他们并肩作战,也不过是被戳瞎了双目,结果一转眼就死在他们手里。看他们大口吞咽,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人间美味,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张嘴,又哪里有半点愧疚和不安。

    他们首先吃的是内脏。无论是哪一种生物,脏器含有的营养都是最高的。看样子,他们不是第一次吃人了,居然吃出几分驾轻就熟的味道来。

    池行毕竟曾是凡人,虽然知道许多妖怪也会吞噬同类,但亲眼目睹人类如此作为,依旧皱眉不已。身边的柳青岩却瞪大了眼,一丝不苟地看着,似是惟恐遗漏了细节。

    池行也是聪明人,见到这几人囫囵吞啃的吃相,再联想自己在酒楼内见到的诸多异状,一下明白过来:“这座空城里,并没有食物。”

    柳青岩看得目不转睛:“不错,这只是烟云钵当中的景象定格在恶鬼被镇压当日,也就是二百年前。这里的一切本都不存在,没有食物,也没有你们修仙者和恶鬼都需要的灵气,这才能慢慢将恶鬼渡化作虚无。”他顿了一顿,“烟云钵是柳家祖先驱鬼降魔的宝贝,本来就是用一种怪物的骨头炼成的。这种怪物擅施幻术,所以烟云钵具有变幻钵中世界的能力。”

    此刻无须他再多说,池行也能推导出杏春园后院里的惨剧是怎么一回事的了:

    这些凡人和他一样,不知道为何被吸入了这里来。可是钵中的世界虽然看起来一应俱全,却是截取了恶鬼成擒那一天的东明渠为背景。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门楼牌坊、包括房屋梁舍……自然也包括了食物!

    馒头铺里、杏春园里那许多热腾腾的食物,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因为它们原本就是这幻景中的一部分,就算人类将它们吞下肚去,也不会有半分饱腹感!池行终于知道,先前杏春园后厨蒸屉上的包子为何一个不少了:这里的一切早被定格在二百年前的那一瞬间,无论怎样被破坏,也是会迅速复原的。

    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无,人类根本无法在这座虚假的城市里得到任何食物。

    在这般绝境中,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答案实在简单到近乎残酷:

    同类相残。

    柳青岩低声道:“那个齐娘子是第三个进入钵中城的凡人,在她之前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池行嗯了一声,并不感到意外。女性虽然柔弱,然而很奇怪的是,在许多绝境之中,她却又不一定是真正的弱者。

    柳青岩轻轻拍了一下窗台:“我当时就坐在这里看着,那里面有个人是木匠,长得人高马大,很有两膀子力气,又是齐娘子十来年的邻居,结果第一个被杀死吃掉的就是他。”

    池行点了点头:“看起来最强的,往往反而是弱者。”这话理解不易,然而设身处地为这帮人想一想,假设大家都陷入了同样的绝境,走投无路并且缺粮断水,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吃掉同伴以求得己身生存,那么他们当中看起来最强大的那个人,反而会首先成为群起攻之的目标,理由异常简单:

    因为他最有能力攻击他人,所以其他凡人为了自保,必然先下手为强,这总比最后被人家吃掉要好。

    在这种奇妙的格局中,最年富力强的人反而变成了受害者,最后居然只有这么几个老弱病残成功存活下来。

    池行更是记起,方才他问过杏春园里几个凡人,其他人是不是都死于怪物之手,结果对方的反应耐人寻味。现在想来,对方自然在这问题上撒了谎。甚至他都能推导出来,这一女三男的外表太无害、太具有欺骗性,而人类又很容易将弱者与善良等同起来,从而放低警惕。因此除了被恶鬼吃掉的倒霉蛋之外,恐怕其他进城的人都在懵懂不知的情况下,被他们给偷袭得手,然后分而食之。

    柳青岩叹了口气:“就我所见到的,钵中城后来又进了几人,看样子与这几个食人者都认得,因为他们还互相打过了招呼。结果,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都变成他们腹中粮了。”

    可是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没有解决:

    没有水!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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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1860章 互助(双倍开启求月票)

    没有食物,人还能依靠自身脂肪坚持一周左右,但没有水,连三天都撑不下去。先前被吸到这里的凡人,最早一批至少是十五天前就进入钵中城了。他们并不像修仙者那样拥有辟谷之能,在无水无粮的环境下,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水呢?”池行瞥了底下的人几眼,“你还未解释,他们饮用的水从哪里来。哪怕他们吃人,可是人体流出来的血液,只消几息就会凝固。就算是大动脉破裂,喷出来的血液也不可能维持他们这十几天来的身体所需。”

    这人心思好生细腻,听说修仙者都是高高在上、骄傲难当,怎地这人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柳青岩道:“齐娘子被吸进来之前,好像是要回门儿。她爹好酒,所以她除了拎一篮子鸡蛋以外,好似还带了两瓮酒水。”

    “鸡蛋和酒水?不够。”这四人再瘦弱,那点儿水也不够他们支持多日。这时杏春园后院的人又有动作,似是从树荫底下取出个大筐,从里面掏出圆溜溜的物事吃。矮个子吃完手上的,吮了吮手指,好似想要再多拿一个,齐娘子突然叉腰,指着他骂了两声。矮个男人有些不服气,可是老翁也站到齐娘子身后去。

    二比一,矮个子知道自己讨不得好,也就放弃了原先的念头。

    池行疑道:“那是什么?”

    “先前被他们吃掉的地痞大概是去城西头收安金的,店家没有现钱,只好拿货品抵扣。所以他们被传到这里的时候,还一并带进来两筐果子,一些酒肉。”柳青岩耸了耸肩,“我猜他们是从河南岸的刘掌柜那里敲来的竹杠。刘老头运气好,家后头一口热泉常年冒气,他还能搭上温棚,卖些冬日里不常见的果蔬。现在他们消耗的,都是旁人带进来的食、水,这恐怕是最后一批了。”

    果子么,汁水倒是丰沛。只不过筐中的果子已经下了大半,所剩无几了。池行道:“他们的处境,可不太妙。”

    “是啊。”柳青岩应道,“城里走丢人口的消息,现在想必已经传出去了,人人自危,恐怕很少再有人往这里走。等外来者带来的东西吃完,这几个家伙也该死了。”这也是齐娘子等人一定要将其他人都杀掉的缘故。水源和食物都如此珍贵,竞争者少一个,他们兴许就能多活一天。

    池行转头望他:“你怎不肯出手救援那些后进来的人?”这少年既然现今能出手引他过来,为什么当时不设法引起受害人的警惕?

    柳青岩耸了耸肩:“救了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们于我无益,说不定反而要吃掉我呢?”

    池行嘿了一声,笑了:这小子虽然说得冷血,却正好点中了事实。后面进来的几个也是凡人,对柳青岩不能提供任何帮助,甚至当他们腹中饥饿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打起这小鬼的主意,毕竟他年纪最小,反抗能力最差,而许多人为了生存都可以毫无底限,恩将仇报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过这少年小小年纪心境就如此冷静、思虑就如此周全,甚是少见。池行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这么说来,你救我当有所图?”

    “正是。”柳青岩毫不避讳,“你是修仙者,能力比他们要大得多。并且我听说很多仙老爷都有一种吃了就不饿的药丸子。你不饿,就没有杀我的必要,或许我也能讨个一两丸来吃。”他顿了一顿,“你就是我苦苦等来的救兵。”

    池行道:“对我来说,你又有什么用处?”

    “我么,对这钵中城了若指掌,可以带你穿行其中。”柳青岩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方不殆。”

    池行笑了,抛给他一枚丹丸:“这是辟谷丹,食用后三日不知饥渴。”

    柳青岩大喜,接过来吃了,稍顷腹中一片温暖,腾起久违了的饱足感。

    哪怕此刻身陷迷局,池行也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修仙者?”

    “方才那几人扑上来时,你身上发出青光,那应该是法器的色泽。”柳青岩上下打量着他,“恶鬼就算能变出人类的相貌,却绝变不出法器的光芒。所以,你是真的。”话未说完,忍不住就打了个呵欠,“你贵姓?”

    这小家伙才想起来要问他姓名么:“池。”

    “池……大哥。”柳青岩微一迟疑就改了口,唤得甚是亲切。池行这才看出他顺风使舵自来熟的本事,接着就听这少年诚恳道,“你我互助,才能从这绝境中逃出去。”

    “哦?”池行不置可否,“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恐怕……没有了。”柳青岩苦笑,“你现在也知道我们身处烟云钵中,是我家专为鬼蜮之物打造的牢笼。若有别的出口,这恶鬼早逃出去了,不会被困两百年。所以我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的声音变得坚定无比:“杀掉它!”

    “钵中城是为困住恶鬼而设的。恶鬼若是死掉,烟云钵就要重置钵中的秘境,那时就会把我们都丢出去。反而我们若是坐困愁城,这恶鬼吃的人越多,力量越强大,我们就越不可能击杀它,终有一日会被它逮住了吃掉。”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都闪着微光,显然这少年抱定决心。池行却瞥了他一眼:“我怎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这少年自己说的,人嘴两张皮,谁能辨真假?“我怎知道,这钵中世界真有个恶鬼存在?”

    柳青岩一字一句道:“我给不出确切的证据,因为这鬼东西从来不露马脚。可是你若不信我的话,等这恶鬼走到你面前了,那就一切晚矣。”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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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1章 权衡

    池行默然,好一会儿道:“你选这处角楼落脚,就是为了监视它的举动?”

    “是。”柳青岩道,“既然它想杀掉我,我就必须掌握它的行踪。”

    池行转头盯着他:“罗喉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它在烟云钵中被镇压了二百多年,又在这次出逃时被我家人打成重伤,因此迁恨于我,必要置我于死地。”柳青岩静静道,“可它伤势太重,烟云钵又识得我是柳天师后人,主动回护于我,使恶鬼不能直接感知我的行踪。因此他必要指使那些无意跌入钵中城的凡人来杀我。”

    “你说我们真在钵中世界里?”

    少年点头。

    “那么,这钵本身又在哪里?”

    柳青岩耸了耸肩:“我最后见到的一幕,是祖爷爷将罗喉封印。所以按理说,这只钵子应该供在我家的镇魔祠里。不过从这十来天的情况看,并非如此。”他看了池行一眼,“你没来过我家,不知道柳宅占地范围极大。镇魔祠那种地方,又是连柳家的小辈们也被耳提面命,绝不可走近的禁地,何况这些凡人?”

    “再说,烟云钵要是重新封印好了,又怎么会随便抓人进来?”柳青岩眼眶渐渐湿润,“显然是我被关进钵中以后,外界又生异变。烟云钵的封印被重新揭开,却无人操控,因此才自行发力,胡乱将就近的生灵吸进来……池大哥,你最近才来到东明渠,可知我家发生了何事?”

    池行摇头:“我才抵达镇上不过半日,就被吸入钵中城。”

    柳青岩默然,然后又打了个呵欠。他在这城中与恶鬼捉迷藏,****担惊受怕,精神一直绷得很紧。好不容易现在腹中饱足,人立刻就犯困了。池行见他一脸困顿,也知道想要马儿跑,就让马吃草的道理,于是将长剑抱在怀里,坐了下来:“睡吧。”

    柳青岩也不矫情。他实是乏极,往后倚着窗台,不消两息就沉沉入睡。

    #####

    他这一睡,就是整整十六个时辰。

    钵中沉睡不知乾坤变化,直到池行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两把:“醒来。”

    柳青岩即使在梦中依旧醒觉,这一下立刻惊醒:“甚情况了?”

    “杏春园的三人走出酒楼了。”

    柳青岩立刻巴在窗台上往下看,果然望见齐娘子三人打开酒楼大门往外走,腰间鼓鼓地,显然身上都藏了武器。

    池行道:“你觉得,他们想去哪?”

    “来寻我们。”柳青岩低声道,“我睡着的时候,烟云钵没再抓人进来罢?”

    “没有,至少没出现在这条长街上。”

    “那就是了,和我们先前所料一致,外边儿的人已经发现镇里人总失踪,因此无人靠近烟云钵所在的位置了。”柳青岩沉重道,“没有新人进来,这三人也就断了粮食供给,不得不出来找我们。”

    “他们仍认为你是恶鬼?”

    柳青岩耸了耸肩:“这里面不知情的两个人,仍然这样认为罢。”

    池行目光微闪:“你确定底下这三人当中,有一个就是真正的恶鬼?”

    “对,这城里再没有别的活人了。”柳青岩点了点头:“那恶鬼法力强大,能透视人心,变化出你熟人的相貌。第一个被吸进钵中城的人,我还能确定他不是恶鬼,因为我根本不认得他。恶鬼不需要变幻为陌生人来引起我的警惕。可是后面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借用了谁的样貌。”

    因此,这钵中城的凡人实是已被逼上了绝路。没有新人进来,就意味着再没有食物了。哪怕个体力量再微薄,他们只能趁着自己还有体力留存,赶紧出来寻找恶鬼搏命,否则等到后面饿得手足无力,那还不是乖乖任对方鱼肉的份儿?

    可惜他们不明白,真正的恶鬼早就隐藏在他们当中。

    “睡了一觉,你也精神了吧?”柳青岩一点头,池行就站了起来,“走吧,收鬼去。”他入道太晚,于术法都是半吊子,还需要这天师家的后人帮忙。

    两人正要扶阶而下,孰料已经走向街口的三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突然回望!

    他们望过来的方位,恰巧对准了池行二人所藏身的这座角楼,而后顺势抬眼向上看。

    池行和柳青岩迅速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柳青岩急声道:“怪哉,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这真是奇事,先前两天都安然无恙,怎地这三人刚踏出酒楼,就能迳直发现对手的藏身之处,并且如此精确?不过此时容不得他们多想,池行深吸一口气:“迎战罢,前日你阻止我杀人,今日依旧是要送他们归西了。”

    他虽然早先也是凡人出身,但对凡人可没什么怜悯之情,也不会费功夫去辨认那三人当中谁是罗喉。

    柳青岩一怔:“什么?”

    “三日前我要杀人时,不是你在台阶上扔石子儿,引我出来么?”

    柳青岩茫然:“不!”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可是那念头飞逝的速度太快,他还未来得及抓牢就已不见了。这时,楼梯口有三个身影慢慢走了上来。

    这三人面皮绷紧,一脸肃容,显然池行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很大。齐娘子堪堪站定,即对池行道:“这位小哥,你既然找到鬼王,怎不动手杀了他?我们都得解放。”

    柳青岩冷冷道:“谁是恶鬼,还不好说呢。”目光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

    这三人俱是一愕,矮个子沉不住气,首先跳脚道:“小哥儿,你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怪物最能妖言惑众。有道是眼见为实,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亲眼见他吃人不假!”他们先前偷袭池行不成,已知他不同于一般凡人。现在他就是两方天秤上的砝码,他站到哪一边去,哪一边立刻就是胜算大增,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将他争取过来。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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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2章 再一次扑朔迷离

    池行眯着眼道:“眼见为实么?我没见他行凶,倒见着你们吃人了。”指尖推动剑锷往上一顶,鞘中即有一抹寒光乍现。

    三人互视一眼。的确池行两人从这角楼望下去,恰好能看见他们在杏春园后院所做的害天害理的勾当,矢口否认也是无用了。齐娘子也知事态紧急,大声道:“既如此,我且问你——你已经望见我们艰难求存的模样。可是这两天里,你可有看到这小子吃过一口食物、喝过一口水?”

    这话说出来,池行当即恍然。难怪他这两日总觉得不妥,却又屡屡想不出原因,原来竟是这个:既然凡人在钵中城缺水断粮、坚持不了多久,那么最早和罗喉一起被卷进来的柳青岩,又是如何熬过这十余天的?要知道这三人组靠着吃同伴的食物和血肉才苟延残喘至今,满身俱是狼狈,那么柳青岩孤身一人,又是如何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幻城里活下来的?

    柳青岩大声道:“这个,我可以解释!你们寻不到食物,可不代表我不能。”

    齐娘子冷笑道:“好,就算你能寻到。这位小哥——”她看向池行,一字一句,“你可知道,这小子在进入这个古怪地方之前,根本是个哑巴?”

    她身后的老翁也附和道:“东明渠镇里,谁不知道柳天师家族第三百八十九代传人柳青岩,从出生第一天就不能说话?他哑了十三年,怎么一进这地方就好了,除了被怪物附身,还有别的解释么?”

    池行嚯地望向柳青岩,面若寒霜:“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柳青岩目光闪烁:“我原本确不会说话,却非口舌残疾。这次猝逢巨变,受激甚深,倒是能开口了。怎么,这也能成为我是恶鬼的罪证不成?”转首对池行道,“你若杀我,罗喉就得逞了。后面它不知要如何对付你。杀了他们,我们立刻就能脱出烟云钵!”

    若柳青岩真是无罪,则他是池行在这秘境中的唯一帮手。这一点,他倒真未说错。

    齐娘子面色变了,尖声道:“这小子就是怪物,千真万确!您可千万莫要杀错好人,否则——”

    两方都不承认自己是恶鬼,两方也都极力指证对面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这等局面下,他该信谁的?

    池行突然一笑:“你提醒了我。否则如何?”

    他这笑容甚是诡异,齐娘子看得心头一颤,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突然有寒光一闪。

    却是池行鞘中长剑飞出,一下斩落了她的首级!

    这齐娘子看似是最柔弱的一介女流,然而在三人中隐隐处于领袖地位,最有话语权,言语又最有条理。如若说这个小团体中真藏有恶鬼的话,变作她模样的可能性最大。

    池行早发现这一点,因此擒贼当擒王,首先就要集中全力对付她,余下两个凡人自然不足为虑了。

    剑光闪过,齐娘子人头落地。

    站在她身畔的矮个子和老翁都未料到他杀人毫无预兆,皆是一愣,只觉腿脚酸软,满嘴苦水,却不得不提着武器,冲上来就砍。这两人心里也明白,到现在这境地,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将对方杀掉,就是自己葬身于此!

    他俩一个执着匕首,一个举着菜刀,大概都是从吃掉的同伴那里拣来的。飞剑取了齐娘子首级之后,又返回主人手中。池行未料到齐娘子死得这样容易,心下也是吃惊。

    不过眼下既然开了杀戒,也就不需要窝着藏着了。他仗剑大步前行,躲过老翁胡乱挥舞的菜刀,轻易就将他一剑劈死。池行也知道恶鬼难缠,因此绝不选取心口、腰腹这等普通人的要害之处,而是自左上劈到右下,将这老头子一刀两半。

    这时矮个子已经冲到柳青岩身边,举着匕首往这少年心口便刺。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所以他这一下出手也是狠辣,既不给对方、也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柳青岩经过十来个时辰的休整,身手却已恢复过来,当下胸口一侧闪了过去,手里捏着的黄符纸已经对着矮个子丢了过去,口里喊了声:“爆!”

    “砰”地一下,符纸变作一团火球,在矮个子的脸上爆开,顿时炸开一个大洞。后者忍不住伸手去捂脸,长声惨嚎:“我们不是怪物,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池行这时也收拾了老翁,反手一挥,将矮个子头颅斩飞出去!

    尸首颈口上一蓬热血溅出,喷得两人面目狰狞。

    不到四息功夫,三人全灭。

    因为紧张,池行和柳青岩都微有些喘息。两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念头:“竟是如此容易?”

    这恶鬼竟然虚弱至此,被他们随手就杀掉了么?

    柳青岩忍不住笑道:“早知我家老祖将它重创成这般,我自己都该早些设法弄死它才是,也省得后面这许多人枉自送命了!”望向池行,“池大哥,你方才可是分辨出恶鬼了?”否则怎能那般果决地挥剑?

    池行望向他,冷冷道:“不曾。”

    柳青岩的面色顿时一凝。

    原来刚才双方各执一词,池行也分不出谁说的是真话。然而他自有取舍之道:若是误杀了柳青岩,则对抗罗喉就少了一大帮手;可是误杀了凡人呢,有什么损失?不过三个凡人而已,死便死了吧,顶多是他们死后魂魄被恶鬼得去,增长一点道行罢了。

    他根本不需要辨别谁是恶鬼。这当中的加法减法,池行身为隐流的大幕僚,一念之间无数人生、无数人死,因此时刻都要算得清楚无比。

    柳青岩喘息未定,就觉出池行望过来的眼神变得越发冰冷,不禁奇道:“怎么了?”

    “你说,这三人里必有一个是罗喉?”池行一字一句道,“所以杀了它,我们就能脱出钵中城?”

    柳青岩一下顿住。他的的确确说过这种话。可是现在呢,怎地他们还留在原地?

    他们都知道,若是柳青岩的理论成立,那么当下局面的唯一原因只有这个:

    罗喉并未被消灭!

    可是那三人明明都已经伏尸在地,恶鬼若还逍遥法外,又会在哪里?这角楼里只有五个人,先去掉三个,再撇开池行自己,只有——

    柳青岩一个激灵,失声大喊:“不是我!”他见识过修仙者的飞剑了,数十丈内取人首级也只是等闲,因此刚开嗓子就急速后退。果然眼前光芒闪动,刚刚杀掉齐娘子的飞剑再现,这一回却是来取他的首级了。

    不过剑光才斩到他面前,柳青岩身上就有淡淡黄光闪现出来,代他挨了这一劈,却是他自身也佩有些防护的宝物。

    柳青岩原本就靠在窗台。他身手灵活,借着这么一挡的功夫已经推窗跳出,直落到下面的街心。

    等到池行追出去的时候,这少年已经冲出去三百余丈距离,用的仍然是先前使用过的神行符,端的是快得脚不沾地,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呼喝道:“池大哥,我真不是罗喉!我们没脱出钵中城,一定是因为那恶鬼还在城中游荡!”

    池行不言不语,任他如何辩解都只埋头追赶。这两天他几乎全信了这小子的话,也出剑干掉那几个凡人,结果居然还是杀错人了。他想起矮个子男人临死前的惨嚎,只觉心头恚怒。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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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3章 真正的恶鬼

    他一向自诩聪明过人,连宁小闲都对他多次赞赏有加,现在竟然被区区一头鬼蜮摆了一道!这等奇耻大辱,真要将对方劈于剑下才能洗刷。

    这两人在空寂无人的城市里一追一逃,不觉奔出了十余里。池行速度更快一筹,可是每当彼此距离被拉近,柳青岩都能找到七拐八弯的宽窄巷子躲进去,增加了他追捕的难度。

    这满口胡柴的小骗子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确对这里地形了若指掌。在池行现下看来,这更成为柳青岩是罗喉的铁证了:除了被长久关押在这里的鬼王,还有哪个人能对这二百多年前的城市布局如此熟悉?

    并且池行中途又已经施放过一次飞剑了,剑刃也的确砍在柳青岩身上,将他劈作两半。可是这小子依旧在飞速前进,连腿都不瘸一下,身上也没有半滴鲜血溅出来,只在身后落下一个巴掌大的木雕。

    这东西唤作假偶,虽然形状和宁小闲等人的替死人偶很像,却是截然不同的原理。它不能真切转移伤害,却可以混淆敌人的视界,误导敌人的攻击,也起到以假乱真之效,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东西在大能面前用来,一眼就会被看穿,不过是贻笑大方而已。

    但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距离总是在逐步缩小。

    眼看离柳青岩的背影还有不足二十丈距离了,那小子却突然一个闪身,又钻进了一条胡同里。这胡同窄得只容一人通行,连胖子在里面都没法转身,每到拐角处,墙上还有个向内凹进去的圆形大洞,显然是给孕妇挺着的大肚子留下的空间——这胡同就窄成这样。池行如今已过弱冠之年,身高肩宽,在这地方总不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施展得开。

    眼看柳青岩又要跑远,他眼中戾气一闪,默运许久的咒法终于发动。柳青岩正沿着胡同自飞奔,冷不防半空中突然落下一方小小的印石,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瞬间放大了十余倍,一下子嵌入两边的城墙中,严丝合缝,也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去路堵住。却是池行放出来的翻天印。这里只是幻城,五行驭术在这里不起作用,否则他早将这少年拿下了。

    柳青岩正全速前进,一头撞上厚墙顿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最重要的是当场就被反弹回来一丈有余。

    池行正大步追来,见势正要催动飞剑——这时他已经不想再留手,打算速速斩死这恶鬼,好脱出钵中城——脚下却突然一紧,有一物用力抱住他的双腿,紧接着大腿一疼,那玩意儿咬在他小腿肌上。

    他踉跄一下低头看去,却是一条青色的大蛇作祟,蛇身有四指宽,獠牙已经钉入他肉里。池行一剑削下大蛇脑袋,它顿时萎顿到地,变作一条纸带。

    这小子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池行哼了一声,忽觉头脑一阵晕眩,才知蛇牙上居然还抹了毒,并且毒素极是猛恶。他追行了这么久,周身气血奔腾,若不尽快处理,毒素立刻就会随着血液循环进入心脏。所以他也只得停下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柳青岩不顾自己鼻血长流,迅速翻过眼前小山一样的翻山印。他跃下地面之前回望最后一眼,恰好与池行的视线对上。

    那眼神幽幽泛着光,就像池行随隐流大军前行时在旷野见到的狼群,其中饱含了多少怨怒和坚韧。

    随后这少年就逃到另一侧去了,只有声音传了回来:

    “是我错了,恶鬼不在那三人之中。往酒楼台阶上扔石子儿的就是它,指引三人来角楼找我们的也是它。他一定变作了我的模样,依旧留在这座城里!”

    他奔得很快,因为声音越来越遥远了,池行听到的最后一句是“莫怪我伤你,是你逼我的!”

    等到池行撤了术法重新追出来,巷子里空空荡荡,这小子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他咬了咬牙,知道暂时追不上柳青岩了,只得收了法器,缓缓走出了巷子。

    #####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池行满城搜捕柳青岩。可是那几个凡人没有说错,这少年比泥鳅还难逮,往往他才循踪而至,柳青岩却早他一步溜走了。

    池行也亲自探查了整座城池,再次确认没有其他出路。不杀掉恶鬼,他就会永远都被困在这幻城之中了。

    然而这同时也表明,恶鬼同样逃不出去,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与对方周旋。想明白这一点,他反而冷静下来,找了个宅子休养精力。

    钵中城的世界永远那般黑暗,他也不知道外界流逝了多少个日夜。

    直到有一天……

    他又一次孤身穿行在这座空城当中。

    经过了多日探查,他对这城市也渐渐熟悉起来,原本凌乱如蛛丝的街道,在他看来也开始变得有条理。这回,他选取的是一条从未走过的小巷。

    他原本都觉得自己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可是追踪到底,居然还是没人。他长长叹了口气。

    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

    可就在他打算返身离开的时候,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便放弃了么?”

    这声音清脆甜美,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让听者觉得意犹未尽。然而最重要的是,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池行身躯一震,嚯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道:“您,您怎么来了!”

    不知何时起,有个婀娜的身影倚在墙边,头上一抹红珊瑚雕花金钗,真真称得上蕙带荷裳、长裙****。那张含笑的俏靥,他实是熟悉至极。

    她耸了耸肩:“你失踪太久,误了正事,我只好亲自来寻。”

    这个人出现,他就一定能够脱出钵中城了。他先是欣喜若狂,随后就觉羞愧欲死:“大人,劳您亲至,池行惭愧。”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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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1864章 无人清白

    倚着墙的这女子,自然就是宁小闲了。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池行呐呐道:“您怎能寻到烟云钵……寻到我的?”

    宁小闲淡淡道:“这些小事容后再说,你可知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池行恭敬道:“据说是一头恶鬼,名为罗喉。”

    宁小闲点了点头:“东明渠镇的天师柳家失火,祖传大宅付之一炬,柳氏一族几乎灭门。现在你已经知道是恶鬼所为了,但这东西被镇在烟云钵中两百多年都无出头之日,怎地现在突然逃出生天,并且对柳家人大开杀戒。这一点原因,你可知晓?”

    池行只能摇头。他到镇上的时间还不到半日,就被吸入钵中城,可说是对东明渠一无所知。缺了这些重要资讯,他在这城中的行动才显得这般被动。

    “那是因为,有人和这头恶鬼签下契约,随后解除了它的封印。”宁小闲走得很快,池行要迈开大步才能跟上,“现在,你也猜到这个契约人是谁了吧?”

    池行面沉如水:“柳青岩!”

    当然只有柳青岩!柳家人都被恶鬼所杀,只有柳青岩活了下来。他道行不深,年龄又小,凭什么这恶鬼会对他网开一面?这理由简直呼之欲出。

    那么,下一个问题自然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还不到志学之年的小家伙,会想杀掉自己的所有家人?要知道柳家年纪最小的孩子,也不过出生十几天而已,他怎地就能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宁小闲冷冷道:“他是乩童。”

    池行对这个词,倒当真不熟悉:“请大人解惑。”

    宁小闲点拨了他几句,他才知道,原来天师之中还有一个很罕见的门类,称为“乩童”。这种人的其他能力都与普通天师无异,唯有一样是由天赋而得,旁人学也学不来、得也得不到:沟通鬼神。

    这种方法与请神术很相似,能够从六道中请来指定的大能,与阳间人物对话,称“扶乩”。然而与请神术不同的是,扶乩法不请来仙、神、鬼、魔本身降临,而是作为沟通的工具,令大能的意志传递到人间。所以它并有请神术的诸多副作用,只是扶乩法结束以后,乩童会倍感疲惫而已。

    一个像样的天师家族,当然需要沟通鬼神,聆听上意,也能给自己找个强大的靠山,所以“乩童”的存在不可或缺。但偏偏这种人的诞生机率又极小。前面已经说过,扶乩的本事是天生的,无法后天培养,而除了一系列严苛至极的条件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乩童出生的时间,必然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此四柱不得有偏差漏错,才能天生听辨阴阳。

    “所以?”池行还是没有get到要点。

    “南赡部洲幅员辽阔,每时每刻都有婴孩出生,但哪有那么巧,偏偏就有四柱相符的孩子出生在天师家族?”宁小闲摇了摇头,“按理说,这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池行也自聪彗,听她话中意不由得微微动容:“柳天师家,在这方面动了手脚?”

    “是的。”宁小闲轻叹一声,“柳青岩出生之前,族中长老已经断言过,他各项都符合乩童的要求,唯出生的时间恐有不对。这么重要的一点错漏了,那么柳家也就失了这个机会。你也知道,原本天师家族行走阴阳,总有泄露天机的时候,因此历来诞子不易,若是柳青岩出生错过关键时刻,那么柳家等到下一个乩童诞生,又不知要候到何年何月了。”

    池行已经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剖腹取子?”

    “当时柳青岩的母亲才怀胎九月,若按足月生产的话,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要求,因此柳家决定,直接将这孩子从母体里摘出来。”可想而知,南赡部洲的医疗水准普遍要低于地球,这里根本没有剖腹产一说,凡人的产妇切了腹,多半就是死路一条。“柳家虽然有些秘方,也抢救了母体,但柳青岩的母亲依旧因为血崩而死。”

    “但孩子依旧生下来了。”

    “是的,当时评定各方面都很健康,直到柳青岩九个月大的时候,柳家才发现了问题。”

    池行想起齐娘子的话,一时恍然:“他是个哑巴。”

    “因为不足月生产,魂魄未完全归体,所以柳青岩生下来就只有三魂六魄,比常人少了一魄。这就令他丧失言语能力,不会说话。”宁小闲道,“柳家虽然想尽办法,却也找不到方法让他开口。可是乩童的作用就是沟通人神,要是不能说话,他还有什么用处?”

    池行点头:“想必他在柳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他又是自幼失母。”

    “不错。这少年因为失了自己天生的作用,在族中常受同辈欺负,又不得长辈喜欢,地位甚低。”

    “他母亲是柳家所杀,他自己失了一魄不能说话也是柳家造成,这十余年在柳家生活又受尽白眼,地位如仆佣,因此这少年打知道自己身世起,对柳家就满是怨懑。”

    池行不解道:“若真如此,他只消离开就是。”在遇上宁小闲之前,他自己的遭遇比柳青岩也没好上多少,同样被生父视作工具,因此听到这里,反倒能理解这少年心性。可是他当年也没打算屠了自己全族啊。

    宁小闲嘿了一声:“只是这样的话,也就罢了。不过真正令他起了杀心的,却是十余天前,柳家诞下来一个女婴,取名为柳青璃。”

    这事儿,他似乎听齐娘子等人也提过。

    “也不知该说柳家这回是行大运还是撞大煞了。这女婴各项条件也符合乩童的要求,并且真真正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自然分娩!柳家长老记取柳青岩的教训,从她一出生就进行了魂力的测试,结果发现她各项都很完美——太完美了,甚至这孩子的灵根属性也是远超常人,修炼天赋绝佳。”她顿了一顿,“也就是说,柳家不仅拥有了真正的乩童,同时她也会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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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5章 柳青岩的举动(求月票)

    说到这里,池行终于明白:“柳青岩知道这事之后,才是真正恨毒了柳家吧?”他可以体会柳青岩的心境。这少年先前在柳家的种种苦难,咬咬牙也就生受了,毕竟他也是柳氏的后人,柳天师家族唯一的乩童;可是这个小女婴柳青芽的出生,却是真真正正击溃了柳青岩:她生来就可以沟通鬼神,为柳氏求福祈安,那么柳青岩与柳家仅存的那一点点血脉、亲情的纽带,也终被破坏殆尽。

    有了柳青芽,柳青岩就彻底没有了存在的必要,那么他这十多年来吃的苦、受过的白眼和欺凌,就变得完全无谓而可笑。

    既然这个少年连自身存在的意义,最后都被柳家抹煞了,他又怎可能不对这个家族满怀仇恨?

    “可是他也知道,单凭一己之力对上柳天师家族,那是蚍蜉撼树,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宗祠里。”宁小闲道,“镇魔祠里镇压着柳家历年来捉取的鬼怪,其中最厉害的一只,就是罗喉。这怪物是被封印在烟云钵当中的,柳氏其他子孙不具备与之对话的能力,偏偏柳青岩的天赋能力令他可以越过烟云钵的阻碍,做到这一点。”

    池行想了想:“柳青岩以放鬼出柙为条件,与罗喉定下契约?”

    她面无表情:“大概是罢。我看罗喉大概还补好了他失散的一魂,因此他现在应是三魂七魄俱全,才能说话。”

    池行当即皱眉:“这契约可是定出了岔子?否则罗喉为何执意要杀他?”宁小闲会派他参加十五宗密会,即是因为这人唇舌如刀,谈判经验也很丰富,这时立刻就猜到契约不妥。

    柳青岩毕竟年纪太小,不明白契约中处处皆有陷阱,这一下就将自己也套进去了。罗喉被镇压二百余年,早就恨柳氏一门入骨,当然不会给他指出契约中的错误,反正他也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柳天师后人——包括柳青岩。

    池行目光微动,突然道:“属下斗胆,要请问大人可是真正的宁小闲?”

    宁小闲好笑道:“你怕我是恶鬼变的不成?”

    池行不语,就当是默认了。的确在这么关键时刻出现的,既可能是宁小闲,也可能是恶鬼呢。

    宁小闲不悦:“你误了我大事,竟然还敢质疑我么?”

    “不敢。”池行低头,“敢问大人,天水城那里情况如何?”

    宁小闲板着脸:“不妙,打乱了原有的计划。”

    池行不语,心里却有愧疚。这时宁小闲已经走过了三条街道,拐进了一条胡同里。池行见她似是目的地明确,不由得问道:“我们此去何处?”

    “这里。”她站在一扇黑门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池行紧随其后。

    这就是一所平凡无奇的民宅,院子很小很小,墙根儿长着一棵大枣树,树下一张石桌,最后只余下晒两筛谷子的空间了。

    她不曾驻足,又推过一道门,直接走入了后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厨房里面也是各样物件齐全,刀还插在砧板上,屋角放着一小筐鸡蛋,窗前挂着蒜串儿,灶旁的土陶罐里装着白白的猪油……显然二百多年前,这户人家也算过得有滋有味儿。

    池行不知宁小闲意图,眼中露出询问之色,结果她领着他走入后厅,站到土墙后头道:“呆在这里,等着,不要发出响动,直到你完成该做的事为止。”

    墙上有个小小的破孔,像是经年累月腐蚀出来的。池行附过去一看,恰好能望见后厨里的景象。

    宁小闲为什么将他带来这户民宅,又要他站到后厅里?

    他正想发问,可是一转头,身后空空如也。

    宁小闲不见了,就和她出现时一样突然。她说的“该做的事”,又指的是什么?

    这位女主人行事从来如此任性,池行只能苦笑。

    然而主上的命令,他还是要照样遵从的,这是他在军中早就养成的性格。

    池行果然站在这里,半点儿声响也未发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这所民宅当中没有任何异样发生,无论是在后厅,还是在厨房里。

    好在修仙者的耐性远超常人,宁小闲让他干站着,他就不能闭目调息,只得在脑海中默默揣摩学过的术法口诀。

    外面风平浪静……了很久。

    直到他默诵到第八十九个口诀时,外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有人来了。

    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中断了念诀,屏息往墙孔中看去。

    几息之后,果然有个影子推开厨房的人,往里面探头探脑。光线虽然异常昏暗,然而池行的眼力依旧远超凡人,再加上对这人又实在熟悉,因此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柳青岩!

    他遍寻不得的柳青岩,居然在这个时候偷偷溜到了民宅里头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池行心里大喜,正想绕出去将他杀了,可是腰还没直起来,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寻他这么多天无果,大人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若说宁小闲神通广大,似也说得过去。她修为远比他高深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位主儿不知道干过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如今琢磨透一个小小人类少年的行踪,有什么稀奇?

    可是他心底,始终是有一丝奇怪的疑虑,就好像这事情本不该如此。

    所以他按捺住躁动,静观其变。

    柳青岩的举动却很奇怪,他在屋中的阴影里静静站了一小会儿,直到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才走到水缸前,挽起袖子,把手伸了进去。

    池行进来之前就注意到,藤编的鸡蛋筐边上伫着一只粗陶大水缸。这大缸中水已满了八分,厨房里光线又暗,黑逡逡地看不清楚。可是不单是东明渠,恐怕全南赡部洲挨家挨户的院落里、厨房里都会摆一只这样的大水缸,给全家人供水吃用,又有什么稀奇的?

    从墙孔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望见柳青岩在水缸里掏掏摸摸老半天,像是在寻找某物。可是最后缩拳回来,却只是带出一手水而已。他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又黯然叹了口气。

    合着他潜到这里来,就为了在家家户户都有的大缸里掏水不成?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池行眉毛都紧紧皱起:

    他就着缸中的清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状甚解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水囊,在缸里灌满了水,脚步一旋。

    池行看出他是准备离开了,当即推开后厅的木窗,轻轻跃出。

    这时柳青岩已经走出厨房,依旧是猫儿一般踮着步子,蹑手蹑脚走过枣树,往小院的黑门而去,不意头上有青光一闪,却是池行将捆仙索祭了出来,把他手脚缚起,捆成了一个粽子。

    双腿突然被强行并拢,柳青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可是下一瞬,捆仙索突然松开,死蛇一般落到地上,连青光都不再。

    籍此机会,柳青岩当然往墙头蹿去。可是池行比他还要快一步,这时已经欺到他身前,重重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

    “咔嚓”!

    柳青岩膝关节应声而碎。

    池行这时已经发现捆仙索失灵的原因:索身上赫然沾着些许棕色物事,他敏锐的嗅觉还能闻到淡淡臭气——这小子,居然敢往仙家的法宝上抹这等污秽之物!

    上次柳青岩就吃过捆仙索一次苦头了,大概也酝出了应对的法子来。天师的见识比凡人要广博得多,知道像这样的低阶法器都惧怕污秽,否则昔年瘟妖作祟的时候,为什么那许多修士都拿它无计可施?柳青岩一定是在解手的时候,偷偷藏了一点秽物起来,留着对付池行的法器,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怒从心底起,池行也不理柳青岩长声惨呼,手中长剑挚出,直取他项上人头!

    柳青岩只见眼前剑光雪亮,想起角楼里那三个凡人的死状,知道对方杀意燃沸,再不留手,也顾不得疼痛了,大呼道:“这里有水!”

    就算他喊出“这里有鬼”,池行也不打算留手了,可是他喊的是“水”。这幻城之内其实缥缈无一物,凡人食水皆无法获得,否则齐娘子等人何须杀同类以苟活?可是这小子现在居然说,这里有水?

    池行立刻就联想起柳青岩方才在后厨中的奇怪举动。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先喝了几口水,然后灌满了羊皮囊。柳青岩不知道池行潜伏在此,所以他的动作都应该出于本心,不加掩饰才对。

    那么,如果这幻城里的水缸也是虚假的,为什么柳青岩还要溜出安全的藏身之所,冒险到这小屋来取水?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宁小闲方才的嘱托所取代:完成你该做的事。

    原来,女主人将他引到这里,就是要他找到恶鬼杀掉,离开钵中城吗?这果然是他眼下的当务之急,十五宗密会已然开始了罢?他却还陷在柳天师的烟云钵中脱身不得,这当真是隐流的耻辱!

    想到这里,他即是虎掌一紧,捏稳了长剑,就要将对方的脑袋斩下来,结束这一切是非。

    偏在此时,屋中传来一声细响。

    那里头,有活物!

    池行微惊。他方才站在后厅窥视厨房,分明看清里面每一样事物。哪里可能有什么活物?

    可他自小也生长在水边,一下听出来这声音细而快,像是鱼类摆尾划水。

    只这么一顿,柳青岩即连珠炮一般:“缸里有真水,水里有鱼。你不是怀疑我的食物来源么?这就是了!”

    池行微惊,就听这少年紧接着道:“你看一眼再说。只看一眼,又不耽误杀我的工夫!”生死悬于一线,他说话更加利索。

    池行眼珠子转了转,伸手一拂,厨房的门当即洞开,他信手掷出一枚铁丸,“当”地一下击在了水缸上。

    “哗啦”,陶缸壁裂开一个大洞,水流一地,其间有物随水流出,在地上翻腾不已。

    下一瞬,厨房的木门重新掩闭,里面物事再不可见。钵中城里的一切,就算被挪动了,也是顷刻间就恢复原样。不过池行眼力不错,就那么匆匆一瞥,已可基本判定被水冲至地面那物,是两尾泼溂溂的大鱼,约莫有一尺来长(三十厘米),黑背白肚,活蹦乱跳。

    那里头当真有鱼!

    要么,这就是柳青岩在幻城里的食物来源,他没有说谎;要么,这又是恶鬼的一次高明幻术,生动得几乎可以乱真。可是幻城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活鱼又是从哪儿来的?再者,方才柳青岩伸手去掏摸了半天,也没摸出鱼儿,这水缸说到底也不大呵,怎地方才捉不出鱼,现在反倒有了?

    这些念头纷至踏来,池行正犹豫间,却有一个清脆而不满的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池行嚯然转头,果然望见了宁小闲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三步之外。

    此刻,她柳眉倒竖,满面寒霜:“你不急着出去了么?”

    他对这顶头上司,还是有着天然的敬畏,此时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这屋中……”

    话未说完,柳青岩已经指着宁小闲,尖声叫道:“罗喉!”

    他面色又青又白,活像是见了鬼,连声音都紧张得变了调:“这女子是恶鬼变出来的,池大哥莫要信她!”禁不住要后退,被剑尖更用力顶住,当即又不敢动了。

    宁小闲微微一哂:“你道贼喊捉贼有用么?”转头对池行道,“杀了他。”

    她语气平平淡淡,可是池行在她手下行事多年,早被她威德所慑,心里还未转过念头,剑尖一颤,刺得柳青岩颈中鲜血长流。

    这少年只觉颈中一热,知道生死只在瞬间,遂冷笑道:“你既要我死,怎不亲自来杀我?”

    池行脑中思绪翻飞,听到他这一句,忽然下意识地赞同:是呵,女主人如果找到恶鬼,怎不顺手除了,非要我亲自来动手?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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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6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他倒不是想坐享其成,而是在印象之中,宁小闲行事干脆果决,从不这样多此一举。

    宁小闲好笑道:“杀你,还须我亲自动手么?”

    柳青岩见着生机,打铁趁热:“恶鬼可以变作你心里最敬畏的那人出现,令你对他言听计从!”

    池行望着他,忽然道:“你和恶鬼签下的,是什么契约?”

    此话一出,柳青岩张大了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小闲冷笑道:“还不伏诛?”望着池行冷冷道,“你要抗命?”

    池行先是恭声道:“不敢。”眼角余光却瞧着柳青岩。

    他眼里,满满都是杀气。柳青岩一个机灵,再顾不得旧日疮疤被揭,说得又快又急:“我和罗喉签定的协议是:治好我、令我能开口说话,再杀尽柳家庄里每一个人!”

    原来如此,池行喃喃道:“每一个人。”原来这就是契约的漏洞所在。

    既然丑事都已经自行揭开,柳青岩也索性不再留底:“当时我也在柳庄当中,所以他杀不掉我的话,这契约就不能算作完成。”他的声音绷紧,显然还为曾经的重大失误而懊恼,“既然你都知道契约内容,就该明白如果罗喉已经杀掉了柳青岩的话,那么契约生效,这幻城也一样早该消失!”

    宁小闲咯咯笑了一声:“一派胡言,杀了他!”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已经是声色俱厉。

    池行木然应了声“是”,瞧她一眼,剑尖一动。

    柳青岩都说到这份儿了,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只得暗叹一声“我命休矣”,垂首等死。

    可是下一秒,他并没有人头落地,反倒是池行反手一剑,削向身后的宁小闲!

    这一剑毫无征兆,宁小闲也吃了一惊,顺势向后飘出几步才堪堪躲过,俏靥上怒气聚拢:“你好大胆子,竟敢向我动手!”

    说话间,池行下一招又已攻到。他一旦打定主意,攻势就是连绵不绝,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这与他先前对待柳青岩的犹豫可截然不同。

    柳青岩这才呼出一口大气,感觉到死神的呼吸远离了自己:“池大哥干得好!柳家的鬼契有一条特别之处:契约生效期间,鬼物不能攻击契主!”

    池行也自灵慧,听到这一句,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怪不得眼前这“宁小闲”只动嘴唤他杀人,自己却迟迟不动手,原来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柳青岩之故!

    这恶鬼多半是察觉到他这几日在追捕柳青岩的过程中,心志有些动摇,这才变出了宁小闲的模样来哄骗他快些下手。

    甚至这头恶鬼为了除掉柳青岩、完成契约,还变作柳青岩的模样在幻城中吃人、散播种种流言,引来坠入钵中城的凡人追捕正主儿。他不能动手杀掉柳青岩,可偏偏只有这少年死了,他才能脱出钵中城,还得自由身!

    宁小闲见他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已经不再被蒙蔽,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用了。”伸手扣住了他的剑尖,用力一掰!

    池行这长剑由军中配给。隐流配给妖兵的,都是上乘的制式法器,无论质量还是威力都经过了严格的考究,毕竟在战争中这玩意儿能杀敌救己,差上一分就是生和死的差距了。因此隐流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肯下重料的。

    可“宁小闲”就这么一掰,这柄魂铜制成的长剑就叮地一声,齐剑尖而断!甚至池行还望见,剑尖断裂处有黑烟萦绕,慢慢才消失于无形。

    这恶鬼被柳家先祖打成重伤,不得已才又被封印,哪知到了现在居然还这样猛恶!

    他一连祭出了六、七件法器,都被这恶鬼笑着挡去。甚至对方几次出手,引动他身上三色光芒连闪,却是护身符被触发了。池行道行比军中妖怪为低,贵在脑力好用,因此隐流给他专配了几个护身法器,以防旁人偷袭。

    现在已经褪去了伪装,显出本来面目,却是一个烧毁了半边脸的男子形象,身躯也像被焚烧过一般黝黑,左手甚至缺了一个指头。不过剩下的九指根根尖利如刺,戳在池行身周的护身罡气罩上,就有丝丝缕缕的黑烟飘散。这些烟气如有灵智,专往护罩的薄弱之处钻营,一挤进去就是嗤嗤作响,随后护罩颜色就淡了一层。

    这只恶鬼一咧嘴,那半张没了皮的脸,肌肉就像蚯蚓一样蠕动,偏偏颜色也像极了蚯蚓:“你还未察觉到么?你不杀他,你自己就得死!”

    不消他说,池行也明白自己眼下处境糟糕,这里三人当中,似乎只有他自己命悬一线!恶鬼本想利用他杀掉柳青岩,才好逃离烟云钵。可是现在他已经识破对方骗局,那么他于恶鬼来说不仅无用,反倒成为了绊脚石。真如这恶鬼所言,若不替它杀掉柳青岩,他自己就得死!

    池行目光闪烁。柳青岩恐他被对方说动,赶紧道:“这厉鬼生前就嗜杀成性,死后变本加厉。就算你替他杀了我完成契约、助它逃出烟云钵,它也不会放过你!”

    这时两人背后抵着厨房,已是退无可退了。只过了十几息,池行身上三个护身符就连碎了两个,只剩下他右手上戴着的最后一枚戒指还闪着青光,可是这抹光芒在恶鬼的进攻下也是越发微弱了,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眼前这恶鬼却咯咯一笑:“谁说我要完成契约了?你和我定下的契约,根本无法完成!”说到最后几字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恚怒。

    柳青岩从池行背后探出头来,大声道:“胡说八道!信你才有鬼!”话音刚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罗喉阴森森道:“我的确和你定了契约不假,可就算不杀你,柳庄也还有人活着。所以这契约注定不能生效。”

    柳青岩这一惊非同小可:“谁!”

    “我依约杀了你全家,正要去杀最后一个小鬼时,突然有强敌自场外而至,将我击作重伤,夺了那小鬼扬长而去。”罗喉从咽喉里发出咕叽一声,“若非那东西远比我更加强大,你以为就凭现在的柳氏还能重新镇压我?”

    柳青岩颤声道:“胡说!池大哥莫信!”若真如此,罗喉被封印在幻城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为什么非要满城追杀于他?

    池行一声不吭。他应付得越发吃力了,罗喉的话倒是印证了他同这怪物交手以来的一大疑问:这恶鬼强大至此,即使在疲伤状态都这般凶猛,连修仙者都应付不来。柳家人不过天师而已,说到底也是凡人,就算有些犀利宝物,难道真能是这怪物的对手?

    如果有修仙者先出手击伤了罗喉,后者才被柳氏重新封印,这倒也合理。

    罗喉微笑道:“我看你这人甚是聪明,不妨与我定个契约吧?”

    池行嚯然抬头:“你身上已有契约,无法另定。”

    罗喉咧了咧嘴:“可以的。”缺了食指的右手一指柳青岩,“杀了他,我和你就可以重新定约了!只要活着,你终有机会出去的。”

    池行和柳青岩互视一眼,皆是恍然大悟,只不过柳青岩从池行眼中看到了明澈,而池行从柳青岩眼里望见的,却是满满的恐惧!

    原来罗喉追杀柳青岩的原因,根本就和后者所想的不同。他的目的不在于完成契约,而是“破坏”!柳家走脱了一人,而罗喉却被困在烟云钵中再也出不去,所以他和柳青岩定下的契约已经变作了一个死约,无论如何也是再完成不了的。那么罗喉为了逃出烟云钵所能采取的最直接办法,还是杀掉柳青岩!

    柳氏的鬼契令鬼物和契主之间互相通联,如同纽带。虽说规定了鬼物不能伤及契主,可是如果定契的任何一方死亡、消散,这根纽带自然从中断作两截,契约也只得强制作废了。

    所以,只要池行杀掉柳青岩,他就能和罗喉重新定契,至少能回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柳青岩才觉出了满心的绝望。这只恶鬼横竖也是出不去了,必定将满腹的仇懑都集中到他这个柳氏后人身上。池行为了己身性命起见,恐怕还是会杀掉他。

    至于罗喉想要的自由——烟云钵已经离开了柳氏的镇魔祠,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拣到。只要有外界的修仙者动用烟云钵,罗喉就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即使烟云钵埋没在凡尘俗世,可它不再享受族人供奉,也就失去了一部分力量来源。这种天师所用的法器与修仙者不同,主要还是靠着族人的愿力而传承。罗喉同样可以等,等到自己的力量强过烟云钵的那一天。

    柳青岩提心吊胆地望着池行,后者却盯着罗喉,缓缓道:“你可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哦?”罗喉侧了侧脑袋。他也好奇得很,自己伪装成对方心里的亲近之人,又和池行只说过这么几句话,不应有多少破绽才是。

    “你所能展现的,只是我记忆中的、她曾在我面前出现过的形象罢?”

    罗喉耸了耸肩:“聪明。”

    “可是你变出来的女主人,发上还别着那只红珊瑚雕花金钗。”

    罗喉奇道:“那怎么了?”

    池行冷冷道:“那支钗子,她已经送人了,还来讯告诉我,让我追查钗子的新主人下落。”这支钗子上的血红珊瑚给雕出了玫瑰的形状,底下却坠着两枚小小的金丝砗磲珠,原本是宁小闲头上的发饰,后来被她送给了跟随邵虎的小女孩。这事儿,池行也是知道的,但这毕竟只是个极小极小的细节,罗喉刚变作宁小闲出现时,池行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罗喉当然不关心这个,嘿嘿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肯杀这小鬼了?很好,那么你就要先他一步了!”爪尖一捏,池行的最后一层护罩应声而碎!

    池行目光闪动,语速连珠:“并且我和女主人已经一年未见,你幻化出来的女主人,这一身行头至少也是去年的了。她的衣裳,从不穿到隔年。”

    罗喉狞笑一声:“想拖延时间么,没用的!”右手四指屈起如鹰爪,戳向他心脏。从个人爱好而言,他喜食心脏,并且最喜欢修仙者的那一口心头血了,端的是甘美鲜甜、胜过世间一切佳酿。

    不过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其实,还真有用。”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相击,最关键的是,还熟悉得要命——无论是池行还是罗喉。因为,罗喉变出来的宁小闲,也是如此声线,只不过无论他怎样扮演,也仿不来这语调中的慵懒和柔软。

    池行听在耳中,却是暗道惭愧。相隔一年,他连女主人的声音都记不真切了,否则罗喉一开始就瞒不过他。

    这声音堪堪响起,罗喉就觉出身后似有莫大危机逼近,灵识中示警不断。他大吼一声,四指收缩,将池行抓在手里,旋身正对攻击,并且将池行挡在自己身前。

    背后迫近那物若想击中它,首先就要击穿池行。

    在它想来,对方既然认得池行,少不得就要手下留情了。哪知这黑乎乎的物事居然毫不留情地电射而至,从池行胸口穿过!

    下一瞬,它就觉出了刻骨铭心的疼痛。这种疼痛如同火焚,如同冰灸,竟是他曾经为人的最后一刻体验到的极致痛苦——他生前就死于极致的术法。它变作厉鬼之后纵横百年,就算被柳氏前后两次镇压,也从未再体会这噩梦般的疼痛!

    这又强大、又凶悍的法器,居然避也不避,从池行胸口刺入,从罗喉后背透出,于是这恶鬼原本坚实的身躯顿时凝住。

    再看池行,居然毫发无伤。他抓着这机会从它爪下挣脱出来,不顾肩膀上被抓出来的四个血洞。

    ---水云有话说---

    啦啦,国庆进入第四天了。玩也玩耍了,是不是该进入吃吃喝喝的轮回周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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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7章 最后的真相

    待得他再转身去看的时候,罗喉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化作黑烟就要向四下里逃开。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纤长白嫩的小手,握着个水晶球轻轻晃了两下,这股黑烟纵然拼命挣扎,却也敌不过对方神通,依旧是被吸了进去。

    来人一身天青色罗裙,双肩若削、袖如素蜺,头上别的却是白玉镂雕的丹凤钗,俏生生立在这里,倒教柳青岩都觉得这昏暗的幻城一下明亮起来。

    这人自然就是宁小闲。她没好气道:“方才最后一句,就当是褒扬了。”她的衣裳鲜少能捱过一年,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好么?

    池行面对来人正要行礼,可是腰都弯了下去,突然想起来:“你,你真是大人?”莫要怪他疑神疑鬼,实是这幻城里无论人还是物,都难分清真假呵。

    宁小闲抱臂,向着巷底呶了呶嘴:“喏,自己看。”

    池行循她视线看去,果然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伫在黑暗之中。他先前站在这里形同空气,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当池行的目光投射过来了,才觉出这人身上传递出的、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冷漠。

    神君大人亲至!

    这一位的气场太独特,谁也仿不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弄错了。

    池行再不迟疑,向着两位主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谨声道:“大人!”

    宁小闲顿时气结:“你倒是一眼就能认定他是真货!”

    池行摸了摸鼻子,只得苦笑:“属下不敢!”敢将神君大人称为“货”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家。

    黑烟在封魔球中时聚时散。宁小闲看它一眼,将球收了起来,才挪步到柳青岩身边,神念一扫他的伤势:“无碍,不过是膑骨碎裂而已。”

    柳青岩早就疼得面色发白,额上全是冷汗,闻言希冀地看着她。对凡人而言,膑骨碎裂几乎等同于残废,这地方就算能愈合,以后走路也得变成跛脚。可他知道,仙人手上时常有许多神乎其神的好东西,要治愈这样的伤势也许真是举手之劳。何况罗喉这样穷凶极恶的猛鬼,在她手下居然走不过一招,她一定很厉害罢?

    可是宁小闲对他求救的眼神视若无睹,直起身道:“你怎么流落至此的?”

    池行苦笑道:“我当日带着几位护卫行至东明渠,在这里投个宿头。原本一切安好,可是到了半夜屋外刮起北风,将没闩好的窗户一下吹开,也将我放在窗台的一本册页吹了出去。那册子上记载的是军中进项,不可为外人道,因此我就跳窗追了出去。才走出几丈远,就……一片昏天暗地,随后莫名进了这里。”

    宁小闲连连摇头:“你这运气,也真是逆天了。”

    池行眨了眨眼,等她说下去。果然宁小闲道:“隔天你那几个护卫起来,满城都找不着你,还在原地守了几天,同时一级级上报。我和长天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暗中有人与我们作对,要么想要破坏密会,要么想要对付隐流。”

    她一度怀疑郎青和晏聆雪这一对儿,可是郎青毕竟和灵浮宫少主虬闰这样的二世祖不同,他深深识得眼下局势的微妙,对晏聆雪又还停留在追求阶段,断不会为了还没过门的女子而冒险触怒隐流;至于晏聆雪嘛,宁小闲知道这女子一直觊觎长天,可是在云梦泽中吃过大亏之后,就算恨毒了宁小闲,行事也该学乖一些,再说破坏十五宗密会,对她、对天凌阁并没有切实的好处,而这世上愿意损人又不利己的蠢人,其实并不多。

    “我们一路追查到这镇上来的时候,隐卫已经将柳家的失火案细查一番,把资料都呈报上来,里面很有几个疑点。首先就是柳宅的遗迹,在你抵达之前被人翻动过多次了,其次,那把大火也来得很不寻常。”

    “隐卫已经着手调查了柳宅,发现在灰烬中留下的脚印都归附近居民所有。”柳家虽被夷为平地,但在地方上到底是百年望族。火灾过后,镇上有些人也还想拣点便宜的。“虽说焚尽柳宅的是极厉害的真火,但隐卫循着线索往下查,也还追回来一件东西,即是柳氏这一任族长保有的黑铁戒指。”

    柳氏兴旺数百年,手里仍留有些好东西在,哪怕是真火都未必焚尽。这黑铁戒指自然就是其中一样,“里面除了零碎物什之外,又专有历代族长都要续写的手记,加起来有十余本之多。我们翻阅过后,才知道柳祠中镇压着大小鬼蜮十余头,其中最猛恶的一只,就是罗喉。”

    池行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罗喉的力量远胜普通鬼蜮,天师难以应付。”

    他是隐流帐中幕僚,有谏言劝导之职,平时也时常参与军中议事,因此他的插话并不突兀。宁小闲点了点头,取出一本羊皮的卷册,里面的书页都已经泛黄:“这里面就记载了,罗喉乃是二百多年前为祸一方的猛鬼,只差一步就可以修成鬼仙。当时柳家也有奇才,除了咒术了得之外,自身修为深厚,又借用了仙派大宗之力,才将之降伏。不过这位柳氏先人收鬼过程中受伤太重,事后还是死了,而罗喉却始终不被炼化,柳氏只得将它镇在烟云钵里。”

    若是黑铁戒烧不毁,镇压罗喉的烟云钵更不可能被烧烂掉。不过宁小闲在柳宅的废墟当中遍寻不见这件宝物,最后才找到知情人得了个线索,原来柳宅被焚的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有邻居起夜,恰好见到镇上的薛木匠在柳宅里翻翻拣拣,随后揣着一件圆溜溜的物事走了。

    木匠!池行咦了一声。柳青岩最初所说的,被齐娘子等四人吃掉的倒霉蛋里,打头的就有个木匠,莫不就是这家伙?

    “这姓薛的木匠年过五旬犹未娶妻,是标准的老光棍,手艺活儿又做得马马虎虎,平日一个人生活拮据,时常偷摸儿占些便宜,所以镇上人对他甚是厌恶,他也一个人住在城西河畔的老宅里。”

    宁小闲得了线索就去寻他。但这个时候薛木匠不仅被吸入钵中,连本人都被齐娘子等吃下肚,当然是遍寻不着了。不过长天倒在薛木匠的宅子里找到了烟云钵。

    要说先一步搜寻线索的隐卫为什么没留意它,其实也不奇怪,这钵子本身就是木质的,像碗倒多过了像钵,被薛木匠拿来丢在厨房的碗笼里了,上面还沾着两片菜叶子。隐卫前来翻寻的时候,哪里会注意这些凡人吃饭用的家伙什?何况这姓薛的本身是个木匠,家里有这些木碗岂非再正常不过?

    薛木匠倒有些巧心思,想着柳宅大火也烧不坏的东西当然是宝物,他从人家家里偷来的,自然也怕别人再从他自己家里偷走,于是将这钵塞进了厨房,却瞒不过长天的火眼金睛,硬是从一堆凡物当中挑出宝来。

    “不过柳氏先祖这一回镇压罗喉,时间仓促,布下的封印并不牢固。烟云钵被大火那么一烧,再被薛木匠这么对付,恐怕上头的封印就已经解开了一半。”

    池行听到这里,仍是不解:“隐卫必来寻我,为何不像我这般落入钵中城?”

    宁小闲抚额道:“否则我为何要夸你运气无双?烟云钵上的法力波动极微弱,几乎连我都瞒过去了,旁人当然更不会注意。”却瞒不过那只神境,她忍不住望了长天一眼,后者已经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顶发。“我找到薛木匠的屋子时,已经是亥时末了。起先也是没甚异状,我们只确认了封印不全,恐怕东明渠镇的人口失踪与它有关。然而子时一到么……”

    池行若有所悟:“我当日追那册本,也是接近子时了,莫不是这东西只在半夜发力?”

    “说对了一半。”宁小闲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结果惹来长天怒瞪一眼,“这东西失了主人控制,因此在子、午两时都会自行汲取天地灵气,同时将方圆三十丈内的活物吸进去。只不过子时那一次作祟,长天吨位太大,它吸不进去而已。”任何法器的神通都有极限,想将神境关押进去,光凭烟云钵还做不到。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长天将这法器收伏,随后就同宁小闲一起进入了钵中城。他们知道恶鬼仍然困在钵中,因此池行的安危令人担忧。

    池行苦笑道:“劳您二位挂心了。”遂将自己在这城中经历之事,源源本本说了。

    宁小闲仔细倾听,直到他最后一字说完,才走到柳青岩身边。这少年面如白纸,已经疼得几欲昏厥,连神志都有些恍惚,却将下唇都咬出血都不吭声。

    她这才出手,帮柳青岩简单处理了伤口。隐流的金创药效果惊人,只敷上几息,少年就觉得患处一片清凉,疼痛十去其七。

    池行望着他,低声道:“你在这幻城当中,以鱼为生?”

    “是。”柳青岩虚弱道,“烟云钵识得我身上的血脉,特地将外界吸纳进来的河鱼转到这户人家的水缸里,着我来取食。每日的子时和午时,都有一次来这里摸鱼的机会,有时还能摸到虾蟹。”

    “水呢?”

    “随鱼一起来的。”柳青岩吃力道,“既然齐娘子能带进来手礼,泼皮能带进来安金,鱼儿自然也能带进来一部分河水。我就靠这个渡日了。”

    宁小闲留这少年还有用,可不希望他疲弱下去,因此喂他吞了颗丹药:“烟云钵能吸纳活物,大概薛木匠住处紧挨着大河,钵灵发威的时候,也就将河里的活物一起带进来了。”而恶鬼经过了这么多日的侦察,终于发现了这个小秘密,才变作宁小闲将池行引到这里来,想借他之手杀掉柳青岩。

    她转头对池行道:“你耽误了不少时间,该去办正事了罢?”

    十五城密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他的确不宜再耽误。

    当下长天将几人都带出了烟云钵。此时钵外世界正是寅时末,被困在钵中多时、受够了无尽寒夜的两人眼见东方旭日东升,映出霞光万道,都不由得长长吸了口气,颇有隔世为人的感觉。

    柳青岩望望长天,再望望宁小闲,低声道:“你们要怎样处置我?”

    宁小闲笑道:“我们专为你而来,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小忙。”

    柳青岩不意这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闻言茫然:“请说。”

    “却要你做回老本行了。”宁小闲冲他微微一笑,“我们想和地府里的一位老朋友说说话儿。”

    原来是要他扶乩。柳青岩松了口气:“这却不难,你要请的是哪一路神仙?”

    “地府十殿阎罗之首,秦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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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不像外界流传的跳大神那般戴上色彩斑斓的面具又蹦又跳,首先要沐浴更衣、焚香静心,并且要请来的鬼神越是高阶,对乩童的负担也就越大,因此宁小闲也只得将柳青岩的身体状况调整到最佳。

    谈判的基础是自由对话。所以她和长天一路南下前往中州的过程中,也顺便打听了扶乩秘术,凑巧东明渠柳家是距离天水城最近的、拥有乩童的天师家族,所以她和长天才打算来这里走一趟,却未料到柳家竟然遭此变故。

    池行已经离开东明渠赶赴天水城,去执行自己的与会任务了。他既已安全,长天和宁小闲就不必再去天水城,于是三人找了个静室安顿下来,由柳青岩起乩。

    宁小闲已经依着他的要求,从神魔狱里取来了最好的朱砂调和作墨,符纸却是柳家特制的。这少年取狼毫蘸饱了朱砂,先默念净口咒七遍,安神咒、净身咒各三遍,而后一边念诵秦广王的名号,一边绘其名于符纸之上。这个过程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半点停顿,算起来至少有六十多息不可以换气,所以对乩童的肺活量当真是有很高要求。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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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8章 再一次峰回路转(求月票)

    宁小闲在一边看着,不由得挑了挑细眉。怪不得天师们写在符上的字体被称为鬼画符,其实是严重变了形的蛮文,想来这笔法代代相传,早被扭曲得不成样子,莫说今人看不懂,就算是她也得费劲儿辨识。

    最后一笔勾完,柳青岩紧接着含一口无根水,“噗”地一声化雾喷出。

    说来也是有趣,这一口水雾喷上去,符上的字体即变得灵动起来,甚至轻微颤动,仿佛有了生命。不过柳青岩一放手,黄纸符反倒从他原本所捏着的边角自燃起来,不出两息功夫,就烧成了一小团灰烬,落在准备好的杯子里。他往里面又添了些无根水化开了,一仰脖,就将符水喝得干干净净。

    随后,他就盘膝跌坐下来,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坐姿,缓缓阖目。

    过不多时,这间门窗紧闭的密室里就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阴风,在四下里打了个旋儿,又莫名消失,随后是喀吱喀吱的声响传来,仿佛有人开门。

    等到这些异象都消失之后,静室里安静得水珠滴落地面都清晰可闻。

    直到插在案上的一炷香都快燃尽,那直直升起的白烟突然顿住,随后柳青岩就睁开了眼。

    这少年的眼中,原本有不甘、有悲愤、有狡黠,甚至还有些许恶毒,宁小闲都能看破。可是这一回,他的眼中空空荡荡,只余一片空洞。他望向其余两人的眼神,倒真像天道俯瞰人间,不带半点情绪。

    长天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角度:“手下败将,排场倒是不小。”

    “柳青岩”向他看过来,突然一笑:“巴蛇,何事寻我?”柳青岩还未到变声的年龄,因此少年的声线原本清亮,可是此刻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低沉而威严,一开口就在室内引出阵阵回响。

    这令人一听难忘的声音,正是秦广王。

    “做个交易罢。”

    “哦?”秦广王看起来也很有兴趣,“请说。”

    长天望了宁小闲一眼,后者会意,泠声道:“我们可以将转轮王沃归还于你。”

    “条件?”根据耳报神上次递来的回讯,这两人并不愿意释放第十殿阎罗,如今是改变主意了?

    宁小闲笑得别有深意:“很简单,除了撤销对我的通缉之外,我还得从你手里要一个人。”

    秦广王声若闷雷:“谁?”

    “你岂非已经猜到了?”宁小闲一字一句道,“我要阴九灵!”

    “你撤了地府对我的缉拿令,再将阴九灵交给我,我就放了转轮王沃。”

    秦广王望了望长天,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得沉默。

    知道这尊大神又要权衡计较半天,宁小闲连坐姿都不变,静静等他回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广王才终于又开了口:“恕难办到。”

    宁小闲只给他一个“为什么”的眼神。秦广王道:“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我身为掌殿阎罗,怎可知法而犯法,干预天道之轮回?”他摇了摇头,“我若敢如此作为,就是违背了天意,这阎罗的位置立刻就不保了。”

    这大帽子扣下来,宁小闲就知道他的底限——他一口说死,就代表他不会交出阴九灵,至少不能亲手交出。

    不过无妨,她本就知道这事儿绝没有这般容易办成。找阎罗索要一个阴魂,这本身就不合天理,她还不如再潜入地府绑架阴九灵呢。

    可是谈判嘛,不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将手一摊:“好吧,那么我换个温和一点的条件好了——”

    “我要地府限制阴九灵的活动,切断她与阳世一切联系,无论任何方式,直接的、间接的,找人捎话转达的,都不可以!”既然她够不着阴九灵,那就将这女子伸向尘世的触手都打断。既然已经是阴间的鬼,那就再也别来插手人间事务,也别来觊觎她的男人。

    “这个……”秦广王面露犹豫之色。这条件其实于他、于地府来说,真没有什么损失。他看了长天一眼,只见这人眉目低垂,恍若未闻,显然对于宁小闲的要求和行事,他是默许了的。

    而对长天来说,伤宁小闲、救阴九幽,无论是谁犯下这两件事都一定会触动他的逆鳞,哪怕那人是阴九灵!

    “可别说你办不到,地府阎罗的力量在地狱道中可是无远弗届,牢牢把控,远胜人间的神境。”阎罗的身份与其他五道大能不同,很大程度上执意的是天道的旨意,地狱道又是六道当中最讲究秩序之地,因此他们对地府的控制力远超凡人想象。

    宁小闲冷笑道:“你方才也说过,阴阳相隔。既然是人鬼殊途,既然她作了地府里的鬼,那么就老老实实呆在地府好了,别再和人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她瞥了秦广王一眼,语气微微讽刺,“话说回来,阴九灵频繁与阳间联络,你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干脆置之不理?”她可不信阎罗王不知道阴九灵的所作所为。

    这小小女子果然唇齿如刀,秦广王微微苦笑。地府对于私通阳间之事,明面儿上当然也是反对的,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情,又道是人至察则无徒,地府对这些琐事,有时果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他看了宁小闲一眼,轻声道:“这条件原也不苛刻,我本应答允的。”

    宁小闲不耐烦道:“然而你并不同意,是么?”地府里的人好生磨迹,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既然这样,她拼着自身功德不要,也得让转轮王沃将牢底坐穿了!

    “便是我想同意,此刻也晚了。”秦广王轻声道,“阴九灵已经转世投胎。”

    他竟然说,阴九灵已经入世为人!

    这消息莫说炸得宁小闲大吃一惊,就连长天都蓦地抬头,眼露讶色。

    阴九灵成就九世善人之后,一直滞留于地府,连天道为她备好的九善之躯都放弃了,只因为长天脱出神魔狱,她心中仍有一线希望。如今怎地突然就入世?

    宁小闲凝声道:“为什么!我还以为她会留在地府,接任阴曹职务。”

    秦广王笑了:“阴九灵本身的考量,我们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她功德几近圆满,只消再为善一世,即可成全十善。”

    宁小闲脑中思绪虽乱,依旧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十善的奖励为何?”

    “与天地同。”

    这四个字,光听起来就觉得好牛掰,可甚是费解。她正颦眉思索,长天已经开口道:“可听过‘托体同山阿’一词?”

    “嗯,寄体山陵,身化自然之意。”

    “那么你便可理解‘与天地同’之意了。”长天一语破题,“即是身化虚空,融入天道。”

    “那便是……”这对她来说,依旧是太深奥和抽象了,“便是你们常说的,超脱彼岸?”

    秦广王微不可见地摇头,而长天则是很干脆道:“非也,只是为天道所融。举例而言,后土曾发下宏愿,分六道、树轮回,有大功德,因此她实际上也融入天道,成为天地运行的一道法则。”他顿了顿道,“天地法则并非全是自然天成,有一部分也由人力补全,如后土这类,创立天地承认的规则,最后以己身融入天道的不在少数。”

    他缓缓道:“否则,你以为过往那许多神通广大的修仙者,却又去了哪里?”

    是呵,这个世界可没有飞升一说。南赡部洲的历史这么悠久,总不乏有大聪明、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修成了神境吧?那些人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今时今日都不复出现?

    “慢着!”宁小闲突然毛骨悚然,“你是说,他们都给天道添砖加瓦去了?”她知道后土原本也是血肉之躯来着,如今却变作了虚无缥缈的所谓“六道”,再不复见此人。

    此事,细思极恐。

    “泰半如是。”长天沉声道,“另有些人闭了死关,不再问世。”

    宁小闲茫然道:“连身体都没了,连自主意识都不再,这人岂非已是死了?”

    秦广王好笑道:“天道既无身体,也无意识,你觉得它是死是活?”

    宁小闲不吭声了。天道的确是她摸不到也触不及的,可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秦广王这才接着道:“非生非死境界之微妙,如你这般的修行者还受到肉身桎梏,无从体会。你道他们身已不在,却没想过他们其实无处不在;你道他们无从自主,却不晓得这世界本身就是依从他们的法则而行。你觉得这是超脱,还是受限?”

    宁小闲想了好一会儿,红唇微微噘起:“自然是受限。不能从心所欲,岂非就是受限?”话音刚落,头顶上即是一片暖热,却是长天伸手抚着她的顶发:“正是如此,所以我辈才望超越法则、直达彼岸。”

    一个是变作法则,一个是打破规则,二者果然有质的区别。他所要的,自然不是为天地所同化。

    秦广王轻轻一嗤:“昔年之蛮祖,也是这般想法。”

    蛮祖的反抗天道,本身就是反抗天地规则,妄图取而代之。其实这与修仙者心心念念的超然物外,又有甚区别?

    长天冷冷觑了他一眼。

    “跑题了,麻烦两位回归正事儿。”宁小闲轻咳道,“阴九灵投胎去了哪里?”

    秦广王摇头摇得机械:“生灵之投胎转世,此为地府机要,不可为外人道。”

    宁小闲眼珠子转来转去:“地府机要?也就是说,只有你们阎罗王知道喽?”她迅速补充一句,“就连鬼卒也不晓得阴魂吃了迷魂汤之后要去哪里?”

    “正是。”

    她笑了:“这么说,转轮王沃也知道了?”

    秦广王听出她话中的嗜血之意,立刻皱起了眉头。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奈何不了秦广王,可不还有另一尊阎罗陷在神魔狱里么?她大可去拷问转轮王沃,迫他说出阴九灵投胎的去向。并且别忘了,阴魂的转生事宜本来就是往生殿掌管,有生死簿在手的沃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女子实在难缠,连秦广王都忍不住想叹气了:“地府规则如此,我们身为掌殿阎罗,维持一界秩序,万万不能打破,否则己身如何立足?你就是杀掉他都无用。”权力的另一面是责任,有些事别人能作,他们却是万万不可以。

    宁小闲嘴角轻扬,笑意却未传到眼中:“在神魔狱,死才算是解脱。在我没拿到想要的消息之前,沃可得不到这种慈悲。”

    秦广王呵呵一笑:“你对他动粗拷问天机,乃是削减你自身的功德,于你并无好处。你现在还未渡过天劫,莫不是连前些日子救援岩炭城赚来的功德也想赔进去?”

    他这话的对象是宁小闲,眼神却望向长天。果然这句话说完,这个黑衣郎君微微动容。

    巴蛇果然最在意这个。

    长天身体微微前倾:“既然如此,交易中止。”不由分说,伸掌在柳青岩肩头一拍。

    他原本安坐不动,这一开口,主动权立刻就转移到他手中。宁小闲咬唇,面上有不豫之色,长天已经沉声道:“单止为她,不值得你拿渡天劫的功德来冒险。”

    宁小闲叹了口气,也知道他的决定不可更改。可是寻不到阴九灵下落,一时有些怏怏。

    被长天这么一拍,这场扶乩就被强行中止。柳青岩眼中光芒渐渐减退,很快阖目。

    稍顷,当他再睁开眼时,面上只有茫然之色,宁小闲就知道秦广王的一缕神念已经重归地府,那个小少年又回来了。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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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9章 古怪(含加更)

    乩童与施行请神术的人不同,完全不知请来上身的鬼神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这也有效地保护了自身,否则那些对话中不知道有多少不足为外人言道的秘密,若是乩童这样的外人都能听了去,十有八、九要被灭口。

    柳青岩的个人意识重新掌控身体,面上立刻露出疲惫之色:“看来这次扶乩成功了。”请来的鬼神能力越强大,对乩童的身体负担越重,扶乩持续的时间也越短。他先是在钵中城担惊受怕二十余天,又被池行打成重伤,接着再请来了秦广王这样的大神,饶是有宁小闲的丹药支撑,现在面色也是白里发青,体力和精神双重透支。

    宁小闲点了点头。

    柳青岩抿着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眼珠微动,怯怯地看了长天一眼,“您二位,想要如何处置我?”

    宁小闲似笑非笑:“凡人自有凡人律法约束,与我们无关。”她又不是断案的府衙,为什么要凭判人家的是非?“再说,你就算逃过了人间的律法,以你身负的罪孽,依旧要在地府里受苦。”她拿出镇压了恶鬼罗喉的封魔球,指着它对柳青岩道,“操控恶鬼谋害亲人,手上沾染了数百条人命,可称罪大恶极,你死后恐怕要入第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千刀万剐之苦。”

    柳青岩的脸更白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她,她可是无碍?”

    “谁?”

    “我妹妹……”他吐字艰涩,提起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心里顿生荒谬之感:她和他的家人,竟然都是死在他手里。“柳青璃。”

    这小子算是良心发现了么?

    是了,方才池行回述幻城经历时也说过,罗喉告诉他二人,它与柳青岩签的契约根本无法完成,就是因为走丢了一个柳青璃,“杀尽庄上所有人”的条件根本无法达成。可是柳青璃才出生多久啊,连站都站不起来,再说柳青璃的父母也都死在恶鬼手里,这么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小女婴,又是如何逃过罗喉的毒手?

    宁小闲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这么风平浪静的时刻,居然有心血来潮?

    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心口,忽然对罗喉道:“谁打伤了你?”

    这恶鬼的段数当真不低,她拿下罗喉看起来轻而易举,那是因为借用了噬魂箭之力。这把奇兵连阴九幽这等魂修的鼻祖都能重创,何况一只陈年老鬼?可换了其他人,比如柳天师家族,恐怕要对付它就没有那般容易了。并且宁小闲也知道,罗喉脱出封印当天,还释放出柳庄镇魔祠中镇压的许多鬼物,因此柳家要对付的敌人其实很不少,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对付得了罗喉?

    恶鬼在封魔球中舒展身形,看来不想答话。宁小闲笑了笑,伸指在球体上一点。

    她不过是轻轻一点,封魔球中却有电光闪烁,紧接着十几道细若丝线的雷霆落下,击在黑烟上。

    在这恶鬼的长声惨呼中,宁小闲悠悠道:“监狱里新进来一个比你段数还高的鬼物,所以这套电火刑罚也是新近才研究出来的。劈完雷还有一套真火灼烧大餐,你可要接着也尝尝?”

    能拿来招待阴九幽的雷霆劈在这罗喉身上,它哪里吃得消?眼见魂体瞬间变淡了大半,恶鬼也知道自己再多挨得几发,恐怕就当真魂飞魄散了。这里与柳宅的镇魔祠不同,那些凡人无法直接杀灭它,才将它镇在烟云钵中慢慢消磨。可眼前这女子有的是办法弄死它,并且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眼底还有团团杀气,大概也不巴不得弄死它解郁出气。

    这种时候,还是别触对方霉头比较好。

    所以罗喉这时乖乖配合道:“不,不用了,我说就是。”

    原来它虽然被镇在烟云钵中,依旧能够敏锐地感受到人心善恶,当时就迅速地捕捉到柳青岩的心神正在急速黑化。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开始引|诱少年解开它的封印。它原也做不到这一步,怎奈柳青岩恰好是个乩童,对阴魂的敏感程度远远高于其他天师,罗喉轻轻松松就将话传到他的耳边,开始了连绵不绝的劝诱。

    二十余天前,柳青岩用自己的精血解开了先祖的封印,将罗喉放了出来。这恶鬼同时又释放了被一同镇压的其他鬼蜮之物,一齐反噬柳天师家族。后者仓促应战,虽然将其他鬼物都消灭干净,己身却也遭了重创,被罗喉一个个杀死。这就是镇上居民听到的种种可怖怪声的来源。

    小女婴柳青璃的父母虽然将她藏了起来,怎奈恶鬼本来就不靠眼睛寻人,在杀掉柳氏全族之后,察觉到庄中还有生命活动,于是一路寻来,破除其父母设下的隐蔽结界,就要将这女婴抓出来杀掉。

    他和柳青岩签定的契约,彼时这少年还未认识到其中的关键之处,罗喉却是一清二楚的。契约取走了罗喉的一魂一魄收在烟云钵中,只有他将契约上的条件全部完成,才能拣回残魂,自由地离开,否则他依旧和烟云钵绑定在一起。

    这也是柳氏驭鬼的手段:将鬼物的部分魂魄与法器绑在一起,令其不得脱控。只不过罗喉的段数实在太高了些,对付寻常小鬼的办法不能套用在它身上,也只有这种限制本身依旧生效。

    所以它原本的打算,是杀掉女婴之后再想办法借他人之手,弄死柳青岩,从此就逍遥自在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有救兵从天而降,将它击成重伤,抢去了女婴。

    就在这个时候,倒地濒死的柳氏族长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它重新封印回烟云钵中,这才撒手人寰。

    它既然重被封印,再之后外界发生了哪些事情,它也不清楚了。

    “打伤你的人是谁?”这话刚问出口,宁小闲就觉得不妥。毕竟这恶鬼已经在钵里呆了两百多年,世间英雄辈出,它能认得哪个?

    哪知罗喉却道:“我不知道他来历,却知道他的身份。”冷笑了两声,“他虽然身手灵活、面色红润,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是皮囊当中那个魂魄却有些古怪。我一望便知:他根本不是活物!”

    宁小闲心中蓦地又是一跳:“什么意思?”

    “他不是活人,也不是阴鬼,而是一具行尸走肉。”罗喉沙哑道,“他是僵尸之流。”

    宁小闲下意识地望了长天一眼,见他也全神贯注,不由得道:“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身材特别高大,比起……”罗喉四下寻找参照物,这里除了它也只有三个人,所以它只好拿长天作比较,“比起这位大神还要高出一个头,虎背熊腰,尤其壮硕。四方脸、眉眼细长。”

    它说到这里,望见宁小闲脸上已然变色,不由住了口。

    她正要让它接下去说,边上的柳青岩突然道:“可是长这模样?”随手取了张纸,在炭盆子里拣了块黑炭,描绘起来。

    宁小闲没料到这少年竟然擅于手绘,只寥寥勾了几笔,就有人像跃然纸上。柳青岩看她一眼,苦笑道:“我自幼失声,族中也无亲近的平辈可以玩耍,只得自己寻些乐子,平时顺手绘些花鸟鱼虫来打发时间。”他天生是哑巴,柳氏对他失望透顶,幼童最懂得趋炎附势,眼见大人们都不理他,孩童自然也没人愿意与他一起玩耍,因此柳青岩自小练成的除了一肚子算计以外,还有这丹青画术。

    再多添得几笔,画中人就清晰起来,形、神、貌兼备。

    最重要的是,这张面孔,宁小闲虽然只见过一次,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个人,就是饶平城附近的地煞脉眼逃出来的灵魃,海勒古。

    连长天看到这里,面色都转为凝重,沉声道:“你在何处见过他?”

    “就在这里。”柳青岩丢下炭块,“在柳庄。当然,那时我家还没被烧作平地。”

    他说“我家”的时候,面上没半点表情,连肌肉都纹丝不动。

    “细细道来,不得有半点疏漏。”

    长天的声音也没有半点起伏,可是柳青岩听在耳中,总觉得自己如果不乖乖听从,恐怕后果可怕可怖。所以他清了清嗓子道:“二十六天前,柳家迎来一位贵客,指名道姓要找我。”

    修仙者若想与其他五道中人对话,最方便的法子就是找乩童帮忙了。可是对柳家和柳青岩来说,这都是怪事。柳青岩降生时有一魄来不及归位,因此天生不能说话,不能念诵扶乩的咒语,所以从来也没有什么人会找上他。

    柳家族长面对那位强大的修仙者,当然将柳青岩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可是那人只说无妨,并且要了间静室,只带了柳青岩一人进去。

    柳青岩也不知这人意欲何为,可是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道:“莫怕,不会害你。”话音未落,就有一缕黑烟从他袖中钻出来,扑进了柳青岩的口鼻当中。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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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1870章 世上竟有这般巧合(求月票)

    这少年顿觉头晕脑胀,一阵昏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等他神志重新清醒的时候,赫然发现:

    他的身体,居然正在扶乩。

    那感觉真是奇异无比,好似他只是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看客,虽然能将“柳青岩”正在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却压根儿没有掌控权。

    最令他惊骇欲绝的,却是“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并且无论是念辞还是诵咒,都是正字腔圆,清晰流利,哪里是个哑巴?

    他听着“柳青岩”念完净口咒,念完安神咒、净身咒,念完那些自己从来说不出口,却已经在心里默诵过无数遍的要诀,然后轻快地念出了一个名字,并且将它写到符纸上,喷雾、化灰……

    当这个“自己”喝下符水以后,柳青岩只觉有个强大的意志进入到这具躯体当中。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但他本能地知道,这就是请来的鬼神降临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听,就再度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以后,自己已经躺在小院的卧床上,疲惫欲死。而那个神秘的客人也已经离去了,只给柳庄留下一笔丰厚的酬资。

    宁小闲听到这里,再忍不住道:“那个被念出来的名字,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清醒时的任何细节,我都记得。但那个名字是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念出来的。”柳青岩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它是如何书写的。”

    他的记忆力当真不错,当下拿起黑炭,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宁小闲和长天的目光如被磁石吸附,再也移不开了。因为,这个名字在柳青岩虽然显得执拗生硬,却依旧是可以被辨认出来的。

    这个用蛮文书写的名字,他们实在熟悉无比:

    阴九灵。

    “喀啦”,宁小闲拿在手里把玩的一块灵石,突然粉身碎骨。她紧紧盯着炭笔字迹,眼底既有阴翳,又怀欣喜。

    这时候,就连长天也不好作声。

    良久,宁小闲才淡淡道:“你不知他们谈话内容?”

    “不知。”柳青岩咽了下唾沫,不知怎地觉得她身上的煞气比方才更加浓厚,说话也就加倍小心,“我那时失了知觉。”

    那女人做事滴水不漏,当然不会留个小尾巴窃听她的对话。柳青岩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能说话,宁小闲却从他的叙述中推断出个大概:

    入侵他躯壳的那一缕黑烟,八成是阴九幽分身。柳青岩是因为缺了一魄才不能发声,阴九幽的分身却没有这个顾虑。他只要占据了乩童的肉|身,自然就能起乩去请阴九灵了。

    再联系方才罗喉所说的话,宁小闲拧起细眉,纤指在桌上轻轻磕了两下。

    笃、笃。

    柳青岩望着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宁小闲看都不看他,却冷冷道:“说罢,你还知道什么。”

    柳青岩小心讨好道:“仙人姐姐,你看我现在孤苦一人,无处可投靠……”

    话未说完,宁小闲已截口道:“怎么,你偷藏的私房钱已经用光了?”

    柳青岩哑然。

    宁小闲嘴角轻轻一扬:“我说得不对?柳家灭门之前,你岂非都已做好准备,收拾了细软随身?”

    这漂亮姐姐的洞察力当真惊人。柳青岩呐呐,却听宁小闲话锋一转:“不过你若能提供给我有用的消息,我就赏你一栋富江镇的宅院。”

    富江镇离此三百余里,那里毗邻三条水道,可比东明渠繁华多了。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熟人,没有白眼……正适合他抛却过往、重新开始。柳青岩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一言为定。”

    原来他那几日心头苦闷,溜出柳宅到镇内闲逛时,偶尔听到酒肆里面几个食客谈话,却是一个姓王的老头子将旧渠旁边闲置的宅子卖了个好价钱,于是请三两好友一起吃酒庆祝。柳青岩却是知道,他那宅子在城西,位置有些偏僻,又死过人,早就是镇里有名的凶宅,这时候居然有人肯买,柳青岩都觉得吃惊。

    听这老王头描述,宅子的新主人生得异常高大,脸型方正,一双眼睛却是幽幽地深不见底,比郊野的恶狼还吓人。签房契时,这人的落款龙飞凤舞,老王头本也不识字,请来作证的一位西席认了好半天也没辨出来,只听这人说自己姓邵。旁边两个客人笑道:“说不定这也是个厉鬼,正要寻凶宅来住。”

    老头儿却晃了晃杯子:“我看不太可能。除了这男人之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看起来都正常得很。”之后几人又咕叽说了别的事,柳青岩也没再关注,可他至少听出来,买走王宅的人,应该正是柳家那神秘的客人。

    这样说来,这人要在东明渠置业安居不成?

    听到这里,长天已经站了起来,一跨步即从原地消失。柳青岩已知两位俱是高人,眼见种种神异也已经麻木。

    果然十几息之后,长天又重新返回,对宁小闲道:“大门紧锁、人去宅空。不过里面新添置了些家具器皿,有些才刚刚运到,还未拆封。”

    可见,海勒古原本是打算在这里长住的,否则只会呆在客庄,何必买宅?老王说的两人,她也知道是谁:邵虎,以及那个他在莆溧湾救下来的小姑娘。

    而后,似是又有突发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们匆匆离去。

    这个意外,宁小闲现在当然知道是什么了:

    柳天师家族遭遇恶鬼罗喉的反噬。

    宁小闲怔怔出神了很久,突然笑了:“世上竟然有这般巧合。”

    将东明渠镇这林林总总的线索都串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海勒古这样的大能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他先找柳家的乩童通灵,联系上阴九灵,随后就在镇上置办宅院打算长住,理由只有一个:

    秦广王没有说谎,阴九灵果然投胎了,并且投到了东明渠的柳家,变作了柳天师家族刚刚出世的小女婴:

    柳青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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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1章 融血

    她的资质极好,并且天生就可以沟通阴阳。因此她的诞生,引来族中兄弟柳青岩的疯狂嫉恨,不惜与恶鬼罗喉签下契约,让它杀掉柳庄当中的每一个人。

    这个条件,当然也包括了柳青璃。

    可是阴九灵前世忠诚的下属、如今已经变作了灵魃的海勒古正在镇上,当然不会坐看柳青璃遇难。他在最后关头赶到,重伤罗喉,使之被柳家族长重新封印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柳家也已经土崩瓦解。

    海勒古原本打算在东明渠镇上长住,守着柳青璃慢慢长大,这一下柳宅骤变,他不得不改换了计划,带着柳青璃远走高飞。

    不过他也明白,柳宅的意外必会引来修仙者的关注。为了不走漏这些秘密,他临走前顺手放了把火,毁尸、灭迹。

    不过他到底还是大意了,留下了烟云钵这么个祸根。

    可无论如何,这都已经是二十多天前发生的事了,以海勒古的脚程,现在早不知道走去了哪里。并且这家伙实在精于隐遁之术,先前还有个巨旱光环跟着他,好歹提高一下辨识度,现在他有了水之精炼成的水文符,当真可以隐匿在茫茫人海当中,恐怕连长天都搜寻不到他了。

    就让阴九灵这么从她面前开溜么?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对柳青岩道:“我问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柳青岩松了口气,就要站起来:“我可以走了么?”呆在这两位身边,压力巨大啊。

    宁小闲笑吟吟道:“不可以!”

    柳青岩大骇:“你,你方才不是说……”

    “我说过要送你宅院,可没说要放你走。”宁小闲在他肩头一拍,神力透过去,令他动弹不得。

    随后,她将这小子丢进神魔狱,才拍了拍手走出来。才走到长天身边,就发现这男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金眸里神光内敛,第一眼看上去清澈见底,可是再细细瞧去,却又觉看不清底下掩盖了多少思绪。

    她佯装不知:“怎么了?”

    他眼里金光闪动:“你原本是想放他走的罢?”

    “怎么会?”她正气凛然,“这小子杀亲灭族,有违天和,我岂非应该替天行道,将他逮入了神魔狱去,免得他以后再为祸一方,也给我自己赚点儿功德在身。”

    长天忍不住点了点她的俏鼻:“胡说八道。”她若真是这么想的,他把自己的真身吞了。

    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接着身子一轻,却是被他搂进怀里,按住了细腰。她转了转眼珠子道:“本不该放他走的。乩童有用得很,以后要找哪一路鬼神都用得着他,和即时通讯器仿佛。”

    他似是看透了她的伎俩,低笑一声,在她腰身上重重一捏。

    他使的劲儿不小,捏得她细腰都有些儿疼了,偏偏疼痛之余,又是酥软麻痒轮番儿来。她这里本就敏|感,被他这样揉捏,嘤咛一声,浑身都软了,偏偏倒下去之前,还伸皓腕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拉低下来。

    长天正要说话,唇上一暖,却是这妮子主动献吻。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樱唇送上来,丁香暗吐,小手也从衣襟处悄悄伸了进去,从他坚实的胸腹一路往下轻抚。仅仅是这样的触碰,就要令他神魂颠倒,何况她还在他耳边曼声娇吟:“魂淡,你弄疼我了。”

    这一声似撒娇也似邀请,他立刻忙碌起来,原本想说的话,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

    一番纠缠,不知天光变幻。

    直到日暮时分,屋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宁小闲抓着他的手臂当枕头,几绺青丝披在他胸口,撩起一阵阵痒意。她喘息渐渐平复,颊上依旧晕红,眼帘低垂,却是昏昏欲睡了。

    长天将她额上散发拨开,柔声道:“今儿大年初二,年还未过完。”

    她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睡意。

    “他们都已到了中京。”

    “嗯。”

    长天附在她耳边道:“我们赶回中京,还能过个元宵,如何?”

    这一回,她没有回答,只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睡着了。

    这么快?长天也不再言语,伸手轻抚怀中佳人的秀发,眼中似有金光缓缓流淌。

    #####

    这天夜里,宁小闲走入神魔狱第四层,缓缓踱到一间牢房前。

    正趴在黑石床上的柳青岩骨碌一下坐起来,戒备地盯着她。这地方看起来比烟云钵还诡异,并且这里的狱卒——那个会跑会跳又聒噪的丹炉,居然将镇压着罗喉的封魔球也扔在他的牢房里。

    这两个家伙的关系好生微妙。宁小闲看看他,再看看罗喉,不得不给穷奇的恶趣味点个赞。

    在这里,她就是生与死的主宰。宁小闲的目光给了他绝大压力,柳青岩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对你?放心,只要两滴鲜血,无伤大雅。”

    柳青岩也知己为鱼肉,只得伸手,让她用银针在指尖上取了两滴鲜血。这时,一头红色的噬妖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将蔓足伸到宁小闲眼前,任她刺破外皮,落了两滴粘稠的透明液体,掉入白玉皿中。

    柳青岩就听她默默念了几句口诀,而后将二者混合。说来也怪,这两样相遇,很快融在一起,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皿中拉伸、变形,等一切变化停下来的时候,这两滴鲜血居然已经变作了一把红色的小箭,有细细的箭身和小巧的箭头。随后,她拿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盒子,将它装了进去,静静等候。

    说来也怪,在两人的注视下,水晶盒中的红色小箭轻颤几下,似在挣扎,但很快就停了下来,动也不动。

    十息过去了。

    三十息过去了。

    宁小闲耐心等候了半刻钟左右,见它再没动静,不由得微微蹙眉。她可是严格按照步骤来做的,哪里出错了?

    可是这里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想了想,伸手一招,镇着恶鬼罗喉的封魔球就到了她手里。

    这恶鬼似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黑烟在球体中急剧变形,一边高声哀求:“放过我,我可以与你签定主奴契约,永生永世为你服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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